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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第一劍,先捅意中人 第63章 陰陽合巹 小美人兒,你要去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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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合巹

小美人兒,你要去哪兒啊?……

朱明見到碧桃破除了這一重夢境,

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

東王公早就看出碧桃神誌清明,未曾被惡鬼所迷。

隻是他每一次和朱明交代公職上的事情,

朱明都非常信服,但隻要一牽涉這個碧桃小仙,他就總是關心則亂。

東王公看著朱明,觀他也未必是五陰熾盛,動了情愛,說出那話也隻是在打趣朱明。

可是東王公活了數萬年,實在不太明白,

這世間當真有如此摯友嗎?

分明冇有任何血緣關係,甚至連年歲都相差得如同天塹,那碧桃小仙凝靈不過二百多年,

在天界的仙位之中,

二百歲等同於凡間稚童。

因此擇仙競賽,從一開始東王公就覺得是仙長們“哄孩子玩”,

又能有什麼看頭?

雖然一直他也覺得這碧桃小仙挺有意思,

但朱明與其之間……當真令他費解。

兩個人若是一定要找出什麼相似之處,

那便都是多智近妖,擅長鑽xue逾牆,

投機取巧,性情更是表麵溫和,

實則外順內悖,

桀驁難馴。

且身上的“人”味過重,

為仙經常遭人質疑仙格。

幾種特質放在一起,甚至都不能稱為什麼美德。

當初東王公收朱明為侍者時,天界各部一開始激烈反對。

畢竟東王公監督九天男仙,等同手握一半監管天界仙位的權力,

他的侍者未來接任他的仙職,豈不是手握半邊天嗎?

朱明是東王公第一次任用的功德仙位,也是九天之上功德仙位初露頭角。

針對朱明品行的爭議,過了快一千年了才終於平息。

而他這纔剛剛平息,碧桃小仙緊接著風波再起。

這兩人雖然隻是玩笑一樣的侍者關係,在東王公看來,他們之間的“旁門左道”纔是更疊傳承,薪火不斷。

東王公投來疑惑的視線,朱明卻不欲解釋他與碧桃之間的關係。

東王公且雖然如今行事有些出格,卻一身剛正,曾經乃是丹心碧血,浩氣凜然的上古仙。

他當然不知道這世間有一種情誼,叫臭味相投。

叫作狼狽為奸,叫作你來殺人我來埋。

而比起淡泊如水,光明磊落的君子之交。

兩個在微末之時,頂著“疾風驟雨”托舉彼此在“陰溝”之中浮上來喘口氣的“小老鼠”之間,纔是真正的刎頸之交。

東王公有些無趣地起身,朱明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送他。

東王公卻一揮手,無形的仙靈外放,將朱明壓得坐了回去。

“繼續看你的碧桃小仙吧。”

他的語氣有一些感歎,卻並非不讚同。

而是羨慕,他羨慕非常,心中還有點酸澀。

昔年……想他也是勝友如雲,呼朋引伴,隻不過滄海桑田,時過境遷。

如今的蓬萊,視他為老祖宗,敬重有餘,親近不足。

那些舊友……大多祭晷。

剩下的一部分,也在漫長的為仙途中,迷失為“人”之心,成為貪權竊柄的“老古董”。

這世間最殘忍的幾個字,莫過於物是人非啊……人生又如何能如初見?

朱明對著東王公離開的方向拱手,片刻之後坐回去繼續興致勃勃地看銀漢罟。

銀漢罟之上,追蹤碧桃的那些人,看到碧桃朝著那個呂有才揮斧頭的時候,就已經吵瘋了。

而如今見到碧桃竟然用這種方式衝破了幻境,甚至還把呂有才一起給帶出去了,紛紛不可置信。

“我還以為碧桃神仙真的要把那個呂有才吃掉呢……”

“桃桃威武!”

“她還把那個呂有纔給一起帶走了……隻能說那傻小子傻人有傻福,要不然這個夢境他絕對破不了,吃了那個骨頭他就會被同化。”

“說真的我冇看懂……我剛纔又倒回去看了幾遍,還是冇有看懂,為什麼這樣能夠破境……幸虧我冇有參加競賽,要不然我肯定回不來了……瑟瑟發抖。”

“居然這樣都能給她破境,我隻能說……這個碧桃神仙確實有點東西,我竟然有點喜歡她了。”

“因為這個夢境,是希惡鬼根據那個小女孩的執念幻化而成。那個小女孩陷入了不吃自己孃親的屍體,就會被餓死的絕境之中。”

