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23章 紋身店老闆的十年守護(續)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瀝青,沉重地壓迫著唐河清的意識。刺耳的警報聲、子彈的尖嘯、那截染血紅繩烙鐵般燙在視網膜上的畫麵……所有感官資訊混亂地絞纏在一起,將她拖向窒息般的深淵。唯有那截紅繩,像一根燒紅的引信,在她徹底沉淪前點燃了最後的意識火花。
她猛地睜開眼。
入眼是醫院病房慘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味道霸道地鑽進鼻腔。喉嚨乾澀得像砂紙摩擦,每一次吞嚥都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唐法醫!您醒了!”
守在床邊的小陳立刻彈了起來,眼圈紅腫,臉上還殘留著未乾的淚痕和劫後餘生的驚悸。“您嚇死我了!醫生說是情緒劇烈波動加上體力透支導致的短暫休克……”
唐河清置若罔聞。她掙紮著想坐起來,身體卻虛軟得如同被抽走了骨頭,眼前陣陣發黑。但那股力量支撐著她,讓她不顧一切地抓住小陳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對方的皮肉裡,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骨灰盒……紅繩……那個人……抓到了嗎?!”
小陳被她抓得生疼,看著唐法醫那雙布滿血絲、燃燒著近乎瘋狂火焰的眼睛,嚇得聲音都變了調:“沒……沒有……那夥人火力太猛,又有接應……犧牲了兩名同事……骨灰盒……被搶走了……”
“搶走了……”
唐河清喃喃重複,像是聽不懂這三個字。支撐著她的那股力量瞬間抽離,她重重地跌回病床,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五臟六腑刀割般的劇痛。眼睛死死盯著天花板,沒有淚,隻有一片死寂的、絕望的灰燼。
小陳被她這副樣子嚇得手足無措,帶著哭腔:“唐法醫,您彆這樣……局裡已經下令全力追查,封鎖了所有出城通道,他們跑不掉的!而且……而且……”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急切地補充,“現場有發現!在存放室地上,就在您暈倒的地方旁邊,我們找到了一樣東西!可能是混亂中從骨灰盒裡掉出來的!”
唐河清空洞的眼神瞬間聚焦,如同瀕死者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什麼東西?!”
小陳手忙腳亂地從旁邊的取證袋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透明物證袋,遞到唐河清眼前。
袋子不大。裡麵靜靜地躺著半塊金屬片。
那金屬片邊緣扭曲撕裂,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從什麼東西上扯斷的。表麵覆蓋著厚厚的、凝固發黑的血垢,以及被高溫燒灼留下的焦黑碳化痕跡。但在那令人心悸的汙濁之下,在物證袋慘白的燈光照射下,金屬片殘留的、尚未被完全熔毀的平麵上,極其艱難地,能辨認出幾個模糊的、被血垢和焦痕半掩的數字輪廓!
“……7……1……0……”
唐河清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
“警……警號牌……”
她失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血沫。她的目光死死釘在那三個模糊的數字上,大腦一片空白,卻又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尖叫、衝撞!
710?
這串數字……這串數字……
記憶的閘門被一股狂暴的力量轟然撞開!無數碎片洶湧而出!
七年前那個撕心裂肺的傍晚,周海晏衝進堂屋時,他黑色背心的肩帶下,靠近鎖骨的位置,似乎……似乎彆著一個很小的、方形的金屬片?當時光線昏暗,他動作又快,她隻驚鴻一瞥,根本沒看清上麵的數字!
還有更早……那個雷雨夜,她跪在他身邊,顫抖著手為他處理左肩上那個可怕的槍傷時……汗水、血水模糊了視線……但在那猙獰的傷口邊緣,靠近肩窩的地方……是不是……是不是也有一個金屬方片的影子?隻是當時她全部心神都被那恐怖的傷口攫住,加上他劇烈的抽搐,她根本無暇細看!
710!
這三個數字,像三道帶著倒刺的冰冷鋼索,瞬間勒緊了她的心臟,鮮血淋漓!
警號牌!緝毒警的警號牌!
他左肩靠近鎖骨的位置!那是佩戴警號牌的地方!
那個被子彈轟碎了臉、被割斷了喉嚨、被炸斷了手臂、胸腔裡嵌著她那枚十元硬幣的“蝮蛇”屍體……
那個被悍匪拚死搶奪、骨灰盒裡藏著染血紅繩的“無名警官”……
“無名警官”……
“不——!!!”
