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15章 心碎綜合征(六)
第十六章:晶片
胸口傳來的悶痛清晰而熟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輕微的牽扯感。但我幾乎忽略了這生理上的不適,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陳鋒手中那個小小的密封袋吸引。
那枚比米粒還要細小的微型晶片,在倉庫頂燈冰冷的照射下,折射出一點微弱而堅定的光芒。它就是一切風暴的中心,是林薇用生命守護、用最決絕的方式隱藏起來的最後武器。
它那麼小,卻又那麼重,承載著鮮血、罪惡和或許能顛覆一切的真相。
陳鋒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鐵,緊緊鎖在那枚晶片上。那裡麵沒有激動,沒有喜悅,隻有一種曆經漫長黑暗跋涉後、終於看到獵物蹤跡的獵人的極致冷靜和專注。
“能……讀取嗎?”我掙紮著想坐起來,聲音因為虛弱和緊張而沙啞。
陳鋒小心地將密封袋放入一個看起來像是特製的金屬遮蔽盒中,合上蓋子,這纔看向我:“需要專門的裝置和解密程式。林薇非常謹慎,她留下的東西,絕不會輕易被破解。”
他走到旁邊一張擺滿了電子裝置的桌子前,將遮蔽盒連線到一個膝上型電腦上。旁邊一個技術人員立刻開始操作,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螢幕上滾過一連串令人眼花繚亂的程式碼。
倉庫裡安靜下來,隻剩下機器執行的微弱嗡鳴和鍵盤敲擊聲。氣氛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結果。
我靠在床頭,目光無法從那個螢幕上移開。心臟(現在它隻是我自己的心臟了)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著,帶著一種空落落的疼痛,彷彿失去了某種重要的聯係。林薇的最後一部分,離開了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技術人員的眉頭越皺越緊,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有很強的複合加密,”他沉聲彙報,“不是常規演算法,有自毀觸發機製,暴力破解可能會永久鎖死或者擦除資料。”
陳鋒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似乎早有預料。“嘗試‘鑰匙’。”他命令道,語氣平穩。
技術人員點了點頭,從隨身攜帶的一個保密箱裡,取出了一個黑色的、類似u盤的硬體金鑰,接入了電腦。
螢幕上的程式碼再次飛速滾動。
幾分鐘後,技術人員猛地停下手,長長籲了一口氣:“繞過第一層了!正在解析資料結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螢幕上,開始緩慢地載入出一些檔案列表。
大多是加密的文件,掃描的圖片,還有一些音訊檔案。檔名都是混亂的字元,看不出所以然。
技術人員點開了其中一個標注日期最近的文件。
螢幕上出現了一份複雜的資金流向圖,密密麻麻的箭頭指向數十個離岸空殼公司,最終彙入一個代號為“portico”(門廊)的終極賬戶。金額數字龐大得令人窒息。旁邊還有林薇手寫的備注,標注著幾個關鍵節點的可疑之處和她的推斷。
這印證了周慕白和陳鋒的說法——一個龐大的、精心設計的洗錢網路。
接著,點開一份音訊。
是林薇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急促和恐懼,背景有輕微的車流聲,似乎是在用手機秘密錄音:
“……確認了,‘洪工’不是一個人,是一個代號,指代他們在港口內部的技術協調人,負責利用物流係統和集裝箱排程洗錢……真名叫洪晟,是港口集團的資訊長……”
“……他們下週有一批大宗‘貨物’要進來,價值超過五億……走的是特殊冷鏈通道,批文是偽造的……”
“……慕白好像察覺到了什麼,他很不安,讓我彆再查了……但我不能停……”
錄音到這裡,有一段嘈雜的乾擾音,然後是她最後一句,幾乎帶著哭腔:
“……我得把東西藏好……如果他們發現……嘟嘟嘟……”
錄音戛然而止,像是被強行中斷。
洪晟!港口集團資訊長!一個具體的名字和職位出現了!
“洪工”……林笑笑當初模糊聽到的,原來是這個!
