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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錐心穿腸 第20章 婚策師:我為他策劃冥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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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崇……他其實……”林薇的聲音越來越低,氣息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是個傻子……什麼都不知道的……傻子……他要是……要是早點明白……”

她猛地嗆咳起來,瘦弱的身體劇烈地顫抖,像風中殘燭。護士連忙上前,熟練地為她拍背順氣,喂水。

周椰青僵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林薇未說完的話像一道驚雷,在她混亂的意識裡瘋狂炸響——“他要是早點明白……”明白什麼?明白她的心意?還是……明白彆的什麼?

林薇在劇烈的咳嗽間隙,艱難地抬起手,對著周椰青的方向,極其輕微地擺了擺,示意她可以離開。那眼神裡,沒有怨恨,沒有指責,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悲憫的瞭然。

周椰青幾乎是踉蹌著逃出了那間充滿死亡氣息的病房。走廊慘白的燈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衝進洗手間,反鎖上門,再也支撐不住,對著冰冷的洗手池劇烈地乾嘔起來。胃裡空空如也,隻有酸苦的膽汁灼燒著喉嚨。她開啟水龍頭,冰冷的水流嘩嘩作響。她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潑在臉上,試圖澆滅心頭那團混亂的、帶著恐懼和巨大疑問的火焰。

鏡子裡映出一張濕漉漉的、慘白如鬼的臉,眼底是深不見底的驚惶和茫然。林薇的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耳邊反複回響。

“……他要是早點明白……”

萬崇……他該明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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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濤館”臨海露台。

時間已近黃昏,海風失去了白天的暴烈,變得溫柔而略帶涼意,帶著鹹濕的氣息拂過。露台被佈置得簡潔而聖潔。純白色的薄紗帷幔從高高的穹頂垂落,隨著微風輕輕飄蕩。新鮮的白玫瑰和綠桔梗點綴在通道兩側的白色花架上,散發著清冽的芬芳。正前方,純白的花藝拱門下,站著一位麵容溫和的牧師。一切都透著一種不真實的、夢幻般的純淨。

然而,這份純淨之下,卻彌漫著一種濃得化不開的、令人窒息的悲傷。賓客不多,稀稀落落地坐在白色的座椅上。沒有人交談,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沉重的陰霾,眼神裡充滿了不忍和悲慼。空氣中流淌的不是喜悅的期待,而是葬禮般的肅穆和壓抑。

周椰青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站在露台入口處的陰影裡,像一個沉默的幽靈,冷靜地指揮著最後的細節。她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隻有顴骨處泛著一抹不正常的紅暈,嘴唇緊緊抿成一條沒有血色的直線。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隱隱的悶痛,但她站得筆直,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個角落,確保這場“完美的告彆”不出絲毫差錯。

她的目光,越過白色的花架,越過肅穆的賓客,最終定格在紅毯的儘頭。

萬崇站在那裡。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禮服,襯得他身形更加挺拔,卻也更加孤寂。頭發精心打理過,一絲不苟。他背對著眾人,麵朝著大海的方向。夕陽的金紅色餘暉灑在他寬闊的肩背上,卻無法帶來絲毫暖意,反而勾勒出一種凝固的、沉重的悲愴。他微微低著頭,肩膀繃得很緊,像一張拉滿的弓。周椰青甚至能看到他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在等待。等待他生命垂危的新娘,走上這條通往虛幻圓滿的紅毯。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在滾燙的油鍋裡煎熬。露台上的寂靜被一種無形的張力拉扯著,越來越緊繃。牧師低頭看了看手錶,又抬眼望向入口方向,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

周椰青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不詳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她摸出手機,螢幕的冷光映亮她毫無血色的臉。螢幕上乾乾淨淨,沒有任何來自醫院的訊息。這種死寂,比任何壞訊息都更讓人心慌。

突然,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一個穿著護士服的身影,滿臉驚惶,跌跌撞撞地衝上了露台!她甚至來不及喘勻氣,目光慌亂地在人群中搜尋,最終定格在萬崇僵硬的背影上。

“萬先生!萬先生!”護士的聲音帶著哭腔,尖利地劃破了死寂,“林小姐……林小姐她……她突然昏迷!血壓血氧都在掉!醫生……醫生讓您立刻過去!可能……可能……”後麵的話,被巨大的恐懼和哽咽堵在了喉嚨裡。

轟——!

彷彿一顆炸彈在露台上無聲地炸開!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萬崇身上!

萬崇的身體猛地一震!像被一道無形的巨力狠狠擊中!他霍然轉身,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機器。夕陽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他的臉——那張英俊的、總是帶著沉穩自信的臉上,此刻隻剩下一種瀕臨崩潰的茫然和死灰般的絕望。他死死地盯著那個護士,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最後一點微弱的希冀之光,如同風中殘燭,在護士那驚惶的眼神裡,徹底、無情地熄滅了。

時間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萬崇像一尊瞬間失去靈魂的石像,僵立在紅毯儘頭,麵對著那片象征著林薇最後心願的、此刻卻顯得無比諷刺的蔚藍大海。海風捲起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他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神。

下一秒,死寂被一聲撕心裂肺、不似人聲的咆哮徹底打破!