一聲淒厲到極致的悲鳴終於衝破了唐河清死死壓抑的喉嚨,帶著毀天滅地的絕望和徹骨的寒意,在死寂的病房裡炸響!她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一把奪過小陳手中的物證袋,死死攥住!冰冷的、帶著血汙焦痕的金屬邊緣硌進她的掌心,尖銳的疼痛卻遠不及心口那被生生撕裂的萬分之一!
是他!
是周海晏!
那個被她恨了七年、怨了七年,以為早已墮入黑暗深淵的男人!
那個撕碎她錄取通知書、用最惡毒的語言將她推入絕境的男人!
那個左肩上,一直藏著這樣一枚警號牌的男人!
他根本不是毒梟“蝮蛇”!
他是警察!是潛伏在毒巢深處、與惡魔共舞的臥底警察!
那枚十元硬幣,不是什麼可笑的買命錢!是他用命守住的、唯一的身份證明和歸途的信標!
那截染血的紅繩……那截紅繩……
唐河清的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巨大的眩暈和窒息感再次襲來。她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隻有那三個模糊的數字——“710”——像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灼燙著她的靈魂。
小陳被她的反應徹底嚇懵了,臉色煞白:“唐法醫!您冷靜點!您……”
“林姨!”唐河清猛地抓住小陳,眼神裡是瀕死的瘋狂,“林秀芬!周海晏的母親!她在哪裡?!告訴我!她在哪裡?!”
小陳被她抓得生疼,驚恐地看著她:“林…林秀芬?她……她七年前就……就自殺了啊!就在您離開梧桐街後不久……檔案裡……檔案裡有記錄的……”
自殺?
七年前?
這幾個字像冰冷的子彈,瞬間擊穿了唐河清搖搖欲墜的神經!
七年前那個撕碎一切的雨夜之後……
在她帶著滿心傷痕和那本粘好的通知書離開梧桐街之後……
林姨……那個像冬日暖陽一樣,用無聲的溫柔包裹了她三年、給了她活下去的微光的林姨……自殺了?
為什麼?
她為什麼會自殺?
難道……難道也和他有關?!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澆熄了她心中那剛剛燃起的、關於周海晏身份的驚濤駭浪,隻剩下刺骨的寒冷和無邊的黑暗。她鬆開小陳,身體無力地癱軟下去,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手裡依舊死死攥著那個裝著半塊警號牌的物證袋,指甲因為過度用力而深深陷進掌心,滲出血絲。
混亂的思緒如同暴風中的碎片。
周海晏的警號牌。
“蝮蛇”屍體裡的硬幣。
被搶走的骨灰盒裡的紅繩。
林秀芬七年前的自殺……
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窒息的可能性——周海晏的臥底身份暴露了!就在七年前!就在他撕碎她的通知書、用最殘忍的方式趕走她的那個時間點!林秀芬的自殺,極可能與此相關!而他的“死亡”……那具被認定為“蝮蛇”的屍體……或許根本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是毒梟對警方、對周海晏這個身份最徹底的抹殺!搶走骨灰盒,是為了徹底湮滅他存在的最後證據?
那他現在……在哪裡?
是生?是死?
那截紅繩……到底係著什麼?係著怎樣的秘密?
巨大的謎團如同冰冷的蛛網,將她層層纏繞,越收越緊,幾乎要勒斷她的呼吸。她必須知道真相!不惜一切代價!
“我要出院。”唐河清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決絕,像淬火的刀鋒。她掀開被子,掙紮著下床,雙腿虛軟得打顫,卻用意誌強行支撐著。
“唐法醫!醫生說你……”小陳焦急地想阻攔。
“讓開!”唐河清猛地抬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裡,不再是平日的冷靜沉肅,而是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混雜著深不見底的痛苦和不顧一切的瘋狂。“我要見陳局!現在!立刻!”
她必須見到陳建國,那個當年負責梧桐街片區、後來一路高升、如今主管重案的副局長!他一定知道什麼!關於周海晏!關於林秀芬!關於七年前那場撕裂一切的變故!