“而進入這一個夢境的生魂,也都陷入了為了活下去相互蠶食的絕境,纔會被困住。就像呂有才以為的那樣。但是碧桃神仙選擇吃自己,所以破掉了絕境。等於破除了那個小女孩的執念,也就破掉了夢境。”

“懂了!所以這個夢境,破除的方式就是找到除了吃掉自己的孃親之外,繼續活下去的方式。那個小女孩是因為吃了自己的孃親,變成了鬼依舊難以釋懷……落淚了。”

“是這樣的……一個人會在短時間內被餓死,但是失去一部分肢體在短時間內未必會死。確實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碧桃神仙已經落入了下一重夢境,這次似乎也挺慘的,她……被人給賣了……”

……

碧桃被人捆著手,用一根麻繩子拽著。

被賣這件事碧桃不是第一次經曆了,第一次她甚至是自己賣自己。

此刻看著她在上一重夢境之中殺掉的爹爹和姨娘,現在已經鶴髮雞皮垂垂老矣,卻依舊稔惡不悛,絕不悔改。

那個希惡鬼給碧桃安排的爹爹,語調險惡:“我家這女娘雖然看著瘦弱,卻什麼毛病都冇有,隻需要在這鴛鴦樓裡養上那麼幾天待到七月十五,準保買家看到紛紛哄搶!”

旁邊的姨娘更是連聲附和:“冇錯冇錯,這女孃的孃親死得早,平日在家中臟活累活都是她做的,這要是嫁到了‘陰婆家’,定然是個會好生伺候夫君,孝敬公婆祖宗的好媳婦兒!”

那個買主站在門口台階之上,根本都站不直,也是鬢髮染霜,脊背佝僂,勉強仰著下巴,垂眸用打量一頭牲畜的眼神打量著碧桃。

和他這形容枯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身後朱樓碧瓦,綵緞飄飛的五層小樓。

一層的大門之上,匾額高懸,上書三個朱漆大字——鴛鴦樓。

乍一看上去就是一個規格中等的花樓。

不過樓內並冇有任何絲竹管樂靡靡之音傳來,樓上的窗欄之間,也冇有打扮嬌俏的女子招攬客人。

這三個老東西,本該是頤養天年的年紀了,還要辛苦出來“倒賣人口”“逼良為娼”,實在有些滑稽諷刺。

碧桃看著自己手上的麻繩,她想掙脫這個東西其實很容易。

在這一重夢境之中,她的身形並冇有受到壓製,雖然依舊無法調動靈氣,身體本身的力量是在的。

但她冇有急著掙脫,眼下並不是什麼生死危急時刻,她需要先將所在的夢境弄清楚。

況且她看到了那高高站在台階上始終冇有下來的買主身後樓裡,一群身著短打,腰佩彎刀的打手,默立門廊。

粗略估計有十幾個,她要是跑,立刻就會被抓回來。

且在這一重夢境,諸如碧桃如今麵臨的荒誕之事,儼然隨處可見。

她站在這街上這麼一會兒工夫,街對麵一排糕點鋪子中間,就有兩家原本門頭上掛著喪幡的人家,兩家老人碰麵,交頭接耳一番,那喪幡的旁邊很快就掛上了成婚纔會懸掛的紅綢。

緊接著有兩個女子,被兩家的人草草披上紅裝,推搡著出了門口,像交換物品一樣,推進了對方的門中。

那兩個女子像碧桃一樣被捆了手,應該還被堵住了嘴,蓋著蓋頭也遮不住嗡嗡的哭聲,隔著街麵傳過來。

碧桃從他們偶爾高聲傳來的隻言片語之中,聽明白這兩家是眨眼之間就換了親。

換的還不是尋常的親事,是冥親。

碧桃舉目望去,如這兩家門庭之上喪喜並存之景,並非個例。

整個街道上麵,魂幡蔽日,紅綢遮天。

紙錢飛雪,喜糖滿地,素車白馬與紅花軟轎並行,哀樂與喜音共鳴。

青天白日,陰陽合巹,紙馬香燭,紅白交錯。

而且碧桃莫名地覺得,這街道的朝向,與鱗次櫛比的房屋佈局有一種撲麵而來的熟悉之感。

她歪頭打量,很快瞳孔驟然收縮,她看到了遠處長街儘頭,唯一冇有掛任何喪幡與紅綢的,青磚碧瓦森嚴壁壘的——太守府衙。

這是——康全城!

“曲老闆曲老闆!新到了一批‘貨’!我來給您送‘貨’了!”

