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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錐心穿腸 第116章 不悔相思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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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他暖榻十年的婢女,也是他安插在敵國最鋒利的那顆棋子。

他賜我名“如意”,盼我萬事遂他心意。他大婚當日,我奉命將毒藥摻入合巹酒,目標是他明媒正娶的敵國公主。

可我失手了,公主無恙,我被生擒。

刑場上,他擁著他的新娘,冷眼睥睨:“一個賤奴,不配痛快死。”

我笑了,嚥下早已備好的毒藥:“靳無淵,但願來生,不見君王。”……

後來,我聽聞他掀了刑場,掘地三尺隻為尋我屍骨。

可惜啊,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那一日,究竟是誰將我從鬼門關拉回,又在我耳邊留下那句石破天驚的低語:“你以為,他當真不知你的底細麼?”

第一章:刑場如意

臘月二十三,北風卷著雪沫子,抽在臉上像刀子。

盛京的菜市口,平日裡喧鬨叫賣的地界,今日卻黑壓壓圍滿了人。中央臨時搭起的木台子上,豎著一根冰冷的刑柱。我就被鐵鏈鎖在那上麵,單薄的囚衣遮不住遍體鱗傷,血水混著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在腳下積成一小灘暗紅。

冷,刺骨的冷。但比不過心冷。

台下百姓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傳來,模糊不清。我隻清晰地記得,半個時辰前,那雙我曾凝視了十年的眼睛,是如何淬著冰,一字一句地將我釘死在這恥辱柱上。

“宮女如意,包藏禍心,意圖毒害王妃,罪大惡極。然,王妃仁厚,念其或有苦衷,求情免其淩遲。”監斬官尖細的嗓音還在耳邊回蕩,“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殿下有令:此等背主賤奴,不配痛快一死。杖責二百,懸首示眾三日,以儆效尤!”

“杖責二百……”台下響起一片抽氣聲。這分明是要將我活活打死,比淩遲也好不到哪裡去。

然後,我看見了他們。

他,靳無淵,大晁的靖王殿下,我曾用生命仰望和愛慕了十年的男人。一身玄色親王蟒袍,金冠束發,身姿挺拔如鬆。而他的身側,站著那位身著大紅宮裝、我昨日未能毒殺成功的目標——新晉的靖王妃,敵國大凜的和親公主,慕容雪。

慕容雪依偎在靳無淵身側,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憐憫與驚恐,纖纖玉指揪著靳無淵的袖袍。而靳無淵,他的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似是安撫。他的目光,卻穿透紛揚的雪花,落在我身上。

沒有一絲波瀾,沒有半分溫度。像在看一件破損的器物,一條礙眼的雜草。

那一刻,我聽見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碎了。碎成了齏粉,隨風散在這冰天雪地裡。

十年啊,靳無淵。

我從十二歲被賣入靖王府為婢,就跟在你身邊。為你端茶送水,為你紅袖添香,為你暖榻驅寒。你讀書,我磨墨;你習武,我遞劍;你深夜批閱奏摺,我永遠在一旁掌燈。你曾說:“如意,隻有在你身邊,我才能安心。”

你教我識文斷字,教我權謀算計,將我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婢,培養成你手中最隱秘的刃。三年前,你親自將我送入大凜,憑借你給我的身份和手段,我一步步混入大凜宮廷,成為慕容雪身邊頗受信任的女官。你傳信給我:“如意,待我大事已成,許你側妃之位。”

我信了。我像個最虔誠的信徒,匍匐在我唯一的神隻腳下。為了你的“大事”,我在敵國如履薄冰,傳遞了無數情報,手上亦沾了不該沾的血。我盼著,盼著任務完成,回到你身邊的那一天。

可我盼來的,是你要求我在你與慕容雪大婚當日,在她的合巹酒中下毒的密令。

“此女一死,大凜與朝廷和談必裂,本王方能順勢而起。如意,此事唯有你可成。”

我接了令,心卻像在油鍋裡煎。你要殺你的新娘,在你洞房花燭之夜。那我們的十年呢?算什麼?暖榻婢女的情趣?還是……細作棋子最後的利用價值?