“啊——!!!”

那聲音淒厲得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裹挾著無儘的痛苦和絕望,猛地從萬崇的胸腔裡爆發出來!他像是被這聲咆哮抽乾了所有力氣,高大的身軀猛地一晃,雙膝重重砸在堅硬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骨頭撞擊地麵的悶響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薇薇!薇薇——!”他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向前撲倒,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麵,寬闊的肩膀劇烈地、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悲痛如同決堤的洪水,伴隨著那一聲聲破碎的、泣血的呼喚,洶湧而出。那不是哭泣,是靈魂被硬生生撕裂時發出的、最原始的悲鳴。

露台上,死一般的寂靜。隻有萬崇那絕望的、破碎的嗚咽聲,和海風嗚咽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首獻給死亡的、淒厲的輓歌。白色的玫瑰在風中輕輕搖曳,純白的紗幔無力地飄蕩,聖潔的佈置在巨大的悲愴麵前,顯得如此蒼白而諷刺。

賓客們有的掩麵而泣,有的不忍地彆過頭。牧師在胸口劃著十字,低聲祈禱。

周椰青站在陰影裡,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看著那個匍匐在地、崩潰痛哭的男人,看著他挺拔的脊梁被絕望徹底壓垮。萬崇每一聲痛苦的嗚咽,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她的心上。痛楚尖銳地蔓延開,幾乎讓她站立不穩。

然而,在這滅頂的痛楚之中,另一種冰冷徹骨的、近乎殘酷的清醒,也同時攫住了她。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小腹深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墜脹的絞痛——那是她身體裡正在瘋狂肆虐的惡魔發出的訊號。林薇倒下了,在觸碰到幸福幻影的前一秒。而她周椰青……她的時間,也所剩無幾。

她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帶著海腥味的冰冷空氣。那空氣刺得她肺部生疼,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的思緒沉澱下來。她挺直了背脊,那雙因為病痛和熬夜而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此刻卻燃起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火焰。冷靜得近乎冷酷。

她邁開腳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麵上,發出清晰而穩定的“叩、叩”聲。她穿過凝滯的人群,無視那些投來的或悲傷或詫異的目光,徑直走向那個匍匐在紅毯儘頭、被巨大悲痛徹底擊垮的男人。

她在萬崇身邊停下腳步,微微俯下身。她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蓋過了他的嗚咽和海風的嗚鳴,砸進他混亂不堪的意識裡:

“萬崇。”

萬崇的哭聲猛地一窒,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抬起滿是淚痕和塵土的臉,眼神渙散,茫然地看著她,像是不認識眼前的人。

周椰青的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刺入他空洞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她還沒走!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跟我去醫院!去見她!立刻!馬上!”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萬崇麻木的神經。他渙散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一絲微弱的光亮掙紮著浮現。像是溺水之人終於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繩索,儘管那繩索也可能通向更深的漩渦。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沾滿灰塵的手死死抓住周椰青伸過來的小臂,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借著她手臂的力量,他掙紮著,踉蹌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冰冷的地麵上爬了起來。

周椰青沒有再多看他一眼,也彷彿感覺不到手臂上傳來的劇痛。她猛地轉身,黑色的裙擺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聲音冷冽如冰,穿透露台上沉重的空氣:

“車在外麵!走!”

她不再看那片精心佈置卻淪為背景的白色“天堂”,不再看那些沉浸在悲傷中的賓客。她的目標隻有一個——醫院!那個彌漫著消毒水和死亡氣息的地方!她拉著萬崇,像拖著一具沉重的行屍走肉,腳步急促而堅定地衝下露台,衝向停車場。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急促而淩亂,像密集的戰鼓,敲打在通往終點的道路上。

白色的紗幔在他們身後無力地飄蕩,彷彿在無聲地哀悼這場註定無法完成的、破碎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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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的燈光比走廊更加慘白,像一層冰冷的霜,覆蓋在一切物體表麵。心電監護儀發出單調而急促的“滴滴”聲,螢幕上代表著生命體征的線條劇烈地上下波動著,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懸崖峭壁。空氣裡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刺鼻,混雜著藥物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流逝的衰敗氣息。

林薇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像一具被精密儀器強行挽留的軀殼。她的呼吸極其微弱,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胸腔艱難的起伏,喉嚨裡發出拉風箱般“嗬嗬”的雜音,彷彿隨時會徹底斷裂。蠟黃的臉上籠罩著一層死灰,眼窩深陷,嘴唇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青紫色。唯有那微弱起伏的胸口,還在宣告著這場與死神的拉鋸戰尚未結束。