碧桃的身形被撞得一個趔趄,她手上的麻繩被人牽著,連帶著拉著她的便宜爹爹和姨娘,也都險些被帶倒。

“做什麼這是做什麼!瞎了你的……”姨娘尖聲抱怨,但很快對上了撞人的那個男人,後麵的“狗眼”兩個字,就都噎回了喉嚨之中。

碧桃站穩了之後也朝著那個男人看去……哎?又是個老頭?

可是聽聲音,分明是個青年。

“賴疤,你又是在哪兒抓來的貨?有身份的我可不收,上次你送來那其他城鎮的良民,被人家報官找上門來,你知道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嗎?”

那個一直打量碧桃的買主也開口,但他的聲音聽上去跟他的形容亦是南轅北轍。更加年輕。

碧桃仔細打量,發現這位被稱為曲老闆的買主,身上違和之處不隻是聲音,他的雙眼雖然有些邪氣,卻絕對不是一雙年邁老人的渾濁眼睛。

碧桃又側頭打量自己的爹爹和姨娘,果然,他們的眼睛看上去也和外貌不襯。

碧桃在上一重夢境殺過這兩個人,剛纔一時之間竟冇反應過來這兩個人的聲音有異。

被叫賴疤的男人立刻道:

“放心放心!這一次的‘貨’絕對冇身份,就算是有,已然是‘殍戶’!曲老闆放心售賣!”1

曲老闆麵上露出些笑意,對著賴疤擡手說道:“拉進來驗貨。”

回頭剛走了一步,又對著碧桃站著的方向說:“你們也一起進來吧。”

然後碧桃就被拉著進了鴛鴦樓,往樓裡走的時候,碧桃看到了那個賴疤男子,臉上真的有賴疤。

但因為他現在形容蒼老無比,賴疤大部分都被皺紋掩蓋,反倒不會讓人第一時間注意到。

賴疤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聽到曲老闆說要驗貨,一雙眼睛綻放出精光,回手對著押車的幾個人揮了揮手,說道:“卸貨!”

裹纏著白布的喪車之上,跳下來了幾個人,個個都是龐眉皓髮。

碧桃扭頭看去,卻發現這幾個人身上違和之處更多。

那曲老闆還有賴疤包括碧桃的爹爹和姨娘,除了聲音和雙眼之外,都是龍鐘老態。

但這幾個人雖未開口說話,無法分辨聲音與外貌是否相襯,卻除了眼睛清亮之外,身手也非常矯健。

甚至有三個人光是看背影,簡直脊背筆挺肩寬腿長。

他們從馬車上跳下來之後,打開車門,手中拿著一個像套牲畜一樣的繩套,直接往裡麵一甩,就拉出一個人。

裡麵的人全部都被捆著,嘴也被塞著,用套子被扯出來之後推搡到地上,陸陸續續扯進了屋子裡麵。

八個人,個個形容狼狽,鬢髮散亂,滿身汙泥。

對方的人數多,曲老闆自然是先看他們。

他似乎已經習慣這群人的狼狽模樣,手裡麵拿著一個打濕的巾櫛,走到一個人的麵前,就給那人擦一擦臉。

當然也並不是出於什麼好心,而是要把這些人的樣貌看個真切。

碧桃和爹爹姨娘等在旁邊,向那些人看去,曲老闆伸手擦了第一個人,碧桃就已經認出來了。

問心閣修士。

再擦——七星宮弟子。

——雷霆宗體修。

——問心閣修士。

——太虛樓陣修。

……

八個人全部都被擦出了真容,碧桃記憶絕佳,全都認識,全是他們此行同行的修士。

這可真是熱鬨極了。

其中顯然也有人認出了碧桃,表情扭曲,但是因為被堵著嘴,除了嗚嗚的聲音什麼都發不出來。

曲老闆擦完最後一個,站在那裡,顯然也皺了皺眉。

“這次怎麼全都是男子?”

他側頭看著賴疤說:“男子的價錢就得折半了。”

賴疤原本就弓腰駝背,此刻更是堆著笑一臉的奴顏婢膝之態。

壓低了一些聲音說:“折半折半!這不是逃荒路上女子不好活嘛。但是曲老闆你也瞧見了這些人的形容,這眉眼兒,若是扮上了女裝,描畫一番,個頂個都是美人兒!定然也冇人能瞧得出來!”

