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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錐心穿腸 第22章 紋身店老闆的十年守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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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花樹下的日子,像一本被風快速翻過的書頁,嘩啦啦地就到了高三。梔子花的清香送走了夏天,老桂樹再次綴滿金黃,馥鬱的甜香彌漫了整個小院。高考倒計時的牌子,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讓空氣都繃緊了幾分。唐河清把自己埋進了書堆,台燈常常亮到深夜。林秀芬變著法子燉湯,眼神裡的欣慰與日俱增,那層常年籠罩的哀愁似乎也被這沉甸甸的希望衝淡了些許。

周海晏卻越來越沉默。他待在店裡的時間變少了,有時半夜纔回來,帶著一身露水和更深沉的疲憊。他身上那股機油和煙草的味道裡,開始混雜進一絲若有若無的、唐河清無法形容的、類似於鐵鏽或硝煙的氣息。他的眼神更加幽深,像不見底的寒潭,偶爾掠過唐河清伏案苦讀的身影時,會停留一瞬,裡麵翻滾著極其複雜的東西——有審視,有某種決絕,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痛楚?唐河清捕捉到過一兩次,心會莫名地揪緊,卻又不敢深想。她隻能更努力地把自己埋進書本,彷彿那是隔絕一切的堡壘。

高考前一週,一個悶熱的雷雨夜。閃電撕裂黑沉沉的天幕,將小院照得慘白一瞬,隨即又被隆隆的雷聲吞沒。唐河清剛結束一套模擬卷,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準備去廚房倒杯水。

剛走到房門口,隔壁周海晏屋裡傳來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的悶哼,緊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

唐河清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幾乎是撲到周海晏的房門口,用力拍門:“海晏哥?你怎麼了?海晏哥!”

裡麵隻有粗重混亂的喘息聲,夾雜著牙齒打顫的咯咯聲,再無回應。

“林姨!林姨!”唐河清急得聲音都變了調,轉身想去叫林秀芬。

“彆…彆叫她…”門內傳來周海晏嘶啞破碎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劇烈的顫抖,“…沒事…你…回去…”

唐河清哪裡肯聽。她用力擰動門把手,門竟然沒鎖。猛地推開房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汗水和某種藥物的苦澀氣味撲麵而來,嗆得她幾乎窒息。

屋內沒開燈,隻有窗外閃電劃過時瞬間的慘白光亮。借著那短暫的光,唐河清看到了讓她血液幾乎凍結的一幕——

周海晏蜷縮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抽搐著,像一條離水的魚。他身上的黑色背心被汗水完全浸透,緊緊貼在肌肉虯結的背上。他的雙手死死摳著地麵,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甲縫裡全是泥土和血痕。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左臂——那條盤踞的墨色蛟龍紋身下方,靠近肩膀的位置,赫然纏著幾圈被鮮血浸透、顏色發暗的紗布!此刻,那紗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湧出的鮮血染紅、洇透,黏膩的暗紅色液體順著他的手臂蜿蜒流下,在地麵上積了一小灘!

他似乎在忍受著非人的劇痛,牙關緊咬,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混著雨水(他似乎是淋雨回來的)順著下頜線滾落。每一次抽搐,都牽扯到那可怕的傷口,讓他喉嚨裡溢位無法抑製的痛苦呻吟。

“海晏哥!”唐河清失聲尖叫,撲了過去,卻被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釘在原地,渾身發冷,手腳冰涼。

“藥…抽屜…白色…瓶子…”周海晏從牙縫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眼睛因為劇痛而布滿血絲,眼神渙散,幾乎失去焦距。

唐河清連滾爬爬地撲到牆邊的舊木桌旁,哆嗦著拉開抽屜。裡麵雜亂地堆著螺絲、扳手、煙盒,還有一個不起眼的白色塑料藥瓶,沒有任何標簽。她一把抓起藥瓶,又看到旁邊放著一卷乾淨的紗布和一小瓶碘伏。

