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139章 沉默的呐喊(一)
因為聾啞,我成了沈司寒最安分的妻子。
三年婚姻,他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我用手語和文字守著一方天地,以為沉默終能換他回眸。
直到他的白月光指著我的設計稿,哭得梨花帶雨:“司寒,她偷了我的作品!”
他甚至連問都不問我一句,便掐著我的下巴,在手機上一字一字地敲出:“林晚,你讓我惡心。”
他親手拆了我的工作室,斷我生計,將我送進精神病院。
出院那天,我看著他與白月光訂婚的巨幅海報,隻留下一張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消失在所有人的世界裡。
多年後,國際設計大賽頒獎禮。
聚光燈下,我再也不是那個任人踐踏的啞女。
麵對全球鏡頭,我微笑著比出手語:“感謝我的前夫沈司寒。”
“是他,用沉默教會我如何呐喊。”
台下嘉賓席,他失控衝上台,猩紅著眼試圖抓住我的手。
保安迅速將他攔下。
我看著他,再次抬手,清晰無誤地比出那句他從未看懂、也從未想看懂的手語——
“再見,以及,你永遠不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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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窗外的雨下得正濃,淅淅瀝瀝,敲打著玻璃,像是永無止境的催眠曲。
林晚坐在靠窗的沙發裡,膝上攤著一本厚厚的素描本,指尖捏著一支炭筆,卻久久沒有落下。
屋子裡靜得可怕。
不是尋常的安靜,而是一種吞噬了一切聲響的、真空般的死寂。
她的世界,從來都是如此。
偶爾有車輪碾過濕滑路麵的聲音,透過厚重的玻璃和牆壁,傳到她這裡時,也隻剩下模糊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震動感。
她側過頭,將耳朵輕輕貼在冰涼的玻璃上,試圖捕捉那一點點與外界的聯係。
徒勞無功。
聽力檢測報告上那條筆直得令人絕望的曲線,早已宣判了她與聲音世界的絕緣。
三年了。
她住進這棟奢華得如同牢籠的彆墅,成為沈司寒的妻子,已經整整三年。
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細微聲響——與其說是聽到,不如說是她長期處於寂靜中,對光線、氣流、地板震動的某種敏銳感知。
林晚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亮光,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歸於平靜。
是他回來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有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沈司寒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客廳門口,帶著一身室外的寒涼濕氣。他沒有看林晚,徑直將脫下的黑色大衣隨手搭在沙發背上,然後鬆了鬆領帶,動作間透著顯而易見的煩躁。
林晚放下素描本,站起身,安靜地走過去,想替他接過公文包。
她的動作輕緩,帶著一種長期刻意訓練出來的、不想驚擾任何人的小心翼翼。
沈司寒卻像是被她的靠近驚到,或者說,是厭惡。他蹙緊眉頭,側身避開,目光終於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眼神,很冷,帶著審視,還有一絲毫不掩飾的……厭倦。
林晚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然後默默收回。
她抬起手,纖細的手指在空氣中流暢地舞動,打著手語:【回來了?吃飯了嗎?我去給你熱一下。】
沈司寒的眉頭皺得更緊。
他從不耐煩去學那些在他看來毫無意義的手勢。他們之間僅有的、微薄的交流,全靠林晚放在茶幾上的那個舊平板電腦。
他繞過她,走到茶幾邊,拿起平板,修長的手指在上麵快速敲擊了幾下,然後重重地放回原處,螢幕朝著她。
冰冷的電子文字,映在她清澈的瞳孔裡:
【不餓。蘇雨薇的設計室遇到點麻煩,我過去看看。】
蘇雨薇。
這個名字像一根細小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林晚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帶來一陣細密而持久的痛楚。
