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探案 第71章 殘畫裡的舊事

    沈少卿回到客棧的時候，暮色已經悄悄爬上了窗欞。阿竹正趴在桌前，對著那幅周雪崖的《寒江獨釣圖》看得出神，她手指輕輕點著畫裡老翁身上的蓑衣，說道：“少卿哥，你瞧瞧這針腳，比我娘繡得還細密。”

沈少卿放下行囊，趕忙湊過去仔細端詳。隻見畫中老翁的蓑衣是用極為纖細的墨線勾勒而成的，每一根草繩的纏繞都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江麵上的波紋栩栩如生，彷彿真的在緩緩流動，就連水汽那種若有若無的氤氳感，都好像要從紙背後透出來似的。突然，他留意到畫軸末端有一處極淡的摺痕，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反複摩挲撫摸過一樣。

“這畫……”沈少卿伸出指尖輕輕拂過摺痕處，猛地想起陸千戶曾經說過的話，“周雪崖當年常常借畫來表達自己的誌向，特彆擅長在一些細微之處暗藏深意。你看這老翁手裡的魚竿，魚線可是斷的。”

阿竹趕忙湊近了些，好奇地問：“斷了？這是說他釣不到魚嗎？”

“也許是在暗示‘魚脫網’呢。”沈少卿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將畫軸展開。就在最後一截空白的地方，他發現了幾個用淡墨寫的小字，要是不仔細看，幾乎就會被忽略掉——“窯廠西，第三磚窯”。

“這是……藏東西的地方？”阿竹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興奮地說道，“難道周雪崖當年把什麼重要物件藏在窯廠啦？”

沈少卿沉思了一會兒，緩緩說道：“李嵩把這幅畫藏在暗格，明顯是怕被彆人發現。周雪崖既然因為他斷了手，說不定留下了能夠徹底扳倒他的證據。”

正說著呢，王巡檢急匆匆地趕來了，手裡還拿著個牛皮紙包，氣喘籲籲地說：“少卿，這是剛從李嵩書房裡搜出來的，聽說他一直貼身收著。”

紙包被開啟，裡頭是半塊玉佩，還有一卷顯得更為殘破的畫軸。那玉佩的斷裂處嶄新得很，瞧著就像是剛剛才被人摔碎的。再看那畫軸，上麵畫的竟是一座宅院，院門上的牌匾寫著“晚晴居”，這兒正是周雪崖當年居住的地方。

“這玉佩……”沈少卿伸手拿起玉佩，突然像想起了什麼，趕忙從懷裡掏出另一塊玉佩——那是之前在破廟暗格裡找到的。當他把這兩半玉佩拚在一起時，恰好組成了一個完整的“清”字。

“是周雪崖的！”阿竹猛地叫了出來，“我爹曾說過，周先生的玉佩上刻著他的字，當年就是靠著這玉佩才認出他來的。”

沈少卿把兩半玉佩合好之後，目光落在了《晚晴居圖》的牆角處——那裡畫著一個不太起眼的石墩，石墩上刻著一朵極小的梅花，這梅花與《寒江獨釣圖》裡老翁蓑衣上的花紋簡直一模一樣。

“走，咱們再去一趟窯廠。”沈少卿一把抓起畫軸說道，“周雪崖把線索藏得可真是夠深的，就怕有心人看不懂啊。”

等他們第二次趕到窯廠的時候，月亮已經高高地掛在了樹梢上。第三磚窯看起來比其他地方更加破敗不堪，窯門塌了一大半，黑洞洞的窯廠就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沈少卿舉著火摺子小心翼翼地往裡走，搖曳的火光映照出牆壁上斑駁陸離的窯變痕跡。忽然，他在一處凹陷的地方看到了一朵刻上去的梅花，和畫中石墩上的梅花簡直分毫不差。

“就是這兒了。”沈少卿說著，用刀撬開凹陷處的磚塊，裡麵果然藏著一個鐵盒。

盒子開啟的那一刻，阿竹忍不住驚撥出聲——隻見裡麵放著一疊書信，還有一支斷了的狼毫筆。信中的每一個字都飽含血淚，詳儘地描述了周雪崖被李嵩脅迫、斷手之後，又是如何偷偷藏下證據的經過。最後一封信裡寫道：“吾筆已廢，唯以畫寄誌，望後世有能人，識吾畫中語，還世間清明。”

那支斷筆的筆尖上還凝著墨，彷彿就停留在最後一個字收筆的瞬間。沈少卿握著那支筆，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周雪崖曾經說過的“筆為心喉，墨為肝膽”這句話。這斷筆之中所蘊藏的，哪裡僅僅隻是冤屈，分明是一個畫師最後的風骨啊。

在回程的馬車上，阿竹雙手捧著那些書信，眼淚止不住地滴落在信紙上，喃喃說道：“原來周先生一直都沒有放棄……”

沈少卿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樹影，手裡下意識地轉動著那枚合好的玉佩。月光透過車窗灑在玉佩上，“清”字散發著溫潤柔和的光芒。就在這一刻，他忽然領悟到，那些藏在畫裡、石裡、斷筆裡的執著信念，從來都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堅守“清明”這兩個字啊。

回到客棧時，燈還亮著，陸千戶正等著他們。看到沈少卿回來，陸千戶立刻迎了上去，說道：“李嵩已經招認了所有罪行，還供出了不少他背後的官員。”

沈少卿把鐵盒遞過去，說：“這些東西，應該能讓他們罪加一等。”

陸千戶開啟盒子，看到那支斷筆時，不禁歎了口氣：“周雪崖當年可是畫界不可多得的奇才，沒想到竟落得這般下場……還好啊，如今沉冤得雪了。”

阿竹的父親明天就能出獄，李嵩那一黨也即將受到法律的製裁，窯廠的贓款也都全部追回了。沈少卿坐在桌前，再次展開那捲《寒江獨釣圖》。畫中的老翁雖然魚竿已斷，卻依舊身姿挺直，透著一股不屈的勁兒。沈少卿凝視片刻，忽然提起筆，在空白處添了幾筆——隻見遠處的水麵上，一條小魚正歡快地躍出水麵，帶起一道銀亮的光芒。

或許，有些看似絕望的“網”破了，反而會帶來新的生機與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