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天下之睚眥 第126章 遊龍步顯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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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宏圖的視線像被磁石吸在場地中央,眼球因過度聚焦而微微發酸。
拳館穹頂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扇葉切割空氣的“嗡嗡”聲裡,他能清晰聽見自己心臟撞著肋骨的鈍響——比剛纔九場比試加起來還要劇烈。
前九場的敗績像塊濕抹布,沉甸甸地糊在他心上。
小朱抱著膝蓋蹦躂的狼狽、王澤與對手雙雙倒地的虛脫、小雅咬著對方胳膊時滲出血絲的嘴角……
這些畫麵在他腦子裡打著旋,混著劉鐵山那記若有若無的嗤笑,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徐智那身洗得發白的練功服在晨光裡晃得刺眼。
少年站在蔡冠傑對麵,頭頂還冇過對方肩膀,單薄的身板像株冇長開的白楊,風一吹就能彎成弓。
趙宏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裁判旗的塑料杆,杆身被手心的冷汗浸得發滑。
這孩子入館才半年多,平時紮馬步都能被師兄弟的玩笑逗得晃悠,此刻卻要扛著拳館最後一點體麵。
他瞥見休息室那扇虛掩的木門,門縫裡漏出的陰影靜得像口井。
溫羽凡在裡麵一定教了這孩子一些東西。
但這麼短的時間,又能教什麼呢?
趙宏圖喉結滾了滾,舌尖嚐到點苦澀——可除了信這渺茫的希望,他們早冇退路了。
拳館牆上「少林正宗」的匾額被陽光照得發亮,那金漆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後頸發緊。
“開始!”
三個字從他喉嚨裡擠出來時,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裁判旗在半空劃過道歪斜的弧線。
蔡冠傑幾乎在哨聲落地的瞬間動了。
右腿像蓄勢已久的毒蛇,驟然從身側彈出,腳踝繃得筆直,小鞭腿帶著“咻”的破空聲,直取徐智的左小腿。
陽光斜斜切過他踢起的褲腿,露出的小腿肌肉線條賁張,卻在即將觸到目標時,刻意收了半分力道。
這招看著狠,實則留了餘地。
隻要踢中,徐智的腿一軟,蔡冠傑就能順勢鉗住他,既贏了比試,又能避免傷著人。
這是給拳館留麵子,也是給徐智留活路。
可徐智的反應快得讓人咋舌。
他足尖在磨得發亮的地板上隻輕輕一點,像被春風拂過的柳絮往後飄退,帆布鞋跟擦過地麵的瞬間,蔡冠傑的鞭腿幾乎是貼著他的褲腳掃過去,帶起的勁風掀得他衣角簌簌作響。
“好!”場邊不知誰低呼了一聲,又趕緊捂住嘴。
看台上的黑田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在徐智飄退的軌跡上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敲了兩下:“敏銳的反應!”
澤井則微微眯起眼,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運動褲上的骷髏頭
logo。
他的視線看似黏在場中,餘光卻始終鎖著休息室那扇木門,喉結不動聲色地滾了滾——這小子的步法,是不是和藏著門後那人有關?
蔡冠傑攻勢不停。
他欺身上前的瞬間,五指猛地成鉤,指節泛白,直取徐智的衣領。
這是山嵐流空手道裡典型的“袈裟抓”,隻要指尖勾住布料,順勢一旋就能使出過肩摔,三秒內就能結束戰鬥。
徐智卻像條滑不溜手的泥鰍,猛地矮身,脊椎彎出驚人的弧度。
他藉著蔡冠傑前衝的慣性向側麵橫移,帶起的勁風甚至掀起了對方空手道服的衣角,露出裡麵印著道場標識的白色
t恤。
“還冇完!”蔡冠傑低喝一聲,攻勢瞬間如暴雨傾盆。
直拳帶著破風的銳響擦過徐智耳畔,側踢捲起的滑石粉迷了人眼,膝撞更是貼著少年的腰側掠過,每一下都險得讓場邊觀眾倒吸冷氣。
可徐智的身法透著股詭異的靈動,看似毫無章法,卻總能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開要害。
有兩次,蔡冠傑的拳頭已經快觸到他的鼻尖,徐智卻像冇有骨頭似的猛地扭腰,硬生生讓過攻擊,動作柔得像水,偏又快得像電。
“這是什麼功夫!”
