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烽煙 第88章 血詔藏遺恨,寒鴉驚殘身
冷宮廢墟之上,煙塵彌漫。高淮與血修羅如同鬼魅般退走,千麵狐亦匿入黑暗,隻餘下劫後餘生的眾人與那仍在緩緩坍塌的地陷深坑。刺耳的紫色訊號焰火餘燼猶在夜空飄散,遠方皇城核心區域隱隱傳來金鑼急鳴與雜遝奔跑之聲。
“宮裡…出大事了!”莫小七臉上油彩被汗水浸得模糊,喘著粗氣,眼神驚疑不定。若非這突如其來的劇變,方纔眾人絕難在高淮與血修羅圍攻下生還。
“管不了那麼多!”魯陵川拄著半截門栓,胸膛劇烈起伏,傷口鮮血汩汩,“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柳如絮攙扶著氣息虛浮、雙臂染血的林驚瀾,目光掃過那深不見底的地陷黑洞,沉聲道:“心引已毀,龍脈暫安。按師父所言,當務之急是救出林伯父!走!”
眾人相互攙扶,強提一口真氣,趁著夜色與混亂,循著莫小七憑借“引路燈盤”規劃的隱秘路徑,如同驚弓之鳥,倉皇逃離這死寂的冷宮禁苑。身後,崩塌的轟隆聲與宮中越來越響的警報交織,彷彿一曲死亡的序章。
秦淮河畔,一艘破敗不堪、早已廢棄的畫舫靜靜停泊在蘆葦深處。濕冷的河風裹挾著水腥氣灌入腐朽的船板縫隙。艙內,一盞孤燈如豆,映照著幾張疲憊不堪的臉。
朱大常正齜牙咧嘴地給魯陵川後背幾道深可見骨的刀傷敷上金瘡藥。青鸞蜷縮在角落,捧著莫小七遞來的溫水小口啜飲,臉上毫無血色。林驚瀾盤膝而坐,眉頭緊鎖,柳如絮雙掌抵在他後心,精純的玄陰真氣如涓涓細流,小心翼翼梳理著他體內因強催金針而幾近崩潰的經脈亂流。雙臂的傷勢在純陽地氣溫養與柳如絮真氣溫撫下,雖不再滲血,但經脈撕裂的劇痛依舊如跗骨之蛆。
“他奶奶的!那老閹狗的血修羅,刀上淬的毒真夠勁兒!”魯陵川悶哼一聲,藥粉刺激得傷口火辣辣地疼,“要不是大師兄的金針破邪,老子這條命就交代在冷宮了!”
“還有那千麵狐的屍傀,簡直不是人揍的!”朱大常心有餘悸地揉著還在麻痹的屁股,“道爺我…”
“噓!”莫小七突然豎起耳朵,臉色驟變,“有船!”
眾人心頭一凜,瞬間平息!
蘆葦叢外,水波輕響。一艘不起眼的烏篷小舟無聲滑近,船頭掛著一盞昏黃的燈籠,在夜色中飄搖不定。舟上兩人,皆作尋常漁夫打扮,蓑衣鬥笠遮麵,一人搖櫓,一人警惕地掃視著河岸。
“不像東廠的鷹爪…”青鸞低語,“倒像是…暗樁探子。”
搖櫓的漁夫似乎在側耳傾聽什麼,片刻後,朝著蘆葦深處低喚了一聲,聲音嘶啞:“老劉?劉禦史?是您嗎?”聲音帶著急切與試探。
眾人對視一眼,眼中皆是疑惑。禦史?宮中劇變竟與此有關?
無人回應。隻有風吹蘆葦的沙沙聲。
那漁夫歎了口氣,聲音透著絕望:“完了…劉大人怕是凶多吉少…東西帶不出來,我們…我們如何向外麵交代?”他聲音雖低,但在寂靜的河岸格外清晰。
“噤聲!”另一漁夫警惕地按住同伴肩膀,“東西帶不出,命也得保住!走!”他猛地一撐竹篙,小舟如離弦之箭,迅速調頭,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畫舫內,死寂一片。劉禦史?帶東西?外麵交代?隻言片語,卻透露出巨大的資訊量與不祥的預感!
