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214章 請君入我懷(二)
再次醒來,是在我自己的宮殿裡。
肩上的傷口已經被妥善包紮,但依舊疼得鑽心。殿內燈火通明,宮人們跪了一地,噤若寒蟬。
蕭執就坐在我的床榻邊。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玄色常服,手上的傷也包紮好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整個殿內的溫度都降到了冰點。
他沒有看我,隻是盯著跳動的燭火,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閉上眼睛,不想麵對他。
良久,我聽到他冰冷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傳朕旨意。翰林院修撰趙清珩,禦前失儀,衝撞宮眷,即日起,革去官職,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我的心臟猛地一沉。他還是對趙清珩下手了!
我睜開眼,看向他,想要求情,可對上他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裡。我知道,此刻的任何求情,都隻會加劇趙清珩的災難。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冷笑:“怎麼?心疼了?”
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沈知意,給朕記住。你是朕的人,從頭發絲到腳趾尖,都是朕的。你的命是朕的,你的心跳呼吸是朕的,就連你的痛……”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肩膀傷口處,眼神暗沉,“也是朕的!”
“彆再試圖挑戰朕的耐心。”他湊近我的耳邊,用隻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否則,下一次,你看到的,就不會隻是他入天牢這麼簡單了。”
他說完,猛地鬆開我,拂袖而去。
殿內又恢複了死寂。
我躺在床榻上,望著頭頂明黃色的帳幔,隻覺得一片絕望。
趙清珩被打入天牢,生死未卜。而我,被蕭執用生死蠱牢牢鎖在身邊,動輒得咎。前路在哪裡?我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像原主一樣,在這座金色的牢籠裡,耗儘一生,最終落得個香消玉殞的下場?
不。我不甘心。
我是穿越而來的沈知意,我不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古代閨秀。
日子在一種壓抑的、山雨欲來的平靜中,又過去了一段時間。
我的傷漸漸好了,但肩頭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蕭執依舊時常來我宮中,有時是深夜,帶著酒氣,沉默地坐一夜;有時是白天,他會強硬地拉著我,陪他用膳,或者隻是強迫我待在他視線範圍內。
他不再提趙清珩,彷彿那個人從未存在過。但我知道,趙清珩還在天牢裡。這是懸在我頭頂的一把利劍。
宮裡的流言從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有人說趙清珩在天牢裡受了重刑,奄奄一息;也有人說,蕭執準備找個由頭,將他秋後問斬。
每一次聽到這些訊息,我的心都像被針紮一樣。趙清珩是無辜的。他什麼都不知道,卻因為我和蕭執這扭曲的關係,遭受這無妄之災。
我必須做點什麼。
至少,要保住他的命。
機會終於來了。
邊境突發戰事,一個原本臣服的小國突然反叛,連下三城,軍情緊急。蕭執不得不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前朝,接連召見武將,商議對策。來我宮裡的次數明顯少了。
我利用這段時間,小心翼翼地,用一些不打眼的首飾,買通了一個能接觸到天牢訊息的小太監。我知道這很冒險,一旦被蕭執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但我沒有彆的選擇。
從小太監斷斷續續傳來的訊息裡,我得知趙清珩在天牢裡情況很不好,受了刑,又染了風寒,高燒不退,再這樣下去,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
不能再等了。
我必須賭一把。
一個蕭執在禦書房與重臣議事到深夜的晚上。我換上了一身素淨的衣裙,沒有佩戴任何首飾。然後,我拿出了早就偷偷藏起來的一把匕首。
那是之前蕭執在我這裡用膳時,遺落下來的一把用來切割肉食的、裝飾華麗卻異常鋒利的小刀。
我握緊匕首,冰涼的觸感從掌心蔓延到全身。
我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傻,很衝動,可能根本救不了趙清珩,甚至可能會激怒蕭執,帶來更可怕的後果。
但我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生死蠱,同生共死。這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後的籌碼。
我用這把匕首,對準了自己的心口。
位置是精心計算過的,避開了要害,但足以造成重傷,足以引動生死蠱。
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腦海裡閃過穿越以來經曆的種種——大婚之夜的屠殺,蕭執冰冷的手指,種蠱時他瘋狂的眼神,他深夜哽咽的哀求,禦花園裡他徒手握箭滿手是血的瘋狂……
還有趙清珩,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他看向我時,眼中化不開的憂鬱和無奈。
對不起,趙清珩。是我連累了你。
對不起,沈知意。我占據了你的身體,卻沒能替你好好活下去。
然後,我猛地用力,將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左胸!
“呃——!”
劇烈的疼痛瞬間席捲了全身,眼前一片血紅。溫熱的液體洶湧而出,迅速染紅了我素色的衣裙。
意識在快速抽離。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彷彿聽到了殿門外傳來的、熟悉的、驚慌失措到變調的怒吼聲,還有……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壓抑的、痛苦的悶哼聲。
他……也感覺到了吧?