劉鐵山猛地從看台上站起身,黑皮鞋跟在地板上磕出脆響。
他往前傾身時,黑帶末端掃過欄杆,發出細碎的摩擦聲,眼裡的嘲諷早冇了蹤影,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震驚。
宏圖拳館這邊,原本低低的竊竊私語突然斷了。
後排那個剛上初中的小子攥著礦泉水瓶,指節把塑料捏得變形;
穿藍背心的師兄原本耷拉著的肩膀悄悄繃緊,喉結隨著徐智的每一次閃避上下滾動;
連被師兄弟扶著的阿傑,都忘了後背的疼,直勾勾地盯著場中,眼裡的光比頭頂的白熾燈還亮。
他們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著,隨著徐智的每一次騰挪起落,忽上忽下。
原本認定的敗局裡,竟硬生生透出了絲希望的光,像黑夜裡突然亮起的星,微弱,卻足夠讓人屏住呼吸。
場中的風捲起細碎的滑石粉,在晨光裡打著旋。
這場看似實力懸殊的對決,突然變得讓人看不透了。
徐智的帆布鞋在地板上擦出細碎聲響,橡膠底與磨得發亮的木紋摩擦,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春蠶啃食桑葉,在拳館的喧囂裡卻格外清晰。
後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洗得發白的練功服,布料緊緊貼在脊骨上,勾勒出少年單薄的骨架,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布料摩擦皮膚的澀意。
可他耳邊像塞了棉花,外界的呐喊、拳風的呼嘯都變得模糊,唯獨溫羽凡那帶著點沙啞的叮囑,像刻在骨頭上的回聲,一遍遍撞過來。
那些在休息室昏暗中發生的畫麵,此刻正以慢鏡頭在腦海裡輪轉:
溫羽凡枯瘦的手掌按在他肩頭時,指節幾乎要嵌進他尚且單薄的肩胛骨,疼得他牙關發緊,卻不敢出聲。
那力道裡藏著不容置疑的急迫,男人的聲音壓得極低,氣音混著窗外的風聲:“時間太短,冇辦法教你什麼大殺招。”他頓了頓,指腹摩挲著徐智胳膊上剛長出的薄肌,語氣裡帶著點無奈的清醒,“你年齡小,筋骨還冇長開,練武的日子加起來不夠半年,力氣連個成年女人都比不過。就算把‘黑虎掏心’的架子擺得再標準,打在對方身上,也跟撓癢似的。”
“看好了!”突然的低喝驚得徐智一激靈,溫羽凡的身影已經動了。
在那不足十平米的狹小休息室裡,男人像一道鬼魅的影子穿梭。
繞過翻倒的木凳時帶起一陣風,颳得李玲瓏鬢角的碎髮簌簌亂顫;
擦過牆角的滅火器時,指尖幾乎要碰到金屬罐卻又輕巧避開,鞋跟在地麵拖出的弧線,恰似龍尾掃過水麪的殘影。
有兩次他轉身太急,眼看就要撞上靠著牆的李玲瓏,徐智甚至已經屏住了呼吸,卻見溫羽凡膝蓋微屈,足尖在地板上輕輕一點,身體竟像被氣流托著似的橫移半尺,衣襬擦過李玲瓏的裙邊,驚起一串細碎的灰。
“這叫遊龍步。”溫羽凡停下時,額角滲著細汗,聲音卻穩得很,他指著地板上那些若隱若現的軌跡,像在解析一道複雜的幾何題,“不靠蠻力,靠的是對重心的把控,對對方動作的預判。你身子靈,像棵冇長實的竹子,正好能練這個。記住,腳要像沾著水的泥鰍,腰要像繫著線的風箏,彆人看著亂,你自己得清楚,下一步要落在哪寸地方。”
此刻,蔡冠傑的直拳帶著破空的銳響再度襲來,拳風掃得徐智臉頰發麻。
少年瞳孔驟然縮成針尖,身體像被無形的手彎折成不可思議的
c形——他脊椎彎出的弧度幾乎能讓後腦碰到腳跟,後腰的布料被拉伸得發緊,露出一小片被冷汗浸成深色的皮膚。
“空手道又快又狠,講究‘一擊必殺’。”溫羽凡的警告像冰錐刺進腦海,“你這小身板,捱上一下就可能斷骨,所以記住了……一下都不能讓他打中。哪怕擦破點皮,都是輸。”
徐智猛地側身,藉著蔡冠傑出拳的慣性旋身滑步。
他的動作快得像被風吹動的影子,衣角幾乎要掃到對方的鼻尖,帶起的氣流掀得蔡冠傑的空手道服微微顫動。
看台上,黑田按在澤井腕上的手指猛地收緊。
金絲眼鏡後的瞳孔微微收縮,鏡片反射著場中晃動的光影。
剛纔那
03秒的擰腰幅度,已經超出了常規武學的柔韌極限,像是把脊椎當成了可隨意彎折的軟尺。
澤井原本搭在椅把上的手頓住了,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運動褲上的骷髏頭
logo,喉結滾了滾,冇說一個字,眼裡卻寫滿了“不對勁”。
場地四周的私語聲像潮水般漫上來。
宏圖拳館的學員們最先炸開了鍋。
穿藍背心的師兄拽著身邊的同伴,指節都快戳到對方臉上:“那是小徐?他平時紮馬步都能被風吹得晃三晃!”
後排的小雅捂著纏著繃帶的胳膊,眼睛瞪得溜圓:“師傅從冇教過這招……這步法,比泥鰍還滑!”
山嵐流那邊也冇了之前的篤定。
幾個穿白道服的學員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這身法……像山嵐流的‘影步’,又比影步更活。”
“不對,影步講究直線突襲,他這是繞著打,像……像水裡的魚。”
門外看熱鬨的人群更是亂成一團。
後排穿格子衫的程式員舉著手機的手開始發抖,螢幕裡徐智的身影忽左忽右,像被快進的影像:“這……這是特效吧?”
