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一萬首 第70章 李康《運命論》
運命論
李康
夫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故運之將隆,必生聖明之君。聖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摺合符,得失不能疑其誌,讒構不能離其交,然後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
夫黃河清而聖人生,裡社鳴而聖人出,群龍見而聖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於商。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於周。百裡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於虞而才於秦也。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遊於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張良之拙說於陳項,而巧言於沛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賢者,名載於籙圖,事應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氣誌如神。嗜慾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詩》雲:“惟嶽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運命之謂也。
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祆始於夏庭。曹伯陽之獲公孫強也,征發於社宮。叔孫豹之昵豎牛也,禍成於庚宗。吉凶成敗,各以數至。鹹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昔者,聖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及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後,禮樂陵遲。文薄之弊,漸於靈景;辯詐之偽,成於七國。酷烈之極,積於亡秦;文章之貴,棄於漢祖。雖仲尼至聖,顏冉大賢,揖讓於規矩之內,訚訚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軻、孫卿體二希聖,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天下卒至於溺而不可援。此所謂命也。豈惟一世哉?
且夫天下事不可勝數,狐疑猶豫,當斷不斷,必有後禍。故知者審於量主而進,不達者追於成名而退。若夫呂尚之遇文王,寧戚之迕桓公,或投己於鼎鑊,或釋褐於版築,去之則神罷氣沮,就之則成王定霸,然而二子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乃得薦達哉?精誠感於神明,忠義服於鄰國,豈借問於鄉閭,比譽於品藻,然後乃光揚哉?及至從仕也,趨舍不合,言語相違,俯仰異趣,功業不建,有自來矣。故僚相視而笑,朋執搖頭,而求其所以然之故,豈可得哉?夫疾風勁草,歲寒鬆柏,事患難然後知君子之不撓也。是故有以自得之者,有以因人而及之者。有以徳掩其言者,有以言顯其行者。譬猶農夫之墾,以時種之,雖有不遇年,必有豐年焉。然士之立身,猶農夫之稼,不可不熟擇其種。故士莫先於擇主,擇主而後仕之,不以其道藏之。是故陳平和韓信用術而歸於漢,五伯九合諸侯,用此術也。《易》曰:“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士之得時,義形於色,苟誤其主,雖加以朱輪華轂,用如不及矣。
故人主有必先知覺之明,臣下有推致之節,故能安危定國,成業保家。昔者,豫讓為智伯臣,智伯國士遇之,及趙襄子殺智伯,豫讓漆身吞炭,以報恩讎,名垂於後世,君臣之際,可謂儘矣。夫公叔痤知鞅之賢,薦之於魏惠王,惠王不用,至於車裂;吳起知刑名之可以霸,變俗於楚,楚王不就,功敗而身死。斯二子者,皆有雄才大略,不免於禍難者,遇不遇也。故伍員浮屍於江,萇弘流血於蜀,白起賜劍於杜郵,文種伏劍於山陰。彼數子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者,運命之所在也。
故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故運命之所在,人事不能奪也。仲尼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
夫道之行廢,猶命之窮達也。故運命無常,惟人所召。人生於世,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以德禦運氣,以道禦命,何患不臧?若乃懷匹夫之量,挾一隅之智,欲以徼倖取巧,居非其位,行非其道,棄順效逆,妨賢賣友,自衒自媒,求人之知,福不盈眥,禍溢於世,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倖。
是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其慎之!
……
賞析:
《運命論》是李康的扛鼎之作,以其深邃的思想、嚴密的邏輯和華美的辭藻,深入探討了命運、時勢、人事之間的複雜關係,展現出作者對社會與人生的深刻洞見,在文學與思想領域皆具重要價值。
一、思想深度:對命運的多元審視
天命與人事的交融:李康開篇即點明“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構建起文章的核心思想框架,將國家治亂、個人窮達貴賤分彆與運、命、時緊密相連,凸顯天命在曆史程序與個人遭際中的關鍵作用。同時,他又列舉諸多曆史人物事跡,表明人事在命運軌跡中的重要性。如伊尹、太公等賢臣與明主的契合,既歸因為冥冥中的天意,也離不開他們自身的才能與主動選擇。這種天命與人事相互交融的觀點,避免了對命運的片麵解讀,展現出作者對命運思考的全麵性與深刻性。
命運無常與道德堅守:文中詳儘闡述命運的無常,如周王朝由盛轉衰,眾多賢臣雖具雄才大略卻仍不免災禍。然而,李康並未陷入消極的宿命論,而是強調“以德禦運氣,以道禦命”,主張君子以道德和道義為指引應對命運。這種觀點賦予個體在無常命運前的主觀能動性,鼓勵人們在困境中堅守道德準則,以積極的姿態麵對人生,體現出作者對人生意義與價值的深入思考。
二、結構佈局:條理清晰,層次分明
總分總結構的精巧運用:文章采用總分總的結構,開篇提出命運決定治亂、窮達、貴賤的總論點,提綱挈領。隨後,分彆從國家治亂(如聖君與亂君的事例)、個人窮達(如賢臣遇明主與不遇的對比)、士人選擇(如擇主與命運的關係)等方麵進行詳細論述,例證豐富,層次清晰。結尾部分總結升華,強調命運雖無常,但人可通過道德堅守把握人生,回應開篇觀點,使文章結構完整,邏輯嚴謹。
論證層次的遞進與轉換:在論述過程中,各部分之間過渡自然,論證層次逐步遞進。先從宏觀層麵探討國家命運與天命的關係,接著轉向個人命運與人事的關聯,再深入到士人在命運抉擇中的具體行為與道德考量。這種由大到小、由抽象到具體的論述方式,使讀者對命運的理解不斷深化,增強了文章的說服力與感染力。
三、藝術特色:辭藻華麗與用典精妙
駢儷之美與音韻和諧:《運命論》在語言上極具駢文特色,大量運用對偶、排比句式,如“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句式整齊對稱,節奏明快,富有韻律美。同時,文章注重音韻的和諧搭配,讀來朗朗上口,使讀者在感受思想魅力的同時,也能領略到語言的音樂美感,增強了文章的藝術感染力。
用典豐富與寓意深刻:作者旁征博引,運用大量曆史典故,如伊尹、太公、張良、孔子、孟子等人物事跡。這些典故不僅豐富了文章內容,增加了曆史厚重感,更以生動具體的事例論證觀點,使抽象的命運觀念變得通俗易懂。通過典故的巧妙運用,作者將曆史與現實相聯係,借古喻今,引發讀者對當下命運問題的思考,深化了文章的思想內涵。
《運命論》憑借其深刻的思想、嚴謹的結構和獨特的藝術風格,成為中國古代文學中探討命運主題的經典之作,對後世文學創作與哲學思考產生了深遠影響,啟發著人們不斷探索命運的奧秘與人生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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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
夫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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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此句為全文核心觀點的總起,開宗明義地指出國家的安定與混亂是由時運決定,個人的困厄與顯達取決於命運,地位的尊貴與卑賤則受製於時機。簡潔有力地構建起文章探討命運與人生境遇關係的框架,為後文論述奠定基礎,強調命運在不同層麵的影響力。