唐河清不顧醫生的強烈反對和小陳的苦苦勸阻,強行辦理了出院手續。她臉色慘白如紙,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她的脊背挺得筆直,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錐,直刺人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那份屬於法醫的、在無數屍體前淬煉出的冷靜外殼下,壓抑著瀕臨爆發的火山。
她直接闖進了市局陳建國副局長的辦公室。
厚重的實木門被推開時,陳建國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城市天際線。他穿著筆挺的警服常服,肩章上的銀色橄欖枝在陰沉的光線下顯得有些黯淡。聽到動靜,他緩緩轉過身。
時間在這個年近五十的男人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眼神,如今沉澱著一種深沉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複雜。眼角的皺紋深刻,鬢角染上了霜色。他看到門口形容憔悴、眼神卻亮得嚇人的唐河清時,臉上並沒有太多意外,隻是那複雜的神情裡,瞬間掠過一絲極快的、沉重到幾乎無法承受的痛楚。
“小唐……”陳建國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和乾澀,“你身體還沒好,應該多休息。”
“休息?”唐河清的聲音冷得像冰窖裡撈出來的石頭,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敲擊著光潔的地板,發出空洞的回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刺耳。她走到寬大的辦公桌前,將手中緊緊攥著的那個透明物證袋,“啪”一聲,重重地拍在了光滑的紅木桌麵上!
物證袋裡,那半塊沾滿血垢焦痕、露出“710”模糊字跡的警號牌碎片,在燈光下散發著不祥而冰冷的光澤。
“陳局,認識這個嗎?”唐河清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刀,割裂著空氣,“‘蝮蛇’行動,那具所謂的毒梟屍體胸腔裡,卡著它!還有一枚1995年版的十元硬幣!而昨天,就在存放室,有人拚了命搶走了一個骨灰盒!那骨灰盒裡,掉出了這個!”她死死盯著陳建國的眼睛,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告訴我,這警號牌是誰的?!那骨灰盒裡裝的,到底是誰?!”
陳建國的目光落在物證袋上,落在那個“710”上。那一瞬間,他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嘴唇微微翕動了一下,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他緩緩地、極其沉重地坐回寬大的皮質座椅裡,身體陷進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他避開了唐河清逼人的視線,目光投向窗外鉛灰色的天空,眼神空洞而遙遠,彷彿穿透了時光,看到了某個令人心碎的定格畫麵。
辦公室裡的空氣凝固了,沉重得讓人窒息。隻有牆上掛鐘秒針“哢噠”、“哢噠”行走的聲音,像鈍刀子割在緊繃的神經上。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有幾秒,也許漫長如一個世紀。陳建國終於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唐河清。那雙沉澱了太多風霜的眼睛裡,是濃得化不開的悲愴和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憊。
“他叫……”陳建國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砂紙摩擦般的粗糲感,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彷彿從心口最深的傷疤裡硬生生剜出來的血肉,“……周海晏。警號,xj0710。”
儘管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當這個名字、這個警號從陳建國口中清晰吐出的刹那,唐河清的身體還是不受控製地劇烈一晃,眼前猛地一黑,她死死抓住桌沿才沒有倒下。心臟像是被那隻無形的手徹底捏爆了,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周海晏!真的是他!那個紋身店老闆!那個她恨了七年的男人!
“緝毒警……”陳建國繼續說著,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沉重的歎息,“七年前,他接受了一項絕密臥底任務,代號……‘海東青’。目標是滲透進以‘蝮蛇’為核心的國際販毒集團。任務風險等級……s級。最高階彆。”
臥底!
海東青!
s級任務!
每一個詞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唐河清的心上,將她過往七年的恨意和怨懟瞬間砸得粉碎!那個撕碎通知書的雨夜……他眼裡的瘋狂和絕望……那些惡毒刻薄的話語……原來……原來都是演給躲在暗處的眼睛看的!都是為了保護她!為了把她徹底從毒梟可能的報複名單裡摘出去!用最殘忍的方式,斬斷她和他之間所有的聯係!
巨大的衝擊讓唐河清渾身冰冷,牙齒都在打顫。她艱難地開口,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林姨呢?林秀芬……她七年前的自殺……是不是……”
陳建國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表情,隻剩下一種深沉的、無法言喻的痛。他閉上了眼睛,喉結劇烈地滾動了幾下,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雙飽經風霜的眼中,竟隱隱泛起了水光。
“林大姐……”陳建國的聲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氣,才勉強接下去,“她……不是自殺。”
唐河清猛地睜大了眼睛!
“她是被滅口的。”陳建國的聲音沉痛得如同哀鳴,“就在你離開梧桐街後的第三天。我們收到周海晏用生命傳遞出來的緊急示警——‘蝮蛇’集團內部有人懷疑他的身份,並可能通過某種渠道,查到了他隱藏多年的、唯一的親人,他的母親林秀芬的地址!我們的人趕到梧桐街時……已經……太遲了……”
陳建國的拳頭重重砸在桌麵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紅木桌麵都彷彿震動了一下。他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身體因為巨大的憤怒和悲痛而微微顫抖。
“現場……被偽裝成自殺。煤氣泄漏。但我們技術隊在現場勘查時,發現了極其細微的強行闖入痕跡,以及……林大姐頸部有被扼壓的指痕!她是被殺害後,凶手才製造的煤氣泄漏假象!”陳建國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無法抑製的憤怒,“‘蝮蛇’!一定是‘蝮蛇’的人乾的!他們用最卑劣的手段,殺害了一個無辜的老人!這是對周海晏最殘忍的報複!更是對我們警方的挑釁!”