“幾…幾顆?”她顫抖著問,擰開藥瓶的手抖得厲害。

“兩…兩顆…”周海晏的聲音已經微弱下去,身體抽搐的幅度也小了些,但臉色慘白得像紙,呼吸微弱而急促。

唐河清倒出兩片白色的藥片,又手忙腳亂地倒了杯桌上隔夜的涼水。她跪在周海晏身邊,費力地托起他汗濕沉重的頭,將藥片塞進他嘴裡,又小心地餵了幾口水。他的嘴唇乾裂滾燙,碰到她冰涼的手指時,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喂完藥,唐河清看著那還在不斷滲血的傷口,心一橫。她拿起碘伏和紗布,用儘畢生的勇氣,顫抖著手,開始解那早已被血浸透黏在皮肉上的舊紗布。每撕開一點,周海晏的身體就劇烈地痙攣一次,壓抑的悶哼聲讓她心如刀絞。終於,舊紗布被完全揭開——

傷口暴露在眼前。那不是刀傷,也不是普通的擦傷。那是一個猙獰的、邊緣不規則、血肉模糊的深洞!像是被什麼高速旋轉的、灼熱的東西狠狠撕裂!周圍的麵板紅腫發炎,皮肉外翻,深可見骨!新鮮的血液正從那個可怕的洞裡汩汩湧出!

唐河清倒抽一口冷氣,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想起林秀芬教她的,處理傷口要乾淨。她用碘伏棉球,狠下心,顫抖著去擦拭傷口周圍的血汙和膿液。每一次觸碰,都引來周海晏身體更劇烈的顫抖和壓抑不住的痛哼。他緊閉著眼,牙關咬得咯咯作響,汗水浸透了身下的地麵。

“忍著點…馬上就好…”唐河清的聲音帶著哭腔,手上的動作卻不敢停。她用乾淨的紗布,一層層用力地按壓在那個可怕的傷口上,試圖止住洶湧的血流。雪白的紗布瞬間被染紅,她扔掉,再換上新的,繼續用力按壓。她的手上、袖子上,很快也沾滿了溫熱的、黏膩的鮮血。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藥效開始起作用,也許是失血過多,周海晏的抽搐漸漸平息下來,呼吸雖然依舊微弱,卻稍微平穩了些。傷口湧出的鮮血,在唐河清持續不斷的按壓下,也終於有了減緩的趨勢。

唐河清癱坐在地上,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喘著氣。她渾身都被汗水和血水浸透,雙手沾滿了刺目的猩紅,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著。她看著地上那個在昏暗中陷入半昏迷狀態的男人,看著他慘白如紙的臉和手臂上那重新被厚厚紗布包裹、卻依舊隱隱滲出血色的傷口,巨大的恐懼和疑問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

他到底是誰?

那可怕的傷口是什麼?

他究竟在做什麼?

那枚十元硬幣買來的庇護,背後到底藏著怎樣深不見底的黑暗漩渦?

窗外的雷聲依舊滾滾,雨點瘋狂地敲打著窗欞。老桂樹的枝葉在狂風中嗚咽。這個小院,這個她賴以生存的避風港,此刻彷彿變成了一座漂浮在驚濤駭浪中的孤島,隨時可能被那深不見底的秘密徹底吞噬。那濃烈的血腥味,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住她的脖頸,讓她窒息。

高考結束後的那個夏天,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鬆弛與淡淡的離彆愁緒。老桂樹的花期已過,濃密的綠葉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唐河清以優異的成績被省城最好的醫科大學法醫學專業錄取,鮮紅的錄取通知書被林秀芬用一方乾淨的藍布帕子珍重地包好,放在堂屋最顯眼的條案上,像供奉著一個無價的珍寶。林姨臉上的笑容多了,眼裡的哀愁似乎被這巨大的喜悅衝淡了許多,連帶著整個小院都透著一股難得的明亮生氣。

然而,這份明亮卻無法穿透周海晏身上日益厚重的陰霾。他變得更加沉默,幾乎像個幽靈。身上的血腥氣和那股難以言喻的鐵鏽硝煙味越來越濃重,有時甚至蓋過了機油和煙草的味道。他經常整夜整夜地坐在院子裡那棵老桂樹下抽煙,猩紅的煙頭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一隻窺伺的獸眼。他看向唐河清的目光,不再是偶爾的審視,而是一種近乎貪婪的、絕望的凝視,彷彿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又帶著一種錐心刺骨的痛苦,濃烈得讓唐河清心驚肉跳,不敢與之對視。