故運之將隆,必生聖明之君。聖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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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承接首句關於“運”的論述,闡述時運昌盛時會誕生聖明君主,而聖明君主身邊必然會出現忠誠賢能的臣子。這裡體現出一種命運的連鎖反應,時運的變化引發君主與臣子的相應出現,暗示了命運對政治格局的塑造作用。
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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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進一步說明聖明君主與忠賢之臣相遇、相親的方式。他們無需刻意追求就能自然契合,無需他人介紹便能自然親近。這種描述強化了命運在君臣關係中的神秘力量,表明他們的結合並非偶然,而是命運的安排,帶有一種天命註定的意味。
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摺合符,得失不能疑其誌,讒構不能離其交,然後得成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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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詳細描繪聖明君主與忠賢之臣配合默契的狀態。君主倡導的事,臣子必定應和;君主謀劃的事,臣子必定聽從。他們在道德觀念上高度一致,行動上處處契合。無論是利益得失還是讒言陷害,都無法動搖他們的誌向和交情,如此才能成就功業。這不僅展現了理想的君臣關係,也從側麵反映出命運安排下這種關係對成功的推動作用。
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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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對前文所描述的君臣契合成就功業的原因進行總結。指出這並非僅僅依靠人力,而是上天授予、神明告知、時運促成的結果。再次強調命運(天、神、運)在這一過程中的主導作用,呼應開篇觀點,強化了命運決定論的思想。
夫黃河清而聖人生,裡社鳴而聖人出,群龍見而聖人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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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黃河清”“裡社鳴”“群龍見”這些帶有神秘色彩的自然或靈異現象,與“聖人生”“聖人出”“聖人用”相對應,表明聖人的出現與被任用和特殊的征兆相關,暗示聖人的誕生與命運緊密相連,是順應天命的體現,為下文列舉具體人物事例做鋪墊。
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於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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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開始列舉伊尹的例子。伊尹原本隻是有莘氏陪嫁的奴隸,身份低微,然而卻在商朝成為阿衡(相當於宰相),位高權重。通過伊尹身份的巨大轉變,說明命運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地位,強調命運的無常與不可預測,同時也體現出命運對賢能之人的青睞。
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於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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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接著講述薑太公的故事。薑太公起初隻是渭水岸邊的貧賤老人,後來卻在周朝被尊為尚父,輔佐周朝成就大業。與伊尹的例子類似,進一步證明命運能夠使身處卑微的人獲得高位,展現出命運的強大力量以及對賢才的擢升作用。
百裡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於虞而才於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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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百裡奚為例,說明同一個人在不同國家產生不同影響,並非其才能在虞國和秦國有所變化,而是命運的作用。強調命運對個人才能發揮以及國家興衰的影響,暗示國家的命運與任用賢才的時機和方式緊密相關,也體現出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相互交織的關係。
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遊於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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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詳細描述張良的經曆。張良得到黃石公授予的兵書,懷揣謀略遊說群雄時無人接受,而遇到漢高祖劉邦後,其建議卻被欣然採納。通過張良前後不同境遇的鮮明對比,突出命運在個人事業發展中的關鍵作用,表明賢才的成功不僅取決於自身才能,更在於能否遇到合適的時機和君主,即命運的安排。
非張良之拙說於陳項,而巧言於沛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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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針對張良前後境遇的差異進行分析,指出並非張良在陳涉、項羽麵前不善言辭,在劉邦麵前就善於言辭,而是命運使然。作者對張良言論被接受與否的原因感到疑惑,最終歸結為“神明之道”,再次強調命運的神秘莫測,超出常人理解範圍。
故彼四賢者,名載於籙圖,事應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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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對伊尹、太公、百裡奚、張良四位賢者的事跡進行總結。稱他們的名字被記載在圖籙上,其事跡順應天命與人事,認為不能簡單地用賢愚來評判他們。強調他們的成功是命運的安排,彰顯出命運在曆史程序和個人成就中的決定性作用,凡人難以憑借常規標準去衡量。
孔子曰:‘清明在躬,氣誌如神。嗜慾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詩》雲:‘惟嶽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運命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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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引用孔子和《詩經》的話語,借聖賢之言和經典之句來進一步闡釋命運的概念。孔子的話強調自身清明時,氣誌如神,事物發展有先兆;《詩經》的內容表明山嶽降神誕生賢才,成為周朝棟梁。這些都被作者視為命運的體現,通過引用增強了文章觀點的權威性,深化了對命運的論述。
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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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此句承上啟下,將論述從興盛的君主過渡到導致國家混亂滅亡的君主,表明不僅興盛之事受命運影響,亂亡之事同樣如此,拓展了命運論在不同政治結局方麵的探討範圍。
