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19章 不悔相思意(四)
第十一章:剔骨剜心重塑身
鬼醫穀的“治療”,與其說是醫治,不如說是一場酷刑。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我就被那被稱為“墨老”的穀主從睡夢中拎了起來。他丟給我一套灰色的、散發著藥味的乾淨衣褲,冷硬地說了兩個字:“換上。”
等我換好衣服出來,他已經在那間堆滿雜物的主屋裡準備好了一些東西——一個半人高的木桶,裡麵盛滿了漆黑如墨、散發著刺鼻腥臭味的藥液;旁邊還有一個炭爐,爐火上架著一個陶罐,正咕嘟咕嘟地熬煮著什麼,蒸汽彌漫,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氣。
“進去。”墨老指了指那個木桶,語氣不容置疑。
我看著那翻滾的黑色藥液,心中發怵,但還是依言脫去外衣,隻著單薄中衣,踏入桶中。
藥液冰冷刺骨,剛一接觸麵板,就如同千萬根細針同時紮入,劇烈的刺痛讓我瞬間悶哼出聲,差點跳出來。但我強行忍住了,緩緩將身體沉入其中,隻留頭部在外麵。
“運轉我昨日教你的那套吐納法門,無論多痛,不得中斷。”墨老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毫無感情,“這‘蝕骨水’能化去你經脈中淤積的舊傷死血,過程如同剔骨剜心,撐不過去,經脈儘廢,便是廢人一個。”
我閉上眼,咬緊牙關,開始按照他昨日簡單傳授的一套極其古怪、近乎自虐的呼吸方式調息。氣息剛一運轉,與藥力結合,那刺痛感驟然放大了十倍、百倍!彷彿真的有無形的刀子在刮擦我的骨頭,剝離我的血肉!
冷汗瞬間浸濕了頭發,我死死摳住木桶邊緣,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裡。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每一寸肌肉都在痙攣。喉嚨裡湧上腥甜的味道,是被我硬生生咬破的舌尖血。
痛!無法形容的劇痛!比刑場上的杖責更甚,比吞下毒藥時的灼燒更烈!這痛苦不僅僅是肉體上的,更像是在撕裂我的靈魂。
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無數畫麵:靳無淵冷漠的眼神,慕容雪依偎在他懷中的樣子,刑場上百姓的指指點點,桑婆婆那句石破天驚的問話……恨意、屈辱、絕望交織在一起,反而成了支撐我堅持下去的動力。
我不能死!我不能廢!我要活著!我要變得更強!我要親眼看著靳無淵從雲端跌落!
時間變得極其緩慢,每一息都如同一年。我不知道自己堅持了多久,直到意識開始模糊,眼前陣陣發黑。
“出來。”墨老的聲音如同天籟,將我從痛苦的深淵邊緣拉回。
我幾乎是爬出木桶的,癱軟在地上,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身上的麵板通紅,像是被剝掉了一層,火辣辣地疼。
墨老端過來一碗墨綠色的、散發著惡臭的藥汁:“喝了。”
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分辨那是什麼,順從地張開嘴,任由那難以形容的苦澀和腥臭灌入喉嚨。藥汁入腹,先是冰寒,隨即化作一股灼熱的洪流,衝向四肢百骸,與之前“蝕骨水”殘留的藥力碰撞、融合。
“呃啊——!”我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感覺身體像是要炸開一般,時而如墜冰窟,時而如陷火海。新生的力量在摧毀舊有的經脈,同時又以一種霸道的方式強行重塑。
這就是以毒攻毒,重塑經脈嗎?果然是九死一生!