一種山雨欲來的窒息感,沉沉地壓在小院上空。

暴風雨終於在一個悶熱得沒有一絲風的傍晚降臨。

唐河清剛把曬好的梔子花收進簸箕,院門被猛地撞開。周海晏衝了進來,臉色是駭人的鐵青,眼底是狂暴的血紅,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他身上那股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味前所未有地刺鼻,黑色的背心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緊繃到極致的肌肉線條。

他看也沒看驚愕的唐河清和林秀芬,徑直衝進堂屋,目光像淬毒的刀子,瞬間鎖定了條案上那個被藍布帕子包著的錄取通知書!

“海晏!你乾什麼!”林秀芬驚恐地叫出聲,聲音都在發顫。

晚了。

周海晏像一道黑色的閃電撲過去,一把抓起那個藍布包,看也不看,雙手抓住通知書的兩端,用儘全身的力氣——

“嘶啦——!”

刺耳的、令人心膽俱裂的撕裂聲,炸響在死寂的堂屋裡!

鮮紅的錄取通知書,連同那方承載了林秀芬所有喜悅和希望的藍布帕子,在他手中被瞬間撕成了兩半!紙屑紛飛,像被撕裂的蝴蝶翅膀,無力地飄落在冰冷的地麵上。

時間彷彿凝固了。林秀芬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哀鳴,身體晃了晃,臉色慘白如紙,絕望地看著地上那些鮮豔的碎片。

唐河清的大腦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她看著地上那刺眼的紅色碎片,那是她拚儘全力才抓住的未來,是她掙脫泥潭唯一的希望!三年來的隱忍、感激、敬畏,在這一刻被這粗暴的毀滅徹底碾碎,化為滔天的怒火和難以置信的屈辱!

“周海晏!你瘋了!”

她失聲尖叫,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撕裂變調,身體不受控製地衝了過去,伸手就要去搶奪那殘破的紙片,“還給我!那是我的!”

“你的?”周海晏猛地轉過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她,裡麵燃燒著一種近乎癲狂的火焰,是絕望,是痛苦,還有一種唐河清從未見過的、冰冷的、令人膽寒的陌生。他一把攥住唐河清伸過來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他猛地將她狠狠甩開!

唐河清踉蹌著撞在門框上,後背一陣劇痛,眼前發黑。

“滾!”周海晏的聲音如同野獸的咆哮,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砸在唐河清的臉上,“拿著你的破書給老子滾!滾得越遠越好!彆他媽在這兒礙眼,耽誤老子跑路!”

他指著地上那些殘破的紅色紙屑,眼神像在看一堆垃圾,“念書?當法醫?就你?省省吧!彆做你那不切實際的夢了!趁早找個地方躲起來,彆哪天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刻薄、惡毒、毫不留情。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捅進唐河清的心臟,將她所有的尊嚴和希望捅得千瘡百孔。她靠著門框,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一種滅頂的冰冷和徹底的絕望。她看著眼前這個麵目猙獰、歇斯底裡的男人,看著地上那象征著她全部未來的碎片,看著林秀芬捂著心口、搖搖欲墜的身影……三年來的點點滴滴,那些沉默的庇護、那彆扭的家長會、那根沉重的扳手、那個雷雨夜的鮮血……所有的畫麵瞬間粉碎、扭曲、崩塌!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那枚十元硬幣,買來的不是庇護,而是更深的陷阱和欺騙。

她在他眼裡,始終隻是一個麻煩,一個累贅,一個可以隨意丟棄的垃圾!