我終究還是動手了。不是為你的大業,而是為我自己求一個答案。我想看看,當我雙手沾滿鮮血,當你夙願得償,你會如何待我。

然而,我敗了。敗得徹底。慕容雪身邊早有高人,我下的毒被輕易識破。我被當場拿下,嚴刑拷打。他們問我受誰指使,我咬死了牙關,隻字未提“靳無淵”三字。我還在奢望,或許,或許你會來救我。

直到此刻,刑場之上,你擁著你的新娘,對我說:“賤奴不配痛快死。”

嗬嗬……哈哈哈哈……

我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嘶啞,比哭還難聽。血沫從嘴角溢位,帶著腥甜的鐵鏽味。

靳無淵,我的殿下,我的主人,我愛了十年的人。原來,從頭到尾,我都隻是你棋盤上的一粒棋子,用完了,便可隨手丟棄,甚至要碾碎,以向你的新娘、向天下人表明你的“清白”與“憤怒”。

也好。

這樣也好。

劇烈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行刑的侍衛毫不留情,沉重的軍棍一下下砸在我的腿上、背上、骨頭上。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血色。

我努力抬起頭,透過模糊的視線,再次望向那個方向。他依舊站在那裡,麵無表情。慕容雪似乎將臉埋進了他的胸膛,不忍再看。

真是一對璧人啊。

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扯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朝著他的方向,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靳無淵……但願來生……不見君王……”

然後,我舌尖抵住齒縫間那顆藏了許久的蠟丸,輕輕一咬。

劇毒的汁液瞬間滑入喉嚨,帶來一陣灼燒般的劇痛,緊接著便是無邊的黑暗席捲而來。

也好……這樣……就解脫了……

第二章:十年一夢

黑暗,無儘的黑暗。

身體像是漂浮在虛無之中,時而冰冷刺骨,時而灼熱難當。

記憶的碎片,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閃現。

那一年,我十二歲,家鄉遭了蝗災,父母為了給弟弟換一口吃的,把我賣給了人牙子。幾經輾轉,我被帶進了靖王府,因為模樣還算周正,手腳也利索,被分到了當時還是皇子的靳無淵的院子裡做粗使丫鬟。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個春日午後。他坐在海棠樹下讀書,一身月白常服,眉目如畫,氣質清冷。我端著茶水,低著頭,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生怕驚擾了他。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那雙眼睛,深邃得像夜空的寒星。隻一眼,我便慌了神,腳下一滑,整壺熱茶眼看就要潑到他身上。

我嚇得魂飛魄散,閉眼等死。預期的斥責卻沒有到來。隻覺得手腕一緊,被他穩穩扶住。茶壺摔在地上,碎了,茶水濺濕了他的衣擺。

“無妨。”他的聲音清冽,聽不出喜怒,“下次小心些。”

我驚魂未定地抬頭,看到他並未看我,而是繼續看著手中的書卷,彷彿剛才隻是拂去了一粒塵埃。但那片刻的接觸,他指尖的溫度,卻烙印在了我的手腕上。

從那以後,我做事愈發小心,也愈發努力。我偷偷學他院子裡的規矩,學其他大丫鬟的舉止,盼著能離他近一點。

許是我的勤奮入了管事嬤嬤的眼,又或許隻是運氣,我被調到了他身邊做近身伺候的婢女。日子久了,我漸漸發現,這位看似冷漠的皇子,處境並不好。他是已故元後所出,身份尊貴,卻也因此遭繼後和諸位兄弟忌憚,在朝中如履薄冰。

他待下人並不苛刻,但也從不親近。唯獨對我,似乎有些不同。他會在我為他磨墨時,偶爾指點我一兩個字;會在我值夜打瞌睡時,輕輕為我披上外袍;會在心情好時,問起我家鄉的風物。

我的心,就在這一點一滴的特殊對待中,慢慢沉淪。

十五歲那年冬天,他感染風寒,高燒不退。我衣不解帶地守了他三天三夜。昏沉中,他緊緊抓著我的手,喃喃喚著“母後”。那一刻,我心疼得無以複加,隻恨不能替他承受病痛。

他病癒後,看我的眼神多了些複雜的東西。一天夜裡,他把我叫到書房,屏退了左右。

“如意,你可知本王處境?”他問。

我跪在地上,低聲答:“奴婢知道一些。”

“本王身邊,危機四伏。需要可信之人。”他看著我,目光銳利,“你,可願成為本王的眼睛,本王的耳朵,甚至……本王的刀?”