“可是這般高壯,很難出手啊。”曲老闆一臉為難。

那個賴疤便又說:“個子若是太高,上轎之前小腿以下砍掉便是。”

“若是曲老闆怕他們說話壞事,我這裡還有啞藥,左右不會讓曲老闆賠了,如今……這‘冥新娘’的市場多緊俏呢。”

賴疤說著從袖口裡麵掏出了幾個藥包,弓著腰遞給曲老闆。

曲老闆又看了幾人一眼,想到他這裡已經提前接下的那些“婚事”,也冇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便隻能先買下再說。

把藥包接過,對著樓裡麵自己的手下說道:“弄進後麵讓人拾掇拾掇。”

然後把腰上的錢袋子摘了下來,挑揀出兩塊大的,塞進自己的腰帶裡,剩下的全部都扔給了賴疤。

“多的算我買你的啞藥,以後若要送來,儘量送女子……”曲老闆頓了頓說道,“也不拘是死的還是活的,不臭了就行。”

“好嘞好嘞!”賴疤接了錢袋子,一張臉都要笑成一朵菊花。

拿了錢之後,招呼著自己帶來的人離開。

就在這時,那幾個修士之中有人突然之間掙脫開了手上的繩索。

而且還迅速解開了旁邊兩人的繩索,同押送他們的曲老闆的手下動起手來。

他們在去往二樓的樓梯上麵,碧桃就站在下麵,還等著曲老闆給她估價。

最先掙脫的那人是七星宮的弟子,他先解開了旁邊的體修,體修的優勢在此刻被髮揮到極致,像橫衝直撞的牤牛,很快就將曲老闆的兩個手下從樓梯上麵撞下來了。

那個七星宮的修士站在二樓的台階上麵,對著曲老闆等人厲喝出聲:“爾等已經儘數被鬼祟所迷,我等乃是修士,是為救你等還魂而來!”

七星宮的修士喊著,從袖子裡麵掏出了一遝用街麵上散落的紙錢和鮮血繪製的符紙,天女散花一般朝著下麵撒下來——

“還不速速醒神!”

然而想象之中,鬼祟遭受符籙腐蝕的畫麵並冇有發生。

符籙落在這群人的臉上,短暫遮擋了他們的視線,卻並冇有阻止他們的腳步。

碧桃微微吸了口氣。

她知道這些符籙為什麼冇有用,並非這些生魂有多麼強大的力量。

這群生魂分明是青壯之年,卻俱是風燭殘年之貌,顯然是魂魄遭受邪惡鬼蠶食殆儘,即將油儘燈枯。

這個七星宮弟子,忘了自己進入希惡鬼夢境,已經無法動用靈力,就好似凡人畫符,不曾蘊含五行靈氣的符籙,等同廢紙。

問心閣的閣主流星,完完全全估算錯了這希惡鬼的強大,將他們一群人送進來,簡直給希惡鬼送點心。

碧桃惡意懷疑過,他是否同希惡鬼勾連,就是要將此間的修士儘數送入鬼怪之口。

碧桃的雙手暗自用力,正打算掙脫繩索,加入戰局。

先前她站在門口的時候,冇有妄動掙脫,正是因為看到了曲老闆身後的打手,推測自己一人,恐怕無法匹敵。

如今再加上這幾個修士,未必冇有勝算!

結果曲老闆後退幾步,厲喝了一聲:“來人!”

後門處,就浩浩蕩蕩地……跑出了一群老頭。

這場麵實在是有些一言難儘,一時間彷彿樓梯都跟著震盪,腳步整齊劃一,頗有幾分府衙官兵的氣勢。

這些老頭個個精神抖擻,眼含精光,卻確確實實形容蒼老,佝僂提攜。

隻不過速度一點都不慢,而且也明顯都會一些武,在碧桃還未能掙脫繩索之前,就已經迅速把那個七星宮弟子,還有他放開的兩個修士製服了……

碧桃:“……”默默放下了掙脫繩子的手。

整個樓內一時之間滿滿噹噹的全是人,顯然這個曲老闆,連倒賣人口配冥婚這樣的買賣都敢開一個樓來做,並非什麼等閒之輩。

養著這一院子打手,縱使個個駝背縮頸,也並不是吃素的。

很快被製服的幾個人被帶了下來,到了曲老闆的麵前。那個剛纔“天女散花”的七星宮弟子被打得最慘,俊俏的眉眼已然青紫腫脹,嘴也被打出了血。

隻是他依舊冇有閉嘴,劇烈地掙紮著,吼叫著,聲色俱厲目眥儘裂道:“我們是來救你們的!你們全部都鬼氣侵體!馬上就要死了!”

“放了我等!讓我等結陣誅邪,你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身邊的另外兩個修士也開口:“你們難道都不照照鏡子嗎?你們現如今已經被希惡鬼吸去了大半魂魄,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了!”

“快放了我們!我們結五行誅邪呃!”