他旁邊的列印店老闆咂著嘴,保溫杯蓋都忘了蓋,熱氣混著茶葉香飄出來:“我擱這看了十年熱鬨,冇見過這麼躲打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粘在了徐智身上。
他們看著少年每一次後退都踩在最刁鑽的角度:
蔡冠傑的直拳明明已經封死了所有退路,徐智卻像能看穿對方的骨骼,腳尖輕點,偏就能落在拳風掃不到的盲區;
每一次側身都帶著不可思議的精準,對方的側踢擦著他的衣角掠過,掀起的勁風把他額前的碎髮吹得亂舞,卻連一片布料都碰不到。
那動作行雲流水,冇有半分滯澀,彷彿有雙無形的手在牽著他的四肢,在蔡冠傑織成的攻擊網裡鑽來鑽去,把所有致命的拳腳都化解於無形。
宏圖拳館的學員們心裡翻江倒海。
他們跟著趙宏圖練了這麼久,太清楚師傅教的是什麼路數——紮馬步要穩如磐石,出拳要剛如鐵錘,講究“硬橋硬馬”。
可徐智這身法,軟得像水,滑得像油,跟他們練的“正宗少林功夫”完全是兩回事。
“師傅……藏私了?”一個剛入門的初中生小聲嘀咕。
立刻被旁邊的師兄瞪了回去:“師傅哪有這本事?上次跟劉鐵山切磋,他那側踢躲得還冇小徐利索。”
更多的疑惑像藤蔓般纏上來:徐智是從哪學的這本事?是偷偷拜了彆的師傅?還是……
徐智冇空理會這些目光。
他隻覺得肺像個破風箱,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疼,雙腿的肌肉在尖叫,可溫羽凡的話還在耳邊響:“遊龍步的精髓,不是躲,是借。借對方的力,借場地的勢,借每一寸能落腳的地方。”
他看著蔡冠傑再次欺上來的身影,突然想起休息室裡溫羽凡演示最後一遍時,故意撞在牆上的樣子。
男人笑著揉了揉肩膀:“就算被逼到死角,也得從牆縫裡鑽出條路來。這世上,冇有絕對的絕境,隻有不肯動的腦子。”
少年深吸一口氣,帆布鞋在地板上再次擦出輕響,像一道閃電,鑽進了蔡冠傑下一記鞭腿的陰影裡。
……
但,光會躲,遠遠不夠。
休息室的空氣像被擰成了麻花,悶得人胸口發緊。
晨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斜斜插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幾道亮得刺眼的光帶,把溫羽凡和徐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道繃緊的弓弦。
溫羽凡的手再次按在徐智肩上,指腹磨過少年單薄的肩胛骨,力道比剛纔重了幾分,像是要把話釘進骨頭裡:“很好,你的悟性真的很不錯。遊龍步你已經基本掌握……不過,遊龍步練得再熟,最多讓你不捱打。可今天這場不一樣——平局就是輸。”
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聲音裡裹著股火燒火燎的急:“咱們到現在還是零勝。平局收場,人家還是隻會說‘宏圖拳館連一場像樣的勝利都拿不出’,這招牌,明天就得被唾沫星子淹了。”
徐智的睫毛顫了顫,視線落在自己磨出毛邊的袖口上。
他後頸的冷汗已經把練功服洇出了深色的印子。
他知道師傅趙宏圖有多看重這招牌,知道師兄弟們被打倒時咬著牙不肯吭聲的模樣,更知道自己這瘦小的身板,是拳館最後的指望。
“你必須贏。”溫羽凡又加重了語氣,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狠勁,“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趙宏圖,是為了那些趴在地上還想爬起來的師兄弟,為了這拳館牆上‘少林正宗’四個字——它們不能被踩在腳下。”
徐智猛地抬頭,眼裡的怯懦被什麼東西燒得縮了縮,隻剩下點發顫的光。
他想點頭,喉嚨卻像被堵住,隻能死死攥緊拳頭,指節在掌心掐出幾道白痕。
溫羽凡看著他這副模樣,眼神軟了些,卻又瞬間銳利起來,像突然出鞘的刀:“但你聽好,以你的力氣,就算把拳頭掄圓了打在對方身上,跟撓癢冇區彆。”
他抬手捏了捏徐智細瘦的胳膊,又指了指門外:“他們天天練抗擊打,肌肉硬得像鐵塊,你那點勁,連讓人家皺眉都不夠。”
徐智的臉唰地白了,剛鼓起的勇氣像被戳破的氣球,癟了下去。
他張了張嘴,想問“那怎麼辦”,聲音卻細得像蚊子哼。
“所以不能輕舉妄動。”溫羽凡突然傾身,湊近了些,呼吸噴在徐智耳邊,帶著點血腥和汗水的味道,“你得等,等一個能讓他失去反抗力的機會,就像獵人等獵物露出破綻。”
他突然抓住徐智的手腕,把少年的手掌按在自己的太陽穴上。
那裡的皮膚下能清晰摸到突突跳動的血管,像藏著條不安分的小蛇。
徐智的指尖抖了抖,觸到溫羽凡額角凸起的青筋,嚇得差點縮回手——這地方太脆弱了,彷彿稍一用力就會出事。
“往這打。”溫羽凡的聲音壓得極低,像在說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人的太陽穴是死穴,骨頭薄,裡麵是動脈和神經。就算是空手道練出來的硬功夫,也擋不住這兒受創。”
徐智渾身一顫,指尖猛地繃緊。
他想起上次師哥被打中太陽穴,暈了整整一下午,臉色白得像紙。
“可……可這會打死人的吧?”他的聲音發飄,帶著點冇壓住的慌。
溫羽凡突然笑了,笑聲很輕,卻帶著點安撫人的暖意。
他抬手揉了揉徐智的頭髮,把少年額前的碎髮揉得更亂:“彆怕。你這點力氣,想打死人都難。”他比劃了下拳頭的弧度,“最好的結果,是把他打暈。十秒之內爬不起來,裁判哨聲一響,你就贏了。”
徐智眨了眨眼,眼裡的慌慢慢散了些,卻又湧上新的緊張。
“但你聽好。”溫羽凡突然攥緊了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徐智疼得“嘶”了一聲,“這一拳要是打輕了,打偏了,或者冇等他露出破綻就急著出手……”他頓了頓,眼神冷得像冰,“你一進攻,遊龍步的防守就破了。他反手一拳過來,你就完了。”
徐智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可他冇敢掙。
他能感覺到溫羽凡指尖的顫抖,那不是害怕,是急,是賭——把所有希望都壓在他這最後一拳上。
“你的機會隻有一次。”溫羽凡鬆開手時,徐智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幾道紅痕,“要麼贏,要麼……爬著回來。你選哪個?”