墨老冷眼旁觀,直到我蜷縮在地上,痛苦地抽搐漸漸平息,才慢悠悠地說:“今天隻是開始。往後每日,藥力會逐步加重。撐過七七四十九日,方算初步功成。”
四十九日……我躺在地上,望著屋頂簡陋的椽木,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弧度。好,很好。隻要不死,這罪,我受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便在這周而複始的極致痛苦中度過。每日浸泡“蝕骨水”,飲用各種功效詭異、味道可怕的藥汁,配合那套痛苦的吐納法門。墨老從不多言,隻是精確地控製著藥量和進度,像個冷酷的工匠在打磨一件器物。
我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但眼神卻愈發銳利,如同被磨礪過的刀鋒。我能感覺到,那些原本滯澀、受損的經脈,在一次次毀滅與重生中,變得比以前更加寬闊和堅韌。體內那股微弱的氣息,也漸漸壯大,雖然依舊無法與過去的功力相比,但性質卻發生了奇異的變化,帶著一絲陰寒與霸道。
除了身體上的折磨,墨老偶爾也會讓我去藥圃幫忙,辨認、采摘一些特定的草藥。他似乎有意無意地在傳授我一些鬼醫穀的醫藥知識,尤其是關於毒理的部分。那些知識詭異偏門,卻往往一針見血,讓我大開眼界。
在這個過程中,我漸漸發現,墨老雖然性情古怪,言語刻薄,但在醫藥之道上,有著近乎偏執的嚴謹和登峰造極的造詣。他彷彿將畢生精力都投入到了這些草木金石、毒理病理之中,對外界的一切漠不關心。
一日,我在幫忙整理一堆曬乾的毒蟲時,忍不住試探著問:“墨老,您久居穀中,可知外界之事?比如……大晁的靖王靳無淵?”
我問出這個問題時,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我想知道,外界過去了多久,靳無淵現在如何了。
墨老正在搗藥的手頓了頓,頭也不抬,嗤笑一聲:“什麼靖王狗王,與老夫何乾?帝王將相,到頭來還不是一抔黃土?求到老夫門上,一樣得按規矩來。”
他語氣中的不屑毫不掩飾,似乎真的對權勢毫無興趣。但我卻敏銳地捕捉到,在提到“靳無淵”這個名字時,他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極其複雜的情緒,並非全然陌生,倒像是……一種冰冷的厭惡?
難道,他和靳無淵之間,也有什麼過節?
這個發現讓我心中一動,但我不敢再深問,怕引起他的反感。
日子一天天過去,四十九日的期限漸漸臨近。我的身體已經適應了那種極致的痛苦,甚至能在藥力發作時保持一絲清明,引導那股新生的力量衝刷經脈。我感覺自己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雖然外表依舊瘦弱,但內裡卻蘊含著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韌性。
第四十九日,最後一次藥浴和服藥後,我感受到體內彷彿有什麼屏障被轟然衝破!一股冰冷而強大的氣息自行運轉起來,流暢自如,再無滯澀!甚至比受傷之前更加凝練!