倉庫裡一片死寂。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林薇死前留下的、充滿恐懼和決絕的線索,依然讓人感到無比的沉重和憤怒。
技術人員繼續操作,點開了一個加密的圖片檔案。
載入出來的,是一張有些模糊的、用長焦鏡頭拍攝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私人碼頭的會客廳,幾個人正在交談。其中一個是周慕白,他臉色凝重地看著對麵。
他對麵,是一個穿著考究唐裝、手裡盤著佛珠、麵容陰鷙的中年男人。雖然隻是個側臉,但那種久居上位的壓迫感和陰冷氣息幾乎要透出螢幕。
照片右下角,林薇用細筆標注了一個箭頭,指向那個唐裝男人,旁邊寫著一個名字:
“譚天麟”——“portico”基金明麵上的掌控者,東南亞某商界大亨,傳聞與多個境外勢力關係密切。
真正的幕後黑手之一,露出了冰山一角!
最後,技術人員點開了一個看似不起眼的日誌檔案。
裡麵記錄的不是資金,而是一些零散的、看似不相關的資訊:某個海關官員的異常升遷,某次港口消防演習的準確時間被莫名修改,一批即將報廢的監控裝置被高價采購……
林薇在這些資訊後麵,用紅字標注了她的推測:
“他們在測試滲透和掌控能力……為更大規模的行動做準備……目標可能不僅僅是洗錢……像是……在構建一條完全受控的‘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用來做什麼?運輸的恐怕不僅僅是黑錢那麼簡單了!這個組織的所圖,可能遠比想象中更大!
所有線索碎片,開始拚湊出一張更加龐大、也更加恐怖的網路。
資金、人員、手段、目的……林薇幾乎是在用她最後的生命,一點點地撬開了這個黑暗帝國的一條縫隙。
而她付出的代價,是她的生命。
我看著螢幕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圖片和音訊,眼淚無聲地滑落。為林薇的勇敢和不幸,也為這血淋淋的真相。
陳鋒沉默地看著這一切,臉上的肌肉緊繃著。他拿起通訊器,走到倉庫角落,用極低的聲音開始部署,語速快而清晰:
“目標一:洪晟,港口集團資訊長,立即實施監控,控製其所有電子裝置,防止銷毀證據。”
“目標二:譚天麟,重點標記,協調國際刑警,監控其所有出入境記錄和資金動向,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通知各部門,行動級彆升至最高,‘清道夫’計劃啟動。依據晶片內物流記錄,鎖定下週經特殊冷鏈通道入港的集裝箱,提前布控,準備收網。”
……
他的一係列命令冷靜而果斷,一張無形的大網開始悄然撒下。
結束了彙報,他走了回來,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裡,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謝謝你,蘇晚。”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以往的冰冷,“也謝謝……林薇。沒有你們,我們無法觸及核心。”
我搖了搖頭,淚水更多了。我什麼都沒做,我隻是一個被動承受一切的容器。
“周慕白……”我哽咽著問,“能找到他嗎?”
陳鋒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爆炸現場很慘烈,找到了一些……人體組織,dna比對需要時間。但根據現場分析,爆炸源很近,生還幾率……不大。”
我的心沉了下去。雖然情感複雜,但那終究是一條人命,一個與我有著千絲萬縷聯係、在扭曲中掙紮的靈魂。
“當然,”陳鋒補充道,眼神銳利,“不排除金蟬脫殼的可能。他手裡畢竟還有行車記錄儀的原始備份,那同樣是重磅證據。如果他沒死,一定會想辦法聯係他認為可靠的人,或者……用它來做交易。”
他看向我:“而你,是他目前唯一可能還會嘗試聯係的人。”
我?為什麼?
彷彿看穿了我的疑問,陳鋒淡淡道:“因為他愧疚。也因為,他可能認為,隻有你,在某種程度上,還‘屬於’林薇。”
這個理由,殘酷而可悲,卻又該死的準確。
就在這時,陳鋒的加密衛星電話突然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號碼,臉色微變,立刻走到更遠的角落接聽。
我聽不到對話內容,隻看到陳鋒的背脊瞬間繃直,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甚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驚。
通話時間很短。結束通話電話後,陳鋒站在原地,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才緩緩轉過身。
他的臉色異常蒼白,眼神裡翻滾著驚濤駭浪,彷彿聽到了什麼顛覆一切的訊息。
他一步步走回到我床邊,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我一樣。
“剛剛收到的訊息……”他的聲音乾澀無比,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艱難,“是關於你的……心臟移植手術的。”
我的心臟猛地一揪!又怎麼了?