幽王之惑褒女也,祆始於夏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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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周幽王被褒姒迷惑導致國家混亂為例,指出災禍的征兆在夏朝宮廷就已出現。說明國家的亂亡並非突然發生,而是命運的安排早有預兆,強調命運在國家興衰過程中的連貫性和必然性。
曹伯陽之獲公孫強也,征發於社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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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講述曹伯陽得到公孫強後引發禍亂,而征兆在社宮顯現。再次例證國家亂亡與命運征兆的關係,表明即使是一些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後也有命運的安排,暗示命運的不可抗拒性。
叔孫豹之昵豎牛也,禍成於庚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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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叔孫豹親近豎牛最終釀成災禍,且禍根在庚宗時就已種下為例,進一步說明亂亡之事皆有命運的伏筆,強調命運對個人和國家走向災禍的預先設定。
吉凶成敗,各以數至。鹹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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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對上述事例進行總結,指出吉凶成敗都按照一定的氣數到來,都是不用刻意追求就能自然契合,不用彆人介紹就能自然親密的。強化命運的規律性和必然性,表明一切事件的發生都受命運的支配,人力難以改變。
昔者,聖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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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引用聖人接受河圖洛書的啟示,說明憑借文德受命的,七九之數時就會衰落;憑借武力興起的,六八之數時就會謀劃變革。通過神秘的預言,為命運增添了一層神秘色彩,強調命運的發展遵循著某種既定的規律,這種規律早在聖人時代就已被揭示。
及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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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周成王在郟鄏定都並占卜傳世三十代、享國七百年為例,說明這是上天的命令。表明國家的命運從一開始就由天命註定,周王朝的興衰在其建立之初就已有定數,進一步強化命運決定國家曆史走向的觀點。
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後,禮樂陵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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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闡述從周幽王、周厲王時期開始,周朝的政治製度嚴重敗壞,春秋五霸之後,禮樂製度逐漸衰敗。描述周朝由盛轉衰的過程,說明這是命運的發展軌跡,與前文所講的命運規律相呼應,證明國家的興衰是命運按照既定規律演變的結果。
文薄之弊,漸於靈景;辯詐之偽,成於七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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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繼續講述周朝衰敗過程中文化與風氣的變化,文化淺薄的弊端在周靈王、周景王時逐漸顯現,詭辯欺詐的風氣在戰國時期形成。通過具體描述不同階段的社會變化,展現命運在曆史程序中的具體表現,說明命運的發展導致社會風氣和政治狀況的演變。
酷烈之極,積於亡秦;文章之貴,棄於漢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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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指出嚴刑峻法的極致在秦朝積累,文章辭藻的尊貴被漢高祖棄置。以秦朝和漢朝初期的情況為例,說明不同朝代的特點和政策走向也是命運的體現,強調命運對不同朝代發展路徑的影響,體現出命運在曆史長河中的連續性和變化性。
雖仲尼至聖,顏冉大賢,揖讓於規矩之內,訚訚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軻、孫卿體二希聖,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天下卒至於溺而不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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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孔子、顏回、冉求、孟子、荀子等聖賢為例,說明即使他們具有高尚的品德和卓越的才能,遵循禮儀規範講學傳道,也無法阻止時代衰敗的開端和挽救末世的頹勢。表明即使是聖賢也難以抗拒命運的力量,進一步強調命運的不可抗拒性,無論個人如何努力,都難以改變命運的走向。
此所謂命也。豈惟一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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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對上文進行總結,再次強調這就是命運的體現,並反問這種情況難道僅僅存在於一個時代嗎?引發讀者對命運普遍性的思考,暗示命運的不可抗拒性在各個時代都有所體現,強化了命運論的觀點。
且夫天下事不可勝數,狐疑猶豫,當斷不斷,必有後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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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從對命運的宏觀論述轉向對人事選擇的討論,指出天下事情繁多,在麵對抉擇時若猶豫不決,必然會留下後患。為下文論述士人在命運抉擇中的行為做鋪墊,強調在複雜的世事和命運麵前,果斷抉擇的重要性。
故知者審於量主而進,不達者追於成名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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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闡述明智的人會審慎地衡量君主後再決定是否進取,不明事理的人則盲目追求成名,失敗後才知退避。通過對比,說明不同的人在麵對命運機遇時的不同選擇方式,暗示選擇對命運走向的影響,為後文列舉具體人物事例提供理論依據。
若夫呂尚之遇文王,寧戚之迕桓公,或投己於鼎鑊,或釋褐於版築,去之則神罷氣沮,就之則成王定霸,然而二子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乃得薦達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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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列舉呂尚遇到周文王、寧戚冒犯齊桓公的事例,說明他們為了實現抱負,有的甘願赴死(如呂尚可能麵臨危險),有的從卑微勞作中被起用(寧戚從版築勞役中被發現)。離開這些君主他們就會精神萎靡,追隨則能成就王業霸業。並反問他們並非依靠在朝廷為官或藉助他人讚譽才得以顯達,突出他們與君主相遇是命運的安排,以及他們果敢選擇對命運的改變。
