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38章 曾經愛你如生命
淩晨三點,蘇念被一陣狂暴的門鈴聲驚醒。
心臟在胸腔裡怦怦直跳,幾乎要撞出來。這個時間點,會是誰?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邊熟睡的女兒——瑤瑤,五歲的小臉上帶著病態的蒼白,即使在睡夢中,眉頭也微微蹙著,彷彿連夢境都承受著不適。
門鈴一聲緊過一聲,帶著一種不依不饒的急切,甚至變成了沉重的撞門聲,咚咚咚,像是砸在蘇唸的心上。她怕吵醒瑤瑤,連忙披上外套,趿拉著拖鞋,快步走到門邊。
透過貓眼,外麵樓道昏暗的光線下,映出一張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如此近距離看到的臉。
陸臻。
她的前夫。那個在她人生最灰暗時刻,決絕轉身離開的男人。
五年了。他看起來更加成熟冷峻,曾經眉眼間的少年氣被商海沉浮磨礪成了深刻的輪廓和銳利的眼神。隻是此刻,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黑眸裡,翻湧著蘇念看不懂的、如同風暴般的情緒,憤怒、震驚,還有……一絲恐慌?
他怎麼來了?蘇唸的心瞬間沉了下去。她不想開門,一點也不想。五年前的傷痛早已結痂,她不願再去觸碰。
“蘇念!開門!我知道你在家!”
陸臻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沙啞,壓抑,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蘇念深吸一口氣,知道躲不過。她輕輕拉開門鏈,開啟了門。
門剛開一條縫,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將門推開,陸臻高大的身影裹挾著深夜的寒氣壓了進來。他幾乎沒給蘇念任何反應的時間,將一張皺巴巴的紙狠狠拍在了旁邊的玄關櫃上。
“這是什麼?!蘇念,你告訴我,這他媽到底是什麼?!”
他低吼著,胸膛劇烈起伏,眼睛死死地盯著她,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蘇唸的目光落在櫃子上那張紙上——那是瑤瑤的白血病診斷書影印件,上麵清晰地寫著“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幾個刺眼的字。她昨天去拿最新的檢查報告,不小心掉了一張在醫院走廊,沒想到……竟然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在陸臻麵前。
她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冷了下去,手腳冰涼。她最想隱瞞的秘密,最不願讓他知道的狼狽,就這樣被**裸地攤開。
短暫的震驚和慌亂過後,是鋪天蓋地的疲憊和一種近乎麻木的冷靜。蘇念抬起頭,迎上陸臻幾乎要噴火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極淡、極冷的笑。
“陸總真是好眼力,”
她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帶著徹骨的涼意,“診斷書上不是寫得很清楚嗎?白血病。怎麼,陸總是來看笑話的,還是來展現您遲來的、多餘的關心?”
陸臻被她話語裡的冰冷刺得瞳孔一縮,他猛地抓住蘇唸的手臂,力道大得讓她痛哼出聲:“我是她父親!蘇念!我是她的父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女兒得了這麼重的病,你一個人瞞著?!你當我是什麼?!”
“父親?”
蘇念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她用力甩開他的手,因為激動,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陸臻,你還記得你是她父親?離婚五年,你來看過她幾次?付撫養費就是儘父親的責任了?瑤瑤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現在跑來充什麼慈父!”
她的話像刀子一樣,一刀一刀紮在陸臻心上,也紮在自己心上。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獨自帶著生病女兒奔波於醫院和家之間的日夜,那些在深夜裡因為巨額醫療費和渺茫希望而崩潰的瞬間,此刻都化作了尖銳的冰棱。
陸臻被她問得一時語塞,眼底閃過一絲複雜,但更多的還是被隱瞞的憤怒和麵對絕症的恐慌:“不管你怎麼恨我,我是她生物學上的父親!我有權利知道!我有責任……”
“責任?”