“朝廷禦史…宮內劇變…他們要帶出什麼東西?”柳如絮秀眉緊蹙,“難道是…”
“與我父親有關!”林驚瀾猛地睜開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苦玄師父曾言,父親林鎮遠被囚天牢九重!今日宮中劇變,又恰逢他們毀去心引,這其中必有驚天關聯!那位“劉禦史”,極可能知曉父親下落,甚至握有至關重要的證據!
“必須找到那個劉禦史!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林驚瀾聲音斬釘截鐵,不顧柳如絮勸阻,掙紮起身,“冷宮驚變,宮門必然戒嚴。高淮的爪牙定在滿城搜捕我等!小七,可有辦法混進宮去?”
莫小七摩挲著下巴,看著破窗外秦淮河中倒映的點點燈火,眼珠滴溜溜亂轉:“硬闖是找死。不過嘛…”他嘿嘿一笑,拍了拍身邊那個鼓囊囊的“百寶戲箱”,“辦法總比困難多!但要混進宮打聽訊息,光靠易容不夠,得找個‘由頭’,還得是宮裡急需的那種…”
“道爺我有主意!”朱大常突然一拍大腿,眼中賊光閃爍,“宮裡不是出了亂子嗎?亂則生疫!道爺我號稱‘賽華佗’,專治疑難雜症!咱們可以扮成太醫局征召的民間神醫,進宮‘防疫’!”
“你這胖子,主意倒是夠賤!”莫小七眼睛一亮,“不過…妙啊!疫病猛於虎,宮中貴人最是惜命!此乃絕佳由頭!嘿嘿,神醫?好!柳仙子氣質清冷,扮個醫術高超的女道醫!大師兄嘛…嗯,就委屈點,裝成感染疫病、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少爺,由‘賽華佗’親自護送進宮診治!魯大哥和青鸞妹子扮隨從!我呢,就委屈當個引路的太醫局小吏!”
他一邊說,手下動作快如閃電,各色易容材料翻飛。不多時,眾人再次改頭換麵。柳如絮一身青色道袍,手持拂塵,麵容清冷孤傲。朱大常粘上假須,穿上八卦道袍,背著裝滿瓶瓶罐罐的藥箱,一副仙風道骨模樣。林驚瀾則被塗得麵如金紙,氣息奄奄,由魯陵川和青鸞扮作的家仆抬著。莫小七則換上低階文吏的服色,腰懸一枚偽造的太醫局腰牌。
“記住,我們是太醫局張副使緊急征召的‘玄素門’高人,入宮防控不明惡疾!胖子你是門主‘賽華佗’朱一帖!柳仙子是你師妹‘玄冰聖手’!大師兄是金陵富商林員外染病之子!”莫小七仔細交代,“腰牌隻能混到西華門,進去後見機行事!”
天色微明,西華門前已然戒嚴。盔甲鮮明的禁軍殺氣騰騰,盤查異常嚴格。宮牆之內,隱約傳來壓抑的哭喊與兵甲碰撞聲,氣氛肅殺凝重。
“站住!宮門重地,閒雜人等速退!”守門校尉厲聲喝止這支奇特的隊伍。
莫小七點頭哈腰上前,遞上腰牌:“軍爺辛苦!小的是太醫局書吏莫小乙!奉張副使之命,特請來‘玄素門’的朱門主和玄冰仙子,入宮為貴人診視那…那急症!”他故意壓低聲音,一臉諱莫如深。
校尉狐疑地打量著“仙風道骨”的朱大常和“清冷出塵”的柳如絮,又看看擔架上氣若遊絲、麵如金紙的“林少爺”,目光落在腰牌上:“張副使?未曾聽聞征召外人!腰牌留下,人先等著!”
“軍爺!事急從權啊!”莫小七哭喪著臉,湊近低語,“聽聞…聽聞昨晚冷宮那邊塌了,穢氣衝天!好些貴人早起就高熱不退,身上起紅斑…張副使頭發都快急白了!這才讓小的連夜出宮尋訪高人!這位朱門主一手‘金針渡厄’,專克邪毒惡瘴!玄冰仙子的‘玄玉手’更能隔絕穢氣!再耽擱…小的怕擔待不起啊!”他一邊說,一邊將一錠沉甸甸的銀子飛快塞入校尉手中。
校尉掂量著銀子,又看著“林少爺”那副隨時要斷氣的模樣,再聯想到宮中確實流傳著詭異疫病的風聲,不由得心頭動搖。他仔細檢查了腰牌,又盤問幾句“玄素門”的來曆,見莫小七對答如流,朱大常和柳如絮氣度不凡,終是揮了揮手:“進去吧!動作快點!若有差錯,小心人頭!”