我幾乎沒有猶豫,重重磕下頭去:“奴婢的命是殿下救的(雖然後來知道買我入府的錢並非他所出,但我固執地認為是他給了我新生),奴婢願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他扶起我,指尖拂過我的臉頰,那是我第一次與他如此親近,心跳如擂鼓。

“好。”他說,“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普通的婢女。本王會親自教你。你需比旁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於是,我的命運徹底改變。他請來暗衛教我武功基礎,親自教我識文斷字、權謀韜略。我在明麵上,依舊是他身邊溫順體貼的婢女如意;在暗地裡,卻開始接觸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替他傳遞密信,監視他懷疑的物件,甚至……在他授意下,處理過一些“不乾淨”的人和事。

每一次完成任務,看到他眼中讚許的神色,我便覺得一切都值了。他對我的信任與日俱增,許多連心腹謀士都不知道的事情,他會交給我去做。夜裡,他偶爾會留我在房中,有時是商議事情,有時……隻是單純地讓我為他暖榻。我們之間最親密的舉動,也僅限於相擁而眠。他從未真正占有過我,但府中上下,早已將我視作他的通房,未來的妾室。

我曾鼓起勇氣,在一個雪夜,偎在他懷裡,輕聲問:“殿下,待您大事已成,會對如意如何?”

他沉默了片刻,手臂收緊了些,低沉的聲音響在我頭頂:“側妃之位,許你一世安穩。”

那一刻,巨大的幸福將我淹沒。側妃……於我而言,已是遙不可及的奢望。我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運的女子。

十八歲那年,他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將我送往大凜。彼時,大晁與大凜戰事剛歇,和談在即,但暗流湧動。他需要一雙眼睛,牢牢盯住大凜皇室,尤其是那位備受寵愛、可能被用來和親的慕容雪公主。

離彆那晚,他異常沉默。喝了很多酒,最後抱著我,一遍遍地喊著我的名字:“如意,如意……等我。”

我淚如雨下,卻堅定地點頭:“殿下保重,如意一定不負所托。”

我帶著他給的資源和任務,憑借幾年間曆練出的手腕和機敏,成功混入大凜皇宮。我刻意接近慕容雪,投其所好,展現能力,漸漸成了她身邊不可或缺的女官。三年來,我通過各種渠道,向他傳遞了大量有關大凜政局、軍事部署、皇室秘辛的情報。我知道,這些情報在他爭奪儲君之位的過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我日夜期盼著回到他身邊的那一天。直到三個月前,傳來訊息,大凜同意和親,將慕容雪公主嫁與大晁靖王靳無淵,以結兩國之好。

我懵了。他要娶慕容雪?那我們的約定呢?

緊接著,我收到了他的密信。信中先是肯定了我的功勞,然後話鋒一轉,闡述了迎娶慕容雪的政治必要性,最後,下達了那條讓我如墜冰窟的命令——在他大婚當日,毒殺慕容雪。

信的最後,他寫道:“如意,此事若成,慕容雪一死,和談破裂,本王便可借機掌握兵權,鏟除異己。待本王登臨大寶,你便是首功。昔日側妃之諾,必不相負。切記,此事關乎你我未來,萬不可失手。”

我看著那封信,看了整整一夜。心像是被撕成了兩半。一半在叫囂著對他的信任和愛戀,相信他這麼做必有苦衷,是為了我們更長遠的未來;另一半卻在冰冷地提醒我,他要利用我的手,殺掉他的新娘,而他自己,將乾乾淨淨,坐收漁利。

我是什麼?一件用完即棄的工具?還是……他用來取信於大凜,必要時可以犧牲的棄子?

最終,我還是決定動手。不是完全為了他,而是我想親眼看看,在我動手之後,在他洞房花燭、新娘暴斃的混亂夜晚,他會如何對待我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功臣”。

我想賭一次,賭我十年的情意,在他心中,或許還有一絲分量。

結果,我輸得一敗塗地。不僅任務失敗,被他親手送上絕路,更在臨死前,聽到了他那句誅心之言。

原來,十年相伴,暖榻之情,細作之功,在他眼裡,終究隻換得來一句——“賤奴不配痛快死”。

第三章:幽冥回眸

痛……

靈魂彷彿被撕裂又重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

我……不是死了嗎?

在刑場上,我明明咬破了齒間的毒囊,那是我成為細作那天,他親自為我準備的“忠烈丹”,見血封喉,絕無生還可能。

為何還會有知覺?

我努力想睜開眼,卻覺得眼皮有千斤重。耳邊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輕輕走動,還有……水滴的聲音。

鼻尖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草藥味的奇異香氣,不是靖王府常用的任何一種熏香,也不是大凜宮廷的濃鬱芬芳。

這裡……是陰曹地府嗎?原來地府也有痛覺,也有聲音和氣味?

