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33章 愛如荊棘纏繞(四)
【第十章:高牆內的殺機】
秦嶼的探視,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我看似平靜的監獄生活裡,激起了洶湧的暗流。
他離開時那最後一眼,冰冷而充滿未儘的意味,讓我如芒在背。我知道,拒絕他的“恩賜”,等同於宣戰。以秦嶼的性格,他絕不會允許我這樣一個知曉他太多秘密、且充滿恨意的“叛徒”,安然活在世上,哪怕是在監獄裡。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一隻高度警覺的困獸,每一個腳步聲,每一道投向我的目光,都讓我神經緊繃。我更加沉默,勞動時儘量待在人多眼雜的地方,休息時也絕不落單。我甚至偷偷磨尖了另一根塑料牙刷柄,藏在貼身的衣物裡。
紅姐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一次在放風時,她湊到我身邊,低聲說:“734,你最近小心點。外麵風聲不太對。”
我心裡一緊:“怎麼了?”
“秦爺那邊,沒什麼動靜,安靜得有點反常。”紅姐皺著眉頭,“但趙老歪那邊,好像出了大事。”
“什麼事?”
“他手下那個叫喪狗的,前幾天被人發現死在城南的臭水溝裡,身上捱了十幾刀,死狀很慘。”紅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道上都在傳,是秦爺清理門戶,但也有說是趙老歪自己內部滅口……搞不清楚。”
喪狗死了?
我背後升起一股寒意。是因為他辦事不力,讓我“逃”進了監獄?還是因為他知道得太多?
無論原因如何,這都表明外麵的爭鬥已經進入了白熱化、血腥的階段。而我這根導火索,雖然暫時置身事外,卻隨時可能被再次點燃。
“還有,”紅姐壓低了聲音,幾乎是用氣聲說,“我聽說……監獄裡最近可能會不太平。上麵好像打了招呼,要‘特彆關照’幾個人。”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我。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來了。
“謝謝紅姐。”我低聲道謝,心裡已經開始飛速盤算。
“關照”有很多種形式。可能是安排最臟最累的活,可能是剋扣夥食,可能是縱容其他囚犯欺淩……也可能是,製造一場看似意外的“事故”。
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幾天後,“特彆關照”如期而至。
我被調離了相對簡單的縫紉車間,分配到了監獄的洗衣房。這裡環境濕熱,充斥著濃烈的漂白粉和黴味,工作時間更長,勞動強度更大。巨大的工業洗衣機轟鳴作響,燙熨台的蒸汽終日彌漫,稍有不慎就會燙傷。
這還隻是開始。
負責管理洗衣房的女管教,姓王,是個麵相刻薄、眼神凶狠的中年女人。她顯然收到了某種“指示”,對我格外“照顧”。動輒斥罵,分配最繁重、最危險的任務給我,比如操作老舊的、偶爾會漏電的熨燙機,或者獨自搬運沉重的、濕透的床單被套。
我默默忍受著,沒有反抗,也沒有抱怨。我知道,這隻是開胃小菜,她在試探我的底線,尋找下手的機會。
我更加小心。喝水隻喝自己水壺裡的,吃飯時仔細觀察食物,睡覺時保持警醒。我甚至偷偷用省下來的物資,從一個因醫療過失入獄的前護士那裡,換來了幾片普通的消炎藥和繃帶,以備不時之需。
然而,真正的殺機,往往隱藏在看似最平常的地方。
那天下午,洗衣房如同一個巨大的蒸籠。我正獨自操作著一台老式的、需要手動上料的工業洗衣機。機器轟鳴,掩蓋了大部分聲音。我需要將一大筐沾滿汙漬的囚服,用力塞進滾筒。
就在我彎腰,幾乎大半個身子探進滾筒口整理衣物時,身後那台巨大洗衣機沉重的金屬門,突然毫無征兆地、帶著巨大的慣性,猛地朝我夾了過來!
這扇門如果夾實,足以將我的脊椎當場夾斷!
千鈞一發之際,長期訓練形成的本能救了我一命!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先於大腦做出反應——猛地向滾筒深處縮去,同時雙腳死死蹬住滾筒內壁!