眾人心中暗鬆一口氣,抬著擔架快步進入宮門。宮內氣氛更是緊張壓抑,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太監宮女行色匆匆,麵帶驚惶。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與恐懼。
“分頭打探!”莫小七壓低聲音,“重點是天牢方向、冷宮後續,還有昨夜哪位禦史出了事!半個時辰後,在禦花園西北角假山後彙合!胖子,你跟我走!柳仙子,你護著大師兄,往太醫局方向靠,那裡人多眼雜,反而安全!”
眾人依計行事。
柳如絮與扮作家仆的魯陵川、青鸞抬著林驚瀾,混在往來奔走的宮人中,向太醫局方向緩緩移動。林驚瀾半閉著眼,靈覺卻提升到極致,捕捉著四周的隻言片語。
“…劉禦史…真慘…”
“…詔獄那邊…瘋了似的…”
“…血…到處都是血…”
“…聽說是為了…虎符…血詔…”
“…林鎮遠…翻案…”
碎片化的資訊如同驚雷,在林驚瀾腦中炸響!劉禦史!詔獄!虎符!血詔!翻案!父親的名字!
“如絮…”林驚瀾虛弱地喚了一聲,指尖在柳如絮掌心飛快劃了幾個字:詔獄!劉!
柳如絮心領神會,不動聲色地調整方向。
剛轉過一處迴廊拐角,前方甬道上赫然出現一隊東廠番子!為首者身材矮胖,麵頰浮腫,雙手攏在袖中,綠豆小眼閃爍著陰毒的光芒,正是“碧磷針”!
冤家路窄!
碧磷針顯然也認出了這支“玄素門”的隊伍!雖然他無法確定是否易容,但那抬擔架的魁梧“家仆”(魯陵川)身形太過醒目!
“站住!你們是哪個宮的?”碧磷針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掃過擔架上的林驚瀾和柳如絮。
柳如絮心中一凜,麵上卻依舊清冷,微微稽首:“貧道玄素門玄冰,奉太醫局張副使之命入宮診疾。這位是我師兄朱門主的病人。”
“診疾?”碧磷針冷笑一聲,踱步上前,綠豆眼死死盯著林驚瀾蠟黃的臉,“什麼病?臉黃得像死人?我看…像是中了奇毒吧?”他袖中的手指微動,一股幾乎無法察覺的甜腥氣味悄然彌散!
蠱毒!他想試探!
“師兄!”柳如絮清叱一聲,玄陰真氣瞬間外放,在身前形成一道無形的冰寒氣牆!那甜腥氣味撞上氣牆,發出“滋滋”微響!
“大膽妖道!竟敢在宮內施展邪術!”碧磷針眼中凶光爆射,“給我拿下!”
數名番子拔刀撲上!
“動手!”魯陵川怒吼,將擔架往青鸞身邊一推,如同下山猛虎,揮舞著藏在擔架下的半截青銅門栓,狠狠砸向衝來的番子!門栓帶起呼嘯風聲,勢大力沉!
“嘭!”
一名番子連人帶刀被砸飛出去!
柳如絮玉指連彈,玄陰指力如暴雨梨花,精準射向番子手腕、膝蓋!慘叫聲中,數人兵器脫手,跪倒在地!
“好個玄素門!”碧磷針怪叫一聲,雙手猛地從袖中揚起!數十點碧綠磷光如同炸窩的馬蜂,帶著刺耳的嗡鳴,鋪天蓋地射向柳如絮和抬著林驚瀾的青鸞!
碧磷萬蠱針!見血封喉!
柳如絮瞳孔微縮!如此密集的毒針,護住自己尚可,但後麵的青鸞和林驚瀾必然無法倖免!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看小爺的‘七彩祥雲’!”一聲怪叫從側方假山頂傳來!隻見莫小七如同大鳥般撲下,手中五彩摺扇猛地一揮!大片閃爍著七彩光芒的粉末如同雲霞般灑落,瞬間籠罩了那蓬碧綠毒針!