七星宮弟子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到自己腰腹之處插入的彎刀,又順著彎刀的刀柄看向了對麵的曲老闆。

他的嘴唇顫抖著,還欲開口,腰腹之處的彎刀卻生生擰了個勁兒,又猛地向上一提,將他要出口的話提成了鮮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碧桃微微偏了一下頭。

但她並冇有真的閉上眼睛,而是眼中帶著慈悲與憐憫,注視著那個至死都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捨命救人,卻會落得如此下場的七星宮弟子。

曲老闆麵如枯蠟,一雙被塌陷的眼皮堆成三角形狀的眼睛,卻透出了毒辣:“瘋言瘋語,信口雌黃!”

他把彎刀拔出來之後,左右架著七星宮弟子的打手,放開了手。

那個七星宮弟子本能捂住了自己的肚腹,能捂得住自己將要流出體外的內臟,卻捂不住瘋狂湧出的鮮血。

碧桃看著他跌坐在地,仰起頭來神色迷茫,嘴裡不斷湧出的血,是他無法出口的質問。

血染前襟,他跌倒在地,猶如玉山崩塌。

“把他拖出去。”

“其他人送到樓後。”

曲老闆彎起手臂,將那把染血的彎刀在手臂的衣袖上麵,正反擦了兩下。

碧桃看著他的動作,眉頭微微一跳。

這個時候,先前收了錢財已經走了的賴疤,大概是聽到了聲響又帶人衝回來了。

“曲老闆?許老闆發生什麼事了!”

曲老闆手持彎刀,看向了賴疤,冷笑一聲:“你賣我個瘋子。”

“這這這……從何說起?!”賴疤被曲老闆嚇到了,簡直要跪到地上去。

“這樣吧曲老闆!我我我給你退錢!”

賴疤說著,哆哆嗦嗦去翻自己腰間的錢袋子。

曲老闆顯然也冇有打算計較,斜了賴疤一眼,說道:“算了,不過把我的地方弄臟了,讓你的人跟著一起把人弄到後麵。”

“今晚正好有一場婚事,對方並不要求新娘是活的。”

“哎,哎!”賴疤一疊聲地答應,點頭如搗蒜。

立刻吩咐自己的手下去擡人。

碧桃又看到那幾個身形高壯如青年,隻有麵容蒼老的男子,分彆拉著那個七星宮弟子的手腳將人給擡起來。

鮮血隨著七星宮弟子的屍體在地麵之上逶迤,像一條正道永不向邪鬼低頭的,由鮮血澆築的繩索。

七星宮弟子的未儘之言,透過這條繩索,拴緊的不僅是剩下那幾個眼中血絲遍佈,痛徹心扉的修士。

碧桃也被這一抹刺眼赤紅引線,哄地點燃了心火。

她想起上一重夢境之中,那個被生魂分食的太虛樓修士。

當時碧桃也處於生死之境,對那個死得過於慘烈的修士來不及感念,卻留下深刻無比的印象。

如今他的死相,同這個七星宮的修士重疊在一起,激起了碧桃墜入十八層地獄也不曾蕩起的心潮。

死就死了,一個死了要被生魂分食,一個死了卻要被扮成女人,配嫁厲鬼。

他們一個個本就是半凡之境,捨身捨命,千辛萬苦地趕過來救人,怎能落得如此下場?

怎能受他們所救助的生魂戕殺?

濟世者,世恒濟之;不濟,則心荒道廢,天規崩亡!

碧桃站在那裡,此刻雙眸沉暗,內有萬頃波濤沖天而起,殺意沸騰。

他們原本打算隻是拖延希惡鬼繼續壯大的速度,等待各宗掌門與長老,出山鎮邪驅鬼。

可是……真的不能直接將他殺了嗎?

碧桃的視線死死盯著那個已經嚥了氣的七星宮修士,腦中思緒如潮,千迴百轉。

那幾個擡著七星宮修士,往樓後麵走的身形異於常人強壯男子之一,猝不及防同碧桃對上了視線。

大概是因為碧桃的眼神過於瘮人,而沾染了血汙的屍身濕滑。

其中有一個拉著七星宮修士的手,倒著走的人,手上一滑,那個七星宮修士的屍體頭顱就撞在了門框之上。

“咚”一聲,喚回了碧桃神飛太虛的思緒。

她森冷的視線同那個慌張失手的人輕輕一撞,那人心虛一般,猛地低頭。

碧桃也垂眸收斂所有異樣。

很快有人將大廳裡麵的血汙也擦拭乾淨,打手們迴歸後院,那個賴疤也帶著人離開了。

碧桃的便宜爹爹和姨娘早已經嚇得麵容慘白,身形瑟瑟。

中途若非在方纔亂局之中,怕跑出去被殃及性命,恐怕早已經扔下碧桃跑掉了。

如今拉著碧桃蜷縮在一張桌子的旁邊,夫妻兩個人你推我我推你,冇人再敢上去同曲老闆“談價錢”。

曲老闆坐在距離他們桌子不遠的一張太師椅上麵喝茶,故意晾著他們。

屋子裡麵的血腥氣味經久不散,碧桃身邊的夫妻倆眼見著就要驚懼過度,委頓在地的時候,曲老闆才終於想起了他們一樣。

撩起眼皮,開口說道:“你家這女娘,打算賣多少銀錢?”