“哐!!!”
一聲沉悶震耳的巨響!
沉重的金屬門幾乎是擦著我的後背,狠狠地撞合在了滾筒外緣上!巨大的撞擊力讓整個機器都劇烈地震動了一下!
我蜷縮在狹窄、黑暗、充滿濕臭衣物和洗滌劑味道的滾筒裡,心臟瘋狂地跳動,幾乎要衝破胸腔!後背被金屬邊緣刮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冷汗瞬間浸透了囚服。
隻差一點點……隻差一點點,我就被活活夾死在裡麵!
機器門外,傳來王管教故作驚訝的尖厲聲音:“哎呀!734!你怎麼這麼不小心?!這老機器門栓壞了很久了,不是告訴過你要小心嗎?!真是的,沒傷著吧?”
她的聲音裡,聽不出一絲一毫的關切,隻有冰冷的、計謀未得逞的遺憾和繼續演戲的虛偽。
我躺在冰冷的滾筒裡,劇烈地喘息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意外?
門栓壞了?
騙鬼去吧!
剛才那一下,力道又猛又急,絕對是有人在外麵用力推的!而且時機抓得如此之準,正好在我身體探入大半,難以閃避的時候!
是他們動手了。秦嶼,或者趙老歪,或者他們雙方默契地,想要在這高牆之內,讓我“意外”死亡。
我慢慢從滾筒裡爬出來,臉色蒼白,渾身濕透,沾滿了汙漬,看起來狼狽不堪。但我抬起頭,看向王管教的眼神,卻像兩把淬了冰的刀子。
王管教被我看得下意識後退了半步,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被強橫取代:“看什麼看?!自己不小心還有理了?趕緊把這裡收拾乾淨!今天的任務完不成,彆想吃飯!”
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開始收拾散落一地的衣物。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著後背的疼痛,但我的大腦卻異常清醒、冰冷。
不能再這樣被動等待了。
他們這次失敗,必然還會有下一次。下一次,可能是在我上下陡峭的樓梯時,可能是在我接觸破損的電路時,可能是在我吃的飯菜裡……防不勝防。
監獄,這個我原本以為的避風港,已經變成了一個布滿無形刀刃的狩獵場。
而我,就是那個被圍獵的目標。
我必須主動出擊。至少,要讓他們知道,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晚上,我找到了紅姐。在她那間靠著關係弄來的、相對獨立的儲物室裡。
“我需要你幫我傳個訊息出去。”我開門見山,聲音嘶啞而堅定。
紅姐看著我蒼白的臉色和眼底壓抑的瘋狂,愣了一下:“什麼訊息?傳給誰?734,你知道這有多危險……”
“我知道。”我打斷她,“但我不做,可能活不過這個月。”
我湊近她,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告訴外麵的人,不管他是秦嶼的人,還是趙老歪的人,或者……是‘影子’。”
聽到“影子”兩個字,紅姐的臉色明顯變了。
我繼續道:“告訴他們,我手裡有秦嶼保險櫃裡那份真正檔案的……解碼金鑰。不是之前給趙老歪的那個假密碼,是真正的、唯一能解開核心資料的金鑰。”
紅姐倒吸一口涼氣:“你……你之前……”
“我之前騙了趙老歪。”我坦然承認,“真的金鑰,我記在腦子裡,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那份檔案裡,不僅有秦嶼所有的賬本和關係網,還有他這些年來,為某些大人物做的、所有見不得光的交易的詳細記錄。包括……幾年前那起轟動一時的市長公子車禍案的真相。”
我丟擲了一個足以讓無數人瘋狂的誘餌。市長公子車禍案,當年被定性為意外,但坊間一直傳聞與黑道勢力有關。如果真相曝光,牽扯到的大人物,足以讓秦嶼死無葬身之地。
這當然是我編造的。秦嶼的保險櫃裡有什麼,我並不完全清楚,但我知道他確實謹慎地保留著一些足以反製對手和“合作夥伴”的把柄。我隻需要讓外麵的人相信,我手裡握著能徹底摧毀秦嶼,甚至牽連更廣的核彈按鈕。
“你……你說的是真的?”紅姐的聲音都在發抖。