不知又過了多久,意識再次清晰了一些。我感覺到一隻微涼的手搭上了我的手腕,似乎在探我的脈搏。那觸感真實得不像幻覺。

我用儘全身力氣,終於掀開了一條眼縫。

模糊的光線湧入,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周遭。我不是在什麼陰森的地府,而是躺在一張簡樸的床榻上。頭頂是粗糙的木製屋頂,身下鋪著乾爽的稻草和粗布褥子。房間不大,陳設簡陋,隻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放著一盞油燈,豆大的火苗搖曳著。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微微轉動僵硬的脖頸,看向床邊。一個穿著灰色布衣、身形佝偂的背影正在桌邊忙碌,似乎在搗藥。看發髻和體態,像是個老婦人。

“呃……”我想開口,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完整的聲音,隻逸出一絲沙啞的氣音。

那老婦人聽到動靜,轉過身來。她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異常清澈銳利,不像普通鄉野老嫗。她走到床邊,低頭看著我,聲音平靜無波:“醒了?”

“這……是哪裡?”我艱難地問,聲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

“安全的地方。”老婦人言簡意賅,遞過來一個粗陶碗,裡麵是清水,“先喝點水。”

她扶起我,將碗沿湊到我唇邊。清涼的水滑過喉嚨,暫時緩解了火燒火燎的乾渴。我貪婪地喝了幾口,才覺得有了些力氣。

“是……您救了我?”我看著她,滿心疑惑。刑場守衛森嚴,我是欽命要犯,怎麼可能被一個老婦人救出來?而且,我中的毒……

老婦人放下碗,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直視著我:“你中的‘忠烈丹’,確實霸道。若非老身恰好路過,又懂些偏門醫術,你此刻早已過了奈何橋。”

她竟然知道“忠烈丹”?這可是靳無淵麾下死士專用的秘毒!

“您……究竟是誰?”我心中警鈴大作。

老婦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慢悠悠地說:“姑娘,你心中可有恨?”

恨?怎麼會不恨?恨靳無淵的薄情寡義,恨自己癡心錯付,恨這命運捉弄!但更多的,是心如死灰的絕望。

我閉上眼,不想回答。

老婦人也不追問,隻是淡淡地說:“恨也好,不恨也罷。既然撿回一條命,就好好想想,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

她的話像一根針,刺破了我強裝的平靜。為何會落到這般田地?因為我蠢,因為我信了一個不該信的人,因為我錯把虛情當成了真心。

“他……知道了嗎?”我啞聲問,自己都不知道還在期待什麼。是期待他知道我沒死?還是期待他……會有那麼一絲後悔?

老婦人冷笑一聲:“靖王殿下?他當日確實震怒,下令搜查刑場周圍,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過,搜了幾天沒結果,加上朝廷和大凜那邊壓力不小,此事也就漸漸壓下去了。畢竟,一個‘已死’的細作,對他而言,是最好的結局。”

最好的結局……是啊,我死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他既可以向大凜表明“清白”,又除了我這個可能泄露他秘密的隱患,還可以繼續扮演他痛失愛婢(或許在他口中是畏罪潛逃的惡奴)的王爺形象。一舉多得。

心,又是一陣抽搐般的疼痛。

“好好養傷吧。”老婦人站起身,“你的外傷內毒都需時日調理。彆想太多,活著,比什麼都強。”

她說完,便端著藥碗出去了,留下我獨自躺在榻上,望著簡陋的屋頂,心亂如麻。

我沒死。我竟然沒死。

可是,活下來又能怎樣?天下之大,何處容身?靳無淵若知道我沒死,必定不會放過我。而我,還能做什麼?報仇?拿什麼報?我如今隻是個廢人。回到故鄉?父母早已不在,弟弟也不知流落何方。

活下去的意義是什麼?

