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探案 第131章 殘蓮密碼
海風卷著鹹腥味,像發了瘋般直往狹窄的船艙裡猛灌。沈少卿坐在桌前,將獨眼張的銅牌置於搖曳的油燈之下。銅牌上那殘蓮紋路在光影中詭譎地扭曲變幻,恰似一朵活生生被暴力掐掉一瓣的花兒,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他眉頭微蹙,拿起一根細長的銀針,動作輕柔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注,輕輕刮下牌麵上斑駁的鏽跡。隨後,他緩緩湊近鼻尖,微微吸氣,一股淡淡的檀香縈繞在鼻尖。“這檀香可是貢品‘月魂香’,隻有內務府纔有渠道弄來。”阿福不知何時湊過來,眼睛緊盯著銅牌,手指在殘蓮花瓣斷口處輕輕摩挲,“這斷口嶄新得很,可不像是舊物自然磨損,倒像是有人故意鑿掉的。”
沈少卿微微點頭,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他伸手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王掌櫃的賬冊,那賬冊有些陳舊,紙張微微泛黃。他緩緩翻到最後一頁,隻見那頁空白處有個用硃砂畫就的蓮花,花瓣同樣是五瓣,隻是最下方的那一瓣顏色極淡,好似被水洇過一般,顯得格外突兀。“你瞧這兒。”他說著,用指甲輕輕劃過那淡色花瓣,“王掌櫃沒寫完,要麼是沒來得及,要麼就是心裡害怕不敢寫下去。”
正說著呢,艙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騷動聲,像是平靜湖麵被投入巨石,瞬間打破了原有的寧靜。緊接著,水師士兵押著一個身穿錦袍的中年人走進艙來。這人頭上戴著玉冠,即便此刻被五花大綁,那下巴依舊高高揚起,滿臉的傲慢與不屑:“你們知道我是什麼人嗎?居然敢動朝廷命官,難道想被抄家滅族不成?”
“杭州知府趙顯。”沈少卿隻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他腰間那塊玉佩——玉佩上是完整的蓮花紋,花瓣圓潤飽滿,在燈光下折射出溫潤的光澤。“月魂香用得挺頻繁啊,書房裡的熏爐三天就換一次香片,對吧?”
趙顯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囂張的氣焰頓時消散了幾分:“你……你竟然搜查了我的書房?”
“可不止書房。”沈少卿說著,把那枚殘蓮銅牌隨手扔到趙顯麵前,銅牌在木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還有你藏在普陀山的倉庫。裡麵除了大量煙土,還有二十箱兵器呢,賬本上記著‘供殘蓮使’,這‘殘蓮使’,就是獨眼張他們那一夥人吧?”
趙顯的喉結上下滾動,像是艱難地吞嚥著什麼,突然發出一陣冷笑,試圖用這笑聲掩蓋內心的慌亂:“就算你找到了這些又能怎樣?我背後的人,你可招惹不起。”說著,他猛地往前湊,聲音壓得極低,透著一股陰森勁兒,“沈少卿,你以為破了個小小的走私案就了不起了?這水可比你想象的深得多——殘蓮不過是片葉子罷了,真正的根莖,就連巡撫見了都得敬畏三分。”
沈少卿沒有接他的話,反而扭頭看向艙外。此時,月光輕柔地灑在海麵上,波光粼粼,就像鋪了一層細碎的銀箔。遠處的普陀山在夜色中影影綽綽,山坳裡隱隱約約有燈火閃爍,那燈火在黑暗中搖曳,彷彿隨時都會被黑暗吞噬。“阿福,帶兩隊人去普陀山後山。”沈少卿突然站起身來,語氣果斷而堅定,“倉庫裡應該有一本帶蓮花標記的黑皮賬冊,務必找出來。”
