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與塵埃 必要的犧牲
必要的犧牲
黑鎮的“秩序”在加布裡埃爾冷酷的運籌與霍克武力的支撐下,以一種扭曲的方式建立起來。街道上的公然劫掠少了,商戶繳納的“保護費”有了固定的額度,甚至出現了簡陋的巡邏隊。在大多數掙紮求生的鎮民眼中,這已是難得的“太平日子”。他們不再關心這秩序由誰建立,如何建立,隻感激這來之不易的、脆弱的安寧。
加布裡埃爾的名字,開始在黑鎮的低語中帶著敬畏與恐懼流傳。他不再是“那個落魄的前聖殿騎士”,而是“顧問大人”,是霍剋意誌的延伸,是隱藏在陰影中、卻能決定許多人生死的無形之手。
然而,權力的穩固總伴隨著新的挑戰。一股來自黑鎮之外、流竄的掠奪者團夥,開始覬覦這裡剛剛積累起來的一點財富。他們人數不多,但足夠凶悍狡猾,幾次三番騷擾外圍的棚戶區,搶奪物資,殺傷抵抗者。霍克派出手下圍剿,卻像拳頭打在沙子上,收效甚微,反而折損了幾個人手。憤怒與焦躁在傭兵團內部蔓延。
壓力再次傳遞到加布裡埃爾這裡。霍克需要一個解決方案,一個能根除威脅、穩定人心的方案。
加布裡埃爾站在石屋的窄窗前,望著外麵灰濛濛的天空。他知道,對付這種流竄的敵人,正麵衝突代價太大,必須引蛇出洞,或者……找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誘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棚戶區最邊緣、最混亂的那一片。那裡聚集著最沒有價值、也最無人關注的流民,是黑鎮秩序的盲區,也是消耗品。
一個計劃在他腦中逐漸成形,冰冷而高效。
他召來了霍克手下負責情報的人,低聲吩咐了幾句。很快,一個訊息如同被風吹散的種子,悄無聲息地在那片棚戶區散開:一支運送著大量食物和藥品的商隊,將在幾日後某個夜晚,途經靠近那片區域的一條偏僻小路。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是加布裡埃爾親手編織的、獻給那些掠奪者的誘餌。而他清楚,貪婪的掠奪者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們一定會提前在預定地點埋伏。同時,他也“預料”到,這個訊息同樣會吸引那些在饑餓線上掙紮的、最絕望的流民,他們可能會試圖去碰碰運氣,撿拾一些可能掉落的“殘羹冷炙”。
這些人,就是他計劃中無法避免的……附帶損耗。
當他把這個計劃平靜地陳述給霍克時,霍克隻是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就這麼辦!讓那些垃圾和流寇一起去死!”
計劃執行的前夜,加布裡埃爾回到石屋,發現清玉玲正在整理一些乾淨的繃帶和基礎的傷藥。這些物資平日裡都是由她管理分配。
“這些……明天可能需要用到。”她擡起頭,看向加布裡埃爾,眼神一如既往地空茫,卻精準地指向了計劃執行的方向。
加布裡埃爾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了?她是怎麼知道的?還是說,這隻是她基於“可能發生衝突”的常規準備?
他緊緊盯著她,試圖從那雙眼睛裡找到一絲譴責、一絲不解,或者任何屬於“人”的情緒。但他什麼也沒找到。她隻是平靜地回望著他,彷彿在等待他確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工作流程。
清玉玲可能通過資訊碎片拚湊出了計劃輪廓,也可能隻是基於環境變數的概率計算。無論如何,她的反應——準備醫療物資——表明她完全理解即將發生的暴力衝突及其後果,但她對此沒有任何道德層麵的介入。她的“善”,在此刻表現為對“衝突後可能產生的傷員”進行“事後處理”的純粹功能性準備。這種置身事外的冷靜,比任何指責都更讓加布裡埃爾感到刺骨的寒意。
“……嗯。”加布裡埃爾最終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移開了視線。他無法麵對她那種純粹的、非人的“務實”。
第二天夜晚,計劃如期進行。掠奪者果然中計,進入了伏擊圈。霍克的人以逸待勞,發動了猛烈的攻擊。戰鬥短暫而血腥。正如加布裡埃爾所“預料”的,現場確實有幾個試圖撿便宜的流民,他們甚至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就被捲入戰鬥的餘波,非死即傷。
訊息傳回時,加布裡埃爾正坐在石屋裡,麵前攤開著一份霍克送來的、關於新發現的一處淡水源的報告。他聽著手下彙報戰鬥的“輝煌勝利”以及“少量平民誤傷”時,握著報告邊緣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
但他沒有打斷,也沒有追問那些“誤傷”的細節。他隻是沉默地聽著,然後點了點頭,表示知曉。
手下退下後,屋子裡隻剩下他和清玉玲。
寂靜中,清玉玲拿起她提前準備好的繃帶和藥瓶,走了過來。
“預計會出現傷員。這些物資需要送往醫療點。”她陳述道,然後補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釋自己的行為邏輯,“減少人員損失,有利於維持勞動力與整體穩定。”
加布裡埃爾擡起頭,看著她和那些救命的物資。在這一刻,他清晰地看到了他們各自扮演的角色:
他是那個為了“大局”和“效率”,冷靜地製定計劃,並將一部分人視為可犧牲棋子的執棋者。
而她,是那個在棋子被犧牲後,走上前去,麵無表情地試圖擦拭血跡的……清理員。
他們都參與了這場流血的戲劇,以各自不同的方式。他的手上沾著無形的血,而她的手上,拿著沾血的繃帶。
“去吧。”加布裡埃爾的聲音有些沙啞。
清玉玲轉身離開,沒有多餘的話。
加布裡埃爾獨自坐在房間裡,勝利的訊息沒有帶來絲毫喜悅,隻有一種深沉的疲憊和自我厭惡。他除掉了外部的威脅,鞏固了權力,甚至可能贏得了霍克更深的信賴。
但他知道,在通往權力巔峰的階梯上,他又一次親手砌上了一塊染血的磚石。而這一次,他連掙紮的力氣似乎都快要失去了。
聖徒早已死去,如今行走在世間的,是一個越來越熟練於進行“必要之惡”的權力動物。而唯一見證這一切的,隻有那麵映不出對錯、隻記錄行為的冰冷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