夫妻兩人張口結舌片刻,最終還是姨娘上前一步,堆起堪比哭的笑臉,聲音顫抖道:“我我們不懂行……曲老闆定個價吧!”

“曲老闆說多少,便是多少!”

便宜爹爹在旁邊附和:“是是是……”

曲老闆似乎非常滿意這對夫妻識時務,哼笑了一聲說道:“我鴛鴦樓向來價格公道,童叟無欺。”

“十六歲以下的女娘二十兩,十六歲以上的十兩,身有殘缺但活著的五兩,嚥了氣的二兩……”

碧桃已經完全瞭解,這鴛鴦樓根本不是一個花樓,而是樓如其名,配“鴛鴦”的地方。

掌樓的不是老鴇,正是曲老闆,這婚配的鴛鴦,也都是陰陽鴛鴦——這是個配冥婚的地方。

最後碧桃以十兩的價錢,被賣入了鴛鴦樓。

曲老闆見碧桃冇有哭哭啼啼,冇有試圖逃走,甚至剛纔那種場麵都冇有被嚇得尖叫,頗為詫異地看了她一眼。

而後承諾已經跑到了門口的爹爹和姨娘:“你家這女娘若是懂事,我手上也不是冇有生人的婚配……”

“全憑曲老闆安排!”姨娘最後喊了這一句,就拉著爹爹跑得無影無蹤。

碧桃站在桌子旁邊,看這兩個已經死在上一重夢境,如今“死而複活”的人,若有所思。

為什麼她不是逃荒來的,這一重夢境裡依舊有身份?

碧桃走神得太不合時宜,冇有誰被賣了還如此淡然,尤其是賣入了鴛鴦樓之中的女子,心知自己將遭受什麼,哪一個不是哭天搶地,尋死覓活?

曲老闆見到碧桃還在那裡傻站著,忍不住走到她旁邊,盯著她問:“你怕彆是個傻的吧?”

碧桃擡頭同曲老闆對視,眼中所有的異色消融,隻剩一片清澈單純。

“我不傻的,父母不慈,我也無力逃脫。”

“我知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富貴如今在曲老闆的手中。”

碧桃低頭假作恭順,纖細的頸項垂著,溫潤無害。

說話語調溫平:“怕大吵大鬨擾了曲老闆心煩。”

曲老闆嗤笑一聲,心想這女娘倒是和她的父母一樣識相,恐怕是被剛纔的場麵嚇到了。

倒也不至於被碧桃這兩句好話糊弄到。

揮揮手讓人把她帶下去,塌陷的眼窩透出些許玩味之色,說道:“我手上還確實有一門生人婚事,先去收拾乾淨,然後將生辰八字給我,就看你有冇有那個福氣了。”

這鴛鴦樓裡冇有什麼伺候人的婢子和老媽子,但是樓裡樓外,打手很多,除了跳樓之外冇有任何逃跑的可能。

可即便跳樓跳到了街麵上,不摔斷腿也跑不了多遠就會被抓回來。

這是碧桃剛剛洗完澡,換上了一身湖水綠的新衣裙,聽到樓下有嘈雜叫罵之聲,推開窗戶親眼印證的。

之前那被抓住的修士,有一個是雷霆宗的體修,身高體壯,雖然被打得不輕,但顯然還有力氣。

從樓上跳下去僥倖腿冇有摔折,但一瘸一拐冇能跑出多遠,很快被人給發現了。

發現他的甚至不是鴛鴦樓裡麵的打手,而是街上過路“老者”。

一襲新娘紅衣的雷霆宗修士,一落到街上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他因為死去的那個七星宮的弟子,學聰明瞭,落地之後,冇有朝著任何人求救,也未曾對任何人搭話,拔腿就跑。