我睜開眼,眸中精光一閃而逝。
墨老站在一旁,打量了我片刻,難得地點了點頭:“根基雖毀,但韌性尚可。這‘幽冥訣’的第一重,你算是入門了。以後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造化。”
幽冥訣?原來那套吐納法門是有名字的。
“多謝墨老再造之恩!”我起身,鄭重行了一禮。無論他出於何種目的,這份恩情是實實在在的。
墨老擺擺手,依舊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人情已還,兩不相欠。你的傷已無大礙,隨時可以滾蛋了。”
他話說得難聽,但我能感覺到,他對我這段時間的表現,至少是認可的。
“晚輩還想在穀中多留幾日,鞏固一下,順便……向墨老多請教一些醫藥之理。”我恭敬地說道。鬼醫穀的知識是外界難以企及的寶藏,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而且,我也需要時間熟悉這具“新生”的身體和那股名為“幽冥訣”的力量。
墨老哼了一聲,沒答應也沒反對,算是默許了。
於是,我繼續留在鬼醫穀。白天,我更加勤奮地練習幽冥訣,熟悉新的力量,同時主動幫墨老處理各種雜事,趁機學習。晚上,我則在自己的小屋裡,默默規劃著離開後的路線和目標。
我知道,我遲早要離開這裡,回到那個波譎雲詭的世界。但現在,我不再是那個隻能任人宰割的如意了。
靳無淵,慕容雪,皇帝……你們等著。
我如意,回來了。
第十二章:穀外風雲變幻時
在鬼醫穀又停留了半月有餘,我對幽冥訣的運用逐漸熟練,體內那股陰寒霸道的氣息也愈發凝實。雖然距離巔峰時期的武功還有差距,但憑借鬼醫穀所學的一些詭異毒理和暗器手法,自保甚至襲殺,都已非難事。
墨老依舊對我愛答不理,但當我向他請教一些偏門的毒藥解法或是人體經絡的隱秘時,他偶爾會心情好地指點一二,往往令我茅塞頓開。我越發覺得這老者深不可測。
這一日,我正按照墨老的吩咐,去穀口附近的藥圃采集一種隻在夜間開放的“月光草”。剛走到穀口附近,就聽到一陣撲棱棱的翅膀聲,一隻通體灰羽、眼神銳利的信鴿落在了穀口那塊寫著“鬼醫穀”的石碑上。
信鴿的腿上,綁著一個細小的竹管。
我心中一動。鬼醫穀與世隔絕,怎會有信鴿飛來?難道是墨老與外界聯係的渠道?
我沒有輕舉妄動,隱匿在暗處觀察。過了一會兒,一個負責打理穀口藥圃的灰衣啞仆走了過來,熟練地取下竹管,然後快步向穀內墨老的木屋走去。
看來,墨老並非完全與世隔絕。這信鴿,或許能帶來外界的訊息。
我壓下心中的好奇,采完月光草,返回木屋交給墨老。他接過草藥,檢查了一下,隨口道:“準備一下,三日後,有批藥材要送出穀,你可以跟著一起離開。”
我微微一怔,他要我走了?
“墨老,可是外界……”我想打聽一下信鴿的訊息。
墨老抬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彷彿能看穿我的心事:“外麵現在熱鬨得很。你那老相好靖王殿下,在江南攪風攪雨,查漕運、辦鹽商,抓了不少人,風頭正勁。不過,聽說他那王妃的病是越來越重了,宮裡的太醫都束手無策。”
我的心猛地一緊。慕容雪病重?是真的,還是……又一個局?
“還有,”墨老慢悠悠地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玩味,“朝廷裡似乎也不太平。皇帝老兒好像對靖王在江南的動作不太滿意,最近京中兵馬調動頻繁。哦,對了,大概一個月前,有一夥人試圖強闖迷霧沼澤,看樣子是軍中好手,不過都陷在裡麵了,成了沼澤的肥料。”
軍中好手?試圖強闖鬼醫穀?是靳無淵派來找我的?還是皇帝的人?
訊息雖短,但資訊量巨大。江南局勢緊張,朝廷暗流湧動,而我,似乎並未被遺忘。
“多謝墨老告知。”我壓下心中的波瀾,沉聲道。
“不用謝我。”墨老揮揮手,“趕緊滾蛋,省得在穀裡礙眼。出去之後,是死是活,與老夫無關。隻記住一點,鬼醫穀的規矩,不得向外人透露穀中之事,否則……”他眼中寒光一閃,未儘之語充滿威脅。
“晚輩銘記於心。”我鄭重承諾。
三日後,我收拾好行裝。墨老並沒有給我什麼送彆的禮物,隻是丟給我一個小包裹,裡麵是些應急的傷藥和解毒丸,還有一小袋金葉子,比桑婆婆給的要多得多。
“滾吧。”他依舊是那句話。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給了我新生、也讓我經曆了極致痛苦的山穀,對著墨老木屋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然後轉身,跟著那幾名負責運送藥材的、沉默寡言的啞仆,再次踏入了迷霧沼澤。
這一次,有啞仆引路,穿越沼澤順利了許多。他們似乎對沼澤中的安全路徑瞭如指掌,避開了所有危險。
走出沼澤,重見天日,恍如隔世。
啞仆們將藥材搬到沼澤外一處隱蔽的山洞,那裡早有接應的人等候。他們完成交接後,便默默返回了沼澤,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
我站在山洞外,呼吸著山林間清新的空氣,感受著體內奔流的力量,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油然而生。
現在,該去哪裡?