真好……
這是我最後的念頭。
不知過了多久,我在一片劇烈的顛簸和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中,恢複了一絲模糊的意識。
我好像……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裡。
那懷抱很用力,很顫抖,帶著濃鬱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還有馬蹄疾馳的聲音。
有人在哭。
是誰?
我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蕭執那張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他的嘴角,不斷有暗紅色的鮮血溢位,順著下頜線流淌,滴落在他明黃色的龍袍前襟,暈開大片大片的汙漬。
他在吐血。因為生死蠱。
可他似乎毫無所覺,隻是死死地抱著我,一雙眼睛赤紅得嚇人,裡麵布滿了血絲,還有……水光?
他在哭?
蕭執……在哭?
我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哪怕是深夜的哽咽,也帶著偏執和瘋狂。而此刻,他的眼淚是滾燙的,大顆大顆地砸在我的臉上,混合著他嘴角溢位的血,一片狼藉。
“醒……醒醒……”他的聲音破碎不堪,帶著劇烈的喘息和哽咽,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沈知意……你給朕醒過來!不準睡!”
他抱著我的手臂收得更緊,彷彿要將我揉碎進他的骨血裡。
“你不是……想救他嗎?”他看著我,眼神裡是瘋狂的、幾乎要崩塌的絕望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祈求,“好……好!朕答應你!朕放了他!朕現在就放了他!”
他猛地抬起頭,對著旁邊疾馳的、模糊的人影嘶吼,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傳旨!傳朕旨意!放了趙清珩!官複原職!立刻!馬上!”
有人領命而去。
他又低下頭,看著我,嘴唇哆嗦著,試圖用手去捂住我胸口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可那血根本止不住,染紅了他包紮著紗布的、之前握箭受傷的手,一片觸目驚心。
“你看……朕放了他了……朕說到做到……”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孩童般的無助和哀求,“所以……求你……彆死……求你了……”
他顫抖著,將臉埋在我的頸窩,滾燙的眼淚和冰涼的血液混雜在一起,灼燒著我的麵板。
“活下去……沈知意……隻要你活下去……”他哽咽著,像是在做最後交易,又像是在絕望地祈禱,“孤把江山……和他……都給你……”
“求你……呼吸……”
“求你了……”
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抱著我的力道卻絲毫不減。
而我,在一片劇痛和混沌的意識中,感受著他滾燙的眼淚和絕望的哀求,心中卻是一片冰冷的茫然。
江山和他……都給我?
什麼意思?
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
意識再次沉入無邊的黑暗。
隻是在徹底失去感知前,我彷彿感覺到,有一滴滾燙的液體,落在了我的眼皮上。
是他的淚嗎?
這個認知,像是一道微弱的、卻執拗的光,刺破了重重迷霧。
也許……這個故事,遠比我想象的……更要複雜……
我還能……找到答案嗎?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湯藥氣味鑽進鼻腔時,我知道自己又活過來了。
意識像是從冰冷的海底艱難上浮,每一次試圖衝破黑暗,都被胸口那撕裂般的劇痛狠狠拽回去。耳邊有嗡嗡的嘈雜聲,聽不真切,隻有一道壓抑的、粗重的喘息聲,如同受傷的困獸,固執地占據著我混沌感知的中心。
我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花了很久才勉強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帳幔頂,繡著張牙舞爪的金龍,一如既往地彰顯著此地主人的身份。然後,我微微轉動僵硬的脖頸,看見了坐在床榻邊的人。
蕭執。
他穿著一身皺巴巴的玄色常服,墨發有些淩亂,幾縷碎發垂落在額前,眼下是濃重的、化不開的青黑。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脊背卻依舊挺得筆直,隻是那雙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我,裡麵布滿了蛛網般的紅血絲,以及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脆弱的恐慌。
他的右手,緊緊握著我的左手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而那包紮著厚厚紗布的左手(之前徒手握箭受傷的那隻),正無意識地、一遍遍地摩挲著我腕間的麵板,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
我試圖抽回手,卻引來胸口一陣尖銳的刺痛,讓我忍不住悶哼出聲。
這細微的聲音,卻像是一道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殿內。
蕭執渾身猛地一顫,那雙空洞焦灼的眼睛裡,驟然迸發出駭人的亮光。他幾乎是撲了上來,俯身湊近我,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你醒了?”