精誠感於神明,忠義服於鄰國,豈借問於鄉閭,比譽於品藻,然後乃光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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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進一步說明呂尚和寧戚是憑借自身的精誠感動神明,忠義使鄰國敬服,而非依靠鄉人的稱讚和品評者的讚譽才聲名遠揚。強調他們自身的品質和能力在命運轉折中的重要作用,表明真正的賢纔在命運的安排下,憑借自身特質就能獲得機遇,無需外在的刻意宣揚。
及至從仕也,趨舍不合,言語相違,俯仰異趣,功業不建,有自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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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指出有些人入朝為官後,與君主取捨不合、言語相悖、誌向不同,導致功業無法建立,這是有原因的。說明在命運的安排下,即使有機會進入仕途,若君臣不契合,也難以成就功業,強調命運不僅決定相遇,還影響著後續的發展。
故僚相視而笑,朋執搖頭,而求其所以然之故,豈可得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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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描述同僚和朋友對那些功業不建者的反應,他們相視苦笑、搖頭,卻無法探尋到真正的原因。表明命運的複雜和難以捉摸,即使身處其中的人也難以理解命運為何如此安排,強化命運不可知的觀點。
夫疾風勁草,歲寒鬆柏,事患難然後知君子之不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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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疾風知勁草,歲寒見鬆柏”為喻,說明隻有經曆患難才能知道君子不會屈服。暗示在命運的考驗麵前,真正的君子能夠堅守自我,突出個人品質在應對命運挑戰時的重要性,同時也表明命運的磨難可以檢驗一個人的品性。
是故有以自得之者,有以因人而及之者。有以徳掩其言者,有以言顯其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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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總結人們在命運中的不同情況,有的人依靠自己的才能獲得成功,有的人藉助他人的幫助取得成就,有的人用品德掩蓋言論,有的人用言論彰顯行為。說明命運的實現方式多種多樣,每個人在命運麵前都有不同的表現和途徑,強調命運的多樣性和個體在其中的差異性。
譬猶農夫之墾,以時種之,雖有不遇年,必有豐年焉。然士之立身,猶農夫之稼,不可不熟擇其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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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農夫耕種為例,按時播種雖可能遇到災年,但必有豐年。將士人立身處世比作農夫種莊稼,強調士人選擇的重要性,如同農夫要慎重選擇種子。說明士人在命運麵前,選擇合適的方向和方式至關重要,為下文論述士人擇主做鋪墊。
故士莫先於擇主,擇主而後仕之,不以其道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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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明確提出士人最重要的是先選擇君主,選擇合適的君主後再去侍奉,不符合道義就隱居起來。強調士人在命運抉擇中的主動性,即通過選擇君主來把握自己的命運,同時體現出士人應遵循道義的原則,將個人命運與道德準則相結合。
是故陳平和韓信用術而歸於漢,五伯九合諸侯,用此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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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以陳平、韓信運用智謀歸附漢朝,以及春秋五霸多次會盟諸侯為例,說明他們通過選擇合適的君主或方式,實現了自己的抱負,成就了功業。例證士人擇主對命運走向的關鍵影響,強調正確選擇在命運實現過程中的重要性,呼應前文士人擇主的觀點。
《易》曰:‘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士之得時,義形於色,苟誤其主,雖加以朱輪華轂,用如不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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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引用《易經》的話,說明聖人興起萬物顯現,士人遇到合適時機,正義會表現在神色上。強調士人選擇正確君主、把握時機的重要性,若選錯君主,即使給予高官厚祿也無濟於事。再次突出士人擇主對命運的決定性作用,強化文章觀點。
故人主有必先知覺之明,臣下有推致之節,故能安危定國,成業保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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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從君主和臣子兩個角度論述,君主應具備先覺先察的明智,臣子應擁有推舉賢能的節操,這樣才能使國家轉危為安,成就大業,保住家族。強調君臣雙方在國家命運和個人命運中的責任與作用,表明隻有君臣各儘其責,才能實現國家和個人命運的良好發展。
昔者,豫讓為智伯臣,智伯國士遇之,及趙襄子殺智伯,豫讓漆身吞炭,以報恩讎,名垂於後世,君臣之際,可謂儘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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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此句以豫讓為例,深入闡述君臣關係與命運的關聯。豫讓身為智伯的臣子,受到智伯以國士之禮相待。智伯被殺後,豫讓不惜漆身吞炭,改變容貌和聲音,決心為智伯報仇,其忠義之舉使其名垂後世。這一事跡體現出豫讓對智伯的深厚情誼以及他對君臣之義的極致踐行,強調了在特定的命運安排下,臣子對君主的忠誠可以超越生死,成為一種永恒的價值體現,也從側麵反映出命運在塑造人物行為和曆史評價中的重要作用。
夫公叔痤知鞅之賢,薦之於魏惠王,惠王不用,至於車裂;吳起知刑名之可以霸,變俗於楚,楚王不就,功敗而身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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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列舉公叔痤和吳起的事例,進一步說明命運對人才的影響。公叔痤深知商鞅的賢能,並向魏惠王舉薦,然而魏惠王卻不採納,最終商鞅在秦國因變法觸動舊貴族利益而遭車裂。吳起明白運用刑名之術可使國家稱霸,在楚國推行變革,卻因楚王去世,失去支援,最終功敗身死。這兩個例子表明,即便有識人之明和卓越的才能,若君主不能善用,人才依然難以避免悲慘的命運結局,突出命運的無常以及君主決策對人才命運的關鍵作用。
斯二子者,皆有雄才大略,不免於禍難者,遇不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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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對上句公叔痤和吳起的遭遇進行總結,指出他們都具備雄才大略,卻仍無法逃脫禍難,原因在於是否遇到賞識和重用自己的君主。這裡強調了命運中“遇”與“不遇”的重要性,即人才的命運不僅取決於自身才能,更在於所處的環境和遇到的君主,再次凸顯命運的不可掌控性和外在因素對個人命運的巨大影響。