巨大的悲慟和滔天的憤怒在胸腔裡衝撞、爆炸,卻找不到出口。她張了張嘴,喉嚨裡卻像塞滿了滾燙的砂石,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眼淚,滾燙的、屈辱的、絕望的眼淚,洶湧地衝出眼眶,模糊了眼前那張猙獰而陌生的臉。

周海晏似乎被她的眼淚刺了一下,眼神有瞬間的劇烈動搖,但那抹動搖瞬間就被更深的瘋狂和決絕淹沒。他不再看她,猛地轉身,像一陣黑色的旋風衝進自己房間,“砰”地一聲巨響甩上了房門!那扇薄薄的木門,隔絕了兩個世界。

小院裡死一樣的寂靜。隻有林秀芬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像垂死的哀鳴。

唐河清靠著冰冷的門框,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她看著地上那些被踩踏過的、沾著灰塵的鮮紅紙屑,看著林秀芬絕望佝僂的背影,看著那扇緊閉的、隔絕了所有光亮的房門……

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了。

那個沉默的、穿著不合身舊衣服替她開家長會的背影,那個在雷雨夜用沉重扳手為她砸開生路的背影,那個在桂花樹下遞給她鑰匙的背影……轟然倒塌,灰飛煙滅。

她艱難地、一點一點地,用儘全身力氣撐起身體。沒有再看任何人,沒有再說一句話。她踉蹌著走回自己那間住了三年的小屋,關上門,背靠著門板,身體順著門板滑落,蜷縮在冰冷的地上。

黑暗中,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讓那崩潰的嗚咽泄露出來。鹹澀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混合著眼淚的苦澀。三年來的溫暖、依靠、那點隱秘的、連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盼,此刻都化作了穿腸毒藥,燒灼著她的五臟六腑。

天矇矇亮時,唐河清悄無聲息地走出了小屋。她隻背著一個簡單的帆布包,裡麵裝著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和那本被撕碎又小心翼翼粘好的、布滿裂痕的錄取通知書。她身上沒有錢。那枚十元硬幣的“買命錢”,早已在漫長的時光裡,化作了無形的枷鎖和此刻錐心的諷刺。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三年、曾經以為是港灣的小院。老桂樹沉默佇立,林秀芬房間的門緊閉著,周海晏的房門更是如同墓門。沒有告彆,沒有留戀。她轉身,像三年前那個雨夜一樣,赤著腳(她穿走了自己唯一的一雙舊布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院門,走進了外麵熹微的晨光裡。

這一次,她身後,再沒有那道沉默跟隨的身影。

冰冷的、帶著濃重消毒水氣味的空氣猛地灌入鼻腔,像無數細小的冰針,刺得唐河清微微眯了下眼。眼前是無影燈慘白刺目的光,映照著不鏽鋼器械冰冷的反光。她穿著合身的深綠色手術服,戴著口罩和護目鏡,隻露出一雙沉靜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這裡是市局法醫中心解剖室。空氣裡漂浮著福爾馬林和死亡特有的、甜膩又腐朽的氣息。

七年了。

那個撕碎她錄取通知書、將她徹底推入冰冷絕望雨夜的背影,早已在時光的衝刷下,被強行封存在記憶最幽暗的角落,覆滿了塵埃。她成了唐法醫,用手術刀和顯微鏡說話,在無聲的屍骸裡尋找真相。那些年少時的恐懼、屈辱、憤怒,被一層層堅硬的專業素養包裹,淬煉成如今這份近乎漠然的冷靜。

“唐法醫,‘蝮蛇’的遺體送來了。”助手小陳的聲音在解剖室門口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上麵要求儘快完成屍檢,這案子…很急。”

唐河清點了點頭,沒說話,隻是將目光投向被推進來的不鏽鋼解剖台。上麵覆蓋著白色的屍袋,勾勒出一個成年男性僵硬的輪廓。代號“蝮蛇”——一個盤踞在邊境線多年、極度危險的大毒梟,手上沾染了無數禁毒警察鮮血的惡魔。三天前,在警方一次精心策劃的圍捕行動中,被當場擊斃。他的死,是無數人用血淚換來的句號。

助手拉開屍袋的拉鏈。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血腥、腐敗和硝煙燒灼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即使隔著口罩,那味道也極具侵略性地鑽入鼻腔。饒是經驗豐富,小陳還是忍不住偏過頭乾嘔了一下。

唐河清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動,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她隻是上前一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器,落在解剖台上的屍體上。

