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性與塵埃 碎鏡重圓
碎鏡重圓
棚屋角落的陰影被一小簇跳動的火苗驅散。加布裡埃爾將幾根撿來的乾柴小心添進火堆,火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晃動的光影。清玉玲帶來的食物和藥物持續發揮著作用,他臉上的病態蒼白褪去不少,那雙蔚藍色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彷彿重新凝聚起些許微光。
他的目光落在對麵安靜坐著的清玉玲身上。她正將一些曬乾的藥草分門彆類,動作機械卻精準。這些草藥一部分來自她的“提供”,另一部分,則是加布裡埃爾自己在黑鎮邊緣辨認並采集回來的。
“這是銀葉草,對止血有奇效。”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前幾日渾厚了些,“碾碎外敷即可。”
清玉玲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擡頭看他。
加布裡埃爾移開視線,撥弄了一下火堆:“我以前……在聖殿的典籍裡看過。”
這不是施捨,也不是求助。這是他試圖找回的一點主動性,一點價值。在這個女人純粹的、近乎施捨的“善行”麵前,他需要證明自己並非一個完全的、無能的累贅。
清玉玲低下頭,繼續分揀草藥,並未對他的知識表示讚賞或疑問,隻是平靜地回應:“資訊已記錄。可用於後續傷口處理。”
加布裡埃爾抿了抿唇。又是“記錄”,又是“處理”。他像在對著空穀喊話,隻能聽到自己聲音的回響。
然而,變化還是在悄然發生。
當隔壁棚屋一個流浪的孩子因饑餓哭泣時,加布裡埃爾會默默地將自己那份黑麥麵包分出一半。當清玉玲帶來超出他個人所需的食物時,他會示意她分給附近幾個看起來更淒慘的老人。
他做這些時,沉默而笨拙,不再帶有昔日“光耀之子”佈施時那種悲天憫人的光輝,更像是一種……習慣性的本能,或者說,是他在這個絕望之地,試圖重新連線“活著”的感覺的一種方式。
清玉玲依言照做,沒有詢問緣由。在她看來,將資源分配給更需要的人,符合“善良”準則中對資源優化的定義。
偶爾,在難得的、風雪稍歇的黃昏,加布裡埃爾會坐在棚屋門口,望著被高牆和混亂建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清玉玲則會坐在他身後不遠處,依舊沉默,像一道沒有溫度的影子。
【他在嘗試‘扮演’善良,玲玲。】小零的聲音帶著洞悉一切的玩味,【看,他在觀察你的反應,他在用這些微小的、無成本的善舉,來試探這個世界的反饋,也試圖說服他自己——他依舊是過去的那個他。但這就像在水麵上畫畫,徒勞無功。你這麵鏡子,映不出他想要的倒影。】
確實,清玉玲沒有任何反應。她既不鼓勵,也不阻止,隻是觀測,記錄。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質詢。
一天,加布裡埃爾在幫助一個摔傷的老婦人包紮時(用的是他辨認的銀葉草),動作顯得有些生疏,甚至弄痛了對方。老婦人沒有抱怨,隻是用渾濁的眼睛看著他,喃喃道:“謝謝你……孩子,你是個好人。”
加布裡埃爾包紮的手微微一頓。
“好人”……這個詞,已經太久太久,與他無關了。一股極其微弱的、混合著酸楚和一絲暖意的情緒,在他死寂的心湖裡漾開了一圈小小的漣漪。
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清玉玲。
她站在幾步之外,靜靜地望著這邊。火光無法照亮她眼底的深處,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空茫,彷彿剛才那句“好人”的評價,與他包紮的動作,與老婦人的感激,都隻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
那圈剛剛漾開的漣漪,瞬間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茫然。
他做這些,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了他人的感激?為了自我證明?還是……隻是為了迎合身邊這個沉默的觀測者那套無法理解的“善良”準則?
他看不透她,也漸漸有些看不清自己了。
棚屋之內,火光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壁上,時而靠近,時而分離,如同兩顆執行在截然不同軌道上的星辰,看似同處一室,卻隔著無法跨越的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