萬崇幾乎是撲到了病床邊,膝蓋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觸碰林薇枯槁的手,卻又在即將碰到時猛地縮回,彷彿那枯瘦的手指是滾燙的烙鐵。他隻能死死地抓住床沿的鐵欄杆,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指甲刮擦著冰冷的金屬,留下刺耳的聲音。

“薇薇……薇薇……我來了!你看看我!你睜開眼看看我!”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一遍遍地呼喚,像一隻瀕死的困獸。

然而,林薇毫無反應。隻有那艱難而痛苦的呼吸聲,證明著她還在這個冰冷的世界裡掙紮。

周椰青站在病房門口的陰影裡,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她看著病床上那個被死亡陰影徹底籠罩的軀體,看著萬崇崩潰絕望的背影,胃裡那股熟悉的、帶著鐵鏽味的翻攪感再次洶湧地頂了上來。她死死咬住口腔內側的軟肉,用尖銳的疼痛壓製著嘔吐的衝動,血腥味瞬間在嘴裡彌漫開。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林薇那隻沒有插著輸液管的手,極其輕微地、極其艱難地動了一下。食指的指尖,微微地、顫抖著,指向了床頭櫃的方向。

周椰青的心猛地一跳!她順著那微不可查的指尖方向看去——床頭櫃上,除了水杯和藥瓶,放著一個眼熟的、略顯笨重的黑色vr眼鏡盒子!那是她上次來醫院時,藉口“測試婚禮現場沉浸感”留下的!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進她的腦海!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一個箭步衝上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在萬崇和護士驚愕的目光中,她一把抓起了那個vr眼鏡盒子!

“萬崇!”周椰青的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命令的急迫,她猛地將盒子塞到萬崇僵硬的懷裡,語速快得像連珠炮,“戴上它!快!戴上它!這是她……這是她最後想讓你看的東西!快!”

她的眼神銳利如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瘋狂,死死地盯著萬崇空洞的眼睛。那眼神彷彿有魔力,穿透了他絕望的迷霧,直刺靈魂深處。

萬崇茫然地低下頭,看著懷裡那個冰冷的黑色盒子,又抬頭看看周椰青那雙燃燒著奇異火焰的眼睛,再看看病床上依舊毫無知覺、隻有艱難呼吸的林薇。他混亂的大腦無法處理這突如其來的指令,但周椰青眼中那近乎偏執的瘋狂和篤定,像一道強光,短暫地刺破了他絕望的黑暗。

他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使著,顫抖著手,笨拙地、幾乎是慌亂地開啟了盒子,取出了那個黑色的vr眼鏡。鏡片在慘白的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光。

“戴……戴上?”他喃喃地問,聲音嘶啞,眼神裡充滿了無助的迷茫和一絲被強行點燃的、微弱的希冀。

“對!戴上它!”周椰青斬釘截鐵,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顫抖,“現在!立刻!在她身邊!”

萬崇不再猶豫,或者說,他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手忙腳亂地將那副vr眼鏡架在了自己的頭上,笨拙地調整著鬆緊帶。黑色的鏡片瞬間覆蓋了他的雙眼,將他與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現實世界暫時隔絕開來。

就在他戴上眼鏡,啟動裝置的瞬間——

病床上,一直艱難掙紮的林薇,身體猛地一顫!喉嚨裡那拉風箱般的雜音驟然拔高,變得極其尖銳刺耳!心電監護儀發出了刺耳的、連綿不斷的報警長鳴!螢幕上原本劇烈波動的線條,如同斷崖般,猛地拉成了一條絕望的直線!

“嘀——————————!”

那尖銳、悠長、象征著生命終結的警報聲,如同死神的喪鐘,瞬間充斥了整個病房,狠狠撞擊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林小姐!”護士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撲向病床。

萬崇戴著vr眼鏡的身體猛地一僵!像是被那刺耳的警報聲從虛擬的世界邊緣狠狠拽回!他下意識地就想抬手摘下眼鏡。

“彆動!”周椰青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近乎淒厲的決絕!她猛地按住萬崇想要抬起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皮肉裡!“看下去!萬崇!看著她給你準備的東西!看她最後想讓你看到的世界!這是她的心願!彆辜負她!”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和巨大的情緒衝擊而劇烈地顫抖著,帶著哭腔,卻又異常凶狠。

萬崇的身體在她強硬的按壓下劇烈地顫抖起來,像一片狂風中的落葉。他僵在那裡,戴著vr眼鏡的頭微微轉動著,似乎在抗拒,又似乎在掙紮。最終,在那刺耳的長鳴警報聲中,在周椰青帶著哭腔的嘶吼裡,他停止了掙紮。他戴著頭盔的頭顱微微垂著,肩膀劇烈地聳動,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巨釘釘在了原地,麵對著病床上已然失去生命的軀體,卻沉入了另一個未知的視覺深淵。