“當年你的手術……主刀醫生張文博……”陳鋒深吸了一口氣,彷彿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後麵的話,“他……他不是自願離職出國的。”
“他是……被譚天麟的人,‘請’走的。在手術結束後不久。”
我的呼吸停止了。
“對方之所以沒有在當時連你一起清除,是因為……”陳鋒的眼神變得無比複雜,充滿了憐憫和一種說不清的震驚,“因為根據張文博被迫留下的、加密的手術記錄和後續觀察報告……”
“林薇的心臟……在移植給你之後……出現了極其罕見的、醫學無法解釋的‘細胞記憶’殘留現象。尤其是……對譚天麟獨有的、一種他常年使用的、極其特殊的定製香料……會產生強烈的……生理性排斥反應。”
“譚天麟相信……某種程度上的……‘靈魂轉移’或者說……‘怨念附著’的古老說法。”
陳鋒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像驚雷一樣在我耳邊炸開:
“他不敢冒然讓你死……他害怕林薇的‘怨念’會因此徹底失控,或者……轉移到下一個宿主。”
“他留下你……是想找到辦法……‘安撫’或者……徹底‘驅散’這顆心……”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冷,血液彷彿都凝固了!
原來……
周慕白守護這顆心,是為了贖罪和證據。
譚天麟留下這顆心,是因為迷信和恐懼!
而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掙紮,所有的噩夢……
都源於一場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圍繞著一顆心臟的、荒謬絕倫的……
爭奪戰。
第十七章:容器
荒謬。
這個詞像一口冰冷的鐘,在我腦海裡反複撞擊,發出無聲卻震耳欲聾的轟鳴。
細胞記憶?怨念附著?靈魂轉移?
譚天麟,那個掌控著龐大黑暗帝國、視人命如草芥的梟雄,竟然因為這種虛無縹緲、近乎巫術的迷信,而讓我活到了今天?
我存活的價值,不是因為我是蘇晚,甚至不是因為我這張像林薇的臉,而是因為我這具身體,恰好成了一個……合格的、能暫時容納林薇“怨念”的容器?
一種比死亡更冰冷的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升,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我甚至能感覺到胸口那顆已經空蕩蕩的心臟位置,傳來一陣詭異的、被褻瀆的抽痛。
周慕白視我為贖罪的聖壇。
譚天麟視我為需要謹慎處理的邪祟容器。
而我自己呢?我是什麼?
巨大的荒謬感和屈辱感如同海嘯,瞬間淹沒了剛剛因為晶片破解而升起的一絲希望。我猛地蜷縮起來,捂住臉,無法抑製地發出低沉而絕望的嗚咽。眼淚從指縫中洶湧而出,卻不是悲傷,而是一種極致惡心和崩潰後的生理反應。
陳鋒沉默地站在床邊,沒有安慰,也沒有催促。他理解這種真相帶來的衝擊足以摧毀一個人的認知。他隻是靜靜地等著,像一塊冰冷的礁石,等待海嘯最初的瘋狂過去。
倉庫裡其他人員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投來複雜而憐憫的目光。這場鬥爭,比他們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扭曲。
不知過了多久,我的哭聲漸漸平息,隻剩下身體無法控製的、細微的顫抖。我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眼神卻空洞得可怕。
“所以……”我的聲音嘶啞得像破舊的風箱,“我現在……沒用了,是嗎?”
