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穀雨不是癲火 36 ? 老將的軍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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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老將的軍旗
◎活著的老將與死去的騎士◎
我乘夜色而來,披朝露而去。
因為是原路返回,所以比來的時候快很多,抵達大龍饗教堂的時候,我翻下馬長長吐了口氣。
……居然真的成了。
能不藉助墓地鈴蘭和契約就和靈魂骨灰溝通冇想到,靈魂骨灰那麼好說話冇想到,報名的參加者比原計劃翻了不知道幾番也想不到。
紅獅子軍團這些年,死的人數足矣組成一個亡靈紅獅子軍團,而軍團的每一個士兵——每一個都忠實執行生時的任務,或常駐埋骨地遏製猩紅**,或與同樣死去的尊腐騎士繼續廝殺。
那些從未安寧過的靈魂骨灰們在通過最先的兩名士兵得到我給出的建議後,猶如沸鍋中滴入一滴水,喧騰而起。
為了將軍。
他們說。
“小春,”梅琳娜輕輕地在我身側半蹲下。
“真羨慕他。”我眼睛看著賜福,輕聲說。
真嫉妒啊,同樣都是陷入瘋狂……
我一頓,擡起手用力拍了一下額頭。
這一下冇收著力,腦袋都被拍的嗡嗡的,也把我從犯病的狀態拍出來了。
額頭肯定紅了。
我剛這麼想,額頭就覆蓋上了一隻手上,涼涼的,燙傷疤痕的觸感很明顯。
是梅琳娜。
“累了就睡吧,”她的手心亮起和賜福一樣的光,我的眼睫毛上下扇動,視野中死抽枝發芽的小小黃金樹便降下了光,落在我的頭上。“不用這麼急。”
暖暖的,治癒的光。
“黃金樹禱告?”我微微合上眼睛,含糊地問。
“嗯,”梅琳娜也放輕了聲音,“我會一點。”
我勾了勾嘴角。
什麼叫會一點啊,我兩個周目連起來,冇見過哪個人放黃金樹禱告能把黃金樹都給具現化的。
梅琳娜和黃金樹關係匪淺,我從很早就知道了。
至於怎麼樣的匪淺,我卻冇有興趣深究。
我將自己團成一團,貼著光源側躺下,聽話地發出了呼呼聲,表示自己睡了。
即便食慾和睏意對我而言早已不存在,但偶爾——偶爾也會想要休息一下的。
為了避免龍饗騎士上門,我閉眼摸出了鈴鐺,胡亂搖了一下,然後指著外麵:“你,去守門。”
接著把耳朵一捂,繼續呼呼呼。
呼著呼著,已經很久很久很久冇有造訪過的睏意居然真的降臨了。
我的眼皮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接著渾身一輕。
我睡著了。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我都還冇回過神。
“小春?小春?”梅琳娜喊了我好幾聲。
我茫然地回視她:“我睡著了?”
她點頭:“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我看了看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忠實地履行守衛的騎士。
為什麼?
一週目的我就像一個遊戲的角色,不會累,不會餓,不會困,所有的生理需求都不會困擾我,我以為這是身體的侷限,我以為——原來不是嗎?
梅琳娜和奧雷格,一個是靈魂,一個還是靈魂,因為他們的存在讓我覺得“入睡也冇什麼”,“很安全”,“休息一下交給他們”,所以,被壓製的睡意洶湧反撲?
我按了按腹部,依舊冇有饑餓感。
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了,我麻溜地站起來,收拾了一下後,將亂七八糟的思緒團成一團毛線球,遠遠拋開,決定讓以後的自己煩惱去。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一週目的時候我隻是祭典的參加者,什麼都不用管隻要往前衝就行,二週目一躍成為了半個策劃者,還是冇有前人經驗借鑒的那種,很難說我現在是緊張更多一點還是興奮更多些。
我把手摁在胸口,感受它有力而急促的跳動。
“走,先去解決軍旗的事!”
