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儘處是燈火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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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薇剛結束一堂課,孩子們嬉笑著跑開。夕陽的餘暉將她周身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
她有些疲憊地揉了揉手腕。
抬眼卻見拓跋弘不知何時已靜靜立在學堂外的籬笆旁。
他冇有催促,隻是目光柔和地望著她,手中還拿著一件她的披風。
那一刻,李雲薇心中那最後一道細微的裂隙,終於被溫暖的情感徹底衝開。
她冇有像往常一樣客氣地謝過。
而是自然而然地走向他,任由他將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披風輕輕覆在她肩上。
“累了?”他低聲問。
李雲薇抬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眼眸,這一次,她冇有避開。
她輕輕點了點頭,唇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一個清淺的微笑:“嗯,有點。”
這個迴應所帶來的暗示,讓拓跋弘的瞳孔微微放大。
他呼吸都滯了一瞬。
他等待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
他冇有再說什麼,隻是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微涼的手,將她略顯冰涼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溫熱粗糙的掌心。
這一次,李雲薇冇有掙開,反而輕輕回握了一下。
從相互扶持的夥伴,到心意相通的戀人,這一步,他們走得緩慢而堅定。
數年後,可汗病逝,拓跋弘在各方支援下順利繼位,成為北境新的可汗。
登基大典上,他緊緊握著李雲薇的手,並肩接受萬民朝拜。
他當衆宣佈,李雲薇永遠是他唯一的大閼氏,是他此生最珍視的伴侶與臂膀。
此時的李雲薇,曆經歲月沉澱,愈發雍容大氣。
眉宇間是身為北境女主人的從容自信。
而在遙遠的邊境防線上。
裴瑾裹緊了身上破舊的軍棉襖,蜷縮在背風的垛口下,手裡攥著一個早已冷透的、硬得像石頭的饃。
幾年的戍邊生涯,早已磨去了他最後一絲貴公子的痕跡。
皮膚粗糙皸裂,手上佈滿凍瘡和老繭,眼神沉寂得像一口枯井。
隻有在聽到那個人的訊息時,纔會泛起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
“聽說了嗎?北境那位大閼氏有了!”
一個剛換防下來的士兵,搓著手湊到火堆旁,語氣裡帶著與有榮焉的興奮,彷彿那榮耀也能沾到他身上幾分。
“說是他們的可汗高興得大宴了三天三夜,給所有部落都發了牛羊!”
“可不是嘛!”另一個老兵接起話茬,啐掉嘴裡的沙子。
“咱們這位和親過去的公主,真是了不得!”
“開的學堂,教的醫術,連咱們這邊境上都有人偷偷跑去學呢!嘖嘖,可汗把她當眼珠子似的疼,那真是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話語聲像燒紅的針,一根根紮進裴瑾的耳朵裡,鑽進他心裡早已腐爛的傷口。
有了身孕……她要有他們的孩子了。
那個男人,真的視她如珍寶。
而他呢?
他低頭看著自己肮臟的指甲縫,看著這荒涼得鳥不拉屎的邊境線。他曾幻想過的“守護”,在於她的幸福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如此無足輕重。
他以為的贖罪,不過是一場自我感動的放逐。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嚨,他死死嚥了下去,口腔裡卻瀰漫開鐵鏽般的苦澀。
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雪天。
他將帶著體溫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她眼中瞬間點亮的光彩。
看到了她在無數個孤寂的深宮裡,望向他的、充滿依賴和慕孺的眼神……
是他親手掐滅了那光。
如今,她在那遼闊的草原上,如明月般皎潔生輝,被真正懂得她的人珍愛著。
而他,隻能蜷縮在這苦寒之地,反覆咀嚼著自己釀下的苦果,在無儘的悔恨與孤寂中,一點點腐朽。
寒風捲起沙塵,迷了他的眼。
他抬手去揉,指尖卻觸到一片冰涼的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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