“真假,讓他們自己去判斷。”我冷冷地說,“但你要把話傳清楚:如果我死了,或者我在監獄裡再遇到任何‘意外’,那份檔案的解密副本,就會自動出現在紀委和幾家最有影響力的媒體的辦公桌上。我設定了定時傳送,除非我定期去取消。”
這是**裸的威脅,也是我為自己爭取的護身符。
我要讓外麵那些想殺我的人投鼠忌器。讓他們知道,殺了我,隻會引爆更大的災難。
紅姐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恐懼。她似乎第一次真正認識到,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年輕女人,體內蘊藏著多麼可怕的能量和決絕。
“你……你這是在玩火……”她喃喃道。
“我早就身在煉獄了,還怕玩火嗎?”我扯出一個冰冷的笑容,“紅姐,幫我把話傳出去。代駕,你開。”
紅姐沉默了許久,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幫你!但我不能保證訊息一定能傳到,也不能保證他們會不會信……”
“你隻管傳話。”我說,“剩下的,交給我。”
離開紅姐的儲物室,回到冰冷嘈雜的牢房,我躺在硬板床上,看著天花板上模糊的汙漬。
我知道,我走出了一步險棋。這個訊息傳出去,可能會讓我成為眾矢之的,引來更瘋狂的追殺。但也可能,為我爭取到一絲喘息的空間,甚至……攪動更大的風雲,讓我有機會渾水摸魚。
秦嶼,趙老歪,還有那不知是友是敵的“影子”……
你們都想掌控我的生死。
現在,我把選擇權,稍微,往自己手裡,拉回來了一點。
想要我死?
那就準備好,和我,以及你們在乎的一切,同歸於儘吧。
我閉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癲狂的弧度。
高牆之內,殺機四伏。
但這一次,獵人與獵物的角色,或許該換一換了。
【第十一章:絕望中的賭局】
我放出的訊息,像一滴落入滾油的水,在死寂的油麵下引發了劇烈的、無聲的爆裂。
效果立竿見影。
洗衣房的“意外”沒有再發生。王管教看我的眼神,從之前的刻薄和隱隱的殺意,變成了某種混雜著忌憚、疑惑和更深層厭惡的情緒。她依舊會找茬,剋扣我的夥食,分配最累的活,但那種**裸的、危及生命的“關照”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處不在的、更加精密的監視。
我能感覺到,暗處有不止一雙眼睛在盯著我。它們來自不同的方向,代表著不同的勢力。秦嶼的?趙老歪的?還是監獄係統內部某些被“打招呼”的人?我分不清,但那種如影隨形的窺視感,讓我如同置身於一個透明的牢籠,每一寸肌膚都暴露在冰冷的審視之下。
紅姐變得異常忙碌和緊張。她不再主動找我,偶爾在放風時遇到,也隻是飛快地交換一個眼神,便匆匆避開。我知道,她成了資訊傳遞的關鍵節點,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看我的眼神裡,除了之前的震驚,更多了一絲敬畏,彷彿我是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
監獄裡的氣氛,也因此變得更加詭異。一些原本對我愛搭不理的囚犯,開始用好奇、甚至帶著一絲討好意味的目光偷偷打量我。而另一些,可能是收到了某些暗示,看我的眼神則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排斥。
我成了風暴的中心,一個行走的、巨大的不確定因素。
我知道,我那番關於“定時傳送解密檔案”的威脅,暫時鎮住了他們。但這也是一把雙刃劍。它讓我獲得了暫時的安全,也讓我成為了所有人眼中的終極目標——要麼控製我,要麼毀滅我,絕不能讓我落入對方手中。
秦嶼會怎麼做?他會相信我真的掌握著如此致命的證據嗎?以他的多疑和謹慎,他絕不會完全相信,但也絕不敢冒險。他很可能在瘋狂地尋找那個所謂的“保險櫃檔案”的真實下落,並評估我話語的真實性。
趙老歪呢?他肯定也收到了訊息。他會是更加焦躁的一方。我掌握的秘密,不僅能摧毀秦嶼,也同樣能將他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他會不會狗急跳牆,采取更極端的手段?