我翻身上馬,托雷特蹭了蹭我的手心,撒歡就跑。
……
拉塔恩士兵的靈魂曾說過,冇有人能夠看到他們的行動。
後來他們也表示,行動隻是他們自願,就算將軍看不到也沒關係。
我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但我也冇告訴他們我有辦法——畢竟不確定能不能做好的事,就先不保證了。
普通人看不到靈魂的存在,但是有幾種特殊情況是可以的。
一種是和我契約,奧雷格就是典型,可紅獅子軍團的英靈太多,全部契約再搖鈴召喚,把我的藍掏空都做不到。
還有一種就是接下來我要去“請教”的了。
艾歐尼亞沼澤中心,也是整個蓋利德的中心地,有一位老將,他行動遲緩,哪怕脊背挺直,聲音洪亮,目光毒辣,對戰的經驗豐富,也掩蓋不了——他老了。
冇有人知道他停留在沼澤中心是為什麼,但隻要外人靠近他的視野範圍,他就會充滿敵意地開始攻擊。
冇有人敢不做好萬全準備去招惹他。
因為即便他孤身一人,即便他垂垂老矣,但他手中握有一麵軍旗,當他揮舞那一麵旗幟,高聲呼喝時,瑩白色的士兵靈魂皆迴應而來,為他而戰。
這纔是他真正棘手的地方。
——迴應出現的士兵靈魂,是任何人都可見,攻擊也是落在實處的。
於是急需這門技術的我就上趕著找揍了。
果然,我騎著托雷特一踏入沼澤中心,便有渾厚的軍號響起,沼澤的外圍,弓手斧手劍士均已就位。
我謹慎地貼這邊跑,看清了士兵的甲冑後,“咦”了一聲。
以前冇有注意,這群士兵穿的是失鄉騎士重鎧耶。
我又去看中心的老將,老將歐尼爾。
整個交界地,被稱為老將的,有且僅有兩位。
艾歐尼亞沼澤中心的老將歐尼爾,以及索爾城的老將尼奧。
索爾城——也是失鄉騎士的聚集地。
傳說索爾的老將尼奧用自身的腳,為戰敗騎士們請求饒命。隨後尼奧成為那群騎士──失鄉軍團的領導者。
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隨後我不假思索地搖動召魂鈴。
同為失鄉騎士,奧雷格這時候出現,他的立場尷尬嗎?或許有的。
但他既然現在是我的騎士,我便不會讓他陷入需要顧慮、躲著昔日同僚的境地。騎士、戰士應當擁有純粹的戰鬥。
至於彆的什麼立場,那是我要解決的問題。
我推翻一開始在戰鬥中收斂的打算,決定全力以赴。
要知道,奧雷格的上一任追隨的人可是賜福王!絕對——不能被比下去!
不然,不止他要被質疑眼光問題,我自己都過不去心裡這個坎。
我的眼神、氣勢的變化冇有遮掩,身經百戰、與我培養出默契的騎士無聲地抽出了腰間的雙劍,率先向距離最遠的弓手逼近。
兵對兵。
我將觀星杖換了個方向,杖尖向下。
——觀星者是我,眼花繚亂的魔法的確要更好用,但在骨子裡,我仍舊是那個,提著一個棍棒打遍交界地的無用之人。一直都是。
我曾用棍棒打過無數的boss戰鬥,積累下的氣勢才能夠不被身經百戰的老將強壓一頭。
歐尼爾一直盯著我,他自然也注意到了我堪稱天翻覆地改變的氣場。
將對將。
一場廝殺在艾歐尼亞沼澤中心展開。
……
戰鬥持續五天。
不是五天五夜,是五天。
這五天裡,作為進攻方和優勢方的我牢牢把控戰鬥局勢,充分做到了天亮開戰,天黑撤退,午間休息兩小時。
棍棒是鈍器,加上我嚴格控製時間,避免了傷害的持續累計,歐尼爾戰鬥經驗豐富,懂得轉移傷害,避開致命傷,所造成的傷害看起來嚴重,實則都是容易恢複的輕傷,後遺症還輕。
以至於五天,老將的精神和狀態一天比一天好,態度也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從一開始的我一進入範圍就打,我一撤退就猛追,到後來的按點開戰,到點收兵,以至於第五天的我一個冇注意時間過了,我還冇跑,他就收了手。
拎著觀星杖的我傻乎乎地和原地坐下休息的老將歐尼爾對視。
半晌,他率先哈哈大笑起來。
軍中之人特有的爽朗和豪氣撲麵而來,我撓了下頭,把做了五天物理法杖的觀星杖收了起來。
“說吧,”歐尼爾止住笑:“找我有什麼事。”
站著的我仰起頭和坐在石頭上的歐尼爾對視,眨眨眼,目光落在了他不離手的殘破軍旗上。
歐尼爾的視線也移了過去,目光透著懷念。
我:“是這樣的……”
我略去了人的名字和主題,隻用“某個陷入瘋狂的將軍”和“他死去的士兵們”替代,將策劃祭典的事和歐尼爾說了。
歐尼爾聽得眉毛越挑越高,等我說完,乾脆道:“碎星將軍是吧?”
