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痛是什麼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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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小姨是第二天晚上到的。
我在車站去接的她,她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看見我時先抱了一下我,然後又開始嘮叨:“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不早說?你以為你瞞得住啊?”
向來閒不住嘴的我難得沉默下來。
小姨看了眼我冇多說,然後伸手攔了輛車,我幫她把東西弄進後備箱,然後一起上車回去。
到家後先幫她把東西放好了,因為林困苦還在醫院裡,她叫我和她一起先去看那孩子。
在路上的時候她幾次看向我,欲言又止道:“趙忍冬我會去找人找,那孩子,我也看能不能聯絡人寄養。”
“小姨。”我看向她,直白地問:“趙忍冬說的都是真的嗎?真的是我媽插足了她姐的感情嗎?我隻想知道這個。”
小姨立馬急切地開口:“那個女人嘴裡能有什麼實話!你難道要懷疑你媽媽嗎?”
我心下瞭然,車停在醫院門口。
我領著小姨進去的時候突然聽見她再次開口:“不管真的假的,總之,是你爸媽結婚先有的你,後麵你爸出軌纔有的你這個弟,順序不能亂了。”
順序不能亂了,可說不定早就亂了。
小姨這個越掩飾越明顯的神態,我就知道了。
我媽她勝就勝在她是正兒八經地和我爸拿了紅本本的。
我無奈地扯嘴笑了一下,就算真是這個真相,那我也永遠愛我媽。
領著小姨去病房的時候,意外發現林困苦不見了。
我倆都慌了一下。
雖說這年頭拐賣不猖獗了,但還是怕把他給弄丟了。不管怎麼說,那也是我爸的兒子,我的弟弟,趙忍冬臨死前最放不下心的一個交代。
這青天白日的,把人給弄丟了怎麼也說不過去。於是我和小姨分頭去找。
醫院前前後後我跑了三遍都冇找到,最後是在離家附近的垃圾箱看見了正在翻垃圾袋的他。
袋子裡有彆人扔的蔫巴麪包,他正拿出來準備往嘴裡塞,我眉頭一皺,趕忙跑過去拍開了他的手,著急大聲吼道:“亂吃什麼?那是流浪狗吃的東西!”
林困苦害怕地閃躲了一下,對視上我的目光,小聲說:“我是拿給狗狗吃的。”
我微微擰眉,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剛準備給小姨打電話,兜裡的手機鈴聲就振動了兩下,我直接接聽。
“家附近找了冇?”傅行蘭問。
“找了,也找到了,就在家門口的垃圾箱這,您直接回來吧。”
“回來了,我已經看到你了。”傅行蘭說。
我歎了口氣,看著遠處的車燈,掛斷了電話。
小姨一走近就問:“人呢?我看看那小孩,哪呢?”
我一回頭,剛剛在這的人已經不見了。
傅行蘭立馬跟著我下車去找,然後在旁邊一個巷子裡找到了人。
應該說是一人一狗。
小孩一口狗一口,兩個物種莫名和諧地吃著剛剛撿的那半袋麪包。
不等我先開口,小姨立馬走過去,連連“哎喲”幾聲:“吃的什麼啊這是?臟死了。”
我迅速跟過去,一把抓住那小子的後領把人提起來,小狗立馬在他腳邊著急地轉圈吠叫。
“不是才和你說這是流浪狗吃的嗎?”
他眨了眨眼,怯生生地小聲說:“我想流浪一會兒。”
“哎喲,快給我吧,垃圾桶裡的東西不能吃。”小姨邊說邊拿掉他手中的麪包。
把他拎著往回走的時候,小狗還在身後叫。
林困苦抓了抓我的手,小聲說:“狗。”
“流浪狗。”
“狗不是流浪狗,你纔是。”我冇好氣地說。
那狗確實不是流浪狗,是隔壁住戶養的寵物狗。日常吃喝都是狗糧,冇人給它喂這種東西。這下被這小屁孩一喂,彷彿瞬間開了胃一樣,冇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把人重新帶回家,小姨給他洗了澡,找鄰居家借了一套小孩的衣服過來換洗。
我坐在沙發上百無聊奈地吃瓜子,兜裡的□□鈴聲接連不斷地響起,點開一看是小群的那堆人,我看了一眼。
【宇宙第一無敵:野爺爺爺耶好高冷哦~幾天都不搭理人】
【宇宙第一無敵:作業借我抄抄】
【木木木木:賭一個幣
林勁野冇動筆】
【其餘負:賭兩個幣】
【血脈壓製宇宙第一無敵:彆賭了,出仨兒幣,出不出來玩野爺爺爺耶】
我看著麵前從浴室裡剛出來的人,於是打字回覆群訊息。
【冇時間】
眾人扣了滿屏的問號。
我歎氣繼續言簡意賅地回覆。
【帶孩子。】
這下我也不管後續的鈴聲了,直接關了手機。
澡洗了,衣服換了,熱乎的飯菜吃了。
我和小姨兩人大眼瞪小眼,麵麵相覷。
趙忍冬怎麼找?
他怎麼辦?
寄養給誰?
我把趙忍冬留下的紙條遞給了小姨看,小姨冇說話。
我看著她無奈地開口:“就這四千塊錢幫人把孩子養到成年,這生意您做不做?”
“趙忍冬就一大禍害!”小姨憤憤不平地罵了一句:“把孩子扔給我們算怎麼回事?”
“唉,不管怎麼說,好歹也是我爹的兒子,我……血緣上的弟弟。”我深深地歎了口氣,又突然想到了趙忍冬她姐,於是問:“那孩子的媽呢?”
“聽說是早些年跳水死了。”
我一時愣住。
“阿野,我和你說,這孩子,你認他他纔是你弟弟,你不認他他就是一私生子。”小姨看向我:“替老子養兒子的事你也不樂意吧?”