故伍員浮屍於江,萇弘流血於蜀,白起賜劍於杜郵,文種伏劍於山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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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繼續列舉伍子胥、萇弘、白起、文種等曆史人物的悲慘結局。伍子胥因忠言直諫,卻不被吳王夫差採納,最終屍體被拋入江中;萇弘為周室儘忠,卻蒙冤被殺,傳說其血化為碧玉;白起為秦國屢立戰功,卻被賜死於杜郵;文種輔助越王勾踐成就霸業後,卻遭猜忌被迫伏劍自殺。這些事例表明,無論臣子如何忠誠和有才能,在命運的無常安排下,都可能遭遇不幸,進一步強化了命運難測的觀點。
彼數子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者,運命之所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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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對上述人物的遭遇發出感慨,指出他們都無比忠誠,卻依然難逃死亡的命運,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通過對這些忠誠之士悲慘命運的描述,強調命運的強大和不可抗拒,無論個人如何努力和忠誠,都難以擺脫命運既定的軌跡,深化了文章關於命運決定論的主題。
故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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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引用話語,表明以正直的方式侍奉君主,無論到哪裡都可能多次被罷黜;而以不正當的方式侍奉君主,又何必離開自己的國家。此句通過對比兩種侍奉君主的方式及其可能產生的結果,反映出在現實中正直之人往往命運坎坷,而不擇手段者或許能在本國生存,揭示了命運與道德、處世方式之間的複雜關係,暗示命運並非總是青睞正直和忠誠之人。
故運命之所在,人事不能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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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對前文所列舉的眾多人物命運進行總結,再次強調命運的決定性作用,認為命運的安排是人力無法改變的。這一觀點貫穿全文,通過諸多曆史事例的論證,至此得到進一步強化,使讀者深刻感受到命運在曆史和人生中的強大影響力。
仲尼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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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引用孔子的話,孔子認為道的施行與否皆由命運決定。通過聖賢之言,為文章的命運觀點提供權威性支援,表明道的興衰如同個人命運的窮達一樣,都受命運的支配,進一步深化了命運決定一切的主旨。
夫道之行廢,猶命之窮達也。故運命無常,惟人所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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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進一步闡述道的行廢與命運窮達的相似性,同時指出命運雖然看似無常,但實際上是由人自身的行為所招致。這裡在強調命運決定性的基礎上,也略微提及了人的行為對命運的反作用,使命運觀更加全麵,暗示人們的行為選擇在一定程度上會影響命運的走向,不過這種影響最終仍受命運大框架的約束。
人生於世,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以德禦運氣,以道禦命,何患不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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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感慨人生短暫,如同白駒過隙。作者提出應對命運的方式,即通過道德來駕馭運氣,用道義來駕馭命運,如此便不必擔憂結果不好。這表明儘管命運強大且無常,但人可以通過自身的道德修養和對道義的堅守,在有限的人生中更好地麵對命運,體現了一種在命運麵前積極的人生態度。
若乃懷匹夫之量,挾一隅之智,欲以徼倖取巧,居非其位,行非其道,棄順效逆,妨賢賣友,自衒自媒,求人之知,福不盈眥,禍溢於世,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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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描述了小人的行為和結局,他們心胸狹隘、智謀短淺,妄圖通過僥幸取巧獲取利益,居非其位,行為不符合道義,背棄正道,妨礙賢能,出賣朋友,自我炫耀以求他人賞識,最終福分極少,災禍卻遍佈世間。與之相對,君子則安於平易的處境等待命運的安排。通過小人與君子在麵對命運時不同行為和結局的對比,強調了堅守道德和順應命運的重要性,引導人們以君子的方式麵對命運。
是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其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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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文章結尾總結,指出言語可能招來災禍,行為可能帶來恥辱,提醒君子要謹慎行事。這不僅是對前文關於命運與行為關係的總結,也給讀者以警示,強調在命運麵前,人們需要時刻謹慎言行,以避免不必要的災禍和恥辱,使文章的勸誡意味更加濃厚,升華了文章的主題。
……
句譯:
夫治亂,運也;窮達,命也;貴賤,時也。
譯:國家的太平與動亂,是由時運決定的;個人的困厄與顯達,是由命運決定的;地位的尊貴與卑賤,是由時機決定的。
故運之將隆,必生聖明之君。聖明之君,必有忠賢之臣。
譯:所以,時運即將昌盛的時候,一定會出現聖明的君主。有了聖明的君主,就必然會有忠誠賢能的臣子。
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親也,不介而自親。
譯:他們之間的相遇,不用刻意追求就能自然契合;他們之間的相親,不用他人介紹就能自然親密。
唱之而必和,謀之而必從,道德玄同,曲摺合符,得失不能疑其誌,讒構不能離其交,然後得成功也。
譯:君主倡導的事情,臣子必定會應和;君主謀劃的事情,臣子必定會聽從。他們在道德觀念上完全一致,一舉一動都符合彼此心意,利害得失不能使他們的誌向產生疑慮,讒言陷害不能使他們的交情分離,這樣之後才能成就功業。
其所以得然者,豈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運也。
譯:他們之所以能夠如此,難道僅僅是人力所致嗎?這是上天授予的,是神明告知的,是時運促成的。
夫黃河清而聖人生,裡社鳴而聖人出,群龍見而聖人用。
譯:黃河水變清就會有聖人誕生,裡社中有聲音鳴響就會有聖人出現,群龍出現就會有聖人被任用。
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於商。
譯:所以,伊尹本是有莘氏陪嫁的奴隸,卻在商朝成為阿衡(宰相)。
太公,渭濱之賤老也,而尚父於周。
譯:薑太公本是渭水岸邊的貧賤老人,卻在周朝被尊為尚父。
百裡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於虞而才於秦也。
譯:百裡奚在虞國時虞國滅亡,到秦國後秦國稱霸,並非他在虞國沒有才能而在秦國纔有才能。
張良受黃石之符,誦三略之說,以遊於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漢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
譯:張良得到黃石公授予的兵書,誦讀《三略》的學說,以此遊說群雄,他的主張,就像把水潑向石頭,沒有人接受;等到他遇到漢高祖,他的主張,就像把石頭投入水中,沒有人違抗。
非張良之拙說於陳項,而巧言於沛公也。然則張良之言一也,不識其所以合離?合離之由,神明之道也。
譯:並非張良在陳涉、項羽麵前拙於言辭,而在沛公麵前善於言辭。然而張良的言論是一樣的,為什麼有時被接受有時被拒絕呢?這種接受與拒絕的原因,是神明的旨意。
故彼四賢者,名載於籙圖,事應乎天人,其可格之賢愚哉?