晶片取出了。林薇留下的物理證據已經到手。我這個容器,對於譚天麟而言,失去了最大的“研究”和“忌憚”價值。對於周慕白(如果他還活著)……或許也失去了那份扭曲的牽連。
我變成了一個純粹的、知曉太多的、需要被清除的麻煩。
陳鋒的目光與我對視,那裡麵沒有敷衍的安慰,隻有一種冷硬的坦誠:“從純粹功利的角度看,你的確失去了作為‘證據載體’的價值。”
我的心隨著他的話沉入穀底。
“但是,”他話鋒一轉,眼神銳利起來,“譚天麟的迷信,是一把雙刃劍。他因為恐懼而留你性命,也同樣會因為恐懼而做出更極端、更不可預測的行為。他不會輕易放過你。尤其是在我們拿到晶片,開始行動的現在。”
“他會怎麼做?”我聲音顫抖地問。
“不知道。”陳鋒搖頭,“可能是更瘋狂的‘驅魔’嘗試,也可能是……徹底毀滅容器,以求心安。對於這種偏執又多疑的人,無法用常理揣度。”
他看了一眼時間,語氣加快:“我們的計劃必須提前。晶片裡的資訊指嚮明確,洪晟和下週那批‘貨物’是關鍵。必須在譚天麟反應過來之前,打掉他這個樞紐,截獲那批貨,才能掌握主動權。”
“那我呢?”我問出了最現實的問題。我現在傷口未愈,無處可去,像一個明顯的靶子。
陳鋒沉吟片刻,做出了決定:“你不能留在這裡了。這裡雖然隱蔽,但對方這次失手,一定會動用所有資源進行反撲和搜尋。我們必須分開行動。”
他招手叫過來一個看起來十分乾練利落的年輕女子。“小吳會帶你離開,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暫時隱蔽。那裡有醫療條件,可以讓你繼續恢複。在我們行動結束前,絕對不要露麵,不要聯係任何人。”
叫小吳的女子對我點了點頭,眼神冷靜而專業。
“那你呢?”我下意識地問。此刻,陳鋒幾乎成了我與這個瘋狂世界唯一熟悉的連線點。
“我去港口。”陳鋒的眼神再次變得如同出鞘的利刃,“這場仗,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
他沒有再多說,轉身開始迅速部署,將晶片的備份資料分發下去,下達著各種指令。整個臨時指揮部如同精密的機器,高速運轉起來。
小吳則利落地幫我穿上外套,收拾好簡單的必需品,準備帶我離開。
就在我們即將走向倉庫側門時,陳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快步走過來,從脖子上取下一個東西,塞進我手裡。
我低頭一看,愣住了。
那是一枚用黑色皮繩穿著的、十分古舊的金屬吊墜。吊墜的形狀——正是一隻抽象的眼睛!和他之前紙條上畫的、沈警官留下的符號一模一樣!
隻是這枚眼睛吊墜看起來年代久遠,邊緣已經被摩挲得十分光滑,帶著溫潤的金屬光澤,彷彿承載了無數的故事和時間。
“這是……”我驚訝地抬頭看他。
“一個……護身符。”陳鋒的語氣有些複雜,似乎不太習慣說這種話,“戴著它。如果……如果你遇到無法應對的危險,或者看到同樣戴著這個符號的人,可以嘗試求助。但記住,非到萬不得已,不要主動聯係。”
他沒有解釋這符號更深層的含義,也沒有說這護身符是來自組織,還是他個人的贈予。但那鄭重的態度,讓我明白這東西絕不簡單。
我緊緊攥住那枚還帶著他體溫的眼睛吊墜,冰冷的金屬似乎傳來一絲微弱的力量。
“謝謝。”我低聲說。
陳鋒點了點頭,最後看了我一眼,眼神深邃:“保重。等這一切結束。”
說完,他毅然轉身,重新投入那片緊張和忙碌之中,背影決絕。
小吳拉了我一下,低聲道:“我們該走了。”
我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充滿硝煙和秘密的倉庫,跟著小吳,從側門悄然離開,鑽進另一輛早已準備好的、毫不起眼的灰色轎車。
車子駛離廢棄園區,向著與港口完全相反的方向開去。
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我靠在車窗上,手心裡緊緊攥著那枚眼睛吊墜,胸口的手術傷口隱隱作痛。
晶片引發的風暴正在彙聚。
陳鋒走向了最前線。
周慕白生死未卜。
而我,被送往一個未知的、“更安全”的藏身之處。
譚天麟的陰影,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於頂。
他會相信晶片已經被取出了嗎?
他會因為我這個“容器”的空洞而更加憤怒嗎?
他那基於迷信的恐懼,會轉化為怎樣具體的行動?
還有周慕白……如果他沒死,他會出現在哪裡?他會怎麼做?
車子在夜色中平穩行駛,彷彿要駛向一個與世隔絕的孤島。
但我知道,沒有人是真正的孤島。
風暴會席捲一切。
第十八章:終局(上)
新的藏身點位於城市另一端的老城區,是一棟不起眼的舊式居民樓頂層,被改造過,門窗加固,內有簡單的醫療裝置和充足的食物儲備。小吳話不多,專業而警惕,除了必要的交流,大部分時間都守在通訊裝置前,關注著港口的動靜。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裡煎熬。
胸口的疼痛提醒著我剛剛經曆的手術和取出的秘密。手心裡那枚眼睛吊墜被我攥得滾燙,它是我與外界那個瘋狂戰場唯一的、脆弱的連線。
我不知道港口正在發生什麼。槍戰?抓捕?還是更隱秘的較量?