那是沈司寒心頭的白月光,硃砂痣。一個美麗、優秀、健全的,知名服裝設計師。
而她林晚,不過是他迫於家族壓力,不得不娶回家的,一個沉默的、無趣的、殘缺的擺設。
因為她聾啞,所以“安分”,不會給他惹麻煩,不會像其他女人一樣爭風吃醋,不會打擾他和蘇雨薇的“友情”。
多可笑。
林晚低下頭,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她拿起平板,慢慢地,一筆一劃地寫下:【好,路上小心。】
沈司寒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也沒有看她寫了什麼,徑直轉身,拿起剛放下的大衣,再次步入那片雨幕之中。
來去匆匆,彷彿這裡隻是一個順路歇腳的旅館。
門被關上的聲音,同樣沉悶得幾乎聽不見。
但林晚感覺到了那一下震動,沿著地板,傳到她的腳底,再蔓延至全身。
她慢慢坐回沙發,重新拿起那本素描本。翻過剛才空白的一頁,後麵是密密麻麻的設計稿。
流暢的線條,獨特的結構,大膽的用色標記。
這是她唯一的精神寄托,是她被困在這片無聲死寂中,唯一能證明自己還活著,還有思想,還有價值的東西。
設計,是她從童年時期,在特殊教育學校裡,第一次拿起畫筆時,就深深愛上,並展現出驚人天賦的領域。
她以為自己會一直畫下去,考上最好的美術學院,成為一名設計師。
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高燒,奪走了她最後殘存的聽力,也幾乎奪走了她全部的希望。家庭隨之破碎,父母離異,各自組建新的家庭,她成了那個多餘的存在。
是沈家老爺子的念舊和堅持,履行了早年與林晚外公定下的婚約,讓她嫁給了沈司寒。
一場無關愛情,隻關乎責任和……施捨的婚姻。
沈司寒需要一段婚姻堵住家族的嘴,方便他在外麵與蘇雨薇“正常交往”。
而她,需要一個棲身之所,以及,看似光鮮的“沈太太”頭銜,來維係她那點可憐的自尊。
她一直很“安分”。
直到上個月,沈氏集團旗下珠寶品牌的新係列征集設計稿,勝出者不僅能獲得高額獎金,還能得到品牌的全力推廣。
林晚心動了。
不是為獎金,也不是為虛名。
她隻是……太想抓住一個機會,證明自己不是一無是處,證明沈司寒的妻子,也可以很優秀。
她偷偷投了稿,用了“lw”這個縮寫筆名。
她沒想到,會一舉奪魁。
更沒想到,這會將她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
(二)
沈司寒再次回來,是在三天後的深夜。
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
蘇雨薇挽著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身邊,眼眶紅紅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沈司寒的臉色,是林晚從未見過的陰沉和……暴戾。
他手裡捏著一疊列印出來的設計稿,徑直走到林晚麵前,將那疊紙狠狠摔在她臉上!
紙張鋒利的邊緣刮過她的臉頰,帶來一陣刺痛。
林晚猝不及防,被砸得踉蹌了一下,茫然地抬起頭。
【司寒,你彆這樣……也許,也許晚晚她不是故意的……】蘇雨薇在一旁柔弱地勸著,聲音帶著哭腔,但那雙看向林晚的眼睛裡,卻飛快地掠過一絲得意和挑釁。
林晚聽不見,但她看得懂口型,也看得懂那眼神裡的惡意。
她心中一沉,隱約明白了什麼。
沈司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他粗暴地拖著她,走到茶幾旁,拿起平板,手指用力得幾乎要戳破螢幕,敲下一行字:
【林晚!我真沒想到你這麼惡毒!連雨薇的設計稿你都偷?!你是不是覺得她善良,不會跟你計較?還是你覺得,你頂著‘沈太太’的名頭,就可以為所欲為?!】
偷設計稿?
林晚猛地搖頭,臉上血色儘失。
她想要比手語解釋,可手腕被他死死攥著,動彈不得。她隻能用祈求的、焦急的眼神看著他,嘴裡發出模糊的“啊、啊”聲,像被困在陷阱裡的小獸。
這聲音在沈司寒聽來,隻覺得刺耳又煩人。
【你還想狡辯?】他眼底的厭惡幾乎要溢位來,【這次的新係列設計稿,雨薇早就完成了,隻是還沒來得及錄入係統!你的投稿,跟她的原稿幾乎一模一樣!不是你偷的,難道是她抄你的?!】
蘇雨薇適時地抽泣起來,拿出自己的手機,調出幾張照片,上麵是些散亂的手繪稿,時間戳顯示確實在一個月前。她指著林晚,對著沈司寒哭訴,口型清晰:【司寒,那是我熬了無數個通宵才畫出來的心血……我知道晚晚可能也喜歡設計,但她怎麼能這樣……】
林晚拚命地搖頭,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那些設計,每一筆,每一劃,都是她無數個寂靜的深夜,獨自在燈下,將自己的孤獨、渴望、還有對他那一點點卑微的愛戀,一點點描繪出來的!