慘不忍睹。

“蝮蛇”的麵部幾乎被大口徑子彈近距離轟碎,血肉模糊,五官難辨,顱骨碎裂變形。頸部有深可見骨的切割傷,氣管和頸動脈被利器精準割斷。身上布滿彈孔和爆炸造成的撕裂傷,皮肉外翻,焦黑一片。左臂自肘部以下缺失,斷口處肌肉和骨茬猙獰外露。整個屍體呈現出一種被徹底摧毀、宣泄過極致暴力的狀態。腐敗已經開始,麵板呈現汙綠色,屍斑大片大片地沉積在背部。

唐河清拿起解剖記錄板,聲音透過口罩,平穩得不帶一絲波瀾:“記錄。男性屍體,身高約185公分,體態健壯。頭麵部損毀嚴重,無法辨識。頸部致命切割傷一處,深達頸椎前緣,氣管、雙側頸動脈、頸靜脈離斷。左上肢肘關節以下缺失…體表多處槍彈傷及爆炸撕裂傷…初步推斷死亡時間約72小時…”

她一邊口述,一邊熟練地拿起手術刀。冰冷的刀鋒在無影燈下閃過一道寒光。刀尖穩穩落下,沿著屍體的胸骨中線,劃開那早已失去彈性的、汙綠色的麵板和皮下組織。動作精準,穩定,沒有絲毫猶豫。刀刃切開皮肉發出輕微而黏膩的“嗤啦”聲,在寂靜的解剖室裡顯得格外清晰。

胸腔被開啟。濃烈的腐敗氣味和血腥味更加洶湧地撲麵而來。胸骨被肋骨剪“哢嚓”一聲剪斷。暴露在眼前的,是同樣被暴力摧殘過的胸腔內部——斷裂的肋骨刺穿了肺葉,心臟位置有一個巨大的、邊緣焦黑的貫通創口,裡麵空空如也。子彈強大的動能幾乎將那顆罪惡的心臟徹底攪碎、帶離了軀乾。

“心臟缺失…左肺下葉貫通傷…右肺多處挫裂傷…”唐河清的聲音依舊平穩,彷彿在描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器物。她手中的器械探入胸腔深處,仔細地檢查、分離著粘連的組織。

突然,她的動作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護目鏡後的瞳孔,瞬間收縮如針尖!

在那片狼藉、黏連的胸腔深處,靠近脊柱左側、幾根斷裂肋骨的夾縫之間,似乎卡著什麼東西。那東西很小,被暗紅色的凝血塊和破碎的組織包裹著,隻露出一點極其微小的、不規則的邊緣。在慘白燈光和汙血腐敗組織的映襯下,那一點邊緣,隱約透出一種…金屬特有的、黯淡的鏽色?

唐河清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種極其荒謬的、冰涼的預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她的脊背。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胸腔裡那瞬間翻湧的驚濤駭浪,用鑷子和探針,極其小心地撥開周圍黏連的血肉和組織。

一點,一點。

那東西的輪廓逐漸清晰。

那是一個扁平的、邊緣不規則的、被汙血和膿液浸透的金屬圓片。它被深深地嵌在兩根斷裂肋骨的縫隙裡,被時間、血液和炎症侵蝕得麵目全非,表麵覆蓋著厚厚的、暗紅色的鏽跡和黑色的腐敗物,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但唐河清的手,卻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鑷子尖端觸碰金屬的冰冷觸感,隔著橡膠手套清晰地傳來,卻像一道高壓電流,瞬間擊穿了七年時光築起的所有堤壩!

她屏住呼吸,用生理鹽水小心地衝洗掉那金屬片表麵的血汙和膿液。

鏽跡斑斑的表麵,在衝洗下,極其艱難地、一點點地,顯露出被侵蝕得模糊不清的圖案——

那是一個被包裹在麥穗之中的…模糊的齒輪輪廓!

轟——!

彷彿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唐河清的顱腔內炸開!整個世界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色彩!解剖室慘白的燈光、不鏽鋼冰冷的反光、助手小陳模糊的身影、甚至眼前這具猙獰的屍體……一切都扭曲、旋轉、崩塌!

隻剩下那枚卡在腐爛肋骨之間、鏽跡斑斑的十元硬幣!那個麥穗齒輪的圖案,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靈魂最深處!