陳鋒沒有傳來任何訊息。
silence
was
deafening.
夜幕再次降臨。窗外,老城區的燈火零星而安靜,與遠處港口方向可能正在發生的驚濤駭浪形成詭異的對比。
小吳遞給我一杯水和幾片消炎藥,她的表情依舊冷靜,但緊抿的嘴角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還是沒訊息嗎?”我忍不住又問了一次,儘管知道答案。
小吳搖了搖頭,目光沒有離開螢幕:“行動時間視窗還沒過。保持靜默是正常的。”
正常?在這種時候,正常纔是最不正常的。
突然,小吳戴著的耳麥裡傳來一陣極其細微卻急促的電流雜音!她的背脊瞬間挺直,眼神銳利如鷹,手指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起來,調出一個複雜的訊號接收界麵。
“收到加密脈衝訊號……是最高優先順序……”她低聲快速說道,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來自……港口內部!”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港口來的訊號!是陳鋒嗎?還是……
小吳全神貫注地解讀著訊號,螢幕上滾過一連串無法識彆的程式碼。她的臉色越來越白,額角甚至滲出了冷汗。
幾分鐘後,訊號中斷了。
倉庫裡死一般的寂靜。
小吳猛地摘下耳麥,重重地喘了一口氣,臉色難看至極。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我急切地追問,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將我淹沒。
小吳轉過頭看我,眼神裡充滿了震驚、憤怒,還有一絲……恐懼?
“行動……失敗了。”她的聲音乾澀無比,“對方早有準備!我們的人……中了埋伏!”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幾乎無法思考。失敗了?中了埋伏?!
“陳鋒呢?!”我失聲問道,聲音尖利。
“訊號是他冒死發出的最後警告……”小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清道夫’計劃泄露……洪晟隻是誘餌……那批貨也是假的……真正的‘安全通道’……不在港口……”
她猛地看向我,眼神變得無比可怕:“他們的真正目標……是你!譚天麟根本不在乎晶片!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晶片可能被取出!他想要的是……是‘容器’本身!他相信隻有徹底‘淨化’或‘分解’容器,才能根除林薇的‘怨念’!他派去港口的人隻是幌子!主力早就……”
她的話還沒說完——
“轟!!!”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猛地從樓下傳來!整棟樓房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襲擊!來了!
小吳臉色劇變,瞬間拔出手槍,一把將我從床上拽起來!“走!緊急通道!”
又是一連串爆炸聲和密集的槍聲從樓下傳來!對方動用了重火力!根本不留任何餘地!
我們剛衝出房間,走廊儘頭就出現了幾個穿著黑色作戰服、戴著夜視鏡的身影!子彈如同瓢潑大雨般傾瀉而來!
小吳反應極快,一把將我推回房門後,自己借勢翻滾到對麵牆後,舉槍還擊!槍聲在狹窄的走廊裡震耳欲聾!
“從窗戶走!隔壁單元有備用撤離點!”小吳一邊射擊一邊對我吼道,她的手臂已經被流彈擦傷,鮮血直流。
窗戶?這裡是頂樓!
但我沒有猶豫的時間!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我!我撞開臥室的窗戶,冰冷的夜風瞬間灌入!樓下火光衝天,喊殺聲和爆炸聲不絕於耳!
根本沒有退路!窗外也沒有逃生設施!
就在我絕望之際,我猛地想起陳鋒給我的眼睛吊墜!他說過,看到同樣戴著這個符號的人,可以求助!
我瘋狂地四下張望,黑夜和火光乾擾著視線!
突然,我對麵那棟樓的某個漆黑視窗,似乎有規律地閃爍了幾下微弱的白光——短,短,長——像是某種訊號!
是摩斯密碼?我看不懂!但那閃爍的節奏……那感覺……
幾乎是本能,我掏出手機,用螢幕光對著那個視窗,胡亂地晃了幾下!
對麵的閃爍停止了。
幾秒鐘後,一道極其纖細但異常堅韌的金屬索鉤,帶著淒厲的破空聲,猛地從對麵視窗射出,“咄”地一聲,牢牢地釘入了我所在的窗框上方!
緊接著,一個穿著深色運動服、戴著兜帽和口罩的矯健身影,如同靈貓般,沿著那根細索,飛速滑了過來!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黑影!