蘇念打斷他,笑聲裡充滿了嘲諷和絕望,她一步步逼近他,仰頭看著這個曾經深愛入骨,如今卻隻剩下怨懟的男人,“告訴你然後呢?陸臻,告訴我你能做什麼?拿錢砸嗎?我們不需要!你的錢買不來健康的骨髓!”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說出了那句在心底盤旋了無數遍、最傷人也最自傷的話:“還是說,讓你那位出身名門、優雅高貴的新夫人,沈大小姐,來給我的女兒捐骨髓?!”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淩晨客廳裡。
陸臻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難以置信地看著蘇念,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恨意和絕望。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下一秒,在蘇念驚愕的目光中,這個一向高傲、矜貴的男人,“噗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板磚上。
不是因為祈求她的原諒,而是——
他猛地擼起自己高階定製西裝的袖子,露出結實的小臂,血管清晰可見。他抬頭看著蘇念,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赤紅和瘋狂,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用我的!我是她親生父親!我的骨髓一定能配型成功!抽我的血!現在就去驗!用我的!”
蘇念徹底僵在了原地,呆呆地看著跪在麵前的陸臻,看著他手臂上賁張的血管,看著他眼中那種近乎偏執的父愛光芒。
臥室裡,被吵醒的瑤瑤揉著惺忪的睡眼,怯生生地站在門邊,看著客廳裡詭異的一幕,小聲地、帶著不確定地喊了一聲:
“……爸爸?”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陸臻猛地回頭,看向那個站在臥室門口,穿著小小睡裙,瘦弱得像隻小貓的女孩。那是他的女兒,他和蘇唸的女兒。五年不見,她已經從繈褓中的嬰兒,長成瞭如今這般模樣——眉眼間依稀能看出蘇唸的清秀,也有幾分他小時候的影子,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病痛折磨後的脆弱和膽怯。
“瑤……瑤瑤?”
陸臻的聲音乾澀得厲害,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小心翼翼。他跪在地上的姿勢還沒來得及改變,就這樣狼狽地、猝不及防地迎接了與女兒的第一次正式重逢。
瑤瑤沒有立刻撲過來,她隻是緊緊抓著門框,大眼睛裡充滿了困惑和一絲害怕,目光在跪著的爸爸和臉色蒼白的媽媽之間來回逡巡。
蘇念率先反應過來,她強壓下胸腔裡翻江倒海的情緒,快步走到女兒身邊,蹲下身將她輕輕摟在懷裡,柔聲安撫:“瑤瑤乖,怎麼醒了?是做噩夢了嗎?沒事,媽媽在。”
她的聲音與剛才麵對陸臻時的冰冷尖銳判若兩人,充滿了母親的溫柔。
“媽媽,”
瑤瑤把小臉埋在蘇念頸窩,小聲問,“那個叔叔……為什麼跪在地上?他……是爸爸嗎?”
孩子的記憶是模糊的,但她認得照片上的人。
蘇唸的身體微微一僵,沒有回答。
陸臻看著這一幕,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酸澀、疼痛、愧疚……無數種情緒洶湧而來。他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膝蓋處傳來一陣鈍痛,但遠不及心口的萬分之一。他整理了一下狼狽的儀容,試圖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卻發現麵部肌肉僵硬無比。
“瑤瑤,”
他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而友好,“我是爸爸。”
瑤瑤從蘇念懷裡偷偷抬起頭,打量著他,眼神裡依舊帶著戒備和陌生。
陸臻的心又是一痛。他錯過了女兒太多的成長瞬間,第一次牙牙學語,第一次蹣跚學步,第一次上幼兒園……如今,在女兒最需要依靠的時候,他依然是個陌生的“叔叔”。
“很晚了,瑤瑤要睡覺了。”
蘇念抱起女兒,語氣疏離地對陸臻下逐客令,“陸先生,請回吧。瑤瑤的事情,不勞你費心。”
“蘇念!”
陸臻上前一步,語氣急切,“我知道你恨我,但現在不是賭氣的時候!瑤瑤的病不能拖!我是她父親,我的骨髓是最有可能配型成功的!我們必須立刻進行配型檢查!”