可是那些路過的“生魂”,立刻吵吵嚷嚷地圍攏上來。

好虎架不住一群狼,雷霆宗的修士,很快就被眾人合力給按住了。

他發出瀕死的,泣血杜鵑般的慘笑。

碧桃居高臨下,閉上雙眼。

顯然這個“康全城”裡麵,所有的生魂,如同碧桃經曆的上一個夢境之中的生魂一樣,已然徹底被希惡鬼汙染。

雖然不吃人,惡念也已經被激發到了極致,滲透靈魂,難以喚醒。

路上行走的一些“老者”們,齊心協力,把那個雷霆宗的修士,送回到了鴛鴦樓。

碧桃關上窗戶,站在窗邊久久未動。

儘量去忽視樓下傳來的,沉悶的棍子抽打在人體上的聲響,但是卻冇有聽到那個雷霆宗的修士,再發出任何一聲哀叫或者求饒。

就算被堵住嘴,也是會發出悶嗥的,但是一聲都冇有。

他恐怕在被他救助的生魂親手抓住,送回“鬼窟”的時候,就道心已死。

碧桃挪動雙腿,坐在梳妝檯的前麵。

深吸一口氣,抓起桌子上的筆,拿過之前有人給她送過來的帖子,懸筆準備編個生辰八字。

但是她發現自己在抖,分明一點也不餓,可是腹腔之中又一次燃起了那種灼燒難忍的火焰。

惡意被激發,她想著既然這群人都冇救了,為什麼還要費力去找希惡鬼的本體?

結什麼誅邪陣,拖延什麼?

直接把整個康全城的百姓都殺了,存於他們意識之中的希惡鬼自會消亡,豈不是乾淨?

反正他們迴歸本體,也一樣神識混沌,滿心惡念難以再找回自我。

碧桃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那帖子上麵落了一個巨大的墨點。

碧桃“啪”地用左手抓住了右手,止住了顫栗。

放下筆結印,默唸靜心神咒。

等到顫抖止住,她才輕輕籲了一口氣,再次提筆。

碧桃的筆尖對著那個巨大的墨點輕點,暈開墨跡,幾筆勾畫了一枝墨色桃花。

回想那個曲老闆意味深長的笑容,加上這鴛鴦樓做的配冥婚的買賣,碧桃猜想,送到這裡的“生人婚約”,絕不會是什麼好親事。

她猶豫片刻,根據她爹爹姨娘說她的生年,想了一個四柱全陽的生辰八字。

卻冇有自己寫下,隻把畫花的帖子給了門口的人,口述讓對方幫自己了,交上去。

這才又關上門,走到床邊,徑直躺上去睡覺。

養精蓄銳。

樓裡冇有再傳來什麼動靜,碧桃一覺昏睡到了傍晚。

她冇有做夢,這一覺睡得堪稱香甜。

希惡鬼果真察覺了生魂殘存的執念可以供入夢境修士破境的事情,應當是將生魂殘存的意識掩藏起來,或者直接湮滅了。

有人敲門,碧桃應聲,打手粗聲粗氣,說將食物放在門口。

碧桃打開門拿進來,飯菜出人意料的豐盛,好幾道肉菜。

但是她剛把飯菜放在桌子上麵,還未曾吃,就聽到了樓裡再度傳來了動靜。

是盤子碗摔碎的聲音,並一人聲嘶力竭地叫喊:“我不吃!你們這群惡鬼使徒,彆想誆我與你們同流合汙!”

碧桃抓著盤子邊緣的手,又是本能一抖——這也應當是個修士。

幸好很快那修士冇了聲音,樓裡再次恢複了一片死寂。

樓下殯葬合婚之樂偶然蕩來,猶如居住深山傳來的“暮鼓晨鐘”。

碧桃最終冇吃東西,她把飯菜壓了壓,攪和攪和,裝成她吃了但冇有胃口的樣子,丟在門口。

在這夢境之中,入口的東西確實需要極其謹慎。

她不甘心,冇坐多久,又去睡覺。

這一次依舊是黑甜無夢,待到她醒過來,是被一陣煙氣嗆醒的。

“走水了!”

“走水了——”

有人在嘶喊,火勢伴著夜風沖天而起。

碧桃起身推開門,登時被熾熱的火焰衝了回來。

門外有打鬥之聲不絕於耳,那個曲老闆嘶啞發狂地尖叫著:“給我殺了他們!壞我生意,給我殺!”

透過火光,碧桃看到一行身著嫁衣,做女子裝扮的男子和一些身形消瘦的女子,齊齊背靠背,聚集在一處,踏著大火,朝著樓下而去。

每人持一把燃著火的武器,同那些鴛鴦樓的打手拚殺,簡直所向披靡。

而為首的那個身形,竟然有些熟悉。

“她”長髮散亂,被火苗撩得焦糊,身形被鮮紅的婚服壓著,卻蓋不住他肩頸筆挺,更無礙他持劍的姿態勢不可當。

“將所有屋子裡的‘新娘’都帶出來!”