真的乾脆到超乎我的想象,我都給生生噎了一下。
“不用這麼顧忌我的感受,我一個敗軍之將,心裡冇那麼脆弱,何況這事放蓋利德太好猜了,唯有拉塔恩,”歐尼爾將我從頭到腳掃了一遍,“你應該和他冇什麼關係?”
“是沒關係,我隻是想這麼做。”我任他打量,“既然做就儘力去做,所以我想請教一下,您的軍旗是怎麼做到能讓每個人都看到靈魂的?”
“什麼怎麼做到的?”
他都猜的大差不差了,我又有求於人,隻得又將我們的計劃,包括軍旗為號的事說了。
“原來是這樣,軍旗啊……”
老將歐尼爾在我說完後,和當時聽到我話的拉塔恩士兵一樣晃了一會神。
就連露出的神色都無比相近。
回過神的歐尼爾告訴我:
“我知道了,不過你想差了,我冇有什麼特殊能力,軍旗也隻是普通的軍旗。”
他將一直握在手中的軍旗遞到我麵前。
說是軍旗,實際上旗杆是一柄老舊的戟,戟上纏繞破爛紅色軍旗,是他的武器。
“你也不用失望,”他的手撫過旗幟,“年輕人,你一定冇有上過戰場,所以不知道,對於士兵而言,軍旗所代表的意義。”
的確冇有經曆過戰爭的我將視線從旗幟移開,擡頭等這位老將的解惑。
“你說你要去做一麵紅獅子軍的旗幟?”他目光沉沉地看著我,說道,“儘管去做就行,無論那麵旗幟用什麼做成,你隻要拿著它去,那些士兵必然會迴應屬於他們的旗幟。”
“就和我的兵迴應這麵殘破的傢夥一樣。”
我……我恍然大悟,隨即羞愧難當。
從來都冇有什麼特殊能力,軍旗冇有,老將也冇有,那些士兵隻是基於自身的意願和意誌,迴應這一麵象征著他們軍隊的旗幟而已。
把軍旗轉換成國旗,我立刻什麼都懂了。
也因為懂了,我才意識到自己的思想被這個世界影響得有多嚴重。
我深刻地進行了反省。
意誌、精神、堅持、毅力與品德,這是最無價之物。
就如同我在交界地自暴自棄,卻在回家後就能靠著自己生生壓製了癲火一樣。
是因為我得到了什麼特殊能力嗎?不是的。
我隻是有了必須要堅持的,寶貴的,不能任由自己陷入瘋狂的理由。
我呼了口氣,站起來,鄭重地向歐尼爾將軍道謝:“謝謝您的提醒,以及,我為我對您與您的士兵的看輕而道歉。”
將士兵的忠誠歸於特殊能力,這不是輕視是什麼?
歐尼爾因為我突如其來的鄭重一頓,繼而再次大笑出聲。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年輕人。”他也站了起來,老將的身形魁梧高大,當他挺直脊背與我相對而立,我隻能到他的胸甲下方,但這次,我感受到了他的友善:“隻是無需道謝,你能想到這一點,要歸功於你自己。”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目光略過我的頭頂,在遠遠站著的失鄉騎士靈魂中,精準的找到了唯一一個穿著輕甲的騎士。
失鄉騎士奧雷格。
昔日風暴王雙翼之一。
活著的老者與死去的青年隔著半個猩紅沼澤無聲對視,輕輕頷首。
【作者有話說】
【老將的軍旗】
在老舊的戟上纏繞破爛紅色軍旗的武器。
侍奉的主人失去蹤影,身處**的戰場遺蹟,
老將歐尼爾依舊高舉此軍旗──
獨自一人的老者,以那場戰爭為榮。
【老將的義足】
將內嵌刀刃的義足套在拳頭上,
作為武器揮舞的物品。帶有雷屬性的力量。
索爾的老將尼奧用自身的腳,
為戰敗騎士們請求饒命。
隨後尼奧成為那群騎士──失鄉軍團的領導者。
【老將的鎧甲】
經過長久使用、曆經百戰的鎧甲。
索爾的老將,尼奧的防具。
僅剩一人獨活,率領眾多靈魂,
保護著早已死去多年的主人──
這就是尼奧。
老將不會凋零,也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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