他輕盈地落在我身邊的窗台上,穩如磐石。
兜帽下,一雙冷靜得近乎漠然的眼睛掃了我一眼,目光在我攥著吊墜的手上短暫停留了一瞬。他的脖子上,也掛著一枚一模一樣的眼睛吊墜!
陳鋒說的“自己人”!
他甚至沒有廢話,直接一把攬住我的腰,將一個簡易速降扣環卡在細索上。
“抱緊我。”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不帶絲毫情緒。
樓下,小吳的槍聲已經變得稀疏,伴隨著一聲悶哼,似乎中彈了!
我沒有時間思考恐懼,死死抱住這個陌生男人的腰。
他沒有任何猶豫,縱身一躍,帶著我直接從頂樓視窗蕩了出去!
失重感瞬間襲來!夜風在耳邊呼嘯!腳下的火光和廝殺聲迅速變小!
我們像兩隻夜梟,劃過漆黑的夜空,向著對麵那棟樓的視窗蕩去!
就在我們即將撞入對麵視窗的刹那——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致命的槍響!
一顆子彈從下方某個刁鑽的角度射來,精準地命中了連線兩棟樓的細索!
崩!
細索應聲而斷!
我們離對麵視窗還有不到兩米的距離!身體瞬間失控,向下墜落!
千鈞一發之際,那個兜帽男人猛地將我向他懷裡狠狠一拽,用自己的身體充當緩衝,同時另一隻手閃電般甩出另一根更短的抓鉤,死死鉤住了對麵窗台的邊緣!
我們兩人下墜的勢頭猛地一頓!巨大的衝擊力幾乎將他的手臂拉脫臼!但他硬是咬著牙,悶哼一聲,憑借驚人的臂力,單手懸掛在了半空中!
樓下,傳來敵人發現我們蹤跡後的叫喊聲和槍聲!
“爬上去!”他對我低吼,額頭上青筋暴起。
我拚命踩著他提供的支點,手腳並用地向上攀爬。求生欲爆發出的力量支撐著我,終於狼狽不堪地翻進了對麵的視窗。
幾乎在我進入的同時,他也手臂發力,敏捷地翻了進來,隨即立刻揮刀斬斷了窗外的抓鉤。
我們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劇烈地喘息著。窗外,子彈打在牆壁上,劈啪作響,但已經失去了目標。
暫時安全了。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這個救了我的男人。他拉下兜帽,摘掉口罩,露出一張年輕卻布滿疤痕、眼神如同古井般沉寂的臉。他檢查了一下剛才承受了全部拉力的手臂,關節有些錯位,但他隻是麵無表情地自己一掰一推,“哢噠”一聲,複了回去。
“你是誰?”我聲音顫抖地問。
他沒有回答,隻是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眼睛吊墜,然後又指了指門外,示意此地不宜久留。
他站起身,走到這間空無一物的毛坯房門口,側耳傾聽片刻,然後輕輕開啟門。
門外走廊安靜無聲。他打了個手勢,讓我跟上。
我們悄無聲息地走下樓梯,避開可能的監控,從這棟樓的後門離開,再次鑽進另一條漆黑的小巷。
他似乎對這裡的地形極其熟悉,帶著我在迷宮般的小巷中穿梭,最終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鏽跡斑斑的鐵門前。
他有節奏地敲了幾下門。
鐵門上的一個小窗開啟,一雙警惕的眼睛掃了出來,目光在他脖子上的吊墜和我臉上停留片刻。
鐵門無聲地滑開。
裡麵是一個狹小卻充滿各種電子裝置的地下室。幾個人正在忙碌,螢幕上顯示著城市各個區域的監控畫麵和通訊攔截資訊。
這裡,是“眼睛”的另一個安全屋。
帶我進來的男人對其中一個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那人點了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絲好奇,但更多的是凝重。
“港口那邊……”我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陳鋒他……”
那個負責人模樣的男人沉默了一下,緩緩搖了搖頭:“最後發出的訊號是‘蜂鳥歸巢’……意味著行動徹底暴露,人員損失慘重,指令是……各自撤離,儲存力量。”
我的心徹底沉入了冰窖。損失慘重……陳鋒他……
“譚天麟的目標是你。”負責人看著我,語氣沉重,“他不在乎證據,不在乎生意,他現在陷入了一種瘋狂的迷信偏執裡。他認為林薇的‘怨念’通過心臟‘汙染’了你,必須用最徹底的方式‘淨化’。他已經瘋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等。”負責人言簡意賅,“等最後的‘清理’完成。”
“清理?”