譯:所以伊尹、薑太公、百裡奚、張良這四位賢者,他們的名字被記載在圖籙上,他們的事跡順應了天命與人事,這難道能用賢愚來衡量嗎?
孔子曰:‘清明在躬,氣誌如神。嗜慾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詩》雲:‘惟嶽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運命之謂也。
譯:孔子說:“自身保持清明,氣誌就如同神明。當嗜慾將要到來時,必定會先有征兆。就像天降及時雨,山川會先出現雲霧。”《詩經》說:“巍峨的山嶽降下神靈,誕生了甫侯和申伯;正是因為有申伯和甫侯,他們才成為周朝的棟梁。”這說的就是命運啊。
豈惟興主,亂亡者亦如之焉。
譯:豈止是興盛的君主如此,導致國家混亂滅亡的君主也是這樣。
幽王之惑褒女也,祆始於夏庭。
譯:周幽王被褒姒迷惑,災禍的征兆在夏朝宮廷就已出現。
曹伯陽之獲公孫強也,征發於社宮。
譯:曹伯陽得到公孫強,征兆在社宮顯現。
叔孫豹之昵豎牛也,禍成於庚宗。
譯:叔孫豹親近豎牛,災禍在庚宗釀成。
吉凶成敗,各以數至。鹹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親矣。
譯:吉凶成敗,都按照一定的氣數到來。它們都是不用刻意追求就能自然契合,不用彆人介紹就能自然親密的。
昔者,聖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興者,六八而謀。’
譯:從前,聖人接受河圖洛書的啟示說:“憑借文德受命的,七九之數時就會衰落;憑借武力興起的,六八之數時就會謀劃變革。”
及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
譯:等到周成王在郟鄏定都,占卜得知傳世三十代,享國七百年,這是上天的命令。
故自幽厲之間,周道大壞,二霸之後,禮樂陵遲。
譯:所以從周幽王、周厲王時期開始,周朝的政治製度就嚴重敗壞,春秋五霸之後,禮樂製度逐漸衰敗。
文薄之弊,漸於靈景;辯詐之偽,成於七國。
譯:文化淺薄的弊端,在周靈王、周景王時逐漸顯現;詭辯欺詐的風氣,在戰國時期形成。
酷烈之極,積於亡秦;文章之貴,棄於漢祖。
譯:嚴刑峻法的極致,在秦朝積累;文章辭藻的尊貴,被漢高祖棄置。
雖仲尼至聖,顏冉大賢,揖讓於規矩之內,訚訚於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軻、孫卿體二希聖,從容正道,不能維其末,天下卒至於溺而不可援。
譯:即使是孔子這樣的至聖之人,顏回、冉求這樣的大賢之人,在禮儀規範中相互禮讓,在洙水、泗水之上和顏悅色地講學,也不能阻止衰敗的開端;孟軻、荀況效法二位聖人,遵循正道,也不能挽救末世的頹勢,天下最終陷入混亂而無法挽救。
此所謂命也。豈惟一世哉?
譯:這就是所說的命運啊。難道僅僅這一個時代是這樣嗎?
且夫天下事不可勝數,狐疑猶豫,當斷不斷,必有後禍。
譯:況且天下的事情數不勝數,遇事猶豫不決,該決斷的時候不決斷,必定會留下後患。
故知者審於量主而進,不達者追於成名而退。
譯:所以明智的人審慎地衡量君主然後決定是否進取,不明事理的人追求成名而盲目行動然後才知退避。
若夫呂尚之遇文王,寧戚之迕桓公,或投己於鼎鑊,或釋褐於版築,去之則神罷氣沮,就之則成王定霸,然而二子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乃得薦達哉?
譯:像呂尚遇到周文王,寧戚冒犯齊桓公,他們有的甘願赴死,有的從築牆的勞役中被起用,離開這些君主就會精神萎靡、誌氣沮喪,追隨這些君主就能成就王業、奠定霸業。然而這兩個人,難道是一向在朝廷為官,藉助身邊人的讚譽,然後才得以被舉薦顯達的嗎?
精誠感於神明,忠義服於鄰國,豈借問於鄉閭,比譽於品藻,然後乃光揚哉?
譯:他們的精誠感動了神明,他們的忠義使鄰國敬服,難道是藉助鄉人的稱讚,通過品評者的讚譽,然後才聲名遠揚的嗎?
及至從仕也,趨舍不合,言語相違,俯仰異趣,功業不建,有自來矣。
譯:等到他們入朝為官,與君主取捨不合,言語相悖,誌向不同,功業無法建立,這是有原因的。
故僚相視而笑,朋執搖頭,而求其所以然之故,豈可得哉?
譯:所以同僚們相視苦笑,朋友們搖頭歎息,想要探求其中的原因,又怎麼能得到呢?