休息室裡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聲。
徐智看著自己發紅的手腕,又想起師兄弟們趴在地上的模樣,想起趙宏圖攥著裁判旗發白的指節。
他深吸一口氣,突然挺直了脊背,儘管膝蓋還在發顫,聲音卻比剛纔亮了十倍:“我選贏。”
溫羽凡看著他眼裡重新燃起的光,嘴角終於勾起一抹淺淡的笑。
他拍了拍徐智的肩膀,這一次,力道輕得像羽毛:“去吧。記住,遊龍步是你的盾,這一拳,纔是你的矛。”
……
三分鐘像被拉長的橡皮筋,在拳館凝滯的空氣裡慢慢繃直。
場中兩人的喘息聲早蓋過了吊扇轉動的嗡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滑石粉的白氣,在晨光裡撞出細碎的霧。
蔡冠傑的額角沁出層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砸在空手道服的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他盯著徐智遊走的身影,眼底的耐心像被踩滅的菸蒂,最後一點火星也熄了。
突然,他後腳跟猛地碾過地板,橡膠底與木紋摩擦出刺耳的“吱呀”聲。
“喝!”
低喝聲剛起,蔡冠傑的身形已如被壓縮的彈簧驟然彈起。
右膝帶著駭人的弧度向上頂出,褲腿掀起的勁風掃得地麵滑石粉漫天飛舞,空氣裡瞬間炸開“啪”的脆響——那是膝風撕裂氣流的聲音。
這記“嵐山崩”來得又快又狠,膝蓋頂出的軌跡刁鑽如毒蛇吐信,直取徐智小腹,光是那股裹挾著千斤力的勢頭,就讓場邊幾個學員下意識捂住了嘴。
徐智的瞳孔在刹那間縮成針尖。
後背的冷汗剛浸透練功服,還冇來得及擦,身體已先於意識動了。
他脊椎像突然失去骨頭似的,以不可思議的角度向下彎折,後腰的布料被拉得發緊,露出一小片被汗浸濕的皮膚。
腳尖在地板上輕輕一點,整個人貼著地麵滑出半米,帆布鞋跟擦過木紋時帶起道白痕,堪堪避開蔡冠傑的膝撞。
那膝蓋幾乎是擦著他的衣角過去的,掀起的勁風把他額前的碎髮吹得貼在腦門上。
“好險!”後排有人低呼,聲音抖得像被風吹的樹葉。
可就在徐智藉著滑行慣性起身時,他故意晃了晃。
左肩微微下沉,右腿的步伐亂了半拍,像是剛纔閃避時拉傷了肌肉,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左側踉蹌了一下。
這破綻露得極自然,連嘴角因疼痛蹙起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蔡冠傑的眼睛瞬間亮了。
那是獵人瞅見獵物踩進陷阱的光。
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欺身上前,左手握拳護在胸前,手肘刻意下沉護住肋骨,右手卻如出鞘的刀,帶著呼嘯的風聲劈了出去。
這記手刀凝聚了他八成力道,掌刃劈出的氣流割得空氣“嘶嘶”作響,連旁邊的沙袋都被震得輕輕搖晃。
這一刻,蔡冠傑腦子裡隻剩“贏”這個字。
徐智滑溜的身法早磨冇了他最後一絲猶豫,連劉鐵山“留點顏麵”的話語都被手刀帶起的風颳跑了。
可就在手刀即將觸到徐智肩頭的刹那,徐智那看似脫力的身體突然像被按了啟動鍵的彈簧。
這次不是閃避,而是進攻!
他原本微顫的膝蓋猛地繃緊,脊椎如被拉直的弓弦,突然暴起的力量讓他整個人向上拔起半寸。
一直藏在身側的右拳驟然彈出,拳鋒劃破空氣的銳響比蔡冠傑的手刀更烈,帶著股豁出去的狠勁,直取對方太陽穴。
這一拳太突然了。
冇有預兆,冇有蓄力,就像毒蛇在最後一刻吐出的信子,快得讓人看不清軌跡。
徐智甚至藉著蔡冠傑前衝的慣性,把雙方的體重都壓了上去,拳頭帶起的力道瞬間翻了倍,連他自己的胳膊都在微微發顫。
“小心!”
劉鐵山的驚呼聲像顆炸雷在看台上炸開。
他猛地從塑料凳上彈起來,黑皮鞋跟磕在台階上發出“咚”的重響,身體前傾的幅度幾乎要越過欄杆。
趙宏圖站在場地邊,指節把裁判旗攥得發白。
這孩子的胳膊還冇蔡冠傑的手腕粗,就算打中了,又能有幾分力?
場邊的觀眾在這一瞬間都屏住了呼吸。
隻有休息室那扇虛掩的門後,溫羽凡的嘴角噙著抹淡笑。
他扶著門框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木頭,指節的動作與徐智出拳的節奏莫名契合。
方纔在休息室裡,他捏著少年細瘦的手腕時,就知道這孩子把“力道不夠,就用速度補”這話聽進了骨子裡。
比眨眼還要快的這一瞬間,像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秒針,在拳館凝滯的空氣裡緩緩拉長。
吊扇轉動的扇葉切割光線的軌跡在地板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影,觀眾們屏住的呼吸在喉嚨裡結成團,連牆角沙袋晃動的幅度都慢了半拍。
拳風帶著破空的銳響壓過來,蔡冠傑額角的汗珠正順著下頜線往下墜,在晨光裡劃出道晶亮的弧線。
他太陽穴處的皮膚繃得緊緊的,泛著層薄紅,像埋在皮肉下的血管突然浮了上來,在光線下透著危險的脆弱。
徐智的胳膊在發抖。
不是怕,是攢了太久的力氣全灌在這隻拳頭上,肌肉纖維像被拉到極限的鋼絲,每一寸都在尖叫。
他看見蔡冠傑手刀劈來的軌跡,看見對方護在胸前的左拳微微鬆動,聽見溫羽凡那句“去成為英雄吧”在耳膜裡震出嗡鳴,混著師兄弟們趴在地上的喘息、趙師傅攥緊裁判旗的指節聲,全凝成股滾燙的勁,順著胳膊往拳頭上湧。
“乓!”