是她的心血!是她的孩子!
她怎麼會偷?她怎麼能偷?
她努力地掙紮,想要擺脫他的鉗製,想去拿平板解釋。
可她的掙紮,在沈司寒看來,隻是心虛和拒不認錯。
怒火燒毀了他最後一絲理智。
他猛地鬆開她的手腕,轉而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張布滿淚痕的臉。他的眼神冰冷刺骨,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憎惡。
他拿起平板,一個字,一個字地,敲給她看,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
“林、晚,你、讓、我、惡、心。”
林晚的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世界在他敲下最後一個字的瞬間,轟然倒塌。
惡……心?
原來,在他眼裡,她不止是無聲的,多餘的,還是……惡心的。
因為她是個啞巴,所以連辯解的權利都沒有嗎?
因為她是個啞巴,所以就可以被隨意扣上“小偷”的罪名嗎?
因為她是個啞巴,所以他連問都不問一句,就毫不猶豫地相信了蘇雨薇?
巨大的絕望和屈辱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停止了掙紮,身體軟了下來,眼神空洞地望著他,不再有任何光彩。
沈司寒看著她的樣子,心頭莫名地煩躁更甚,但他將其歸咎於對她的徹底失望。
他甩開她,彷彿碰到什麼臟東西。
林晚癱坐在地毯上,像一尊失去靈魂的破敗娃娃。
沈司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冰冷,即使她聽不見,他也一字一頓地說道:“林晚,這是你自找的。”
他轉身,對蘇雨薇柔聲道:“雨薇,彆哭了,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然後,他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語氣不容置疑:“立刻過來,把二樓那間畫室,給我拆了。裡麵所有的畫稿、工具,一樣不留,全部處理掉。”
林晚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畫室!
那是這棟冰冷彆墅裡,唯一屬於她的,有溫度的地方!是她所有的心血,是她精神的避難所!
她瘋了一樣爬起來,想要衝上樓。
卻被沈司寒帶來的保鏢毫不留情地攔住。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她視若生命的設計稿、畫具、參考書籍……被粗暴地塞進黑色的大垃圾袋,像處理真正的垃圾一樣,被拖走,消失。
她徒勞地伸出手,在空中抓著什麼,卻什麼也抓不住。
喉嚨裡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像瀕死的小獸。
世界,在她眼前,徹底失去了顏色。
(三)
拆掉畫室,隻是開始。
沈司寒動用關係,徹底封死了林晚所有與設計相關的出路。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名義,在行業內通報了她“抄襲”、“偷竊”的行為,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沈太太”這個頭銜,足以讓所有人對號入座。
沒有任何一個設計公司或工作室,再敢用她。
他甚至凍結了她的附屬卡,斷了她所有的經濟來源。
曾經光鮮的“沈太太”,成了一個真正被困在金色牢籠裡,身無分文,聲名狼藉的囚徒。
林晚試圖聯係過以前特殊教育學校的老師,一位一直很關心她的長輩。老師心疼她的遭遇,偷偷幫她聯係了一個小的插畫兼職,想讓她至少有點收入,維持基本的生活。
可這件事,不知怎麼,又被蘇雨薇知道了。
她在沈司寒麵前,哭得更加淒慘可憐。
【司寒,我不是在意那點工作……我隻是害怕……晚晚她是不是恨上我了?她這次是偷稿子,下次會不會……我怕她精神狀況真的出了問題,會做出更極端的事情……我也是為了她好,為了你的名聲著想啊……】
“精神狀況出了問題”。
“極端”。
這些詞語,像毒蛇一樣,鑽入了沈司寒的耳中。
他看著眼前沉默得如同冰山,眼神卻帶著某種執拗光芒的林晚,越來越覺得蘇雨薇說得有道理。
一個聾啞人,長期處於封閉環境,心理難免扭曲。偷竊設計稿,被揭穿後不僅不認錯,反而用一種沉默的、倔強的姿態對抗,這不是精神出了問題是什麼?