阿福領命後,立刻帶著兩隊水師士兵匆匆離去。可這趙顯卻突然發瘋似的劇烈掙紮起來,像是一隻被激怒的困獸:“不準去!誰也不準碰那本冊子!”他的瘋狂中分明透著深深的恐懼,那眼神猶如一隻被狠狠踩住尾巴的貓,張牙舞爪,卻又無計可施。
沈少卿目光緊緊地盯著他,一字一頓地問:“那冊子到底記著什麼?是你和‘根莖’的肮臟交易,還是……先帝南巡時的隱秘傳聞?”他特意加重了“先帝”這兩個字的語氣,果然,隻見趙顯的瞳孔猛地一縮,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
三個時辰之後,海麵上的波濤依舊洶湧,阿福渾身濕漉漉地回來了,海水順著他的衣角不斷滴落在船艙的地板上。他手裡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本泡了水的黑皮冊子,那冊子封麵上的金蓮花,被海水泡得有些發漲,沒了原本的精緻模樣,花瓣彷彿也在訴說著經曆的波折。
“沈先生,倉庫藏在瀑布後麵的溶洞裡頭。”阿福喘著粗氣說道,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與興奮。“我們進去的時候,裡麵彌漫著刺鼻的煙味,有人正在燒賬冊,火光映得整個溶洞通紅。那些人見我們來了,還拚命阻攔,我們好不容易纔搶出來這最後一本。”
冊子的紙頁都黏在了一塊兒,沈少卿格外小心地揭開最上麵那一頁,隻見上麵用朱筆寫著“蓮台座次”四個字。首座的位置空著,次座畫著半朵蓮,下麵寫了個“浙”字;第三座是三瓣蓮,旁邊標著“閩”字;最末座是一瓣蓮,寫著“粵”字。而且每個座次的旁邊都記著一些數字,“浙”字後麵寫的是“三百箱”,“閩”字後麵是“五百石”,“粵”字後麵則是“千匹”。
“三百箱煙土,五百石糧食,千匹絲綢……”沈少卿一邊說著,一邊用指尖輕輕點過那些數字,眉頭緊鎖,眼神中透著思索。“這可不是普通的走私清單啊,分明是各地給‘首座’的供品。趙顯不過是浙江這邊的次座,那這首座到底是誰呢?”
說著,他轉過頭,目光投向被押在角落裡的趙顯。隻見趙顯雙眼緊閉,嘴唇不停地哆嗦著,嘴裡還念念有詞:“蓮開見佛,蓮落……見魔……”
沈少卿突然想起老周曾經說過,獨眼張每次交貨之前,都會往海裡扔一朵紙蓮花。想到這兒,他急忙衝出船艙。果然,在船尾翻湧的浪花裡,看到了一朵白色的紙蓮,正隨著波浪起伏飄蕩。湊近仔細一看,紙蓮的花瓣上寫著一個極小的“京”字。
“備船,咱們去北京。”沈少卿抬頭望著北方的星空,那裡的雲層比海上的更加厚重,彷彿隱藏著無數的秘密。“看來這殘蓮背後的根,深深地紮在京城啊。”
就在這時,海風突然改變了方向,呼呼地吹得船帆獵獵作響,彷彿在為這場未知的冒險呐喊助威。阿福望著沈少卿挺拔的背影,心中不禁感慨,突然覺得這場探案就如同剝洋蔥一般。一層一層地剝開,辛辣的氣味熏得人睜不開眼睛,可即便淚流滿麵,卻總能在這過程中,聞到芯子裡那股怎麼也藏不住的辛辣氣息——那是真相的味道啊,哪怕再刺鼻嗆人,也得咬著牙堅持聞下去。
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白,不知不覺間,船已經緩緩駛離了浙江海域。沈少卿把黑皮冊子仔細地收好,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朵漸漸遠去、在波濤中若隱若現的紙蓮,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小時候父親教他的話:“水越深,浪越靜。真正的暗流,都藏在看起來最為平靜的地方。”
現在,他算是徹徹底底地信了。這海上看似撲朔迷離的疑雲,不過隻是冰山一角罷了。真正狂風驟雨般的風暴,還在更北的地方,靜靜地等著他去直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