直接去找靳無淵報仇?那是送死。現在的我,還不夠資格與他正麵抗衡。
回京城?更是自投羅網。
桑婆婆不知所蹤,弟弟音訊全無。
我忽然想起墨老提到的,慕容雪病重,太醫束手無策的訊息。一個大膽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我心中滋生。
慕容雪……如果她的病是真的,而且無人能治……那麼,擁有鬼醫穀醫術的我,是否有了一個接近他們、甚至……打入他們內部的機會?
冒充遊曆的神醫,去靖王府揭榜治病?
這個想法極其冒險。靳無淵心思縝密,慕容雪也不是簡單角色,很容易被識破。但反過來看,最危險的地方,或許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絕對想不到,那個“已死”的如意,會以這種方式重新出現。
而且,隻有接近他們,我才能更好地探查真相,尋找機會。
當然,我不能以真麵目示人。鬼醫穀的易容術雖然不算頂尖,但配合我的一些小手段,改變容貌體態,應該能瞞過一般人。
權衡利弊之後,我決定賭一把。
目標,江南揚州,靖王臨時府邸!
我不再是那個卑微的、隻能被動承受的婢女如意。我是從地獄歸來的複仇者,是身負鬼醫穀秘術的“神醫”。
靳無淵,慕容雪,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麵的。
隻是這一次,遊戲規則,該由我來定了。
我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揚州城所在的位置,邁出了堅定而充滿算計的步伐。山風拂過,吹起我額前的碎發,露出一雙冰冷而銳利的眼睛。
江南的天空,似乎也因為我的歸來,而變得陰雲密佈起來。
第十三章:易容換姓入揚州
離開鬼醫穀後,我並未直接前往揚州,而是先繞道去了附近一個相對繁華的州府。我需要為自己打造一個全新的、經得起推敲的身份。
用墨老給的金葉子,我買了幾身質地普通但乾淨整潔的男式青布長衫,又購置了一些必要的物品:一個半舊的藥箱,裡麵裝滿了我沿途采製的、以及從鬼醫穀帶出來的各種藥材(多是些藥性平和、不易出錯的),一些空的瓷瓶,還有一套銀針。
易容是關鍵。我不能用真麵目示人,但過於拙劣的偽裝更容易引人懷疑。我回憶著當年細作訓練時學到的手段,結合鬼醫穀一些偏門的知識,用特製的藥水輕微改變了膚色,使其呈現一種常經風霜的蠟黃;用膠脂
subtly
調整了眉骨和鼻梁的線條,讓麵部輪廓更顯硬朗;最後貼上兩撇稀疏的鬍子,將頭發全部束起,戴上一頂方巾。
對著水窪照了照,水中的倒影已然是一個三十餘歲、麵容普通、帶著幾分風塵仆仆之色的遊方郎中。眼神是最大的破綻,我刻意將目光放得平和甚至略帶幾分疲憊,收斂起所有的鋒芒。
名字也要換。我略一思索,決定化名“薛青”,取“雪”之清冷與“青”之生機,也算是對過去的一種隱秘告彆。
準備妥當,我便雇了一輛騾車,不緊不慢地朝著揚州城而去。一路上,我刻意模仿著遊醫的做派,偶爾在途經的村鎮停留,免費為一些貧苦百姓看看頭疼腦熱的小毛病,積累一點“口碑”,也讓自己更融入這個角色。
越是靠近揚州,關於靖王靳無淵和王妃慕容雪的訊息就越多。正如墨老所說,靳無淵在江南雷厲風行,以整頓漕運、打擊鹽梟為名,查辦了不少官員和豪商,一時間江南官場風聲鶴唳。而靖王妃病重的訊息也傳得沸沸揚揚,說是自大婚受驚後便一病不起,日漸消瘦,靖王廣邀名醫,卻皆束手無策。
“聽說王爺對王妃情深義重,親自端湯喂藥,夜不解帶,真是羨煞旁人啊。”茶寮裡,有閒人議論道。
我端著粗瓷碗,低頭喝著寡淡的茶水,心中冷笑。情深義重?端湯喂藥?靳無淵,你這出戲,演得可真夠投入的。若真如此情深,當初又何必讓我去下毒?若真如此關切,慕容雪又怎會病到連太醫都束手無策?