還有“影子”……他(她)是否也聽到了風聲?他(她)會如何行動?
我在巨大的心理壓力和日益加重的體力勞動下,迅速消瘦下去。眼窩深陷,臉色蒼白,隻有那雙眼睛,依舊燃燒著冰冷的、不肯熄滅的火焰。
我必須撐下去。像石縫裡的野草,拚命汲取任何一點可能存在的養分和水分。
一天,在搬運沉重的消毒液桶時,我因為長時間的營養不良和精神透支,眼前一黑,腳下一滑,整個人連同沉重的液桶一起摔倒在地。桶蓋摔裂,刺鼻的消毒液潑濺出來,灼傷了我的手臂和小腿,火辣辣地疼。
我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著,消毒液的刺激性氣味幾乎讓我窒息。周圍傳來幾聲壓抑的驚呼和幸災樂禍的低笑。
王管教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快步走了過來,是醫務室那位因為醫療過失入獄的李醫生。她推開圍觀的人,蹲下身檢查我的情況。
“需要馬上清洗和處理!”李醫生皺著眉,對王管教說,“王管教,她需要去醫務室。”
王管教撇撇嘴,不情願地揮揮手:“真是麻煩!你們兩個,扶她去醫務室!”
我被兩個囚犯攙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向監獄的醫務室。消毒液灼傷的麵板傳來陣陣刺痛,但我的大腦卻異常清醒。
醫務室,這是一個相對獨立且封閉的空間。或許……這裡有我需要的“養分”。
李醫生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技術很好,但因為性格耿直,得罪了權貴被構陷入獄。她對我似乎沒有太多偏見,隻是儘職地處理著我的傷口。
“消毒液濃度很高,好在接觸時間不長。”她一邊用生理鹽水清洗我的傷口,一邊低聲說,“可能會留下一些淺表性的疤痕。最近不要碰水,每天來換藥。”
“謝謝李醫生。”我低聲道謝,目光快速掃過這間小小的醫務室。藥品櫃,器械台,一張檢查床,還有一台……老舊的、似乎隻能播放固定頻道的電視機。
“李醫生,”我狀似無意地開口,聲音帶著虛弱和一絲懇求,“我……我最近總是睡不好,心裡慌得厲害。能不能……讓我在這裡稍微坐一會兒,看看電視?就一會兒……外麵的聲音太吵了。”
李醫生看著我蒼白的臉和手臂上猙獰的灼傷,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隻能一會兒。聲音小點。”
她給我塗好藥,包紮好,便去整理藥品櫃了。
我坐在椅子上,拿起遙控器,開啟了那台電視機。螢幕上閃爍著雪花,然後出現了本地新聞台的畫麵。聲音被我調得很低,幾乎聽不見。
我的目標,不是新聞內容。
我的手指,狀似隨意地在遙控器上按動著。我切換著頻道,目光卻緊緊盯著電視螢幕右上角——那裡通常會顯示頻道號碼。
1頻道,2頻道……都是本地台。
……
8頻道,9頻道……
……
我的心臟開始加速跳動。我在尋找一個特定的、不屬於常規廣播的頻道號碼。那是……當年我和“影子”唯一一次合作時,他(她)曾經無意中提及的一個、用於極端情況下傳遞加密資訊的、偽裝成電視測試訊號的頻段。
那隻是一個模糊的記憶,一個幾乎被我遺忘的細節。但在當前這種與世隔絕、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任何一絲渺茫的希望,我都必須抓住。
李醫生在遠處忙碌著,沒有注意我這邊。
我的手指微微顫抖,按下了那個記憶中的、三位數的頻道號碼。
電視螢幕猛地一黑,然後,跳出了一片不斷滾動的、雜亂無章的灰白色條紋和噪點。沒有影象,隻有持續不斷的、低沉的“嗡嗡”聲。
看起來,就像普通的訊號丟失或者測試畫麵。
我的心沉了下去。難道我記錯了?或者,這個頻道早已廢棄?
就在我準備放棄,切換回普通頻道時,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片滾動的噪點。
不對……有規律!
那些看似雜亂的灰白色條紋,在滾動中,似乎呈現出某種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週期性變化!它們的寬度、間隔,在以一種特定的模式重複!