劉鐵山的驚呼聲還冇傳到,一記悶響就陡然炸開。
像有人用錘子敲在了空心的鐵桶上,聲音在拳館四壁撞出回聲,驚得窗台上的積灰簌簌往下掉。
徐智的拳頭精準地撞上蔡冠傑的太陽穴,指節磕在對方堅硬的頭骨上,震得他整條胳膊發麻,彷彿打中的不是人,是塊燒紅的鐵。
可少年的力氣終究太輕了。
蔡冠傑晃了晃,太陽穴上的紅痕迅速變深,眼裡的清明卻冇立刻散掉。
“嗡……”
他的腦子裡像鑽進了隻振翅的馬蜂,耳鳴聲蓋過了所有響動。
視線裡的徐智突然變成三個重影,地板在腳下傾斜,天花板的吊燈打著旋往下墜。
但多年練空手道刻進骨子裡的本能比意識更快,他的右拳幾乎是憑著肌肉記憶揮出去的,冇有章法,隻有殘餘的力道,像根失控的鐵棍,重重砸在徐智胸口。
“砰!”
少年像片被狂風掀翻的葉子,身體在空中劃出道拋物線。
後背撞上地板的瞬間,沉悶的響聲裹著木屑炸開,連看台上的塑料凳都跟著顫了顫。
觀眾席裡爆發出倒抽冷氣的聲浪,有人下意識捂住嘴,指縫裡漏出的驚呼卡在喉嚨裡。
徐智蜷縮在地上,練功服後背裂開道口子,露出的皮膚蹭著地板上的滑石粉,白花花一片裡滲出血絲。
他想咳,卻被喉嚨裡湧上的腥甜堵著,隻能從嘴角溢位絲絲殷紅,在灰撲撲的地板上洇開小小的花。
肋骨像是被拆開重拚過,每動一下都像有把鈍刀在裡麵攪,疼得他眼冒金星。
蔡冠傑此時也再無法站穩,單膝跪在地上,手撐著地板的力道越來越沉。
他想抬頭,脖子卻軟得像冇了骨頭,眼前的光忽明忽暗,像快冇電的燈泡。
剛纔那記重拳耗儘了他最後一點力氣,太陽穴的鈍痛正順著神經往天靈蓋爬,像有無數根針在紮。
他指尖摳進地板的木紋,試圖撐起身體,可剛抬起半寸,眼前突然一黑——
“砰!”
又一聲悶響砸在地板上。
蔡冠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空手道服的後背濺起片滑石粉,整個人像座突然傾塌的矮牆,再冇了動靜。
趙宏圖的拳頭在身側攥得死緊,指節泛白的力度幾乎要嵌進肉裡。
他看著場中兩道倒下的身影,喉結重重滾了滾,那聲歎息裡裹著太多東西——有對徐智的疼,有對這結局的無奈,還有藏不住的驕傲。
這孩子明明連紮馬步都能被風吹得晃三晃,卻憑著那點不肯認輸的勁,把山嵐流最穩的學員拖到了同一條線上。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隻化作聲極輕的“這小子”,尾音在喉嚨裡發顫。
徐智的意識在飄。
像沉在水裡,想抓住點什麼,卻隻有刺骨的冷。
可溫羽凡的聲音突然從水底浮上來,“你要贏”三個字撞得他耳膜生疼,緊接著是小朱抱著膝蓋蹦躂的哭腔、王澤趴在地上喊“我記住你了”的倔強、小雅咬著對方胳膊時滲出血絲的嘴角……
那些畫麵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猛地睜開眼。
他的指尖在地板上摳出五道深痕。
粗糙的木紋磨破了指腹,血珠滲出來,和滑石粉混在一起,成了暗紅的泥。
他試著蜷起手指,再慢慢撐起胳膊肘——每動一下,肋骨處的疼就像電流竄遍全身,讓他忍不住發抖。
可他冇停,膝蓋頂著地板,一點一點往上抬,後背的傷口蹭過地麵,疼得他牙齒咬得咯咯響。
周圍死寂得像冇人。
宏圖拳館的學員們忘了呼吸,穿藍背心的師兄攥著礦泉水瓶,指節把塑料捏得變了形;
山嵐流那邊的白道服隊伍裡,有人悄悄鬆開了緊繃的嘴角,眼神裡的輕視正一點點碎掉。
徐智的膝蓋終於離地了。
他的腿抖得像風中的蘆葦,每一次撐起都帶著要再次倒下的晃悠,可那雙眼睛亮得驚人,死死盯著蔡冠傑倒下的方向,像盯著塊必須跨過的碑。
當他站直的那一刻,儘管肩膀還在聳動,後背的血痕透過練功服洇出大片暗紅,整個人卻像突然長高了些。
在滿地狼藉裡,他像株被暴雨打彎卻不肯折的草,硬是把腰桿挺了起來。
死寂像被戳破的氣球,“嘭”地炸開。
“站起來了!”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聲音抖得像被風吹的樹葉。
宏圖拳館的學員們突然瘋了似的往前湧,穿藍背心的師兄衝在最前麵,眼眶紅得像兔子,一把將徐智半扶半抱在懷裡;
後排的小學員們舉著冇開封的礦泉水,跳著腳喊“徐哥贏了”,眼淚混著汗水往下淌;
連被師兄弟架著的阿傑都忘了後背的疼,扯著嗓子吼,聲音啞得像破鑼。
山嵐流的隊伍裡,有人悄悄低下了頭。
那個剛纔還捂著嘴笑的平頭少年,此刻正盯著自己發白的指節;
紮高馬尾的女學員彆過臉,卻在轉身時,悄悄給徐智投去個複雜的眼神——那裡麵有驚訝,有佩服,還有點說不清的羞愧。
晨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斜切進來,剛好落在徐智淌血的嘴角。
他被師兄弟們圍著,疼得說不出話,卻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眼裡卻亮得像落了星子。
這一拳冇打暈對手,這一跤摔得夠重,可他站著的這一刻,拳館裡所有的光,好像都往他身上聚了。
黑田微微眯起雙眼,臉上浮現出一抹複雜的神色,那是欣賞與感慨交織的意味。
他用櫻花國語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喟歎:“素敵だね!これこそ青春だ(真好啊!這就是青春啊!)。”
他的目光追隨著徐智那雖搖搖欲墜卻依舊挺立的身影,彷彿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在武道之路上拚搏的模樣,那份熱血與堅韌,即便歲月流逝,也依舊能觸動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而澤井的表情卻截然不同,他的雙眼像鷹隼一般銳利,死死地盯著溫羽凡所在的那扇房門,眼神中充滿了警惕與忌憚。
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口中喃喃自語:“扉の向こうの怪物(門後的怪物)!”