這病,八成有蹊蹺。
數日後,揚州城巍峨的城牆終於出現在眼前。作為江南最繁華的都市之一,揚州車水馬龍,商鋪林立,一派歌舞昇平的景象。但在這繁華之下,我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緊張氣氛,街麵上巡邏的兵士明顯增多,眼神銳利地掃視著過往行人。
靖王的臨時府邸設在原來的鹽運使司衙門,守衛森嚴。我沒有貿然前去,而是在離王府不遠不近的地方,尋了一間乾淨但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下。
安頓好後,我背著藥箱,來到了王府側門附近。那裡果然貼著一張懸賞求醫的告示,言辭懇切,賞格豐厚,吸引了不少人圍觀,但真正敢去揭榜的卻寥寥無幾——治好了固然一步登天,治不好,恐怕下場難料。
我混在人群中觀察了片刻,注意到王府門房對前來應征的郎中盤問得極其仔細,不僅要檢視路引戶籍,還要詢問師承來曆,甚至當場考較醫術。有幾個濫竽充數的,直接被轟了出來。
看來,靳無淵對此事極為謹慎。
我耐心等待著,直到一個看起來像是管事模樣的人從門房出來,似乎對圍觀的郎中心存不滿,嗬斥道:“都是些庸醫!連王妃娘孃的病症都說不出了子醜寅卯,也敢來應征?若再有無能之輩前來叨擾,休怪王府不客氣!”
人群騷動了一下,有些人開始退縮。
我知道,機會來了。這個時候,需要一個看起來有真才實學、又不畏權勢的人出現。
我整了整衣冠,排眾而出,走到那管事麵前,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這位管事請了。在下薛青,雲遊郎中,略通岐黃之術。願為王妃娘娘一試。”
我的聲音刻意壓得低沉平穩,帶著一種經過世事的滄桑感。
那管事上下打量著我,見我雖然風塵仆仆,但眼神清澈鎮定,舉止從容,不像之前那些慌裡慌張的人,臉色稍霽:“哦?薛郎中?何處人氏?師從哪位名家?”
“在下乃川蜀人士,自幼隨山中隱士學醫,並無固定師承,遊曆四方,隻為濟世救人。”我早已備好說辭,川蜀之地多奇人異士,這個來曆不易查證,也符合遊醫的身份。
“山中隱士?”管事將信將疑,“那你可知王妃娘娘所患何症?有何見解?”
我微微一笑,道:“未曾望聞問切,豈敢妄斷病症?不過,在下曾遊曆西域,於一些疑難雜症略有心得。聽聞王妃娘娘乃心脈受損,驚悸憂思所致,或許與尋常病症不同。”
我故意點出“心脈受損”、“驚悸憂思”,這正是外界對慕容雪病情最常見的猜測,但也最是模棱兩可,不易出錯,又能顯出我並非毫無見識。
那管事聽我說得有些道理,神色又緩和了幾分:“既如此,薛郎中請隨我來,需經過府內醫官考覈,方能為娘娘診視。”
“理當如此。”我點頭應允。
跟著管事進入王府側門,穿過幾重院落,來到一處偏廳。廳內已有幾位穿著官服的老者等候,顯然是王府供養的醫官。他們看我的眼神帶著審視和不屑,一個遊方郎中,也配來給王妃看病?