留在外麵,遲早會惹出更大的麻煩,到時候,丟的是他沈司寒的臉,是整個沈家的臉。
必須把她“保護”起來。
也必須確保她不能再“傷害”雨薇。
在一個陽光明媚得刺眼的下午,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陌生男人,出現在了彆墅裡。
沈司寒站在一旁,麵無表情。
林晚驚恐地看著那些人朝她走來,看著他們手裡拿著的束縛帶。
她拚命地後退,搖頭,嘴裡發出急促而恐懼的“啊、啊”聲,求助地看向沈司寒。
那是她的丈夫啊!
他怎麼能……
沈司寒避開了她的目光,對那幾個男人點了點頭,聲音冷硬:“帶走吧,好好‘治療’。”
治療?
她有什麼病?!
她的病,隻是聽不見,說不出!
她的病,隻是愛上了他!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胳膊,巨大的力量差距讓她所有的掙紮都成了徒勞。束縛帶勒緊了她的身體,粗糙的布料磨蹭著麵板,帶來火辣辣的痛感。
她被強行拖出了這棟住了三年的彆墅,塞進了一輛白色的車。
車門關上的瞬間,她最後看到的,是沈司寒轉身離去的,決絕而冷漠的背影。
以及,遠處,蘇雨薇站在一棵樹下,臉上那抹勝利者般的,殘忍微笑。
……
市郊,某私立“精神康複中心”。
與其說是康複中心,不如說是一個管理森嚴的牢獄。
高高的圍牆,鐵網,緊閉的鐵門。
裡麵充斥著各種真正或被迫“有病”的人。哭喊聲,尖叫聲,狂笑聲……日夜不休。雖然林晚聽不見,但她能感受到那種混亂、絕望的氣息,通過空氣,通過地板,無孔不入地傳遞過來。
她被剝去了自己的衣服,換上了統一粗糙的病號服。
被強製喂藥,那些藥片讓她整天昏昏沉沉,頭腦像是被塞進了一團粘稠的棉花。
被進行所謂的“電休克治療”,劇烈的電流穿過身體的瞬間,帶來的不僅是極致的痛苦,還有對靈魂的摧殘和記憶的碎片化。
她反抗過,掙紮過,絕食過。
但換來的,是更粗暴的對待,更長時間的隔離,以及更大劑量的藥物。
在這裡,她連最後一點為人的尊嚴,都被踐踏得粉碎。
她不再是人,隻是一個編號,一個需要被“矯正”的物件。
時間失去了意義。
白天和黑夜的交替,隻在窗戶上投下不同的光影。
她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更久?
她隻知道,那個曾經還會在深夜偷偷畫設計稿,還會在夢裡期待一點點溫暖的林晚,已經快要死了。
死在這片比她的世界更加深沉的,無聲地獄裡。
支撐著她沒有徹底崩潰的,隻剩下一樣東西。
恨。
對沈司寒徹骨的恨。
對蘇雨薇陰毒的恨。
對這不公命運的恨!
這恨意像野草,在她心底最荒蕪的角落,瘋狂滋生,纏繞著她的心臟,給予她最後一點活下去的力氣。
她要出去。
她一定要出去!
然後,讓所有踐踏她、背叛她、拋棄她的人,付出代價!
(四)
轉機,發生在一個新來的年輕護士身上。
那護士似乎不忍心看她這樣被折磨,在一次例行檢查時,趁周圍沒人,偷偷塞給她一張紙條。
上麵寫著:【有人在外麵幫你周旋,堅持住,很快就能出去了。】
有人幫她?
是誰?
林晚混沌的腦子艱難地運轉著。老師?還是……?