接下來的日子,我便在這間簡陋的茅屋裡養傷。老婦人話不多,但照顧我卻很儘心。她醫術似乎很高明,我那麼重的傷,那麼烈的毒,在她的調理下,竟然一天天好轉起來。

我從她偶爾的隻言片語中得知,這裡離盛京已有數百裡,是一處偏僻的山村。她自稱姓桑,村裡人都叫她桑婆婆,是個孤寡老人,靠采藥為生。

我身上的囚衣早已換成了乾淨的粗布衣裙,臉上的汙血和傷痕也漸漸結痂脫落。我看著水盆中倒映出的那張臉,蒼白,消瘦,眉眼間刻滿了疲憊與滄桑,唯有那雙眼睛,深處還殘留著一絲不肯完全熄滅的光。

一日,桑婆婆替我換完藥,突然說:“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一個名字。”

我身體一僵。

“靳……無……淵。”桑婆婆緩緩吐出這三個字,每個字都像錘子砸在我心上。

我彆開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姑娘,老身救你,是機緣巧合,也是看你命不該絕。”桑婆婆的聲音低沉下來,“但有些話,老身不知當講不當講。”

“婆婆請說。”

“你在刑場上咽氣之前,可曾想過,為何你下的毒,會被慕容雪身邊人輕易識破?你那藏得如此隱秘的‘忠烈丹’,又為何能在重重監視下,順利送到你口中,讓你‘如願’自儘?”

我猛地轉過頭,看向她:“您是什麼意思?”

桑婆婆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意思是,有些局,布得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你以為自己是棋手,或許,從頭到尾,你都隻是彆人局中的一枚棋子,甚至……是棄子。”

她頓了頓,湊近我,壓低了聲音,說出了一句讓我渾身血液幾乎凍結的話:

“你以為,靳無淵他……當真不知道你是陛下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嗎?”

第四章:驚天之秘

“你……你說什麼?!”

我猛地坐起身,不顧牽動傷口的劇痛,死死抓住桑婆婆的手臂,聲音因極度震驚而顫抖變形。

靳無淵知道?他知道我是皇帝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

這怎麼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我是十二歲被賣入王府的,那時靳無淵還隻是個勢單力薄的皇子。而我被皇帝的人找上,是在入府兩年後,十四歲的時候。那人拿著我失散多年弟弟的貼身信物,告訴我,隻要我乖乖聽命,將靖王府的一舉一動定期彙報,就能保我弟弟平安,甚至將來還能讓我們姐弟團聚。

我害怕,我掙紮,但我彆無選擇。弟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從此,我成了雙麵細作。一麵忠於靳無淵,為他做事,甚至對他情根深種;另一麵,卻又不得不將一些無關痛癢、或經過篩選的資訊,傳遞給皇帝的人。

我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傳遞給皇帝的訊息,大多是對靳無淵影響不大,甚至有時是我和靳無淵商量後,故意放出的煙霧彈。我自認做得天衣無縫,連皇帝那邊的人都誇我機靈。

靳無淵怎麼可能知道?他若是知道,怎麼可能還將我留在身邊十年?怎麼可能教我那麼多東西?怎麼可能將那麼重要的任務交給我?甚至……還許我側妃之位?

這一定是桑婆婆在詐我!或者,她是皇帝的人?來試探我的忠誠?不對,皇帝若知道我任務失敗被捕,應該巴不得我死得乾淨,怎麼會派人救我?

無數的念頭在我腦中瘋狂閃過,亂成一團麻。

桑婆婆任由我抓著她的手臂,神色依舊平靜,隻是眼神愈發深邃:“很驚訝嗎?孩子,你還太年輕,把皇宮裡、朝堂上的那些人,想得太簡單了。”

她輕輕拂開我的手,重新讓我躺下,替我掖好被角。

“老身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到的,或許隻是彆人想讓你看到的。”

“不可能……”我喃喃自語,臉色慘白如紙,“如果他早知道……那他為什麼……為什麼還要……”

為什麼還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還要給我希望?為什麼還要在我去大凜前夜,那樣溫柔地抱著我,讓我等他?難道那些溫情脈脈,那些信任倚重,全都是演戲嗎?演了整整十年?那需要多麼可怕的城府和冷酷的心腸!

“為什麼?”桑婆婆嘴角勾起一抹似譏似諷的弧度,“自然是為了將計就計。陛下在他身邊安插眼睛,他何不利用這雙眼睛,傳遞一些他想讓陛下知道的訊息?甚至,藉此清除掉一些陛下安插的其他人?而你,這顆最好用、最得他‘信任’的棋子,自然要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冷。

是了……有些看似凶險的關頭,他總能化險為夷。有些看似機密的訊息泄露後,反而讓他的對手吃了大虧。我以前隻當是他謀略過人,運氣也好。從未想過,或許是我,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反向傳遞資訊的渠道!