考覈很快開始,無非是詢問一些醫理藥理,辨識藥材,甚至拿出一些疑難病例讓我分析。我早有準備,將鬼醫穀所學的、能夠示人的部分知識,結合自己過去的見識,娓娓道來,既不顯得過於驚世駭俗,又往往能切中要害,提出一些獨到的見解。
幾位醫官從一開始的輕視,漸漸變得驚訝,最後甚至開始認真與我討論起來。他們發現,這個看似年輕的遊醫,在某些方麵的見解,竟比他們這些太醫還要深刻。
考覈完畢,為首的醫官撫須沉吟片刻,對那管事點了點頭:“這位薛郎中,確有過人之處。或可一試。”
管事見狀,態度更加客氣:“薛郎中,請稍候,容我去稟報王爺。”
我的心微微一緊。要見到靳無淵了嗎?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想到即將麵對那個讓我愛恨交織、恨之入骨的男人,呼吸還是不免有些紊亂。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現在,我是郎中薛青,不是婢女如意。
片刻之後,腳步聲傳來。我低眉垂目,恭敬地站在廳中。
一個熟悉得刻入骨髓的、清冷低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就是你說,或可治王妃之疾?”
第十四章:咫尺天涯探虛實
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我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但立刻用力掐住掌心,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我緩緩抬起頭,迎上那道目光。
靳無淵就站在偏廳門口,依舊是一身玄色蟒袍,金冠束發,隻是臉色比我記憶中蒼白了一些,眼下有著淡淡的青影,眉宇間鎖著一抹化不開的憂色和疲憊。他站在那裡,身姿依舊挺拔如鬆,但周身那股冰冷的壓迫感,似乎因為這份“憂色”而減弱了幾分。
他也在打量我,目光銳利如刀,彷彿要剝開我偽裝的表皮,直刺靈魂深處。那眼神裡,有審視,有懷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我壓下心中翻湧的恨意和酸楚,努力讓自己的眼神顯得平和而恭謹,微微躬身:“草民薛青,參見王爺。”
“免禮。”靳無淵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聽醫官說,你醫術不俗,對王妃的病症似有見解?”
“回王爺,草民不敢妄言。”我保持著謙遜的姿態,“需得親自為娘娘望聞問切之後,方能有所判斷。隻是,草民曾遇類似因驚悸憂思導致心脈鬱結之症,略通調理之法。”
我再次強調“驚悸憂思”,這是關鍵。慕容雪的病根,必須落在這上麵,才符合邏輯。
靳無淵沉默了片刻,那雙深邃的眼睛一直盯著我,似乎在權衡。廳內的氣氛有些凝滯。
我能感覺到他目光中的壓力,但我不能退縮,也不能表現出任何異常。我現在是薛青,一個有些本事、想藉此機會攀上高枝的遊醫。
終於,他開口道:“王妃玉體金貴,不容絲毫閃失。你若能治好王妃,本王重重有賞。若有何差池……”他沒有說完,但話語中的寒意不言而喻。
“草民定當竭儘全力。”我恭敬地回答。
“帶他去芷蘿苑。”靳無淵對一旁的管事吩咐道,然後便轉身離開了,自始至終,沒有再多看我一眼,彷彿我隻是一件有用的工具。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心中冷笑。靳無淵,你還是這般謹慎多疑,連親自帶我去見慕容雪都不肯。是怕有人對王妃不利,還是……不想與我這個“低賤”的郎中有過多接觸?