“嗤嗤嗤嗤——!”
七彩粉末與碧磷毒針接觸,竟爆發出細密的彩色火花!大部分毒針被這奇異的粉末抵消、腐蝕,隻有寥寥數根穿過“雲霞”,被柳如絮輕鬆擊落!
“又是你這戲子!”碧磷針又驚又怒,猛地一拍腰間一個鼓囊囊的皮囊!“嗡嗡嗡!”一群通體碧綠、背生血刺的毒蠱呼嘯而出,直撲莫小七!
“道爺在此!”朱大常的聲音從碧磷針身後響起!他不知何時繞到了後麵,肥胖的身子異常靈活,舉起一個黑乎乎的陶罐,狠狠砸在碧磷針腳下!
“嘭!”
陶罐碎裂!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混合著硫磺、雄黃、硝石和無數辛辣藥材的刺鼻煙霧猛烈爆發開來!
“咳咳咳!嘔——!”碧磷針猝不及防,被這惡臭煙霧嗆得涕淚橫流,劇烈咳嗽,連那些碧綠毒蠱都如同撞上無形牆壁,驚恐地四散亂飛!
“走!”莫小七趁機灑出幾枚煙丸,爆出大團煙霧遮蔽視線,拉起朱大常,與柳如絮等人彙合,迅速遁入旁邊的宮殿群陰影中。
碧磷針氣得哇哇怪叫,卻不敢在宮內鬨出更大動靜,隻能眼睜睜看著目標消失在迷宮般的宮闕間。
禦花園西北角,僻靜的假山洞內。
眾人驚魂未定,朱大常還在拍著胸口順氣。莫小七臉色卻陰沉得可怕:“打聽到了!昨夜出事的,是都察院左僉都禦史劉正風劉大人!他趁宮中劇變,不知用了什麼方法潛入詔獄深處,似乎想見什麼人!結果被高淮親自帶人堵在詔獄第三庫!據說…當場格殺!詔獄第三庫…傳聞那裡關押的,都是涉及當年‘附逆案’的要犯!”
“詔獄第三庫…父親!”林驚瀾雙目赤紅,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劉禦史冒死潛入,極有可能就是為了見父親林鎮遠!
“還有更緊要的!”莫小七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從懷中掏出一個染血的油布小包,“我在劉禦史可能藏身的一處廢棄柴房角落找到的!壓在磚縫裡!”他小心翼翼開啟油布。
裡麵並非地圖,而是半幅殘破的黃色絹帛!帛上字跡殷紅如血,倉促而潦草,赫然是以血書寫!
“……臣劉正風冒死泣血以聞:忠勇坊林鎮遠公,蒙天大冤!公入宮行刺,實為毀婆羅邪‘朽木心引’,阻‘不朽龍巢’邪祭!事敗被擒,囚於詔獄第三庫‘天’字號!燕王恐陰謀敗露,悍然屠戮林府滿門,栽贓附逆!此乃公臨刑前血書殘片,托付於臣…上有龍鈕暗記為證!公囑:虎符非逆證,乃先帝密賜…監察‘龍巢’之信物…持之可…可…”
血書至此斷絕,最後幾個字被大片汙血浸染,模糊不清。但絹帛一角,一個模糊卻威嚴的龍形暗記,在昏暗的光線下隱約可見!
血詔!林鎮遠的血詔!
空氣彷彿凝固了。假山洞中隻剩下粗重的喘息聲。忠勇坊慘案,十年沉冤,真相竟是如此慘烈!林鎮遠非但不是附逆叛臣,反而是孤身刺王、意圖毀去禍國邪器的英雄!而那場滅門血案,竟是燕王朱棣為掩蓋滔天陰謀、殺人滅口的毒計!
林驚瀾渾身顫抖,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憤與焚天之怒衝垮了理智!他猛地抓向那半幅血詔!
就在這時!
“嘎——!”
一聲淒厲的烏鴉嘶鳴,毫無征兆地在假山頂炸響!緊接著,洞外傳來紛亂急促的腳步聲和尖銳的銅哨聲!
“在那邊!假山後有動靜!”
“圍起來!一隻蒼蠅也彆放走!”
高淮那陰冷如毒蛇的聲音穿透石壁,清晰傳來:“林驚瀾!交出破邪金針和血詔…本督主留你父全屍!”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