夫疾風勁草,歲寒鬆柏,事患難然後知君子之不撓也。
譯:在猛烈的大風中,隻有堅韌的草纔不會被吹倒;在嚴寒的冬天,隻有鬆柏才依然常青,隻有經曆患難才能知道君子不會屈服。
是故有以自得之者,有以因人而及之者。有以徳掩其言者,有以言顯其行者。
譯:所以有的人能依靠自己的才能獲得成功,有的人依靠他人的幫助獲得成功。有的人用品德掩蓋自己的言論,有的人用言論彰顯自己的行為。
譬猶農夫之墾,以時種之,雖有不遇年,必有豐年焉。然士之立身,猶農夫之稼,不可不熟擇其種。
譯:就好像農夫耕種,按時播種,即使遇到災年,也必定會有豐收的年份。然而士人立身處世,就像農夫種莊稼,不能不慎重地選擇種子。
故士莫先於擇主,擇主而後仕之,不以其道藏之。
譯:所以士人最重要的是先選擇君主,選擇好君主之後再去侍奉他,不符合道義就隱居起來。
是故陳平和韓信用術而歸於漢,五伯九合諸侯,用此術也。
譯:所以陳平和韓信運用智謀歸附漢朝,春秋五霸多次會盟諸侯,也是運用了這種方法。
《易》曰:‘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
士之得時,義形於色,苟誤其主,雖加以朱輪華轂,用如不及矣。
譯:《易經》說:“雲跟隨龍,風跟隨虎,聖人興起而萬物顯現。”士人遇到合適的時機,正義就會表現在神色上,如果選錯了君主,即使給予他高官厚祿,也如同來不及接受一樣。
故人主有必先知覺之明,臣下有推致之節,故能安危定國,成業保家。
譯:所以君主應該有先覺先察的明智,臣子應該有推舉賢能的節操,這樣才能使國家轉危為安,成就大業,保住家族。
昔者,豫讓為智伯臣,智伯國士遇之,及趙襄子殺智伯,豫讓漆身吞炭,以報恩讎,名垂於後世,君臣之際,可謂儘矣。
譯:從前,豫讓做智伯的臣子,智伯以國士的禮遇對待他,等到趙襄子殺死智伯,豫讓漆身吞炭,來報答智伯的恩情,為他報仇,名垂後世,君臣之間的關係,可以說達到了極致。
夫公叔痤知鞅之賢,薦之於魏惠王,惠王不用,至於車裂;吳起知刑名之可以霸,變俗於楚,楚王不就,功敗而身死。
譯:公叔痤知道商鞅的賢能,把他舉薦給魏惠王,魏惠王不任用,最終商鞅被車裂;吳起知道運用刑名之術可以使國家稱霸,在楚國改變舊俗,楚悼王不採納,最終功敗身死。
斯二子者,皆有雄才大略,不免於禍難者,遇不遇也。
譯:這兩個人,都有雄才大略,卻不免遭遇災禍,這是因為他們有沒有遇到合適的君主。
故伍員浮屍於江,萇弘流血於蜀,白起賜劍於杜郵,文種伏劍於山陰。
譯:所以伍子胥屍體被拋入江中,萇弘的血在蜀地化為碧玉,白起在杜郵被賜劍自殺,文種在山陰伏劍而死。
彼數子者,豈不忠哉?然而不免於死者,運命之所在也。
譯:他們這些人,難道不忠誠嗎?然而卻不免一死,這是命運的安排啊。
故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譯:所以說:“以正直的方式侍奉君主,到哪裡不會多次被罷黜呢?以不正當的方式侍奉君主,又何必離開自己的祖國呢?”
故運命之所在,人事不能奪也。
譯:所以命運的安排,人力是無法改變的。
仲尼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
譯:孔子說:“道將要施行嗎?這是命運。道將要廢棄嗎?這也是命運。”
夫道之行廢,猶命之窮達也。故運命無常,惟人所召。
譯:道的施行與廢棄,就如同命運的困厄與顯達。所以命運沒有固定的模式,全由人自己招致。
人生於世,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以德禦運氣,以道禦命,何患不臧?
譯:人生在世,就像白馬在縫隙前一閃而過,轉瞬即逝。用道德來駕馭運氣,用道義來駕馭命運,又何必擔心結果不好呢?
若乃懷匹夫之量,挾一隅之智,欲以徼倖取巧,居非其位,行非其道,棄順效逆,妨賢賣友,自衒自媒,求人之知,福不盈眥,禍溢於世,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倖。
譯:如果懷著普通人的氣量,依仗片麵的智慧,想要僥幸取巧,處於不適合自己的位置,做不符合道義的事情,違背正道,效仿逆行,妨礙賢能,出賣朋友,自我炫耀,自我推薦,謀求彆人的賞識,那麼福分少得可憐,災禍卻遍佈世間,所以君子安於平易的處境來等待命運的安排,小人卻冒險行事妄圖僥幸獲得成功。
是故言有招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其慎之!
譯:因此,言語有時會招來災禍,行為有時會招來恥辱,君子對此要慎重啊!