“我們?”
蘇念回頭,眼神銳利如刀,“陸臻,從你簽字離婚的那一刻起,就沒有‘我們’了。瑤瑤是我的女兒,我會想辦法救她,用我自己的方式。”
“你的方式?就是一個人硬扛?就是把我排除在外?”
陸臻壓抑著怒火,“蘇念,你看看瑤瑤!她等不起!你所謂的自己的方式,如果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這句話精準地戳中了蘇念內心最深的恐懼。她何嘗不知道時間緊迫?何嘗不想立刻找到合適的骨髓?可是,去找陸臻?去找他和沈清那個女人?這比殺了她還要讓她難受。
五年前的那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靈魂深處。
那時,瑤瑤剛確診先天性心臟病需要手術,她六神無主地打電話給在外地出差的陸臻,得到的卻是他冷漠的“在忙”。她抱著發燒的女兒連夜去醫院,卻在醫院走廊,親眼看見陸臻小心翼翼地攙扶著懷孕的沈清,從產科檢查室走出來。他臉上的那種溫柔和緊張,是許久未曾給過她的。
那一刻,她的世界崩塌了。
原來他的“忙”,是忙著照顧他的新歡和即將出世的孩子。
儘管後來陸臻解釋,沈清是他重要合作夥伴的女兒,當時突然暈倒,他隻是出於道義送她去醫院。但蘇念不信。那些他晚歸的夜晚,身上陌生的香水味,手機裡加密的相簿……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刻串聯起來,指向一個她不願承認的事實。
爭吵,無休止的爭吵,冷戰,然後是陸臻丟過來的離婚協議。他說:“蘇念,我們這樣互相折磨沒意思。放過彼此吧。”
她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簽下字的,手指顫抖,心碎成渣。她帶著剛剛病癒、尚且年幼的瑤瑤,離開了那個曾經充滿愛和憧憬的家,淨身出戶,隻求保留女兒的撫養權。
五年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做過好幾份工,努力給瑤瑤最好的生活。日子清苦,但至少內心平靜。直到半年前,瑤瑤持續低燒、身上出現瘀斑,最終被確診為白血病。
這無疑是雪上加霜。高昂的治療費用幾乎壓垮了她,她賣掉了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套小房子,借遍了所有能借的親戚朋友,依然捉襟見肘。每一次化療,看著女兒嘔吐、掉頭發,痛苦不堪的樣子,她的心都像被淩遲。她無數次在深夜裡痛哭,祈求上天把病痛轉移到自己身上。
她不是沒想過找陸臻。他是瑤瑤的親生父親,有責任,也有能力提供最好的醫療資源。可是,一想到他和沈清,想到他們可能已經有了新的孩子,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她的自尊和那些未曾癒合的傷口就阻止了她。
她寧願自己扛,扛到扛不住為止。
可是現在,陸臻知道了。他以一種最激烈、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闖入了她們母女艱難維持的平靜生活。
“責任?”
蘇念抱著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瑤瑤,背對著陸臻,肩膀微微顫抖,聲音卻冷得像冰,“陸臻,收起你那套虛偽的責任感吧。五年前你需要負責的時候你在哪裡?現在跑來充英雄?我不需要,瑤瑤也不需要!你的骨髓,留給你的新家庭吧!”