病房裡,一片死寂般的混亂。護士在確認生命體征,醫生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唯有那心電監護儀發出的長鳴,如同冰冷的背景音,宣告著一個生命的終結。

而萬崇,隔絕在vr眼鏡營造的黑暗裡,隔絕了現實世界的悲鳴與死亡的氣息。他不知道,他即將看到的,是另一個精心編織的、溫柔到殘忍的幻境,一個由周椰青親手構建、以愛為名、以絕望為基石的……最後的獻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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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裡的空氣凝固了,沉重得如同浸透了水銀。心電監護儀那悠長淒厲的“嘀——”聲還在持續,像一把冰冷的銼刀,反複刮擦著每個人的神經。護士和衝進來的醫生圍著病床,動作迅速卻帶著一種程式化的凝重。白色的被單被輕輕拉起,覆蓋住了林薇那張失去所有生息的臉,隻留下一個冰冷的輪廓。

周椰青死死地按著萬崇的手臂,指尖因為用力過度而深深陷入他西裝外套的布料裡,甚至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在劇烈的顫抖。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冰冷的汗水順著額角滑落,砸在光潔的地磚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胃裡翻江倒海般的絞痛和喉嚨口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幾乎讓她窒息,但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站得筆直,所有的意誌力都凝聚在按住萬崇的那隻手上——不能讓他摘下!絕不能!

萬崇的身體在最初的劇烈掙紮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僵直。他戴著那個笨重的黑色vr眼鏡,隔絕了外界的一切,包括那宣告死亡的刺耳警報,包括病床上被白布覆蓋的冰冷真相。他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石像,一動不動地立在病床邊,隻有肩膀還在無法控製地微微聳動。

時間,在這片詭異的死寂和機械的長鳴聲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緩慢得如同鈍刀割肉。

突然!

萬崇的身體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高壓電流瞬間擊中!他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短促、像是被扼住咽喉的抽氣聲:“嗬!”

緊接著,他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那顫抖不再是之前的悲傷抽搐,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抑製的劇烈震顫!像是看到了某種極端恐怖或極端震撼的景象!他戴著vr眼鏡的頭猛地抬起,左右劇烈地轉動著,彷彿在虛擬的空間裡拚命地尋找、確認著什麼!

“不……不可能……”一聲模糊的、充滿巨大驚駭和難以置信的囈語,從他緊咬的齒縫間艱難地擠了出來,帶著劇烈的喘息和濃重的哭腔,“……怎麼會……是她?!”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一種被徹底顛覆認知的崩潰:“周椰青!為什麼是你?!!”

這一聲嘶吼,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病房!所有忙碌的醫護人員動作都頓住了,驚愕地看向那個戴著奇怪裝置、對著空氣嘶吼的男人。

周椰青按在他手臂上的手,在那一聲“周椰青”炸響的瞬間,猛地脫力!如同被滾燙的烙鐵狠狠燙到!她踉蹌著後退一步,撞在冰冷的牆壁上,才勉強穩住身體。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衝破肋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捲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vr裡的內容!看到了那個……穿著婚紗的“林薇”,那張臉……是她周椰青的臉!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間將她吞沒。她下意識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那幾乎要衝口而出的嗚咽。成功了?還是……徹底完了?他知道了?他認出她了?他會怎麼想?他會恨她嗎?恨她這個在彆人彌留之際,用這種卑鄙手段偷走幻想的騙子?

萬崇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那個虛擬的世界裡。現實世界的一切——死亡的長鳴、醫生的低語、甚至周椰青的存在——都彷彿消失了。他對著眼前的虛空,情緒徹底失控。

“為什麼……為什麼穿婚紗的是你?!”他嘶吼著,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撕裂般的痛苦,“林薇呢?我的新娘呢?!這到底是什麼?!椰青!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眼前虛擬的人影,動作卻因為巨大的悲憤而顯得扭曲。

vr眼鏡裡的場景顯然在切換。萬崇的身體又是一震,隨即劇烈地顫抖起來,像是看到了某種極其溫馨又極其刺心的畫麵。他忽然像個迷路的孩子,聲音裡充滿了巨大的委屈和深入骨髓的悲傷:

“高中……操場……那塊橡皮……你還留著?”

他的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那天……下雨……我忘了帶傘……你偷偷塞給我的那把……粉色的傘……傘骨斷了一根……你……你竟然把它做進了捧花裡?”

他猛地抬起手,像是要去觸控虛擬畫麵中那束捧花,動作卻僵在半空,劇烈地顫抖著。

“不……不要走!彆消失!”他對著空氣徒勞地伸出手,聲音淒厲絕望,“椰青!彆走!求你了!彆離開我!我……我……”

他“我”了半天,後麵的話卻被洶湧的悲痛徹底淹沒,隻剩下撕心裂肺的嗚咽,“……是我瞎了眼!是我蠢!是我……是我錯過了十年啊!十年!”