十六歲雨夜,冰冷吧檯上那清脆的撞擊聲。

油膩鐵皮餅乾盒裡,那枚混在零錢中的硬幣。

桂花樹下,他掂量著扳手時,口袋裡隱約的金屬摩擦聲。

家長會後,他丟在地上那把拴著褪色紅繩的黃銅鑰匙……

無數破碎的畫麵、聲音、氣味,如同海嘯般瘋狂地奔湧、衝撞!那個被她刻意遺忘、塵封在記憶最黑暗角落的身影——穿著黑色背心、手臂盤著墨龍、眼神冰冷不耐的男人——無比清晰地、帶著毀滅性的力量,衝破所有封鎖,轟然站立在她麵前!

是他!

隻能是……他!

周海晏!

“唐…唐法醫?”小陳驚恐的聲音像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帶著變調的顫抖。她看到唐法醫握著鑷子的手抖得厲害,整個人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力氣,僵立在解剖台前,護目鏡後的眼神是一片死寂的、駭人的空白!那眼神,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具屍體都要可怕!

就在這時——

“嗚——嗚——嗚——!!!”

淒厲刺耳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如同垂死野獸的哀嚎,驟然撕裂了法醫中心死寂的空氣!紅光瘋狂地旋轉閃爍,將整個解剖室映照得如同血腥地獄!

“怎麼回事?!”小陳嚇得差點跳起來,臉色煞白。

唐河清猛地從那種滅頂的空白中驚醒!那警報聲像冰錐刺入耳膜!她幾乎是憑著本能,一把扔下手中的鑷子,那枚沾血的硬幣“當啷”一聲掉在不鏽鋼托盤裡。她像離弦的箭,瘋了一般衝出解剖室!

走廊裡已經亂成一團。刺耳的警報聲在密閉空間裡形成巨大的回聲,震得人耳膜生疼。警員們神色驚惶,紛紛朝大樓後方的骨灰臨時存放處狂奔。

“骨灰存放室!有人硬闖!目標是…是剛送來的‘蝮蛇’行動中犧牲的…無名警官的骨灰盒!”一個警員對著對講機聲嘶力竭地吼著。

無名警官?

骨灰盒?

這幾個字像重錘砸在唐河清的心臟上!她腦子裡一片混亂,隻有一個念頭在瘋狂嘶吼——是他!一定是他!那枚硬幣!那具屍體!這一切都指向那個名字!

她用儘全身力氣推開擋在前麵的人,跌跌撞撞地衝向存放室的方向。冰冷的恐懼和一種滅頂的絕望攫住了她,幾乎讓她窒息。

存放室厚重的防爆門洞開著,裡麵一片狼藉。幾個穿著黑色作戰服、蒙著麵、手持武器的悍匪,正與留守的警員激烈交火!子彈打在金屬骨灰存放架上,火花四濺,發出刺耳的撞擊聲!

混亂中,唐河清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鎖定在其中一個匪徒手中!

那人身材異常高大魁梧,動作迅猛如獵豹。他一手持槍瘋狂掃射壓製警方的火力,另一隻手上,赫然死死抓著一個深棕色的、毫不起眼的方形骨灰盒!

骨灰盒的盒蓋在混亂的搶奪和撞擊中,被掀開了一道縫隙!

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唐河清的目光穿透硝煙、混亂和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骨灰盒內——

在那灰白色的骨灰之上,靜靜地躺著一小截東西!

那是一小截編織物。

顏色是褪了色的、陳舊不堪的暗紅。

材質是粗糙的、廉價的尼龍繩。

它被燒灼過,邊緣焦黑捲曲,沾染著同樣暗沉、早已乾涸發黑的血跡!

那截染血的、褪色的紅繩!

“不——!!!”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衝破了唐河清死死扼住的喉嚨,帶著毀天滅地的絕望和崩潰,響徹了整個混亂的骨灰存放室!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身體晃了晃,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的視線死死釘在那截從骨灰盒縫隙中露出的、染血的紅繩上。

它係著什麼?

那盒子裡裝著的,到底是誰?

七年前那個撕碎一切的雨夜,究竟埋葬了怎樣一個驚天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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