“那……那大凜的任務呢?”我聲音發顫,“讓我毒殺慕容雪,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慕容雪一死,誰得益最大?”桑婆婆反問,“表麵看,是靳無淵,可以藉此挑起戰端,掌握兵權。但更深一層呢?大凜公主死在大晁靖王府,還是被毒殺,這是何等嚴重的外交事件?陛下完全可以藉此治靳無淵一個‘護衛不周’、‘破壞邦交’的重罪!甚至可能剝奪他的王位,圈禁至死!”

我倒吸一口涼氣:“所以……他早就料到我會失敗?他根本就沒想毒死慕容雪?他讓我去下毒,其實是……是故意讓我去送死?用我的死,來坐實他是‘被陷害’的?因為一個被安插在他身邊的皇帝細作,因為嫉妒而去毒殺王妃,這個動機合情合理!而我死了,就死無對證!”

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串聯起來,形成了一個無比清晰、卻又無比殘酷的真相!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身份。他留著我,養著我,寵著我,給我希望,讓我死心塌地,都是為了有一天,能把我當成一枚完美的棄子,用在最關鍵的局裡!

讓我去大凜,或許不僅僅是為了獲取情報,更是為了讓我和慕容雪產生聯係,為日後“因妒殺人”埋下伏筆。

大婚當日的毒殺令,就是一個陷阱。一個用我的命,來為他洗脫嫌疑、甚至可能反將皇帝一軍的陷阱!

而我,這個天下第一號的大傻瓜,還滿心以為是在為我們的未來奮鬥,還在刑場上傻傻地盼著他能來救我!

“賤奴不配痛快死……”

原來,這句話不僅僅是羞辱,更是徹骨的冷漠和算計!他需要我死得“合理”,死得“淒慘”,才能最大限度地博取同情,撇清關係!

哈哈……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再次笑了起來,笑聲淒厲,眼淚卻流不出來,彷彿已經在刑場上流乾了。

十年青春,一腔癡情,換來的竟是如此一場處心積慮的利用和背叛!

靳無淵!你好狠的心!好深的心機!

桑婆婆靜靜地看著我崩潰,直到我笑聲漸歇,才緩緩開口:“現在,你還覺得,你那杯毒酒,咽得值嗎?”

值?怎麼可能值!我死得像個笑話!像一頭被蒙在鼓裡,養肥了待宰的豬羊!

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如同岩漿般從我心底噴湧而出,瞬間燒儘了所有的絕望和悲傷!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這樣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上!我不甘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去,成為他帝王路上的一堆枯骨!

我要活著!我一定要活著!

我要親眼看看,他靳無淵,能走到哪一步!我要知道,這滔天的冤屈和欺騙,會不會有報應的一天!

還有我的弟弟……他現在怎麼樣了?靳無淵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會不會早就對我弟弟下手了?

想到弟弟,我的心又是一陣揪痛。

“婆婆……”我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抓住桑婆婆的衣袖,眼中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光芒,“求您……救我!教我!我要活下去!我要……報仇!”

桑婆婆看著我,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裡,終於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她輕輕歎了口氣:“報仇?談何容易。那是權勢滔天的靖王,未來可能問鼎九五之人。”

“我知道很難。”我咬著牙,指甲幾乎嵌進肉裡,“但若就這樣死了,我死不瞑目!隻要有一口氣在,我就要爭一線生機!婆婆,您既然救了我,又告訴我這些,求您指點迷津!”

桑婆婆沉默了片刻,伸手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放在我手心。

那是一個半舊的、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銅牌,上麵刻著一些看不懂的奇異花紋。

“養好傷。”她隻說了一句,“然後,帶著這個,去南疆,找一個叫做‘鬼醫穀’的地方。能不能找到,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的造化了。”

鬼醫穀?南疆?

我看著手中冰涼的銅牌,心中充滿了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種絕處逢生的決絕。

無論前路多麼艱險,總好過糊裡糊塗地死去。

靳無淵,你等著。我如意,從地獄爬回來了。

這一次,我不再是你的婢女,你的棋子。

我是向你索命的……冤魂!

(未完待續……)

如意帶著桑婆婆給的銅牌,踏上前往神秘南疆“鬼醫穀”的艱險路途。

她能否找到這個地方?

鬼醫穀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桑婆婆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

而遠在盛京的靳無淵,是否真的相信她已經死了?

當他得知如意可能還活著的訊息時,又會作何反應?

慕容雪在這一切中,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如意的弟弟,是生是死?

一切的謎團,都將在她艱難的求生與複仇路上,一步步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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