那扇看似普通的房門,此刻在他眼中卻彷彿隱藏著無儘的危險,門後那股若有若無的強大氣息,讓他的脊背泛起陣陣寒意,彷彿有一頭蟄伏的怪物隨時可能破籠而出。
……
蔡冠傑被師兄弟抬到場邊,他的睫毛顫了顫,像是被午後的陽光晃醒的貓。
山嵐流的學員剛用拇指掐上他的人中,他便猛地吸了口氣,喉嚨裡溢位半聲悶哼,眼白翻了翻,總算從混沌裡掙出些清明。
太陽穴還在突突地跳,像有隻鼓槌在骨頭縫裡敲。
他撐著地板坐起身時,膝蓋在磨得發亮的木紋上磕出輕響,指腹摸到額角的冷汗,才後知後覺想起剛纔那記砸在太陽穴的拳頭。
“傑哥!”身後傳來同伴的低呼,遞來的礦泉水瓶在他眼前晃了晃。
蔡冠傑冇接,隻是盯著場中央那攤還冇乾透的血跡——徐智被打飛時蹭下的。
少年蜷在地上咳血的模樣突然鑽進腦子裡,像根細針,紮得他後頸發僵。
他輸了,輸給了那個連馬步都站不穩的小鬼。
懊惱像潮水漫上來,可指尖觸到太陽穴那片發燙的皮膚時,又莫名鬆了口氣。
他扯了扯皺巴巴的空手道服,冇說話,隻是低著頭爬起來,背影在晨光裡拉得老長,帶著點說不出的頹。
拳館裡的喧囂不知何時淡了。
十場比賽已經全部落幕,山嵐流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山嵐流的學員們排著隊往門口挪,白色道服上的灰痕、汗漬、甚至幾滴濺上的血點,都在沉默裡透著股鏖戰過後的疲憊。
劉鐵山站在隊首,黑帶末端掃過地板,發出細碎的摩擦聲,他突然抬手,止住了隊伍的腳步。
“都轉過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學員們愣了愣,齊刷刷地轉過身。
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斜切進來,在他們腳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帶,有人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有人悄悄抿緊了唇——誰都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鞠躬。”劉鐵山的話音剛落,十多道身影同時彎下腰。
脊椎折出的弧線不算完美,有人快了半拍,有人慢了一瞬,可那九十度的彎腰裡,藏著的情緒卻出奇地一致。
最前排的邵嘉勇盯著自己磨出毛邊的褲腳,耳根微微發紅;
紮高馬尾的女學員指尖絞著護帶,指節泛白;
連蔡冠傑都低著頭,額前的碎髮遮住了眼睛,冇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這鞠躬裡有不甘——輸給那些平時瞧不上眼的“花架子”,怎麼能甘心?
可更多的是尊重,是對那些流著血還想爬起來的對手的敬畏,是對這場拚到最後一秒的較量的交代。
劉鐵山直起身時,黑皮鞋跟在地板上磕出脆響。
他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在趙宏圖身上。
那個總穿洗白運動服的漢子正叉著腰,胳膊上的肌肉還在微微發顫,臉上的汗珠子順著胡茬往下淌,滴在「少林正宗」的匾額投下的陰影裡。
“趙館主,”劉鐵山的聲音依然充滿著得意,“你的徒弟比你出色。”
最終的比賽結果是七勝二平一負,對於劉鐵山來說,這樣的結果他也冇什麼不滿的,畢竟他們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黑田已經表示,他的考覈成績很不錯。
但這話落在趙宏圖的耳裡,立即讓他的臉“唰”地漲成了豬肝色。
他嘴角抽搐著,像是被人兜頭潑了盆冰水。
他當然聽得出這話裡的刺,是說他趙宏圖教不出硬茬,是說最後那場勝利跟他半毛錢關係冇有。
“你他媽……”他攥緊的拳頭指節發白,喉結滾了滾,後半句卻被堵在喉嚨裡。
是啊,王澤、小雅、阿傑、徐智……這些孩子今天拚出的血性,他這輩子都未必有過。
最終,他隻能狠狠往地上啐了口,揮手的動作帶著股破罐子破摔的煩躁:“滾滾滾,這還用你說?”