他沒有解釋,隻是將一台監控螢幕轉向我。
螢幕上,顯示的似乎是港口某個區域的遠景監控畫麵。火光和濃煙尚未完全散去,但槍聲已經零星。
突然,畫麵中,一艘原本靜靜停泊在偏遠泊位、毫不起眼的中型貨輪,突然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劇烈爆炸!
爆炸的火球衝天而起,幾乎照亮了半個港口!緊接著是第二次、第三次更猛烈的殉爆!整艘貨輪在短短幾十秒內斷成兩截,迅速沉沒!
我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那纔是真正的‘貨物’。”負責人的聲音冰冷,“譚天麟利用洗錢網路和港口漏洞,走私運輸的……是軍火和高能炸藥。他原本想用來武裝自己的私人力量,甚至策劃更大的恐怖活動。‘門廊’不僅僅是洗錢,更是一條為他輸送武器的‘安全通道’。”
“那……”
“晶片裡的資訊,足夠我們定位並遠端引爆它。雖然沒能抓住譚天麟,但毀掉他的底牌,截斷他的通道,斬斷他在國內的觸手……這場仗,我們不算輸。”
他用最平靜的語氣,說出了最殘酷的結局。
陳鋒和那些行動人員的犧牲,換來的是一場避免更大災難的慘勝。
我看著螢幕上漸漸沉沒的貨輪殘骸,看著那逐漸被海水吞噬的火焰,心中沒有喜悅,隻有無儘的悲涼和空洞。
所有的糾纏、陰謀、血腥、犧牲……最終化作港口外的一片焦黑廢墟和滾滾濃煙。
那麼,譚天麟呢?周慕白呢?
這場用無數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清理”,真的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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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終局(下)
地下室的空氣凝滯而沉重,隻有電子裝置執行的微弱嗡鳴。螢幕上,貨輪沉沒的畫麵最終被海浪和夜色吞沒,隻留下一片狼藉的油汙和漂浮物。
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埋葬了譚天麟的野心和底牌,也埋葬了陳鋒和許多無名者的生命。
“譚天麟呢?”我聲音乾澀地問,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負責人搖了搖頭,臉色陰沉:“爆炸前,他的私人飛機已經從鄰市機場起飛,航線不明。老狐狸終究還是提前收到了風聲,跑了。但他最重要的籌碼沒了,在國內的勢力也被連根拔起,成了喪家之犬,短期內很難再構成威脅。”
跑了。這個結果,讓人憋悶,卻又在情理之中。那種盤根錯節的人物,總有保命的退路。
“那……周慕白呢?”我問出另一個名字,心情複雜。
負責人調出另一份報告,語氣平淡:“爆炸現場附近發現了疑似他乘坐的車輛殘骸,燒得幾乎隻剩框架。dna檢測需要時間,但……大概率是沒了。他可能本想利用交易做最後一搏,卻被對方將計就計,一起清理了。”
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最終,還是這樣一個模糊而殘酷的結局。
周慕白,這個充滿矛盾、一手造成我無儘痛苦的男人,最終似乎也被他所捲入的黑暗徹底吞噬。是罪有應得,還是令人唏噓?我說不清。隻覺得胸口那片空蕩的地方,傳來一陣鈍痛,不知是為他,為林薇,還是為這所有瘋狂的一切。
“至於你,”負責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評估後的冷靜,“譚天麟的瘋狂執念暫時隨著他的逃亡而轉移,但未必徹底消失。你的存在,對於某些殘存的、相信他那套迷信說法的人來說,可能依舊是個‘需要處理’的符號。我們建議你,徹底消失。”
徹底消失。
這三個字,為我的未來畫下了冰冷的注腳。
蘇晚這個人,連同她所承載的那張臉、那顆曾經不屬於她的心臟、以及所有驚心動魄的過往,都必須被徹底抹去。
沒有告彆,沒有儀式。幾個小時後,在天亮之前,我被移交給了另一組完全不同的人。他們專業、高效、冷漠,像處理一件需要精密操作的物品。
新的身份檔案,新的履曆,甚至……微微調整了容貌(通過一些無創的手段和妝容技巧,讓我看起來和過去有了幾分明顯的不同)。我被送往南方一個遠離是非、氣候溫潤的濱海小城。
這裡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知道發生過的那些事。我住進一個臨海的小公寓,視窗對著平靜的海灣。日子突然變得緩慢而寧靜,靜得讓人心慌。
我開始嘗試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找了一份簡單清閒的文書工作,收入微薄,但足以度日。學著去菜市場買菜,和小販用生疏的當地方言討價還價。傍晚沿著海濱棧道散步,看潮起潮落,夕陽將海麵染成橘紅。