她不敢確定,但這一點點微弱的希望,像一束光,驟然照進了她黑暗無望的生命。
她開始配合“治療”,努力表現出“好轉”的跡象。她不再反抗,眼神變得順從,甚至學著對醫護人員露出僵硬的、討好的微笑。
她像一個最優秀的演員,在這個吃人的舞台上,演著一出求生的大戲。
她的“病情”果然“穩定”下來。
又過了一段時間,在一個陰沉沉的早晨,她被通知,可以出院了。
沒有任何解釋,沒有任何道歉。
就像當初被強行送進來一樣,如今又被隨意地放了出來。
辦完手續,站在那扇沉重的鐵門外,呼吸著帶著泥土和青草氣息的自由空氣,林晚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陽光有些蒼白,落在她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她身上還穿著進來時的那身衣服,顯得有些空蕩。這三年來,她瘦了太多。
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到她麵前停下。
車門開啟,下來的不是沈司寒,也不是沈家的任何人,而是一位穿著灰色西裝,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儒雅沉穩的中年男人。
林晚認得他。
秦牧雲。
一位在國際上享有盛名的華裔設計師,也是她當年在特殊教育學校時,曾來做過講座,並一眼看中她的天賦,給予過她極大鼓勵和肯定的導師。
當年她嫁給沈司寒後,幾乎與過去所有人都斷了聯係,包括秦牧雲。
沒想到,會是他。
秦牧雲看著眼前瘦骨嶙峋、眼神卻帶著驚人韌性的女孩,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心疼和欣慰。
他走上前,沒有多餘的寒暄,隻是溫和地遞給她一個紙袋,裡麵是乾淨的新衣服和一些食物。
然後,他拿出手機,打下一行字,遞到她眼前:【小林,沒事了,跟我走吧。國內的環境不適合你了,我帶你出國,去一個能讓你真正施展才華的地方。】
林晚看著那行字,又抬頭看看秦牧雲真誠的眼睛,眼眶瞬間紅了。
她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
隻是默默地接過紙袋,換掉了身上那套帶著精神病院氣息的衣服。
秦牧雲示意司機開車,先送她去市區。
車子緩緩駛離這個帶給她無儘噩夢的地方。
在經過市中心最繁華的商圈時,林晚的目光,被廣場中央那巨大的led顯示屏牢牢吸引住了。
螢幕上,正在滾動播放一則盛大訂婚典禮的預告宣傳片。
男主角,是沈司寒。
他穿著高階定製的黑色禮服,身姿挺拔,俊美依舊,臉上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而滿足的笑意。
而他身邊,依偎著一身潔白紗裙,笑靨如花,幸福得如同公主的蘇雨薇。
螢幕上打出巨大的字幕和日期:
【沈司寒先生
&
蘇雨薇小姐
訂婚喜訊】
【佳偶天成,永結同心】
日期,就在下週。
原來如此。
林晚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能被“釋放”。
因為她這個礙眼的、聲名狼藉的“前妻”,必須在他迎娶新歡之前,被徹底、乾淨地“處理”掉。
把她送進精神病院,讓她社會性死亡。
如今他要訂婚了,她這個“麻煩”自然也該被清掃出門,以免玷汙了他和蘇雨薇的“佳偶天成”。
多麼完美的算計。
多麼冷酷的心腸。
林晚坐在車裡,靜靜地看著螢幕上那對璧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哭,沒有笑,沒有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
彷彿隻是在看一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無聊的廣告。
隻有放在膝蓋上,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雙手,泄露了她內心滔天的巨浪和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恨意。
秦牧雲擔憂地看著她,想說什麼,最終隻是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
車子停在了一處安靜的公寓樓下。
秦牧雲遞給她一把鑰匙和一個信封,在手機上打字:【這裡是我的一處公寓,很安全,你可以暫時住下。信封裡有一些錢和一張去法國的機票。如果你決定離開,三天後,機場見。如果你選擇留下……】
他頓了頓,繼續打字:【無論你做什麼決定,老師都支援你。】
林晚接過鑰匙和信封,對著秦牧雲,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後,她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她沒有去秦牧雲提供的公寓。
而是去了她和沈司寒曾經的那個“家”。
用她偷偷藏起來的,最後的備用鑰匙。
彆墅裡依舊乾淨整潔,卻冷清得沒有一絲人氣。屬於她的東西,早已被清理得一乾二淨,彷彿她從未在這裡存在過。
她徑直走進書房,開啟電腦,熟練地列印出一份檔案。
《離婚協議書》。
她早已準備好,隻是一直還存著一絲可笑的幻想。
如今,幻想徹底破滅。
她在女方簽名處,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筆觸穩定,力透紙背。
“林晚”。
寫完最後一筆,她放下筆,環顧這個承載了她三年婚姻,三年孤寂,三年委屈,最終以背叛和傷害告終的地方。
沒有任何留戀。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素圈的鉑金戒指。
那是他們的結婚戒指。沈司寒的那一枚,他大概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而她這一枚,從戴上那天起,就從未摘下過,即使在精神病院裡被粗暴對待時,她也拚命護著。
現在,不需要了。
她將戒指輕輕放在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上。
像是一個儀式,埋葬過去。
然後,她轉身,離開了這棟彆墅,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除了秦牧雲給她的那個信封,和她胸腔裡那顆被仇恨淬煉得堅硬如鐵的心。
第二天,沈氏集團總裁辦公室。
沈司寒看到了助理送來的,林晚簽好字的離婚協議,以及那枚戒指。
他愣了一下。
這麼乾脆?