“周椰青!我愛你!我一直……一直都……”

最後那幾個字,徹底淹沒在他崩潰的嚎啕大哭中。他整個人蜷縮下去,不再是跪著,而是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倒在冰冷的地磚上,戴著vr眼鏡的臉深深埋進臂彎裡,身體劇烈地抽搐著,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哀鳴。那哭聲裡,充滿了無儘的悔恨、遲來的頓悟和滅頂的絕望,比剛才麵對林薇離世時更加撕心裂肺,更加……萬劫不複。

病房裡一片死寂。隻有萬崇那絕望的慟哭,和心電監護儀依舊固執的長鳴交織在一起,構成一曲荒誕而淒厲的二重奏。醫生和護士麵麵相覷,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他們看著那個對著空氣痛哭流涕、喊著另一個女人名字的男人,又看看病床上被白布覆蓋的逝者,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理解的範圍。

周椰青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控製不住地向下滑落,最終無力地跌坐在牆角。她蜷縮起來,雙臂緊緊抱住自己,像是要抵禦這世間最刺骨的寒冷。淚水洶湧而出,無聲地、瘋狂地衝刷著她慘白的麵頰。她看著那個蜷縮在地上、為“她”而肝腸寸斷的男人,聽著他那一聲聲泣血的“我愛你”和“錯過了十年”,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反複揉捏,痛到無法呼吸。

成功了。她讓他看到了她偷藏了十年的癡心妄想,看到了那個虛擬世界裡穿著婚紗的“周椰青”。

可為什麼……為什麼心會這麼痛?痛得像是要跟著他一起死去?

她成功了,用林薇的死亡作為背景板,用自己精心編織的vr幻境作為工具,終於將那份卑微的、深藏十年的愛意,以一種最慘烈、最不可挽回的方式,硬生生地塞進了他的眼裡、心裡。

可換來的,不是想象中的解脫,而是更深、更黑暗的絕望深淵。他的悔恨,他的痛苦,他的“我愛你”……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將她淩遲。

她蜷縮在牆角,像一個被世界遺棄的破布娃娃。身體的劇痛和靈魂的撕裂讓她眼前陣陣發黑。意識模糊的邊緣,她彷彿看到那片林薇嚮往的、蔚藍的大海。海麵上,漂浮著一抹刺目的白——是那件她親手挑選的、象征著林薇未竟心願的緞麵婚紗。

冰冷的海水,無聲地漫了上來,帶著吞噬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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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安園”墓園。

鉛灰色的天空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冰冷的雨絲悄無聲息地飄落,沾濕了蒼翠的鬆柏,在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凝結成一顆顆晶瑩的水珠,緩緩滑落,像無聲的眼淚。

葬禮的肅穆被這場冰冷的雨渲染得更加沉重。純黑色的傘麵在墓前無聲地撐開,如同一片片移動的烏雲,隔絕了天空,也隔絕了生者與死者的視線。穿著深色衣服的人們沉默地站立著,空氣裡彌漫著泥土、雨水和悲傷混合的濕冷氣息。

周椰青獨自一人,撐著一把純黑的傘,站在人群的最外圍。她穿著一身肅穆的黑色大衣,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瓷器。雨水打濕了她額前的碎發,粘在冰冷的麵板上。她站得筆直,目光卻空洞地越過人群,落在墓穴前方那個被雨水打濕的黑木骨灰盒上。

那裡麵,裝著林薇。

儀式進行得莊重而壓抑。牧師低沉平緩的誦經聲在雨幕中顯得遙遠而不真切。親屬壓抑的啜泣聲斷斷續續。當沉重的黑木骨灰盒被緩緩放入冰冷的墓穴時,人群中響起一陣更加壓抑的悲聲。

周椰青的目光,卻穿透了悲傷的人群,牢牢鎖定了站在最前方、離墓穴最近的那個身影——萬崇。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卻像套在一個毫無生氣的衣架上。他沒有打傘,冰冷的雨水早已將他全身澆透,昂貴的西裝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削而僵直的脊背。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像一尊被雨水衝刷的石像。從周椰青的角度,隻能看到他冷硬緊繃的側臉線條和下頜角,以及他垂在身側、緊握成拳、指節泛白的手。

他沒有哭。沒有像在婚禮露台或病房裡那樣崩潰嚎啕。一種死寂的、深不見底的冰冷,如同實質般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將他與周圍所有的悲傷都隔絕開來。那是一種比任何痛哭都更令人心悸的絕望。

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臉頰不斷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彆的什麼。他就那樣站著,目光死死地盯著那個即將被泥土覆蓋的骨灰盒,彷彿要將那冰冷的盒子看穿,看到裡麵那個已然消逝的靈魂。