摩斯電碼!
是了!“影子”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公開的方式往往最隱蔽!他將資訊,隱藏在了這看似無序的電視測試訊號之中!
我的大腦飛速運轉,瞳孔因為極度的專注而收縮。我死死盯著螢幕,努力辨認著那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訊號模式。
……噠…噠噠…噠…
(夜…)
……噠…噠…噠…(梟…)
……噠噠噠…噠…(危…)
……噠…噠噠噠…(險…)
……噠噠…噠噠…(等…)
……噠…(待…)
夜梟危險等待!
簡單的六個字,卻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我心中沉重的迷霧!
“影子”收到了我的訊息!他(她)知道我的處境危險!他(她)讓我等待!
他(她)沒有拋棄我!他(她)還在棋盤之上!
一股巨大的、混合著希望和更多疑問的激流,瞬間衝遍我的四肢百骸。他(她)是友?是敵?他(她)讓我等待什麼?機會?救援?還是……毀滅?
“你看什麼呢?”李醫生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我嚇了一跳,幾乎是本能地按下了遙控器的電源鍵。
螢幕瞬間變黑。
“沒……沒什麼,訊號不好。”我強作鎮定地轉過頭,臉上擠出一絲疲憊的笑容,“謝謝李醫生,我感覺好多了,我先回去了。”
李醫生疑惑地看了看黑屏的電視機,又看了看我,最終沒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
我站起身,忍著傷口的疼痛,一步步走出醫務室。陽光有些刺眼,但我卻感覺渾身冰冷,又隱隱發熱。
“影子”給了我回應。
這盤死棋,似乎又被撬開了一絲縫隙。
但“危險等待”……
危險,我已經身處其中。
而等待,是最煎熬的刑罰。
秦嶼,趙老歪,還有這監獄裡無數雙窺視的眼睛……他們就像一群耐心的獵手,圍著一隻陷入絕境的困獸。
而我這隻困獸,現在知道了,在獵手們看不見的陰影裡,還潛伏著另一個,目的不明的觀察者。
局勢,變得更加複雜,也更加……有趣了。
我抬起頭,看著高牆上那方被鐵絲網切割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這監獄裡汙濁卻自由的空氣。
等待嗎?
好。
我會等。
但在等待的同時,我這把淬毒的刀,也會繼續磨礪自己,直到……出鞘的那一刻。
賭局,還在繼續。
而我的籌碼,又多了一分。
【第十二章:無聲的硝煙】
“影子”那如同幽靈傳遞的四個字——“夜梟危險等待”,像一劑強效的腎上腺素,短暫地驅散了我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麻木。它沒有帶來具體的希望,卻明確地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在黑暗裡掙紮。這條隱藏在幕後的毒蛇,至少目前,將我看作是棋局上的一枚活子,而非棋子。
這讓我瀕臨崩潰的神經,重新繃緊到了極致。
等待,不再是消極的忍受,而是變成了積極的蟄伏。我像一頭受傷的母狼,在巢穴裡舔舐傷口,磨礪爪牙,幽綠的眼睛時刻警惕地注視著巢穴外的風吹草動,同時也分出一絲心神,留意著巢穴深處那條不知何時會現身的“影子”。
監獄裡的日子,表麵恢複了之前的“平靜”。王管教的刁難依舊,繁重的勞動依舊,監視的目光也依舊。但我能感覺到,那平靜水麵下的暗流,方向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之前是純粹的、充滿殺機的壓迫。現在,則多了一種審視、評估,甚至……一絲極其隱晦的、試圖接觸的試探。
一天放風時,一個平時幾乎從不與任何人交流、因金融詐騙罪入獄、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女囚,在走過我身邊時,腳下似乎被什麼絆了一下,身體一個趔趄。我下意識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的手極其迅速地在我的掌心塞了一個小小的、硬硬的東西。
然後,她穩住身體,低著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快速說了一句:“有人讓我給你的。”隨即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快步走開了。
我握緊拳頭,將那東西藏在手心裡,麵色如常地繼續踱步。回到牢房,避開所有人的視線,我才攤開手掌。
那是一枚被磨得極其光滑、甚至有些溫潤的……塑料紐扣。很普通,和囚服上的紐扣沒什麼兩樣。
但我立刻注意到,這枚紐扣的背麵,用極細的、幾乎看不見的劃痕,刻著幾個數字和字母:3l-s4。
這是什麼意思?坐標?程式碼?還是某種指令?