林姨……是被滅口的!
為了保護兒子的身份,為了保護那個秘密,她死在了毒販的手裡!
唐河清的身體徹底失去了支撐的力量,軟軟地靠在冰冷的辦公桌上。心臟像是被無數根鋼針反複穿刺,痛得她蜷縮起來。眼前浮現出林秀芬溫柔的笑容,想起她給自己揉散淤青時心疼的歎息,想起她小心翼翼包好錄取通知書時眼裡的光……那麼溫暖的人,那麼善良的人……她到死,都還在用生命守護著兒子的秘密!
而自己……而自己這七年,都在恨著什麼?怨著什麼?
巨大的愧疚、悔恨和滅頂的悲傷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她再也控製不住,捂住臉,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嗚咽從指縫裡漏了出來,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陳建國看著眼前崩潰的年輕法醫,眼中充滿了沉痛和深深的無力感。他沉默著,等她哭聲稍歇,才用更加沉重的聲音繼續揭開那血淋淋的真相:
“‘蝮蛇’行動……是我們籌劃了數年的一次收網。目標就是徹底摧毀‘蝮蛇’集團的核心層。行動前,我們最後一次收到‘海東青’——也就是周海晏——傳出的情報,非常關鍵,直接鎖定了‘蝮蛇’的藏身位置和武裝部署。但那次傳遞之後……他就徹底失聯了。”
陳建國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儘的遺憾和痛惜:“行動很成功,‘蝮蛇’被當場擊斃。但我們在清理戰場時……發現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就在‘蝮蛇’斃命位置附近。那具屍體……麵部被近距離轟爛,頸部被割喉,左臂被炸斷……身上穿著和‘蝮蛇’近衛隊一樣的衣服,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的東西。當時戰場混亂,加上‘蝮蛇’本人也被打得麵目全非,我們一度以為……那具無名屍體,可能是‘蝮蛇’的一個重要手下。”
“直到……”陳建國的目光落在唐河清拍在桌上的物證袋上,落在那半塊警號牌上,眼神痛苦萬分,“……直到你,小唐,你在解剖那具被認定為‘蝮蛇’的屍體時……發現了那枚硬幣……我們才意識到……事情可能遠比我們想象的……更殘酷。”
他深吸一口氣,彷彿要耗儘全身的力氣才能說出接下來的話:“我們立刻秘密調取了那具無名屍體的dna樣本,與周海晏當年入警時存檔的樣本……做了比對。”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唐河清停止了哭泣,猛地抬起頭,布滿淚痕的臉上是極致的恐懼和一絲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希冀。
陳建國看著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搖了搖頭。那個動作,緩慢而沉重,像一把生鏽的鈍刀,淩遲著唐河清最後一點微弱的幻想。
“……結果……匹配。”陳建國的聲音乾澀得像沙漠裡的風,“那具無名屍體……就是周海晏。”
“轟——!”
彷彿整個世界在耳邊徹底崩塌!唐河清眼前一黑,身體直直地向後倒去,後腦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劇烈的疼痛卻遠不及心口那被徹底挖空的萬分之一!
是他!
那具被她親手剖開胸腔的屍體!
那個胸腔裡嵌著她那枚十元硬幣的男人!
那個被認定為“無名屍體”、被草草火化、骨灰盒被毒梟劫走的男人!
真的是他!周海晏!她的海晏哥!那個沉默地用命守護了她十年的男人!他死了!死得那麼慘!麵目全非!屍骨不全!甚至死後,骨灰都不得安寧!
“為什麼……為什麼硬幣會在‘蝮蛇’……在那具毒梟的屍體裡?”唐河清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破舊的風箱。
“那是他最後的訊號!”陳建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悲壯的激昂,“是他用生命傳遞的、最後的身份證明和……定位!那枚硬幣,是他執行臥底任務前,唯一要求保留的私人物品!是他……是他和你之間唯一的聯係!他一定是……在身份暴露、瀕臨絕境的時候,知道自己無法倖免,才拚儘最後的力量……將這枚硬幣……塞進了被他擊殺的、真正的‘蝮蛇’的屍體胸腔深處!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們……他完成了任務!他犧牲了!他在告訴我們……他在那裡!”