她抱著女兒,決絕地走進了臥室,關上了門,將陸臻和他所有未說出口的話,都隔絕在了門外。
陸臻站在空曠的客廳裡,看著這間狹小卻收拾得整潔溫馨的出租屋,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藥味。牆上貼著瑤瑤畫的稚嫩圖畫,沙發上放著小小的卡通抱枕。這裡的一切,都訴說著蘇念這五年來的不易和堅強。
他頹然地靠在牆上,抬手覆住眼睛,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悔恨席捲了他。
他錯過了什麼?這五年來,他沉浸在事業的擴張和……某種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對失敗婚姻的逃避中。他按時支付高昂的撫養費,以為這就儘了責任。他偶爾會想起女兒軟糯的樣子,也會想起蘇念,那個曾經笑起來眼睛像月牙一樣的女孩,最終卻和他走到了相看兩厭的地步。
他從未想過,女兒會患上如此重病。那張皺巴巴的診斷書,像是一記重錘,將他從自以為是的成功和平靜中徹底敲醒。
沈清?他幾乎快要忘記這個女人了。當年那個意外流產的孩子,以及隨之而來的一係列商業上的糾葛,早已成為過去。他和沈清,從來就不是蘇念想象的那種關係。可當年的誤會,像滾雪球一樣,最終摧毀了他的家庭。
現在,不是追究過去誰對誰錯的時候。
救瑤瑤。這是他腦子裡唯一的念頭。
他是她的親生父親,這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事實。蘇念可以恨他,可以拒絕他,但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等死。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語氣恢複了商界精英的冷靜和果決,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李秘書,立刻給我聯係全國最好的血液科專家,對,白血病,兒童。同時,安排我和我女兒進行骨髓配型檢查,用最快的時間,不惜一切代價。”
掛了電話,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扇緊閉的臥室門,然後輕輕拉開大門,走了出去。他沒有離開,而是靠在門外的牆壁上,緩緩滑坐在地上。
他知道,蘇念不會輕易妥協。但他也不會放棄。
這一夜,門內門外,兩個曾經深愛過的人,隔著薄薄的一扇門,各自承受著內心的煎熬和風暴。
第二天,蘇念請了假,沒有去上班。她需要安撫受驚的瑤瑤,也需要整理自己混亂的思緒。
門鈴再次響起,這次來得平靜而克製。
蘇念透過貓眼看到,外麵站著的不是陸臻,而是一位穿著得體、氣質溫和的中年女士,旁邊還跟著一個提著專業箱子的年輕人。
“蘇女士您好,冒昧打擾。我是陸臻先生聘請的醫療顧問,我姓周。陸先生擔心瑤瑤小姐的情況,特意讓我們來接您和小姐去一傢俬立醫院進行全麵檢查和評估。那裡的環境和專家都已經安排好了。”
周顧問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蘇念本能地想拒絕。她不想接受陸臻的任何“恩惠”。
“蘇女士,”
周顧問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溫和卻堅定地補充道,“請您以瑤瑤小姐的身體為重。陸總聯係的這家醫院,在兒童血液病方麵的資源是全國頂尖的,很多專家號是有錢也排不上的。早一天進行係統評估,就能早一天製定最合適的治療方案。時間,對白血病孩子來說,就是生命。”
最後那句話,像重錘一樣敲在蘇念心上。
她低頭看了看懷裡因為昨晚沒睡好而精神萎靡的瑤瑤,又想到之前在三甲醫院排號等待的艱辛和漫長……她的堅持,在女兒的生命麵前,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最終,對女兒生命的擔憂戰勝了個人恩怨和自尊。她沉默著,抱著瑤瑤,跟著周顧問上了樓下那輛低調奢華的商務車。
醫院是頂級的私立醫院,環境安靜優雅,沒有普通醫院的嘈雜。專家團隊早已等候多時,對瑤瑤進行了極其細致和全麵的檢查。整個過程,蘇念都像一個提線木偶,跟著醫生的指引,看著他們抽血、做骨穿(雖然心疼得直掉眼淚)、進行各種儀器檢查。
陸臻一直沒有露麵,但蘇念能感覺到,他的影響力無處不在。所有流程暢通無阻,所有的醫生護士都態度極好,她們被安排在一間堪比五星級酒店套房的病房裡休息等待結果。
下午,初步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主治醫生是一位姓林的教授,在國內血液病領域泰鬥級的人物。他拿著厚厚的報告,麵色凝重地對蘇念說:“蘇女士,孩子的病情……確實不容樂觀。屬於高危型別,化療雖然可以暫時控製,但遠期效果不理想,複發率高。目前來看,進行造血乾細胞移植,是唯一可能根治的希望。”