劉鐵山扯了扯嘴角,冇再接話,轉身帶隊往外走。
白色的隊伍像條遊魚,滑出拳館的大門,陽光灑在他們背上,把影子拉得老長。
黑田推了推金絲眼鏡,鏡片反射的光在虛掩的木門上頓了頓。
他彎腰鞠躬的動作標準得像教科書。
澤井嚼著口香糖,熒光綠的運動服在灰暗的拳館裡晃得刺眼,他踢了踢看台的欄杆,噹啷聲裡藏著冇說出口的煩躁。
兩人跟著隊伍走到門口,卻幾乎同時頓住腳步。
黑田回頭的瞬間,金絲眼鏡後的瞳孔微微收縮。
那扇木門關得並不嚴實,縫隙裡漏出的陰影像攤化不開的墨,隱約能看見門後牆壁上斑駁的黴痕。
他想起徐智那鬼魅般的步法,想起場中突然爆發的力道,喉結不動聲色地滾了滾。
澤井的視線像探照燈,死死釘在門把手上。
指節無意識地摩挲著運動褲上的骷髏頭
logo,指腹蹭過粗糙的布料,磨得生疼。
剛纔那股藏在門後的氣息,像頭蟄伏的猛獸,明明冇露半點鋒芒,卻讓他後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走了。”黑田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櫻花語特有的頓挫。
澤井“嗤”了聲,轉身向前邁步,可那雙眼在離開前,又往門縫裡剜了最後一眼——門後藏著的怪物,到底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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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還斜斜地扒著百葉窗的縫隙往拳館裡鑽,金晃晃的光帶裡飄著冇散儘的滑石粉,混著汗味、血腥味,在空氣裡凝成黏糊糊的一團。
從第一聲鑼響到最後蔡冠傑栽倒在地,滿打滿算還不到一個鐘頭,可拳館裡的每一寸空氣,都像是被拖進泥裡碾過,沉甸甸地壓得人胸口發悶。
趙宏圖叉著腰站在場地中央,灰撲撲的運動服後背早被冷汗浸成了深色,袖口磨出的毛邊蹭著掌心,癢得人心慌。
他的目光掃過散落的拳套、翻倒的塑料凳,最後落在那群互相攙扶的學員身上,喉結狠狠滾了滾,像是有口冇嚥下去的血堵在嗓子眼。
小朱正被兩個師兄弟架著胳膊,右腿不敢沾地,褲管捲到膝蓋,露出的關節腫得像個發麪饅頭,青紫色的淤痕從膝蓋往下爬,纏著的臨時繃帶早就被滲出的血浸透了大半。
他咬著牙不吭聲,額頭上的冷汗卻順著臉頰往下淌,砸在磨得發亮的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濕痕。
剛纔被那女孩踢中時,他還嘴硬說“女孩子家力氣小”,此刻每動一下,骨頭縫裡都像是塞了把生鏽的銼刀。
阿傑被人半抱在長凳上,後背的練功服裂了道大口子,暗紅的血漬混著滑石粉結成硬痂,粘得布料死死貼在皮肉上。
眉骨的傷口還在滲血,順著眼角往下流,他卻抬手抹了把,把血和汗一起糊在臉上,露出口白牙對旁邊的師弟笑:“冇事,比上次摔下梯子輕……”
話冇說完,咳嗽聲就從喉嚨裡滾出來,震得他肩膀發顫,嘴角溢位的血絲滴在褲腿上,洇成朵小小的紅。
更讓人揪心的是徐智。
那孩子被師哥抱著,臉色白得像張紙,嘴唇卻泛著不正常的紅,每喘口氣都帶著細弱的顫音。
剛纔被蔡冠傑一拳砸中胸口時,他蜷在地上的模樣像隻被踩傷的小獸,現在靠在人懷裡,胸口還在隱隱起伏,偶爾偏過頭咳嗽,手帕上就會添幾點刺目的紅——那是內傷的征兆。
趙宏圖捏著那方染血的手帕,指腹都在發顫。
另外的幾個參賽學員也好不到哪裡去:
有的胳膊纏著歪歪扭扭的繃帶,滲出血的地方像開了朵爛桃花;
有的走路一瘸一拐,褲腳沾著灰和血的混合物;
還有個小姑娘眼圈紅紅的,扶著牆直抽氣,剛纔為了逼退對手,她硬生生捱了記肘擊,現在連抬手都費勁。
趙宏圖低頭瞅了瞅自己磨出老繭的手。
這雙手能教紮馬步、能擰毛巾、能給學員貼創可貼,可麵對眼前這些傷:腫脹的關節、裂開的皮肉、藏在身體裡看不見的淤傷……
他那點從少林寺那兒學來的“偏方”,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
他想起抽屜裡那瓶快見底的紅花油,想起上次小朱崴了腳,他還能用熱水給人敷;
可現在,阿傑眉骨的口子得縫針,徐智的內傷得拍片子,小朱的膝蓋說不定傷了韌帶……這些都不是他能應付的。
“師傅?”旁邊的藍背心師兄低聲喊了句,聲音裡帶著怯,“要不……咱去醫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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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宏圖像是被藍背心那句怯生生的話猛地拽回現實,混沌的腦子“嗡”地一下清明瞭。
“都彆愣著了!”他粗著嗓子吼了一聲,聲音裡還帶著未散的沙啞,卻比剛纔吹哨時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果斷,“今天課停了!小周、大勇,你們幾個冇受傷的,把場子收拾乾淨,滑石粉掃了,器械歸位,聽見冇有?”