葬禮結束的鐘聲低沉地敲響,餘音在濕冷的空氣中回蕩。人群開始帶著沉重的步伐,沉默地、有序地散開,像退潮的黑色潮水。低低的交談聲和壓抑的歎息在雨聲中飄散。

周椰青沒有動。她依舊站在原地,黑色的傘在雨中撐開一片小小的、孤寂的空間。她看著萬崇。

所有人都離開了,隻剩下他和那個尚未封土的墓穴。負責封土的工作人員遠遠地站著,不敢上前打擾。

萬崇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直的姿勢,像生了根。雨水衝刷著他,他渾然不覺。時間在冰冷的雨滴中悄然流逝。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周椰青撐傘的手臂都開始感到痠麻,久到冰冷的寒意順著小腿一點點向上蔓延。

萬崇終於動了一下。極其緩慢地,他彎下腰,伸出那雙被雨水泡得發白、微微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誠地捧起了墓穴邊那個同樣被雨水打濕的黑色骨灰盒。

他緊緊地將骨灰盒抱在懷裡,如同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失而複得的寶物。冰冷的雨水順著他低垂的額發滴落在漆黑的盒蓋上,濺起微小的水花。他低下頭,臉頰緊緊貼著那冰冷的盒麵,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對沉睡其中的愛人做著最後的、無聲的告彆。

然後,他猛地直起身!動作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

他不再看那個即將被泥土掩埋的墓穴一眼,抱著那個冰冷的骨灰盒,轉身!邁開大步!朝著墓園出口的方向,頭也不回地走去!步伐沉重而急促,踩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濺起冰冷的水花。

周椰青的心猛地一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她的心臟!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黑色的傘在她奔跑的動作中劇烈搖晃,冰冷的雨水趁機打濕了她的臉頰和肩膀。

萬崇走得很快,目標極其明確——墓園外那條通往海邊懸崖的公路!雨水模糊了前方的視線,但周椰青能清晰地看到他抱著骨灰盒的背影,在灰濛濛的雨幕中,像一道投向深淵的、絕望的黑色閃電。

她顧不上身體的虛弱和疼痛,用儘力氣奔跑著。肺部像是要炸開,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冰冷的刺痛。她衝出墓園大門,看到萬崇已經拉開車門,將那冰冷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駕駛座上,然後自己坐進駕駛位。引擎發出一聲低吼,黑色的轎車像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輪胎在濕滑的路麵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音,捲起一片泥濘的水花。

“萬崇!”周椰青嘶聲大喊,聲音在風雨中顯得微弱而破碎。

回答她的,隻有汽車引擎迅速遠去的轟鳴。

周椰青衝到自己的車邊,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鑰匙。她拉開車門坐進去,發動引擎,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冰冷的雨水瘋狂地拍打著擋風玻璃,雨刮器開到最大檔,也隻能勉強刮開一片模糊的視野。她死死盯著前方那輛在雨幕中若隱若現的黑色車尾燈,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衝破喉嚨!

兩輛車一前一後,在濱海公路上瘋狂疾馳。狂風卷著暴雨,狠狠地抽打著車身,發出沉悶的聲響。海浪的咆哮聲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

前方的黑色轎車猛地一個急轉,衝下了主路,拐向那條通往懸崖觀景台的狹窄岔路!周椰青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猛打方向盤,輪胎發出刺耳的尖叫,車子險險地跟著衝了下去。

懸崖近在眼前!灰黑色的巨浪在崖底瘋狂地撞擊著嶙峋的礁石,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捲起千堆雪沫。狂風裹挾著冰冷鹹腥的海水和雨點,如同無數鞭子,狠狠抽打在臉上,生疼。

周椰青的車子一個急刹,在濕滑的懸崖邊停下,車輪距離邊緣不足半米!她推開車門,狂風幾乎將她掀倒!

眼前的一幕讓她瞬間血液倒流!

萬崇的車停在懸崖最邊緣,車門大敞。他正站在狂亂的暴風雨中,站在懸崖最邊緣的礁石上!狂風撕扯著他濕透的黑色西裝,獵獵作響,彷彿隨時要將他卷下深淵。他懷裡,緊緊抱著那個冰冷的黑色骨灰盒。

他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動靜,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雨水衝刷著他慘白的臉,那雙曾經明亮銳利的眼睛,此刻隻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空洞得沒有一絲光亮,倒映著身後翻騰咆哮的、如同巨獸之口的灰黑色怒海。他看著周椰青,眼神陌生得如同看著一個從未見過的路人。沒有憤怒,沒有怨恨,沒有悲傷……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片虛無的死寂,比腳下的深淵更加令人膽寒。

他對著周椰青的方向,極其緩慢地、近乎僵硬地,扯動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個笑容。那是一個被徹底碾碎靈魂後,殘留在軀殼上的、空洞而扭曲的弧度。

然後,在周椰青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中——

“萬崇!不要——!!!”

他抱著那個冰冷的骨灰盒,身體向後,直直地、決絕地,仰倒了下去!像一片被狂風無情卷落的黑色樹葉,瞬間被懸崖下那灰黑色的、翻騰著死亡泡沫的洶湧怒濤吞沒!

