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情難卻 第 33 章
從溪邊茶館出來,已是夕陽西斜。
金色的餘暉給整個清溪鎮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濾鏡,連青石板路都彷彿在發光。兩人在鎮上找了家評價不錯的小餐館吃了晚飯,地道的山野風味,食材新鮮,味道淳樸,盛晴胃口很好,吃了不少。
“沒想到這裡的筍乾炒肉這麼香!”
“嗯,食材好。”
回到民宿時,天已經徹底黑透。
山裡的夜晚格外寧靜,隻有不知名的蟲鳴和遠處隱約的溪流聲。
夜空如洗,沒有了城市的光汙染,漫天的星子清晰得彷彿觸手可及。
“哇!好多星星!”盛晴站在露台上,仰著頭,忍不住驚歎。在城市裡,她從未見過如此璀璨浩瀚的星空,銀河像一條朦朧的光帶橫貫天際,美得令人窒息。
陳也也走了出來,靠在欄杆上,和她一起仰望星空。他沒有說話,安靜地陪著。山風微涼,帶著夜露的濕潤。
盛晴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的下頜線繃得有些緊,不知道在想什麼。她心裡那點關於他的猜想,在這靜謐的星空下,又開始不安分地鼓譟。
她鼓起勇氣,往他那邊稍微靠近了一點點,假裝專注地看著星空,輕聲說:“聽說對著流星許願很靈,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看到。”
“概率不大。不過,星空本身就很值得看。”
盛晴:“……”
好吧,果然不能指望他會說什麼甜言蜜語。
她有些挫敗,又覺得這確實很像他會說的話,忍不住撇了撇嘴。
兩人在露台又站了一會兒,直到山風漸涼,盛晴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進去吧,彆著涼了。”陳也收回目光,看向她。
“嗯。”
各自道了晚安,關上房門。盛晴洗漱完畢,躺在柔軟的被窩裡,卻沒什麼睡意。腦海裡反複回放著白天的點點滴滴,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她翻來覆去,感覺有些口渴,纔想起晚上吃的菜可能偏鹹了點。於是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想去露台那邊的公共區域倒點水。
她推開自己房間通向露台的門,外麵一片寂靜,隻有清冷的月光灑在木地板上。
陳也房間的門緊閉著,裡麵沒有光亮透出來,想來是已經睡了。
她正打算去倒水,隔壁房間卻隱約傳來了說話聲。是陳也的聲音,隔著門板,聽得並不十分真切,但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裡,又格外清晰。
他好像……在打電話?
盛晴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並非想偷聽,隻是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在寂靜中有些突兀。
“……媽,我現在在外麵。”
“我說了,我最近沒空!”
“什麼李伯伯家的女兒?我不認識,也沒興趣認識!”
盛晴的心莫名一緊,握著空水杯的手微微收緊。
“……我知道她家條件好,但我不需要!我的事業我自己能搞定,用不著靠這種……”
接下來是長久的沉默,陳也再開口時,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疲憊的妥協:“行了,媽,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再說,行嗎?我現在真的不想談這個。”
“好,掛了。”
接著,是手機被扔在桌上的一聲輕響。
露台上,盛晴僵在原地,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原來……他母親在催他相親。
原來……有條件很好的姑娘在等著他。
原來……他煩躁,他抗拒,但似乎……最終還是妥協了。
那她算什麼呢?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念頭,猝不及防地紮進心口,細細密密地疼了起來。
她和他之間,那些似有若無的曖昧,那些她以為拉近的距離,在這一通電話麵前,顯得如此可笑和一廂情願。
他們甚至連一個正式的關係都沒有,她甚至連難過和質問的資格都沒有。
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乾得發疼。她忘了口渴,忘了倒水,一步一步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露台的門,彷彿這樣就能將剛才聽到的一切隔絕在外。
她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蓋的被子明明很厚,她卻覺得渾身發冷。
她睜著眼睛,腦海裡一片混亂。理智告訴她,她沒資格難受,他們什麼都不是,他甚至可能從未對她有過朋友之外的想法。可情感上,那股酸澀和失落,卻像潮水般洶湧而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他為什麼要帶她來旅行?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難道僅僅是因為同情?或者,隻是一時興起?
無數個問題在腦海裡盤旋,卻找不到一個答案。
不能這樣。
她對自己說。
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她連失落的資格都沒有。這場旅行是他好心安排的,她不能因為自己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破滅,就毀了接下來的行程,搞得大家都難堪。
打起精神來,盛晴。
她掀開被子下床,走進衛生間,用冷水反複撲臉。看了眼時間,已經到淩晨五點多了,這座山城的居民平時都起得早,這個時間街上已經有很多人了。
或是遛狗,或是吃早飯,盛晴想到,今天還要跟陳也一起吃飯。
於是早餐時,她刻意比平時晚下去了一會兒。
“早。”
陳也擡起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沒睡好?”