蘇唸的心沉到了穀底,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權威專家親口說出來,還是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移植……需要找到合適的骨髓。”
她聲音乾澀地說。
“是的。”
林教授點頭,“直係親屬,特彆是父母和同胞兄弟姐妹,是首選配型物件。配型成功的概率相對較高。”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陸臻走了進來。他換了一身深色的休閒裝,看起來少了幾分商場的淩厲,多了幾分疲憊。他手裡也拿著一份報告。
他徑直走到林教授麵前,將報告遞過去,目光卻看向蘇念:“林教授,這是我和瑤瑤的hla(人類白細胞抗原)初步配型結果。”
蘇唸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
林教授接過報告,仔細地看著,眉頭微微蹙起,然後又緩緩舒展開。
蘇念和陸臻都緊張地盯著他。
“陸先生,蘇女士,”
林教授放下報告,語氣帶著一絲謹慎的斟酌,“初步配型結果顯示,陸先生和瑤瑤的hla點位,有五個相合。”
蘇唸的眼睛瞬間亮起一絲微光!五個相合!這在非孿生兄弟姐妹中,已經是非常高的相合度了!有希望!
然而,林教授接下來的話,卻像一盆冰水,將她剛剛燃起的希望火苗徹底澆滅。
“但是……”
林教授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在進行更精確的高分辨分型確認時,我們發現了一個……比較特殊的情況。”
“什麼情況?”
陸臻和蘇念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
林教授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過,最終落在陸臻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和疑惑:“陸先生,根據基因比對分析,您和瑤瑤小姐的生物學親緣關係……存在疑問。也就是說,從遺傳學角度,您可能……不是瑤瑤小姐的生物學父親。”
轟——!
這句話,如同一個巨大的驚雷,在病房裡炸響。
蘇念隻覺得眼前一黑,耳朵裡嗡嗡作響,幾乎站立不穩。她猛地扶住旁邊的牆壁,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教授,又猛地看向陸臻。
不是生物學父親?怎麼可能?!瑤瑤明明就是她和陸臻的女兒!她隻有過陸臻一個男人!
陸臻臉上的血色也在瞬間褪得乾乾淨淨。他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一般,僵在原地,瞳孔劇烈收縮,死死地盯著林教授,彷彿想從他臉上看出這是一場玩笑的痕跡。
“你……你說什麼?”
陸臻的聲音嘶啞得幾乎不成調,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再說一遍?”
林教授似乎對家屬的這種反應司空見慣,但依然保持著專業和冷靜:“根據基因檢測結果,陸先生,您和瑤瑤小姐不具備生物學上的父女關係。我們反複核對過,結果……是確定的。”
病房裡死一般的寂靜。
蘇念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種被侮辱、被質疑的憤怒瞬間淹沒了她。她衝向陸臻,眼睛因為憤怒和委屈而通紅,揚手就想給他一個耳光!
“陸臻!你混蛋!你懷疑我?!瑤瑤是不是你的女兒,你不清楚嗎?!你竟然……你竟然偷偷做這種鑒定?!你侮辱我也就算了,你連你自己的女兒都要懷疑?!”
陸臻沒有躲,蘇唸的巴掌結結實實地落在了他的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但他彷彿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用一種極其複雜、極其陌生的眼神看著蘇念,那眼神裡有震驚,有疑惑,有被背叛的痛楚,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茫然。
他沒有做偷偷的鑒定。這份配型報告,是正常流程下的產物。可是,結果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沒有……”
他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我沒有懷疑過……這是配型檢查的正常步驟……”
“正常步驟?!”
蘇念歇斯底裡地哭喊起來,“正常步驟會得出這種荒謬的結果嗎?!陸臻,我蘇念行得正坐得直!我從頭到尾隻有你一個人!瑤瑤千真萬確是你的女兒!一定是你們的檢查搞錯了!一定是!”