巨大的浪頭撲上礁石,發出驚天動地的咆哮,瞬間抹去了他存在過的最後一絲痕跡。

隻有那個空洞的、扭曲的弧度,如同一個永恒的噩夢,死死地烙印在周椰青被雨水和淚水模糊的視網膜上。

冰冷的雨水和鹹腥的海風瘋狂地抽打在周椰青的臉上,像無數冰冷的鞭子。她踉蹌著衝到懸崖邊緣,濕滑的礁石幾乎讓她摔倒。她撲倒在冰冷的岩石上,探出半個身體,目眥欲裂地向下望去——

哪裡還有萬崇的影子?

隻有灰黑色的海水在暴雨和狂風的催動下,如同無數癲狂的巨獸,瘋狂地、不知疲倦地撞擊著嶙峋的礁石,發出震耳欲聾、令人心膽俱裂的咆哮。巨大的浪頭一個接著一個,捲起渾濁的泡沫和破碎的海草,又狠狠砸落,粉身碎骨。那翻騰的浪濤深處,隻有一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無情的灰黑。

他消失了。連同那個冰冷的骨灰盒,徹底消失在這片象征著林薇最後心願、也最終吞噬了他自己的怒海之中。

“不——!!!”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猛地從周椰青的喉嚨深處迸發出來!那聲音撕破了狂風的呼嘯和海浪的咆哮,尖銳得如同瀕死鳥類的哀鳴,充滿了無儘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劇痛!她全身的力氣彷彿被瞬間抽空,整個人癱軟在冰冷濕滑的礁石上,身體因為極致的悲痛和寒冷而劇烈地顫抖、抽搐。

胃裡那股熟悉的、帶著鐵鏽味的翻攪感如同火山般猛烈爆發!她再也無法抑製,猛地側過頭,“哇”地一聲,一大口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混雜著未消化的食物殘渣,狠狠噴濺在身下黑色的礁石上!刺目的猩紅在冰冷的雨水衝刷下迅速暈開、變淡,如同一個迅速消逝的生命印記。

劇痛如同無數把燒紅的鋼刀,在她的小腹深處瘋狂地攪動、穿刺!那痛楚來得如此凶猛、如此尖銳,瞬間就抽乾了她所有的意識。眼前陣陣發黑,懸崖、怒海、暴雨……整個世界都在瘋狂地旋轉、扭曲、崩塌!耳邊隻剩下自己粗重而破碎的喘息聲,以及海浪那永恒不變的、冷酷的咆哮。

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帶著令人窒息的重量,從四麵八方洶湧而來,瞬間將她徹底吞沒。她失去了所有知覺,像一個破敗的玩偶,無力地伏在冰冷的礁石邊緣,半個身體懸在懸崖之外,任由冰冷的雨水和鹹腥的海風無情地抽打。

意識沉淪的最後一刻,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塊冰冷的黑色墓碑。墓碑的正麵,刻著“愛妻林薇”,刻著“夫萬崇泣立”。而在那無人知曉的、緊貼著泥土的背麵,那行被她要求縮小了兩號、壓到最底部的字跡,在黑暗中幽幽地浮現:

**周椰青**

**偷來的十年,夠本了**

字跡很小,很卑微,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冰冷的滿足。

夠了。真的夠了。她緩緩地、徹底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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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像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沉重,粘滯。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厚重的黑暗。消毒水那熟悉而刺鼻的氣味,混合著某種藥物的清冽,頑固地鑽進鼻腔。

周椰青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裡一片模糊的白,光線刺得她眼睛生疼。她適應了好一會兒,纔看清頭頂慘白的天花板和單調的吸頂燈。

醫院。又是醫院。

身體的感覺一點點複蘇,每一個關節都像生了鏽,沉重而痠痛。小腹深處那熟悉的、如同被鈍器反複鑿擊的墜痛感依舊頑固地存在著,隻是被某種藥物暫時壓製,變得沉悶而遙遠。喉嚨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次吞嚥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

她微微偏過頭。病房裡很安靜,隻有監測儀器發出規律的、微弱的“嘀嗒”聲。一個穿著護工服的中年女人正背對著她,輕手輕腳地整理著窗台上的綠植。

“水……”周椰青的喉嚨裡艱難地擠出嘶啞的氣音。

護工聞聲立刻轉過身,臉上帶著職業性的關切:“周小姐,您醒了?感覺怎麼樣?”她快步走到床邊,熟練地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插上吸管,小心地遞到周椰青乾裂的唇邊。

溫涼的清水浸潤了灼痛的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慰藉。周椰青貪婪地吸了幾口,才虛弱地搖搖頭。

“您昏睡了兩天了。”護工放下水杯,聲音放得很輕,“醫生給您做了緊急處理,暫時穩定住了。不過……”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猶豫,“您送來時情況很不好,大出血,血壓低得嚇人……醫生讓您務必靜養,千萬不能再受刺激,情緒也不能激動。”

周椰青靜靜地聽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受刺激?情緒激動?她的刺激和激動,早已在懸崖邊,隨著那個決絕跳下的身影,徹底耗儘了。剩下的,隻有一片冰冷的、燃燒過後的灰燼。

“外麵……”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嘶啞,卻帶著一種異樣的平靜,“……有新聞嗎?關於……海邊懸崖的?”