……
全譯:
國家的太平與動亂,取決於時運;個人的窮困與顯達,取決於命運;地位的尊貴與卑賤,取決於時機。所以,時運即將昌盛之時,必定會誕生聖明的君主。有了聖明的君主,就必然會有忠誠賢能的臣子。他們的相遇,無需刻意追求便自然契合;他們的親近,無需他人介紹便自然親密。君主倡導,臣子必定應和;君主謀劃,臣子必定聽從。他們道德觀念一致,行為舉止相符,利害得失不會動搖他們的誌向,讒言構陷不能離間他們的交情,如此才能成就功業。他們之所以能如此,難道僅僅是人力所為嗎?這是上天授予的,是神明告知的,是時運促成的。
黃河水變清,聖人便會誕生;裡社發出鳴響,聖人就會出現;群龍顯現,聖人就會得到任用。伊尹,本是有莘氏陪嫁的奴仆,卻成為商朝的阿衡(宰相)。薑太公,原是渭水之畔的貧賤老者,卻在周朝被尊為尚父。百裡奚在虞國時,虞國滅亡;到秦國後,秦國稱霸,並非他在虞國無才而在秦國纔有才。張良得到黃石公授予的兵符,研習《三略》的學說,以此遊說群雄,他的主張卻如潑水投石,無人接受;等到他遇到漢高祖,他的建議就像投石入水,無人違抗。並非張良在陳涉、項羽麵前言辭笨拙,而在沛公麵前善於言辭。然而張良的言論始終如一,為何有時被接受,有時被拒絕呢?這種接受與拒絕的緣由,乃是神明的旨意。所以,伊尹、薑太公、百裡奚、張良這四位賢者,他們的名字載入圖籙,事跡順應天命人事,難道能用賢愚來評判嗎?孔子說:“自身秉持清明,氣誌如同神明。嗜慾即將來臨時,必定先有征兆。就像天降及時雨,山川先有雲氣升騰。”《詩經》說:“山嶽降下神靈,誕生了甫侯和申伯;正是有了申伯和甫侯,才成為周朝的棟梁。”這說的就是命運啊。
豈止是興盛的君主如此,導致國家混亂滅亡的君主也是一樣。周幽王被褒姒迷惑,災禍的征兆在夏朝宮廷就已出現。曹伯陽得到公孫強,征兆在社宮顯現。叔孫豹親近豎牛,災禍在庚宗釀成。吉凶成敗,皆按一定氣數到來。都是不須刻意追求便自然契合,不待他人介紹便自然親近。從前,聖人受河圖洛書的啟示說:“憑借文德受命的,七九之數時就會衰落;憑借武力興起的,六八之數時就會謀劃變革。”等到周成王在郟鄏定都,占卜得知傳世三十代,享國七百年,這是上天的旨意。所以,從周幽王、周厲王時期起,周朝的政治開始衰敗,春秋五霸之後,禮樂製度逐漸崩壞。文化淺薄的弊端,在周靈王、周景王時逐漸顯現;詭辯欺詐的風氣,在戰國時期形成。嚴刑峻法的極致,在秦朝積累;文章辭藻的尊崇,被漢高祖摒棄。即使孔子這樣的至聖之人,顏回、冉求這樣的大賢之人,在禮儀規範中相互禮讓,在洙水、泗水之畔溫和講學,也無法遏製衰敗的開端;孟軻、荀況效法孔顏二位聖人,遵循正道,也無法挽救末世的頹勢,天下最終陷入混亂而無法挽救。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啊。難道僅僅這一個時代如此嗎?
況且天下之事數不勝數,遇事遲疑不決,當斷不斷,必有後患。所以明智的人審慎衡量君主後才決定進取,不明事理的人盲目追求成名,失敗後才懂得退避。像呂尚遇到周文王,寧戚冒犯齊桓公,他們有的甘願赴死,有的從築牆勞役中被起用,離開這些君主就會精神萎靡、誌氣沮喪,追隨這些君主就能成就王業、奠定霸業。然而這二人,難道是一向在朝中為官,藉助身邊人的讚譽,然後才得以舉薦顯達的嗎?他們的精誠感動神明,忠義使鄰國敬服,難道是藉助鄉人的稱讚,依靠品評者的讚譽,然後才聲名遠揚的嗎?等到他們入朝為官,與君主取捨不合,言語相悖,誌向不同,功業難以建立,這是有原因的。所以同僚們相視苦笑,朋友們搖頭歎息,想要探尋其中的原因,又怎麼能得到呢?疾風知勁草,歲寒見鬆柏,隻有經曆患難,才知道君子不會屈服。所以,有的人憑借自身才能獲得成功,有的人依靠他人幫助取得成就。有的人用品德掩蓋言論,有的人用言論彰顯行為。就如同農夫耕種,按時播種,雖會遇到災年,但必有豐年。然而士人立身處世,就像農夫種莊稼,不能不慎重選擇“種子”。所以士人最重要的是先選擇君主,選擇之後再去侍奉,不合道義就隱居。所以陳平和韓信運用智謀歸附漢朝,春秋五霸多次會盟諸侯,也是運用了這種方法。《易經》說:“雲從龍,風從虎,聖人興起,萬物皆現。”士人遇到時機,正義便會表現在神色上,如果選錯君主,即使給予高官厚祿,也無濟於事。
所以君主應有先覺先察的明智,臣子應有推舉賢能的節操,這樣才能使國家轉危為安,成就大業,保住家族。從前,豫讓做智伯的臣子,智伯以國士之禮相待,等到趙襄子殺死智伯,豫讓漆身吞炭,以報答智伯的恩情,為他報仇,名垂後世,君臣之間的關係,可以說達到了極致。公叔痤知道商鞅的賢能,舉薦給魏惠王,魏惠王不任用,最終商鞅被車裂;吳起知道運用刑名之術可以使國家稱霸,在楚國變革風俗,楚悼王不採納,最終功敗身死。這二人都有雄才大略,卻不免遭遇災禍,這是因為他們是否遇到了賞識自己的君主。所以伍子胥屍體被拋入江中,萇弘的血在蜀地化為碧玉,白起在杜郵被賜劍自殺,文種在山陰伏劍而死。他們這些人,難道不忠誠嗎?然而卻不免一死,這是命運的安排啊。
所以說:“以正直之道侍奉君主,到哪裡不會多次被罷黜呢?以不正當之道侍奉君主,又何必離開自己的國家呢?”所以命運的安排,人力無法改變。孔子說:“道將要施行嗎?這是命運。道將要廢棄嗎?這也是命運。”道的施行與廢棄,如同命運的窮困與顯達。所以命運無常,全由人自己招致。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用道德駕馭運氣,用道義駕馭命運,又何必擔心結果不好呢?如果懷著普通人的氣量,依仗片麵的智慧,妄圖僥幸取巧,處於不適當的位置,做不合道義之事,違背正道,效仿逆行,妨礙賢能,出賣朋友,自我炫耀,自我推薦,謀求彆人的賞識,那麼福分極少,災禍卻遍佈世間,所以君子安於平易的處境等待命運安排,小人卻冒險行事妄圖僥幸成功。
因此,言語可能招來災禍,行為可能帶來恥辱,君子對此要慎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