原來如此!
那枚硬幣……不是意外!不是巧合!是他用生命留下的坐標!是他最後的呐喊和告彆!
“那紅繩呢?”唐河清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淚洶湧而出,“骨灰盒裡的紅繩……係著什麼?”
陳建國的眼神變得更加複雜和沉重。他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蒼涼:“那條紅繩……係著一塊很小的……燒得隻剩半截的……警號牌碎片。和你手上這塊……應該是一體的。”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火化前,我們的同誌在整理他的……遺物時,在他緊握成拳的右手掌心裡……發現了它。那半截警號牌,被他死死攥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保護著,即使被高溫焚燒,也未能完全熔毀他緊握的這部分……還有那截紅繩,一端係在警號牌斷裂的孔上,另一端……纏繞在他的指骨上……纏得很緊……像是……係了一輩子……”
係了一輩子……
唐河清的腦海中,瞬間炸開了那個血色黃昏的畫麵!
——她撿起地上那把拴著褪色紅繩的黃銅鑰匙!
——家長會那天,他穿著不合身的中山裝,那舊衣服口袋裡,似乎也垂著一小截同樣的紅繩?
——還有更久遠的……記憶深處……他母親林秀芬手腕上,是不是也總係著一根顏色相似的紅繩?她說過……那是保平安的……
紅繩!
那根褪色的、廉價的尼龍紅繩!
是林姨給他的平安符!
是他從不離身的、對母親的念想!
更是他……至死都要攥在手心裡的……對“家”、對“根”的最後守護!
他把它……係在了象征著他警察身份、也象征著他犧牲的警號牌上!一起帶進了地獄!
巨大的悲慟如同滔天巨浪,徹底將唐河清吞噬。她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順著冰冷的牆壁滑落在地,蜷縮成一團,失聲痛哭。那哭聲不再是壓抑的嗚咽,而是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哀嚎,像一個被全世界遺棄的孩子,充滿了無儘的悔恨、絕望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她恨了他七年。
怨了他七年。
卻不知道,他早已在七年前,在那個她離開的雨夜之後不久,就在煉獄深處,為了守護她、守護更多人的安寧,燃儘了自己的生命,化作了灰燼!甚至連最後一點證明他存在的骨灰,都被毒梟奪走!
而她……而她……
“為什麼……為什麼七年前……”唐河清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陳建國,聲音破碎不堪,“他身份暴露……林姨被害……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讓我像個傻子一樣恨他?!”
陳建國的臉上充滿了深深的愧疚和無力:“對不起,小唐……這是最高階彆的絕密任務。周海晏的身份,他母親的存在,都是需要絕對保護的秘密。我們不知道毒梟是否還在暗中監視,不知道他們是否還會對你下手。讓你恨他,徹底離開他,忘記他……是保護你唯一的、也是最安全的方式。這是紀律……也是……海晏他用命換來的、對你的最後安排……”
最後安排……
唐河清癱坐在地上,淚水無聲地洶湧流淌。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那個撕碎通知書的雨夜,他眼中那瘋狂背後的錐心之痛,那刻薄惡毒言語裡藏著的泣血告彆……他不是要傷害她,他是用最殘忍的方式,把她推開,推向安全的彼岸,獨自一人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那骨灰盒……”唐河清的聲音微弱得像遊絲,卻帶著最後一絲不甘的執念,“……被搶走了……我們……還能找回來嗎?”
陳建國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和沉重,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電子地圖前,指著上麵一個被重點標記的區域:“那夥悍匪極其專業,行動迅速,有強力外援。我們追蹤到他們最後消失的地點,在城西廢棄的‘永鑫化工廠’!那裡地形複雜,管道縱橫,易守難攻,而且……我們懷疑,那裡可能藏有大量他們未來得及轉移的……危險品!”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唐河清,那眼神裡有悲痛,有憤怒,更有一股不惜一切代價的決絕!
“他們搶走骨灰盒,絕不僅僅是為了泄憤!那裡麵,很可能藏著周海晏用生命傳遞出來的、我們尚未破解的……最後的情報!或者……是能徹底摧毀‘蝮蛇’殘餘勢力、甚至揪出我們內部‘鼴鼠’的關鍵證據!”
陳建國的拳頭再次重重砸在地圖上“永鑫化工廠”的位置!
“行動代號:‘歸巢’!”
“不惜一切代價!奪回‘海東青’!帶我們的英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