他注意到了她不太自然的臉色和無法掩蓋的黑眼圈。
盛晴心裡一緊,麵上卻裝作若無其事:“嗯,有點認床,而且山裡頭太安靜了,反而有點不習慣。”
陳也沒再追問,將裝著筍乾的小碟往她麵前推了推:“多吃點。”
他的動作依舊自然,盛晴低下頭,含糊地應了一聲:“謝謝。”
飯後,按照原定計劃,他們要去體驗植物拓印。民宿老闆大叔親自帶他們去附近采集植物葉片和花朵,老闆娘阿姨準備好了棉布、小錘子和固色劑。
地點就在民宿後院的一棵大桂花樹下,石桌上鋪開了工具,環境很是愜意。
“選自己喜歡的葉子或者花瓣,背麵朝上放在布上,蓋上一層棉紙,然後用小錘子輕輕敲打,汁液印上去就行了。”阿姨熱情地演示著。
盛晴努力讓自己投入進去。她學著阿姨的樣子,將葉片排列在白色的棉布上,覆蓋棉紙,然後拿起小錘子,一下一下,認真地敲打。
“你看,我這個印出來顏色好看嗎?”她將初步完成的作品舉起來,轉向陳也。
陳也正在敲打自己那塊布,聞聲擡頭看去。白色的棉布上,拓印著深淺不一的綠色葉脈,構圖彆致,確實不錯。他的目光掠過那幅作品,最終落在她臉上,那笑容明媚,卻似乎少了些昨日的靈動。
“好看。”他點頭。
“是吧,我也覺得。”
整個過程中,她的話比昨天少了很多。陳也也不是多話的人,兩人之間大部分時間都很安靜。
陳也偶爾會停下動作,看著身旁專注拓印的盛晴。他敏銳地察覺到,從今天早上開始,她身上那種輕盈的快樂似乎消失了。
是昨晚沒睡好的原因?還是……彆的什麼?
他若有所思。
拓印體驗結束,兩人各自完成了一幅作品。
“都很漂亮!”老闆娘阿姨笑著誇讚,“等晾乾固色後就可以帶走了。”
時間還早,剛過中午。
“下午有什麼想做的嗎?”陳也問盛晴,“可以去鎮上再看看,或者去溪邊走走?”
盛晴現在最怕的就是和他單獨相處,怕自己繃不住那根弦,怕在他麵前露出破綻。
她幾乎是立刻搖了搖頭:“昨天走了好多路,感覺有點累,下午我想在民宿休息一下,可以嗎?”
陳也看著她,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拙劣的偽裝,看到她那顆紛亂不安的心。
但他最終什麼也沒問,點了點頭:“好,你休息。我出去轉轉。”
“嗯。”盛晴鬆了口氣,心裡卻又泛起一絲莫名的失落。
她看著他轉身離開民宿院子的挺拔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石板路的儘頭,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間。
院子裡,陽光正好,桂花樹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房間裡很安靜,靜得能聽到自己有些紊亂的呼吸聲。昨晚那種冰冷的無所適從的感覺,又一次密密麻麻地包裹了她。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腿腳都有些發麻,才慢慢擡起頭。陽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帶,灰塵在光柱中無聲飛舞。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沒有拉開窗簾,透過縫隙看著外麵。
陳也離開時走的那條石板路空蕩蕩的,蜿蜒著消失在綠樹叢中。
她走到床邊坐下,拿起手機,解鎖。螢幕亮起,是她昨天偷偷設定的屏保,陳也望著遠山的側影。
照片裡的他,神情專注,側臉線條流暢,山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當時覺得這張照片捕捉到了他沉靜的氣質,此刻看來,隻覺得諷刺。
他沉靜的外表下,原來也藏著被家庭催促的煩惱,有著她無法觸及的世界和考量。
她手指滑動,相簿裡還有更多這幾天拍的照片。每一張照片裡的她,都笑得那麼開心,毫無陰霾,彷彿全世界的美好都彙聚在了她身上。
盛晴對自己說,你醒醒。你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他沒有給過你任何承諾,甚至沒有明確表示過什麼。他對你的好,也許隻是出於禮貌,或者是對一個處境不易的晚輩的照拂。
你憑什麼難過?你憑什麼失落?
你甚至連吃醋的資格都沒有。
她甚至說服自己:陳也人也很好,那個“條件很好”的姑娘如果也喜歡他,他們在一起,或許會很合適。他母親說得對,那樣的結合對他的事業有幫助。她應該祝福他才對。
可是……心為什麼還是又酸又澀,悶得發慌?祝福的話語在舌尖滾了又滾,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哪怕是對自己。
嗡——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螢幕頂端彈出王姨的微信訊息。
小晴,在清溪鎮玩得開心嗎?景色是不是特彆美?店裡我們都好,彆惦記。
看著王姨關切的文字,盛晴的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間就濕了。她多想告訴王姨,景色是很美,可她一點都不開心,她的心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山風呼呼地往裡灌,又冷又空。
但她不能。
她用力眨了眨眼,逼回即將湧出的淚水:
很開心王姨!清溪鎮特彆漂亮,空氣也好,民宿的叔叔阿姨人也超好!您放心吧!
點選傳送。
她放下手機,不再去看那些刺眼的照片,也不再放任自己沉溺在無用的情緒裡。她整理行李,把已經穿過的衣服疊好,把洗漱用品歸攏到一起。
她需要做點什麼來填滿時間,占據思緒,否則那些難過的、自我否定的念頭就會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腦海。
整理完行李,她又拿出筆記本,規劃開學後的事情,筆尖在紙上劃動,寫下的字卻連自己都認不清。
時間在壓抑中緩慢流淌。
直到院子裡傳來民宿阿姨準備晚飯的動靜,以及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回來了。
然後,她拉開房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