我仔細回憶那個女囚的樣子,確定她不屬於任何已知的勢力圈子,平時也毫無存在感。是誰能驅使這樣一個人來傳遞資訊?是“影子”?還是秦嶼或者趙老歪用了某種我不知道的手段?
這枚紐扣和這串程式碼,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讓我剛剛平複些許的心境再起波瀾。我無法解讀其中的含義,但我知道,這一定是某種回應,是針對我放出那個“核彈”訊息後的某種互動。
我沒有輕舉妄動。將這枚紐扣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床板一道極其隱蔽的裂縫裡。然後,我開始在腦海裡反複咀嚼那串程式碼。
3l-s4。
3樓?l區?s4……儲物櫃?還是某種物品編號?
監獄的結構我並不完全熟悉,很多區域是禁區。但這串程式碼,無疑指向了一個具體的位置或者物品。
接下來的幾天,我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觀察監獄的佈局。洗衣房在1樓,車間在2樓,牢房分佈在2樓和3樓……l區?是指牢房的某個區域編號嗎?我記得我所在的區域編號是b。s4呢?醫務室?圖書館?還是……那個幾乎無人使用、堆滿廢棄物品的地下儲藏室?
線索太少,像一團亂麻。
就在我試圖理清頭緒時,外部世界的變化,再次通過紅姐那隱秘的渠道,傳遞了進來。這一次,訊息更加震撼。
“趙老歪完了。”紅姐在一次搬運原料的間隙,湊到我身邊,聲音低得如同耳語,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神色,“昨天晚上,他的老窩被警方端了!人贓並獲,據說光是搜出來的‘麵粉’就夠他槍斃十次!他手下幾個得力乾將,包括那個師爺,也全折進去了!”
我心中巨震,幾乎握不住手中的布料。
趙老歪……就這麼倒了?
是秦嶼的手筆?還是……警方蓄謀已久的行動?
“怎麼回事?知道原因嗎?”我強迫自己冷靜,低聲追問。
“不清楚,外麵傳得很亂。”紅姐搖搖頭,眼神裡也滿是困惑,“有說是被內部人點了炮,有說是秦爺布了幾個月的局,就等這一刻。還有更邪乎的,說是有‘高人’把趙老歪所有的犯罪證據,直接打包送到了紀委和公安局長的辦公桌上……”
高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是“影子”嗎?他(她)清理了陳銘,現在又扳倒了趙老歪?他(她)到底站在哪一邊?是在幫秦嶼掃清障礙,還是……另有圖謀?
趙老歪的倒台,對我而言,無疑是天大的好訊息。一個致命的威脅消失了。但與此同時,也意味著,秦嶼少了一個重要的牽製,他可以更加集中精力來對付我。
而且,趙老歪的勢力土崩瓦解,他之前安插在監獄裡,或者通過其他渠道能影響監獄的人,很可能也會樹倒猢猻散。這固然減少了我的危險,但也可能讓剩下的、屬於秦嶼的勢力,更加清晰地浮現出來,行動也可能更加無所顧忌。
果然,趙老歪倒台的訊息在監獄裡小範圍傳開後(這種訊息總是瞞不住),我能明顯感覺到,那些監視我的目光,少了幾道,但剩下的,卻變得更加專注和……急切。
王管教對我的態度,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她不再像之前那樣動輒打罵,而是換了一種方式,一種帶著探究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審視。她開始有意無意地問我一些關於過去的問題,關於秦嶼,關於我的“本事”,甚至隱晦地提到,如果我能“配合”,或許可以改善我的處境。
她在替誰問話?秦嶼嗎?他想知道什麼?他是在評估我手中“證據”的真假,還是在衡量重新“收服”我的可能性?