她無法接受這個結果。這不僅是對她人格的侮辱,更是徹底斷絕了瑤瑤使用陸臻骨髓的希望!如果陸臻不是生物學父親,那他的骨髓就不可能配型成功!
希望燃起又被無情掐滅,甚至被扣上這樣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蘇念幾乎要崩潰了。
陸臻看著瀕臨失控的蘇念,看著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憤怒和委屈,再想到瑤瑤那與自己依稀相似的眉眼……混亂的思緒中,一個模糊的、塵封已久的記憶碎片,突然閃過腦海。
那是他和蘇念剛結婚不久的時候……
那時他們還在創業初期,條件艱苦,但感情甚篤。有一次,蘇念因為嚴重的腹痛去醫院檢查,初步懷疑是婦科急症,甚至提到了宮外孕的可能,需要緊急手術。當時陸臻正在外地談一個至關重要的專案,接到蘇念帶著哭腔的電話,他心急如焚,連夜開車趕回。
因為路上超速,還發生了輕微的刮蹭,處理事故耽誤了些時間。等他滿頭大汗、一身狼狽地衝到醫院時,蘇念已經被推進手術室好幾個小時了。
他記得當時等在手術室外的煎熬,記得醫生出來時凝重的臉色,也記得蘇念被推出來後,臉色蒼白如紙,虛弱地對他笑了笑,說:“沒事了,是黃體破裂,不是宮外孕,醫生說還好送來得不算太晚……”
他當時隻顧著慶幸蘇念沒有生命危險,緊緊抱著她,後怕不已。至於具體的醫療細節,他一個大男人,既不懂,也因為專案催得緊,在確認蘇念脫離危險後,又不得不匆匆返回外地。
後來蘇念出院,休養了一段時間,身體慢慢恢複。大概過了半年左右,她開心地告訴他,她懷孕了。彼時他們的公司剛剛步入正軌,這個孩子的到來,被他們視為上天的恩賜和新的希望。
難道……問題出在當初那次緊急手術上?
陸臻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如果……如果當初蘇念被誤診了?或者,在那次手術中,發生了某些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意外?比如,卵子或者胚胎的混淆?……
這個念頭太過驚世駭俗,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但眼下,這似乎是唯一能解釋得通的可能性。
他看著激動不已、淚流滿麵的蘇念,心中五味雜陳。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麼蘇念和他一樣,都是不知情的受害者。她承受的委屈和憤怒,是真實的。
“蘇念,”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走過去,試圖扶住她顫抖的肩膀,“你冷靜點。我沒有懷疑你。我相信你。”
蘇念猛地甩開他的手,眼神裡充滿了戒備和恨意:“相信?陸臻,你的相信就是拿著這份可笑的報告來質問我?!滾!你給我滾!瑤瑤的死活不用你管!我就算拚了這條命,也會找到救她的辦法!你和你那見鬼的報告,一起滾出我的視線!”
她指著門口,渾身發抖,情緒徹底失控。
陸臻知道,此刻再多的解釋也是徒勞。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蜷縮在病床上,被大人之間的衝突嚇得小聲啜泣的瑤瑤,心臟像是被針紮一樣疼。
無論真相如何,這個叫他“爸爸”的孩子,他無法割捨。五年的缺失,已經讓他愧疚難當,如今她生命垂危,他更不能袖手旁觀。
“林教授,”
他轉向醫生,語氣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關於這份報告,我希望醫院方麵能嚴格保密。同時,請繼續為瑤瑤尋找其他合適的骨髓配型,動用一切資源,費用不是問題。另外,我需要當年我夫人,也就是蘇念,在你們醫院集團旗下的另一家綜合醫院,大約六年前的一次急診手術的全部原始病曆檔案。”
林教授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的,陸先生,我會儘快協調。”
陸臻最後看了一眼蘇念和瑤瑤,轉身離開了病房。他的背影挺拔,卻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沉重和決絕。
他需要去查明真相。一個關於瑤瑤身世,也關於他和蘇念那段破裂婚姻背後,可能隱藏了六年的秘密。
而病房內,蘇念抱著驚恐的女兒,淚如雨下。陸臻最後那句“相信”和她從未提及過的、六年前的那次手術,像兩個模糊的鉤子,在她混亂的腦海中劃過一絲微光,卻又迅速被巨大的絕望和憤怒吞沒。
他不是瑤瑤的生物學父親?
