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品鎮妖師 第665章 無心解釋
丘哲望著遠處翻滾的蟲群,甲殼碰撞的“哢嚓”聲與足刀破空的銳響交織成一片,像無數把鈍刀在反複切割著空氣。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眼角的皺紋在晨光裡微微顫動,像是被風掀起的殘旗邊角。
數十年的百夫長生涯,足夠讓一個熱血青年的棱角被磨成鵝卵石。
手底下的弟兄換了一茬又一茬。
有的是剛及冠的少年,握著刀的手還在發抖,眼睛亮得像星子。
有的是滿臉風霜的老兵,甲冑上的傷痕比軍功章還多,笑起來露出缺了的門牙。
最初那些年,每次有人倒下,他都會在軍帳裡枯坐一夜,借著燭火摩挲那枚刻著名字的木牌,直到天亮時眼圈泛紅。
可後來,戰場的血水泡得久了,心就硬了。
像被反複鍛打的玄鐵,再深的疼也隻能壓在心底,連呼吸都帶著鐵鏽味。
“咱們穿了這身甲,就得有這個覺悟。”
他的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深水,陽光落在他臉上,連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舊疤都顯得沒那麼猙獰了。
那是兩天前,一頭千足刀蟲的足刀留下的,當時血流進眼睛裡,他硬是憑著感覺劈斷了對方的足刀。
“剛纔在戰場上,我視線範圍之內,就有七位百夫長被千足刀蟲分了屍。”
他頓了頓,喉結輕輕滾動,像是在吞嚥什麼。
“趙百夫長的槍還插在蟲眼裡,人卻被足刀劈成了三段。”
“王百夫長最是護著新兵,最後是抱著一頭蟲滾進了屍堆裡,連骨頭渣都沒剩下。”
“還有霍千夫長,”丘哲的聲音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為了掩護手底下人守住防線,硬生生扛著三個同級彆的千足刀蟲廝殺了半天。”
“我最後看他時,半邊身子都被足刀劃爛了,玄甲碎得像瓦片,可手裡的長刀還在劈,嘴裡吼著‘彆退’。”
他抬手抹去臉上的血汙,露出那道舊疤,陽光照在上麵,泛著暗沉的光。
“這就是鎮妖軍的日子,今天你看著我倒下,明天我看著你離開,能多活一天,就算賺一天。”
風從戰場吹過,捲起地上的血沫和斷甲,打著旋兒飄向遠方,像無數細碎的魂靈在無聲送行。
輪換的隊伍已經衝到了陣線前,玄色的甲冑連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槍尖朝外,
像突然從地裡鑽出的荊棘叢,將他們這些殘兵護在中間。
丘哲望著那些年輕的麵孔,有的眼裡閃著惶恐,有的憋著一股狠勁。
還有的在偷偷往戰場深處張望,忽然想起自己剛入軍時的樣子,那時他也才二六歲,握著父親留下的刀,覺得自己能斬儘天下妖獸。
心口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澀,像是吞了口沒化開的冰碴。
活下去,哪怕隻剩一口氣,也得活下去。
這個念頭在每個人的心底瘋長,像暴雨後的野草,鑽透了血與泥,頑固得令人心驚。
“大人,後麵這麼多人,為何遲遲沒有輪換?”
李越忍不住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壓抑的困惑。
他望著遠處那片黑壓壓的待戰隊伍,心裡像堵著團濕棉絮,又悶又沉。
明明有數十萬大軍候著,為何要讓他們這六十人的小隊耗到隻剩幾個人?
“我也不知道!”丘哲的聲音陡然拔高,沒有刻意壓低,帶著一股壓抑許久的火氣,驚得旁邊幾個包紮傷口的士兵都抬起了頭。
他心裡的不滿早已像燒紅的烙鐵,隻是一直攥在手心沒敢露出來。
沒有人也就罷了,身後明明有那麼多人,像蓄滿的池水,隻等著閘門一開便能洶湧而出。
可上頭卻眼睜睜看著他們快要死傷殆儘時,才慢悠悠地把輪換隊伍派上來。
那些高高在上的四象境強者,怕是坐在城頭上喝茶時,都沒正眼瞧過這陣線上的血肉橫飛吧?
儘管心裡的火氣快要燒穿胸膛,丘哲卻終究沒再說什麼抱怨的話。
在鎮妖軍待了這麼多年,他比誰都清楚,抱怨是最沒用的東西。
隻會讓上頭覺得你心有怨氣,往後少不了給你穿小鞋,派你去啃最硬的骨頭。
按規矩,經曆這樣慘烈的廝殺,不出意外的話,最少能休息個把月。
足夠讓傷口結痂,讓靈力回滿,也足夠讓那些死去的弟兄,在記憶裡慢慢沉澱成一道模糊的影子。
李越跟著其他人往隊伍後方退去,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此地距離拒北城僅有二十多裡,能隱約看到城頭的輪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像一頭沉默的巨獸。
他爬上一處小山坡,風掀起他破爛的衣袍,露出胸前那道還在滲血的傷口。
目光遙遙看向拒北城,心裡亂得像團被貓爪攪過的麻線。
自由,軍令,這兩個詞在腦海裡反複衝撞,撞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穿這身甲,就得守這規矩。
可規矩的代價,是陸安他們永遠留在了戰場上。
是丘明橋廢了的右手,是那些連名字都記不全的袍澤,化作蟲群腹中的血食。
“李兄弟,在想什麼呢?”
不知什麼時候,丘哲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後,身上的血腥味混著傷藥的苦澀,像一塊浸了水的舊布。
李越在心底醞釀了許久,直到風把衣角吹得貼在腿上,才緩緩開口:“丘兄,如果我在妖獸潮過後選擇離開鎮妖軍的話,會有什麼麻煩嗎?”
丘哲聽到這話,眉頭頓時一皺,像兩塊被凍住的鐵疙瘩。
他下意識地以為,李越是被這些天的慘烈廝殺嚇破了膽。
畢竟,哪個剛上戰場的年輕人,見過這麼多同階修士像割麥子似的倒下?
“李兄弟,你可是怕了?”
他的語氣裡多了幾分冰冷和生硬,像淬了霜的槍尖。
在他看來,鎮妖軍的袍澤可以死,可以傷,卻不能慫。
李越轉過頭看向丘哲,目光裡有著一抹深深的失望,像看到一塊被誤解的璞玉。
“丘兄,在你眼裡,我李越就是個貪生怕死之人嗎?”
丘哲沒有回答,隻是定定地盯著他,眼神銳利得像要剖開他的心思。
這些天的廝殺,李越的悍勇他看在眼裡。
麵對納氣九重的千足刀蟲,他敢硬拚。
看到袍澤遇險,他敢衝上去擋。
這樣的人,按理說不該是貪生怕死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