也好,省得我麵對他時,控製不住心中的恨意。
跟著管事穿過重重庭院樓閣,王府的奢華精緻儘收眼底,比記憶中的靖王府更勝一籌。終於,我們來到一處環境清幽、守衛格外森嚴的院落前,門楣上寫著“芷蘿苑”三個字。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藥味。
進入內室,隻見裝飾華麗卻略顯沉悶,窗戶緊閉,光線昏暗。層層紗幔之後,隱約可見一個身影躺在錦榻之上,旁邊有侍女垂手侍立。
“薛郎中,請。”管事示意我上前。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榻前。侍女輕輕掀開紗幔一角。
榻上躺著的,正是慕容雪。她比大婚時清瘦了許多,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微弱,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我心中警鈴大作。這病容……太標準了,標準得像是精心設計過的。以我如今的眼力,能看出她氣息雖弱,但內裡似乎並非全然虛浮。而且,她身上除了藥味,還有一種極淡的、若有若無的奇異香氣,不像是尋常熏香。
“請容草民為娘娘請脈。”我定了定神,在侍女搬來的繡墩上坐下,伸出三指,輕輕搭在慕容雪露在錦被外的手腕上。
指尖觸碰到她微涼的麵板,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加快了一瞬,但立刻強行壓製下去。我是薛青,我在診病。
我屏息凝神,仔細感受著她的脈象。脈象虛浮無力,時快時慢,確實是心脈受損、憂思過度的跡象,非常逼真。但是,在這虛浮之下,我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凝而不散的滑膩感。
這感覺……很像鬼醫穀典籍中記載的,一種名為“夢縈散”的奇藥所產生的脈象。夢縈散,能讓人陷入一種類似重病的沉睡狀態,脈象虛弱,但並不會真正損傷身體根本,隻是需要定期服用解藥,否則會假死成真。
難道……慕容雪是在裝病?用這種奇藥來偽裝?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是為了博取靳無淵的憐愛?還是……有更深的圖謀?
我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但臉上卻不動聲色,繼續診脈,又仔細檢視了她的眼瞼、舌苔等。
半晌,我收回手,站起身,對等候在旁的管事和侍女說道:“娘娘此症,確是因大婚受驚,心脈受損,加之憂思鬱結,以致氣血兩虧,心神不寧。病情……頗為沉重。”
管事連忙問:“薛郎中,可能醫治?”
我沉吟道:“草民需先開一劑安神定驚、疏通心脈的方子,看看娘娘服藥後的反應,再行調整。此外,娘娘居處需時常通風,見些陽光,於病情有益。”
我開的方子,自然是中正平和、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溫補之劑。我需要時間觀察,確認我的猜測。
“這……”管事有些猶豫,通風見光,似乎與之前太醫的囑咐相悖。
“按薛郎中說的做。”一個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心中一震,靳無淵不知何時又來了,正站在門口,目光沉沉地看著榻上的慕容雪,眼神複雜難明。
“是,王爺。”管事連忙應下。
靳無淵的目光轉向我:“薛郎中,王妃的病,就交給你了。需要什麼藥材,儘管開口。本王希望,儘快看到成效。”
“草民遵命。”我低頭應道。
“你好生照料。”靳無淵對榻邊的侍女吩咐了一句,又深深看了慕容雪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自始至終,他沒有再多看我這個“薛郎中”一眼。
我站在榻前,看著紗幔後那張蒼白美麗的容顏,心中冷笑。
慕容雪,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靳無淵,你對你這位“病重”的王妃,到底有幾分真心?
這靖王府的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深。而我,已經成功地踏入了這潭渾水之中。
好戲,才剛剛開始。
(未完待續……)
如意確認慕容雪可能裝病,她將如何利用這點?
靳無淵對慕容雪的真實態度是什麼?
王府內是否還有其他勢力眼線?
如意在王府的行動會順利嗎?
她能否找到機會探查當年真相甚至實施報複?
那神秘的“夢縈散”又從何而來?
懸念迭起,危機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