那人側頭,麵上紅妝精緻,將原本俊朗的眉目,變得秀麗柔和,卻難掩眉目剛烈,英姿勃發!

碧桃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晃神——竟然是冰輪!

“諸位隨我結劍陣!”冰輪指引眾人道,“即便冇有靈氣,也一樣能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道友!有些房間門前大火燒起來了,人救不出來了,那個曲老闆找來了幫手,我們必須儘快走!”

“道友,真的要走了,整個康全城,所有生魂皆已失智,都是他們的幫手,見此處著火,現在已經圍攏過來了!”

冰輪迴頭,眉目閃過糾結痛恨之色,但是很快道:“按照原定計劃,走!”

碧桃就是被大火阻攔無法開門的人之一,但是她冇有叫喊她的四師弟救她。

隻是默默看著冰輪帶領眾人下樓,將那曲老闆的打手,殺得節節敗退。

她還在隊伍裡麵,看到了之前和她一起被送入樓中的修士們。

甚至有人擡著一個遍體鱗傷的人,正是昨夜跳樓的雷霆宗修士。

碧桃心中暗讚——冰輪好樣的!

他顯然是先行到此,陷落此地。

卻未曾如同那七星宮的弟子一般,衝動暴露身份,做一些此間已然失智生魂根本無法理解的事,而是聯合被抓之人,蟄伏綢繆,縱火一道殺出去。

果然他隻要是不開口講文化,雷部按照雷帝傳承人培養的仙位,天生對危機和戰場敏銳非常。

無論是陣法還是帶兵對戰,都絕非常人能比。

眼見著冰輪帶人衝殺出去,碧桃也縮回屋子裡,走到床邊,抖開被褥,撕扯被麵後打結。

固定在梁柱之上,而後甩出窗外,屏息閉眼,迅速順著被麵係成的繩結逃生落地!

此時所有的“生魂”幾乎全都聚集到街上,烏泱泱的一群人,披麻戴孝或身著紅衣。

他們無一例外,形容老邁,生機將絕。

但是又儘數麵目猙獰,湧向鴛鴦樓的正門,想要阻攔突破跑走的“新娘”們。

碧桃落地後,被大火撩糊了些許衣袍。

她悄無聲息地隱入黑暗,遠觀冰輪等人殺出重圍,朝著城外方向且戰且退。

這群生魂卻比上一場夢境還要瘋狂,窮追不捨,悍不畏死。

碧桃暗中繞街串巷地跟隨著,直到發現冰輪等人儼然事先計劃過,脫離正街後,就分散鑽入巷子。

生魂一時之間不知道追哪個好,分散之後很快被甩掉。

冰輪帶著幾個人,皆是行動不便。

因為他即便是冇了靈力,戰力也比較強,鑽入事先確定好的黑巷子時,他來斷後。

他持劍回望遠處大火,勾唇冷笑,煞氣四溢。

但是下一刻,他被黑暗之中伸出來的一隻手,揪住了領口,拉入一條死衚衕,推在了牆上。

他反應極快,本能想要提肘掙脫,持劍橫掃——

然而那人似乎極其熟悉他的劍法身形,揪著他領口的手鬆開後,向後下腰躲過他的橫來劍鋒。

足下移形,遊蛇一般轉到他身後,自身後手臂在他腋下遊走而上,直接扼住了他的喉骨,壓住他發出聲音的可能。

另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帶動他回身撩劍的劍鋒,挽了半個劍花,而後將他手腕朝著牆上一撞,佩劍便脫手落地。

碧桃足尖一蹬,原本橫落的佩劍,直直且無聲地插入地麵磚石縫隙。

這一切隻發生在瞬息之間,她把比她高壯許多的冰輪鉗製住,在他轉頭看來時——這才與他驚愕的視線,於黑暗深巷相接。

碧桃勾唇露出笑容。

修士天生五感敏銳,奈何如今他們魂入惡鬼夢境,身如凡人,五感不明。

冰輪一下子都冇能認出隱冇在黑暗之中的碧桃,眉目鋒冷,看過來時雙眸如刀。

但是他又頂著精緻無比的女兒紅裝,今夜他本有個“夫君”要嫁。

實在是……

碧桃本身就壞,與他又一直針鋒相對,難得見他如此形容。

甚至還一膝蓋抵在他雙膝之間,化解了他一招後擡撩陰腳。

想到他若是恢複記憶,定然羞憤欲死。

惡意爆發,忍不住嘴欠地朝他側臉垂著的釵穗吹了口氣,輕佻道:“小美人兒,你要去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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