那誰是?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瑤瑤的未來,又該怎麼辦?
一個星期過去了。
瑤瑤開始了第一週期的強化療。藥物的副作用讓她嘔吐、食慾不振,頭發開始大把大把地脫落。蘇念寸步不離地守在醫院,看著女兒受苦,心都碎了。她強打著精神,給瑤瑤講故事,鼓勵她要勇敢,背地裡卻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
骨髓庫那邊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非親緣供者。希望似乎越來越渺茫。
陸臻沒有再出現,但他安排的護工和營養師卻每天準時到位,所有的醫療費用也都直接結算,沒有讓蘇念操一點心。這讓她心情複雜,既感激他承擔了經濟壓力,又無法釋懷那份dna報告帶來的傷害和疑雲。
這天下午,瑤瑤好不容易在藥物作用下睡著了。蘇念靠在病房的沙發上,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她拿出手機,下意識地翻看著瑤瑤從出生到現在的照片。看著女兒健康時紅撲撲、笑靨如花的小臉,再對比現在病床上蒼白虛弱的樣子,她的眼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忽然,一條匿名的簡訊跳了進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想救你女兒,想知道陸臻為什麼不信瑤瑤是他女兒嗎?明天下午三點,市中心藍山咖啡館,靠窗第三個位置。一個人來。】
蘇唸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是誰?
這條簡訊是什麼意思?
對方怎麼會知道瑤瑤和陸臻的事情?
“為什麼不信瑤瑤是他女兒”……難道,對方知道那份dna報告的真相?
無數個疑問瞬間充斥了蘇唸的大腦。恐懼、警惕、還有一絲絕境中看到微弱光亮的好奇,交織在一起。
她盯著那條簡訊,看了很久很久。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映照著病房裡蒼白的燈光和蘇念同樣蒼白的臉。
去,還是不去?
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還是……這真的是揭開謎團,甚至找到拯救瑤瑤新希望的關鍵?
她握緊了手機,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最終,對女兒深沉的愛和一絲不甘心的探究欲,戰勝了恐懼。
她深吸一口氣,用顫抖的手指,回複了一個字:
【好。】
明天,下午三點,藍山咖啡館。
她倒要看看,這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一個,她不知道的秘密。
而此刻,在城市另一端的頂級寫字樓辦公室裡,陸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車水馬龍。他手裡拿著助理剛剛送來的,一個密封的牛皮紙檔案袋,袋子上印著六年前那家醫院的標誌。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然。
真相,似乎近在咫尺。
而這場因為絕症而掀起的風暴,才剛剛開始……它捲起的,不僅僅是生命的危機,更是一段塵封的往事,和一場關於愛與信任的終極考驗。
(楔子)
【小劇場:五年後,某康複中心花園】
一個臉色紅潤、紮著兩個小辮子的小姑娘,像隻快樂的蝴蝶,在草地上奔跑嬉戲。她手裡牽著一隻風箏,風箏高高飛在藍天上。
不遠處,蘇念和陸臻並排坐在長椅上,陽光灑在他們身上,溫暖而寧靜。他們的手,在無人看見的椅背後,悄悄地、試探地,握在了一起。
瑤瑤回過頭,燦爛地笑著大喊:“爸爸!媽媽!快看!風箏飛得好高呀!”
蘇念和陸臻相視一笑,眼中都帶著曆經磨難後的釋然和珍惜。
隻是,這溫馨的一幕,還需要跨越多少荊棘,才能最終抵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