胸口的傷疤漸漸癒合,隻留下一道淡淡的、粉色的痕跡。那顆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心臟,平穩地跳動著,不再有噩夢,不再有突如其來的絞痛。
彷彿一切都真的過去了。
但我知道,並沒有。
某些夜晚,我會突然從睡夢中驚醒,耳邊似乎還回響著槍聲和爆炸的轟鳴,心臟(我自己的心)狂跳不止,渾身冷汗淋漓。
經過藥店時,我會下意識地避開那些測量心率的儀器。
看到穿深色西裝、表情冷漠的男人,我會下意識地繃緊身體,想要遠離。
甚至聞到某些特定的、類似消毒水或高階古龍水的氣味時,胃裡都會一陣翻攪。
那些記憶,那些恐懼,已經像毒素一樣滲入了我的骨髓。
我試圖去瞭解案件的後續。但從公開渠道,隻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報道:某港口公司高管洪晟因涉嫌經濟犯罪被捕;某境外基金疑似違規操作被調查;一起港口火災事故……關於譚天麟、周慕白、陳鋒、林薇……所有驚心動魄的真相,都被牢牢封鎖在厚厚的卷宗之下,成了永不公開的秘密。
偶爾,我會撫摸那枚眼睛吊墜。它是我與那個黑暗世界唯一的、最後的聯係。但我再也沒有嘗試去聯係任何人。陳鋒用生命換來的“靜默”,我必須遵守。
時間就這樣不鹹不淡地流淌著,衝刷著過往的痕跡,卻也讓我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我活下來了,但那個叫蘇晚的女人,或許真的已經死在了那場圍繞著另一顆心臟的瘋狂爭奪裡。
現在的我,隻是一個頂著陌生名字、有著一段空白過去、在海邊小鎮日複一日消耗時光的軀殼。
直到……一年後的某個午後。
我像往常一樣,從工作的文具店下班,提著剛買的菜,走向回家的巷子。
夕陽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巷口的風鈴花開了,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一切平靜得如同過去的幾百個日子。
就在我即將走到公寓樓下時,我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街角一家新開的、裝修雅緻的咖啡館。
臨窗的位置上,坐著一個男人。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亞麻襯衫,側對著我,低頭看著一本厚厚的書。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讓他看起來有種異常的寧靜和……
熟悉感。
我的腳步猛地頓住了。呼吸驟然停止。血液似乎在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
那個側臉的線條,那個低頭閱讀的姿態……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他似乎察覺到了窗外凝固的目光,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目光穿越透明的玻璃窗,精準地捕捉到了僵立在巷子中間、臉色煞白、如同見了鬼一般的我。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流淌。
他的眼神深邃依舊,卻洗去了曾經的偏執、瘋狂和陰霾,變得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陌生的溫和?隻是那溫和底下,似乎藏著更深、更難以捉摸的東西。
他看著我,眼神裡沒有驚訝,沒有激動,彷彿早就知道會在這裡遇見我。
然後,他極其輕微地、幾不可查地,對著我的方向,點了點頭。
像是打招呼。
像是確認。
像是……一個來自深淵的、隔世經年的……
回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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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夕陽正好,風鈴花無聲飄落。
隔著透明的玻璃,隔著一年的時光,隔著生死與遺忘。
他坐在那裡,寧靜溫和,如同從未經曆過那些黑暗與瘋狂。
他是誰?是奇跡生還的周慕白?是改頭換麵的陳鋒?(可能性極低)還是……另一個戴著完美假麵的、來自過去幽靈?
那一眼的對視,是終結,還是……另一場無儘輪回的開始?
蘇晚(或許她早已不是蘇晚)手中的菜籃,悄然跌落。番茄滾了一地,像凝固的血滴。
答案,在海風裡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