他以為,她至少會鬨一鬨,會試圖用婚姻來糾纏,換取一些好處。
畢竟,她一個聾啞人,離開他沈司寒,離開沈家,要怎麼活下去?
“她人呢?”他皺眉問道,語氣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煩躁。
助理低下頭:“夫人……林小姐她,簽完字後就離開了,我們查了監控,她最後出現是在機場高速入口,之後……就失去了蹤跡。像是……徹底消失了。”
消失了?
沈司寒拿著那份協議,看著那枚被遺棄的、泛著冷光的戒指,心頭莫名地空了一下。
但很快,就被即將與蘇雨薇訂婚的喜悅和忙碌衝淡。
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罷了。
走了也好。
乾淨。
(五)
法國,巴黎。
這座以浪漫和藝術聞名的都市,對初來乍到的林晚來說,是陌生的,也是殘酷的。
語言不通(她需要閱讀唇語和文字),文化差異,舉目無親。
但這裡,沒有沈司寒,沒有蘇雨薇,沒有那些知道她“不堪過去”的目光。
秦牧雲為她提供了最初的庇護和引薦,幫她聯係了語言學校(主要學習閱讀和書寫),為她爭取到了頂尖設計學院旁聽的資格,甚至介紹她進入自己的工作室打雜學習。
他知道她的過去,但從不主動提及,隻是在她需要的時候,默默提供幫助。
林晚知道,這條路,最終隻能靠自己走下去。
她比任何人都拚命。
白天在工作室裡做最基礎的雜活,打掃衛生,整理麵料,給正式設計師跑腿。晚上去語言學校學習,然後回到狹小簡陋的出租屋,通宵達旦地畫圖,學習,研究最新的設計潮流。
她把所有的時間都填滿,不給自己任何喘息和回憶過去的機會。
她設計的作品,初期還帶著些模仿和摸索的痕跡,但很快,一種獨特而強大的個人風格開始凸顯。
那是一種極致的安靜與極致的爆發力的矛盾結合。
線條乾淨利落,結構卻大膽超前。色彩運用時而沉靜如深海,時而絢爛如極光。她的設計裡,總能看到一種被束縛的、掙紮的、最終破繭而出的力量感。
彷彿在無聲地訴說著什麼。
秦牧雲看著她的成長,時常感到驚歎。
他私下對朋友說:“林晚是我見過最有天賦,也最堅韌的設計師。她的作品,是在用靈魂呐喊。”
是的,呐喊。
即使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幾年時間,匆匆而過。
“lw”這個名字,開始在歐洲的設計圈嶄露頭角。
她參加各種比賽,從一些名不見經傳的小獎,到逐漸闖入權威賽事的決賽圈。
她設計的作品,開始被一些前衛的買手店和時尚雜誌看中。
她依然沉默,與人交流大多依靠文字和手語,或者由秦牧雲幫忙翻譯。但這份沉默,在她日漸強大的氣場和耀眼才華的襯托下,不再被視為缺陷,反而變成了一種獨特的、帶有神秘感的氣質。
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沒有人知道她曾經是那個被丈夫親手送進精神病院的“沈太太”。
她隻是lw。
一個才華橫溢的,來自東方的,沉默的設計師。
直到她收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來自“國際青年設計師大賽”組委會的決賽邀請函。
這是設計界最具分量、影響力最大的頂級賽事之一,被譽為設計師的“奧斯卡”。無數設計大師,都曾是從這個比賽中走出。
而這一次,大賽的決賽和頒獎禮,破天荒地定在了國內的海城舉行。
收到邀請函的那一刻,林晚站在窗前,看著外麵巴黎陰沉的天空,久久未動。
海城。
那個承載了她所有愛恨情仇,給了她最深傷害的城市。
她終於,要回去了。
以lw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