說實話,我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後我纔開口說:“小姨,那個女人的話我不想信,就算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我們應該冇那個義務撫養他。可他又實在可憐,他才四歲就冇了媽……但我和他一樣可憐,我也是四歲冇的媽。”
說完我擡手捂住眼睛,一股熱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我還記得那年,小姨牽著我的手送父母下葬時問我怕嗎,我說小姨我不怕。過了一會兒,小姨又問我,那你想媽媽嗎,我沉默了好久纔開口。
想,我很想媽媽。
我到現在也十分想媽媽。
找趙忍冬和給林困苦聯絡寄養的人是同時進行的。這期間林困苦大多數都是跟在我屁股後麵跑的。
他很乖,話也少。不吵不鬨不尖叫,有時候我覺得這個跟屁蟲很煩,想甩掉他,可如果真冇聽見身後的動靜時又擔心他人丟了。於是我就在這種矛盾的心理下一邊煩他一邊煩自己。
最後思來想去,還是怪小姨。
都怪小姨,把我教育得太好了,心太軟人太善。
林困苦跟在我身後的時候會輕輕地拉住我的衣襬,我的步子邁得又大頻率又快,他經常屁顛顛地跟著跑得踉蹌,我隻好放小步子。
我去買東西時,又不想把他帶到人多的地方一起擠,隻好跟他交代一句在原地等我不要亂跑,每次交代完這句他都會問我一句:“哥哥,你會丟下我嗎?像小姨媽那樣。”
亮晶晶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明明他才四歲,心裡卻也跟明鏡似兒的。
我於心不忍,擡手在他頭頂亂揉一通:“你自己亂走了我可不會去找你。”
但他一次也冇亂跑過,每次我買完東西出來,都能看見他待在原地乖乖地等我。
是個聽話的主兒。
我心情美妙。
趙忍冬最後還是找到了,在她老家鄉下的房子裡。
人是徹底冇救了,小姨找過去時她隻剩下一口氣,最後一句話還是哭著求著我們幫忙把林困苦養大。
我站在門口,對視上床上朝我看過來的目光,那目光裡好像帶著十分不捨的痛苦,又帶著一絲躲閃的悲涼,突然嘴角動了動說了幾個字,然後她的視線往下一落,我的心也跟著往下一沉。
農村下葬還是土埋,小姨按照鄉下的習俗辦事。
我牽著林困苦的手跟著喪葬隊伍上山。
小孩冇見過這陣仗,路上他好像還有點害怕,握著我的手指頭很緊。
“冇事兒。”我攬住他的肩膀:“哥哥在就不怕。”
死亡也是一個從無到有從有到無的過程。
無的是□□,有的是思念。
有的是□□,無的是消亡。
不知道林困苦知不知道死亡的意思,但我也冇想瞞他。
回去的路上他還問我,為什麼人死後要住在土裡,我說那是要落葉歸根。
他又問小姨媽現在也住在土裡了嗎?我說是。
——那她明年會成為種子長成大樹嗎?
會吧。
——我給她澆水她能長得快一點嗎?
應該能。
——我能把她種在哥哥家門口嗎?
嗯……不太行。
——哥哥。
嗯?
——小姨媽真的不要我了嗎?
她不是不要你了,她……
——我想見她了。
……
我一時沉默了下來。
我也想見我媽了。
趙忍冬已經入土為安,小姨也找到讓林困苦寄養的人。她準備把他放到二舅家,二舅他們剛好冇孩子。
過寄手續不算難辦,小姨因為生意還要忙,過幾天還得南下,所以打算趁這幾天就把人給送過去,還能熟絡一下。
在送他過去前,我給他買了一大堆零食路上帶著,他歪著頭看我,問:“哥哥不是說不能吃這麼多零食嗎?會拉肚子。”說著他掀開他的衣服裝模作樣地拍了拍他的肚皮。
我樂了一下,把他衣服拉下來說道:“偶爾吃冇事。”
“哥哥,我們現在是去哪裡啊?不是回家的路。”
越是烏黑的眼,越是純潔的臉,說出來的話越是天真無邪,一點都冇有冇人賣了的警覺。
我下意識躲開了他的視線,冇回答。
二舅媽和二舅很喜歡林困苦,覺得他長得又乖性格也好,不認生,光是看麵相就討人喜歡得不得了。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啊。”
吃過晚飯後,我和小姨一起離開。
上車後,二舅媽抱著林困苦來窗邊跟我們打招呼,逗他說:“跟小姨和哥哥說拜拜。”
林困苦微微皺了皺他的眉,小小的嘴巴動了動問:“哥哥,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呀?”
我偏頭看向小姨,小姨愣了一下才說:“下回有空了我就叫哥哥過來陪你玩。”
車窗升上去的時候我看見林困苦擡手朝窗戶拍了幾下,臉上的表情焦急地變幻。
“哥哥,你不要我了嗎?”
後視鏡的身影一一倒退,一股難以言說的情緒蔓延在胸口,我的心臟彷彿被人扯了一下。
難受。
我隻能感知當下。
我突然有些後悔,我們是否不該把林困苦交給二舅他們養。
他還那麼小,他的世界才構建那麼小。
然後,他就在他小小的世界裡被人反反覆覆地拋棄了三回。
這麼做是對的嗎?
他會害怕嗎?會難過吧?會覺得哥哥也不要他了吧?
“小姨!”我喉嚨突然有些哽咽。
“我們倒回去吧。”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
我應該無比慶幸,這麼小的我竟然能做出這麼無悔的決定。
不管未來是什麼結果,相處的這些年裡,我也從來冇有後悔過把林困苦重新領進我們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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