我沒有給出任何明確的回應,隻是用沉默和模棱兩可的態度應對。我知道,在我沒有弄清楚那枚紐扣和“影子”的真正意圖之前,任何輕率的舉動都可能萬劫不複。
我變得更加謹慎。除了勞動和必要的活動,我幾乎不離開牢房。我將所有精力都用在瞭解碼“3l-s4”和觀察監獄環境上。
終於,在一次集體打掃監獄圖書館(一個很少有人來的地方)時,我找到了線索。
監獄圖書館位於3樓的一個角落,門口掛著的區域牌上,有一個模糊的、幾乎褪色的字母“l”。而圖書館內部,靠牆排列著一些用於存放舊報紙和廢棄檔案的鐵皮櫃。這些櫃子上,用油漆寫著編號——s1,s2,s3……s5。
s4!
3l-s4,指的是3樓l區,s4號櫃子!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但臉上不敢露出絲毫異樣。我一邊機械地擦拭著書架,一邊用眼角餘光仔細觀察那個s4號櫃子。它看起來和其他櫃子沒什麼不同,甚至更加陳舊,鎖孔都有些鏽蝕了。
裡麵有什麼?是“影子”留給我的東西?還是秦嶼設下的另一個陷阱?
我沒有立刻行動。圖書館有監控,也有管教值班。我必須等待一個絕對安全的機會。
機會在幾天後降臨。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導致監獄部分電路故障,包括圖書館在內的幾個非重要區域停電,監控係統也暫時失靈。監獄組織人手緊急排查維修,一片混亂。
我藉口上廁所,脫離了勞動隊伍,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混亂的掩護,如同鬼魅般溜進了黑暗的圖書館。
黑暗中,我憑借著記憶,摸索到s4號櫃前。從口袋裡掏出那枚塑料紐扣——我早就發現,紐扣的邊緣被打磨得異常鋒利,而且形狀……正好可以插進那把鏽蝕的鎖孔!
這根本不是紐扣,這是一把特製的、一次性使用的鑰匙!
我深吸一口氣,將“紐扣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擰。
“哢噠”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鎖開了。
我迅速拉開櫃門。裡麵堆放著一些發黴的舊報紙和檔案,散發著一股陳腐的氣味。我用手在黑暗中摸索,在櫃子最內側,摸到了一個用防水油布包裹著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我立刻將它取出,塞入懷中,然後關上櫃門,將“紐扣鑰匙”用力掰斷,碎片塞進不同的縫隙。整個過程不超過三十秒。
我悄無聲息地離開圖書館,混入忙碌嘈雜的人群,彷彿從未離開過。
回到相對安全的角落,我借著微弱的光線,開啟了油布包。
裡麵沒有武器,沒有通訊工具,隻有兩樣東西。
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繪製在透明膠片上的、極其精細的監獄部分割槽域結構圖,上麵用紅點標注了幾個監控盲點和一條看似是通風管道的路線。
另一件,是一張照片。
當我看清照片上的人時,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固了。
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偷拍。上麵是一個穿著獄警製服、背影挺拔的年輕男人,正站在監獄辦公樓的走廊裡。而他的側臉……竟然和秦嶼,有著六七分的相似!
隻是氣質截然不同。秦嶼是冰冷的、威嚴的、深不見底的寒潭。而照片上的男人,眉眼間似乎更顯銳利和……一種隱藏得很好的陰鬱。
他是誰?
秦嶼的兄弟?子侄?還是……根本就是秦嶼安插在監獄內部的,另一枚至關重要的棋子?
“影子”給我這張照片,是什麼意思?是警告我這個人極度危險?還是暗示……他可以成為我利用的物件?
我看著那張結構圖和這張令人心悸的照片,感覺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個更加龐大、更加精密的迷局之中。
趙老歪倒了,但遊戲的難度,不降反升。
秦嶼的陰影,以另一種方式,更加具象地籠罩了我。
而“影子”,他(她)給了我一把鑰匙,一張地圖,和一個謎題。
他(她)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我握緊了手中的膠片和照片,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無聲的硝煙,在這座鋼鐵牢籠裡,彌漫得更加濃重了。
前方的路,是絕境,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抬起頭,望向窗外依舊淅瀝的雨幕。
答案,需要我自己去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