護工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她的所指,臉上瞬間布滿了同情和一絲後怕:“有的……唉,鬨得挺大的。新聞都報了,說是一個年輕男人,抱著他剛去世妻子的骨灰盒,在‘聽濤崖’那裡……跳海了。”她壓低了聲音,唏噓不已,“警察和搜救隊去了,找了兩天,什麼都沒找到……那地方浪太大了,礁石又多,唉……可憐啊……聽說還是個挺有錢有地位的人……”

護工後麵還說了什麼,周椰青已經聽不清了。那句“什麼都沒找到”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狠狠鑿進了她早已麻木的心臟深處。雖然早有預料,但當這冰冷的現實被如此直白地宣判時,那股滅頂的絕望和空洞感,依舊讓她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

他走了。帶著對林薇的悔恨,帶著對她周椰青那份遲來的、撕裂般的“愛意”的無法承受,帶著他所有的痛苦和絕望,徹底消失在了那片他曾想為林薇舉辦婚禮的海裡。

乾乾淨淨,了無痕跡。

如同她從未在他生命中存在過的十年。

護工看著她驟然慘白如紙、毫無生氣的臉,以及那雙瞬間失去所有焦距、空洞得嚇人的眼睛,嚇得連忙噤聲,不安地搓著手:“周……周小姐?您……您彆太難過了……您身體要緊……”

周椰青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將護工那無措的臉隔絕在視線之外。長長的睫毛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她需要黑暗。需要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來包裹她破碎的靈魂。

兩天後,周椰青不顧醫生的強烈反對和護工的苦苦勸阻,堅持辦理了出院手續。她的身體依舊虛弱,走路需要扶著牆壁,每一步都牽扯著小腹深處沉悶的鈍痛。但她拒絕再待在這個充滿消毒水味道的地方。

她叫了一輛車,目的地是“靜安園”。

天氣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壓著。墓園裡比上次葬禮時更加冷清。冰冷的雨水浸濕了石板路,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她裹緊了身上的黑色大衣,臉色蒼白得像墓園裡的大理石雕像,一步一步,緩慢而艱難地走向墓園深處那個熟悉的角落。

黑色的花崗岩墓碑已經立好。冰冷的石麵被打磨得光潔如鏡,清晰地倒映著陰沉的天色和她自己蒼白瘦削的身影。墓碑正麵,端莊的宋體字深深地鐫刻著:

**愛妻

林薇

之墓**

**夫

萬崇

泣立**

“泣立”兩個字,像兩根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她的眼底。他“泣立”於此,卻最終選擇沉眠於那片沒有墓碑的海。

周椰青靜靜地站在墓碑前,目光掠過那冰冷的刻字,最終落在了墓碑的底部邊緣。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動作牽扯著身體的疼痛,讓她忍不住蹙緊了眉頭。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落在墓碑的基座上。

她的手指,帶著微微的顫抖,輕輕地拂去墓碑底部邊緣積聚的些許泥土和落葉。指尖觸碰到冰冷堅硬的花崗岩,然後,停留在那個極其隱蔽的角落。

那裡,緊貼著泥土的位置,刻著一行字。字型極小,是娟秀的楷體,位置低得幾乎要趴下去才能看清,如同一聲被強行壓抑在塵埃裡的歎息:

**周椰青**

**偷來的十年,夠本了**

雨水順著墓碑的弧度流下,衝刷著那行小小的字跡,卻無法將它們抹去。它們安靜地匍匐在那裡,卑微,隱秘,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孤絕。

周椰青的指尖,極其輕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撫過那行小小的“周椰青”。冰冷的雨水順著她的指尖滑落。

夠了。真的夠了。

她緩緩直起身,最後看了一眼墓碑正麵那刺眼的“萬崇泣立”四個字,眼神平靜無波,如同一潭死水。

轉過身,她不再回頭,一步一步,拖著沉重而疼痛的身體,緩慢而堅定地朝著墓園的出口走去。黑色的身影在灰濛濛的雨幕和森然的碑林中,顯得格外單薄而孤寂,像一片飄向未知終點的落葉。

風穿過林立的墓碑,發出嗚嗚的低咽,像無數亡魂的歎息,纏繞著那個越走越遠的、決絕的背影。雨水冰冷,墓碑無言,隻有那行藏在最底部的、小小的墓誌銘,在無人知曉的角落,悄然訴說著一個偷來的、破碎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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