被點到名的幾個學員忙不迭應聲。
他們看著滿地狼藉——翻倒的塑料凳腿還翹在半空,散落的拳套沾著汗漬,地板上暗紅的血點混著白花花的滑石粉,像幅潦草卻滾燙的畫。
他們攥了攥拳,冇多說什麼,默默抄起牆角的掃帚,木柄觸到掌心時,還能想起剛纔場中那股豁出去的狠勁。
趙宏圖已經轉身去抱徐智。
少年身子輕得像片葉子,可往起抱的時候,卻硬挺挺地梗著脖子,疼得額角冒汗,喉間溢位細碎的抽氣聲,卻偏要自己撐著膝蓋站直:“師傅,我能走。”
“逞什麼能。”趙宏圖低罵一句,語氣卻軟得像浸了水的棉絮,粗糙的手掌穩穩托住他的腰,指尖避開那片滲血的衣料,“跟你那幫師兄一個德性,死要麵子。”
旁邊的藍背心趕緊架住阿傑另一邊胳膊,那孩子後背的傷口被牽扯得厲害,疼得“嘶”了一聲,卻突然扯出個笑:“師傅,剛那下‘虎嘯山林’,我是不是比上次練得穩?”
趙宏圖鼻子一酸,本來想誇一聲,但話到了嘴邊卻罵了句:“臭小子,還差得遠呢。”
一行人就這麼互相攙扶著往外挪。
小朱被兩個師兄弟架著胳膊,傷了的右腿懸在半空,青紫色的膝蓋在陽光下泛著嚇人的腫,可他偏要梗著脖子看旁邊一瘸一拐的小雅:“師妹,你剛纔咬那小子胳膊的時候,跟我家那隻護食的貓一模一樣。”
小雅紅了眼眶,卻抬手捶了他一下,繃帶纏著的胳膊使不上勁,倒像在撒嬌:“要你管,疼死你纔好。”
樓道裡的聲控燈被他們的腳步聲驚醒,昏黃的光忽明忽暗,照在他們沾著灰和血的衣褲上。
平時練拳時震天的呼喝換成了壓抑的抽氣和細碎的安慰,可那股子擰著的勁卻一點冇散——冇人哼唧疼,冇人說後悔,連最疼的徐智,被趙宏圖半抱著走時,眼神都還亮得像藏著星子。
走出辦公樓玻璃門的那一刻,街上穿校服的學生揹著書包打鬨著走過,騎著電動車的快遞員摁著喇叭穿梭,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是再普通不過的午後。
可他們這行人,卻像從另一個世界闖進來的:
趙宏圖灰撲撲的運動服後背洇著深色的汗漬,袖口磨出的毛邊耷拉著;
藍背心胳膊上沾著片可疑的紅,像是蹭到了誰的血;
徐智被架著半邊身子,蒼白的臉上還沾著點冇擦淨的滑石粉,像落了層薄雪。
他們一瘸一拐地挪下台階,影子被陽光拉得老長,歪歪扭扭卻又緊緊挨在一起,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像株被暴雨打蔫卻冇折根的野草。
“等一下!”
一聲急促的呼喊從身後傳來。
眾人回頭,隻見那個穿格子襯衫的程式員舉著手機,快步追了上來。
他眼鏡片後的眼睛亮得驚人,手機螢幕還亮著,顯然剛拍完照,指節因為用力攥著手機殼而泛白,上麵還沾著早上吃肉包時蹭的油。
“對不住,”他喘著氣,聲音裡帶著點不好意思的激動,“我……我就是覺得,這一幕該記下來。”
冇人說話。
趙宏圖皺了皺眉,剛想開口,卻看見程式員舉著手機的手在微微發顫,鏡頭還對著他們,卻不是看熱鬨的戲謔,倒像是在捕捉什麼滾燙的東西:
是徐智疼得抿緊卻冇彎的腰,是阿傑滲血繃帶下挺直的背,是他們互相攙扶時,那股就算疼得齜牙咧嘴也不肯鬆開的勁。
“哢嚓。”
又是一聲輕響,陽光剛好落在趙宏圖架著徐智的胳膊上,把兩人交疊的影子拓在台階上,像幅笨拙卻鄭重的剪影。
程式員往後退了兩步,調整著角度,手機鏡頭裡,這群傷痕累累的人正望著街對麵的出租車招手,疼得皺眉的臉上,卻都透著股冇被打垮的韌。
後來,那十幾張照片被程式員洗了出來,用相框裱好,鄭重地送到了拳館。
趙宏圖把它們掛在了最顯眼的牆上,就在「少林正宗」匾額的正下方。
照片裡冇有清晰的臉,大多是背影和側影:有人瘸著腿卻梗著脖子,有人被架著卻揚著下巴,有人攥著同伴的胳膊,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背景裡是普通的街道,來往的行人和飛馳的電動車,可他們的身影站在其中,卻像突然被鍍上了層光。
再後來,拳館來了新學員,總會指著那些照片問:“趙師傅,這是啥時候的事啊?”
趙宏圖就會叼著煙,眯著眼瞅半天,菸灰掉在洗得發白的運動服上也不在意,半晌才甕聲甕氣地說:“是群傻小子,疼得直哆嗦,卻偏要站得筆直的那天。”
陽光透過百葉窗落在照片上,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影子曬得暖融融的。
風從門縫鑽進來,吹動牆上的艾草香囊,落下幾點細碎的灰,卻吹不散照片裡那股子擰著的勁:那是疼,是倔,是一群少年人用骨頭和血,在拳館地板上刻下的、關於“不肯輸”的註解。
許多年後,小朱成了拳館的助教,教新學員紮馬步時,總會指著照片說:“你看那會兒我膝蓋腫得跟饅頭似的,可咱師傅說了,腿能彎,腰不能彎。”
照片就在那裡,成了宏圖拳館的一塊碑。
碑上冇有字,卻比任何銘文都更有分量——它記著一場不算體麵的勝利,更記著一群人在疼裡站直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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