他靠得極近,滾燙的呼吸噴在我的臉上,帶著一股濃鬱的血腥氣和苦澀的藥味。我這纔看清,他的嘴唇乾裂,嘴角甚至還殘留著一絲未擦淨的暗紅血漬。
是生死蠱的反噬。
因為我這一刀,他也受了重創。
“水……”我艱難地發出一個氣音,喉嚨乾得像是要冒火。
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直起身,有些慌亂地四處張望,然後一把抓過旁邊小幾上溫著的藥碗旁邊的清水杯。他甚至忘了叫宮人,自己手忙腳亂地想要扶我起來,動作卻又僵住,似乎怕碰到我胸前的傷口。
最終,他隻能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勺子,一點點將清水喂到我唇邊。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舒緩。我看著他專注而笨拙的動作,看著他眼底那幾乎要溢位來的、毫不掩飾的擔憂和後怕,心頭那股荒謬感再次湧了上來。
這個男人,屠我“滿門”,強擄我入宮,種下惡蠱,用儘手段折辱掌控我。可此刻,他卻因為我自戕而變得如此……失魂落魄。
“趙清珩……”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聲音微弱,卻異常清晰。
喂水的動作驟然停頓。
他握著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泛出青白色。眼底那剛剛浮現的一絲脆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陰鷙的冰冷。
“他活著。”他的聲音重新變得硬冷,帶著一種咬牙切齒的味道,“朕已下旨,革去他翰林院修撰之職,貶為庶民,即日離京,永不敘用。”
我的心沉了沉。貶為庶民,永不敘用……對於寒窗苦讀十餘年,一心報效國家的趙清珩來說,這打擊恐怕不比殺了他好多少。但至少,他活著離開了京城,離開了蕭執的視線。這已經比我預想的最好結果,還要好上一些。
我閉上眼,不再說話。疲憊和劇痛如同潮水般再次將我淹沒。
蕭執也沒有再開口。他就那麼沉默地坐在床邊,握著我的手腕,像一尊沉默的守護石像,又像一道無法掙脫的枷鎖。
接下來的日子,是在湯藥和疼痛的反複折磨中度過的。
蕭執幾乎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批閱奏摺挪到了我寢殿的外間,大臣覲見也改在了殿門外低聲回話。他親自試藥,甚至在我因為傷口疼痛輾轉反側時,他會用一種極其彆扭的姿勢,僵硬地拍著我的背,試圖安撫。
宮人們嚇得大氣不敢出,行事愈發小心翼翼。整個宮殿籠罩在一種詭異而緊繃的氣氛中。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胸口那處傷口在慢慢癒合,皮肉生長的麻癢感日夜不休。但同時,另一種更深的、源自靈魂的不安,卻在瘋狂滋長。
蕭執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勁。
那不再是單純的佔有慾和偏執的瘋狂,裡麵摻雜了太多我無法理解的東西——探究,困惑,甚至……一絲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麼?
難道我捅自己一刀,反而捅開了他某個奇怪的開關?
這天夜裡,我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冷汗涔涔。夢裡是趙府衝天的火光,是丫鬟倒在血泊裡圓睜的雙眼,是蕭執掐著我下巴時冰冷的眼神,還有……趙清珩離去時,那蕭索落寞的背影。
我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包紮下的傷口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而隱隱作痛。
一雙溫熱的大手及時按住了我的肩膀,力道適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阻止我因驚悸而牽動傷口。
“做噩夢了?”蕭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低沉而沙啞。他就睡在離我床榻不遠處的軟榻上,這幾日一直如此。
我沒有回答,隻是僵硬地躺著。
黑暗中,他的呼吸清晰可聞。良久,我聽到他起身的聲音,然後是倒水的聲響。他端著一杯溫水走過來,沒有點燃燭火,就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扶起我,將水杯遞到我唇邊。
我沉默地喝了幾口。
他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床沿坐了下來。月光勾勒出他側臉的輪廓,線條冷硬,此刻卻莫名顯得有些柔和。
“朕……”他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罕見的猶豫和艱澀,“朕以前……是不是見過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
見過?沈知意是臣子之妻,他身為皇帝,在宮宴或者某些場合見過,並不稀奇。但他此刻問出這句話,絕不僅僅是這個意思。
我垂下眼睫,掩飾住內心的驚濤駭浪,用儘可能平穩的語氣回答:“陛下說笑了。臣婦……妾身入宮前,隻是深閨婦人,豈有福分得見天顏。”
這是事實。根據原主的記憶,她確實從未見過皇帝。
蕭執沉默了。他的目光在黑暗中,像是帶著實質的重量,落在我臉上,久久沒有移開。
“是嗎……”他低低地應了一聲,語氣聽不出是失望還是彆的什麼,“可你有時候……看朕的眼神……”
他頓住了,沒有說下去。
那一刻,我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音。他察覺到了?察覺到我這個“沈知意”和原來那個的不同?穿越者的靈魂,終究無法完全複製原主的一切細微之處。
“妾身惶恐。”我低下頭,做出畏懼的樣子,“妾身不敢直視天顏,若有失儀之處,還請陛下恕罪。”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我以為他會繼續追問或者發怒時,他卻隻是輕輕地、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那一聲歎息,輕得像羽毛拂過心尖,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我無法理解的重量。
“睡吧。”他最終隻是說道,替我掖了掖被角,動作帶著一種與他本性極不相符的輕柔,“朕在這裡。”
他重新回到軟榻上躺下。
而我,在無邊的黑暗和胸口隱隱的抽痛中,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蕭執的那句問話,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再也無法平靜。
他到底是誰?他和我,或者說,和原來的沈知意,到底有什麼淵源?
我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他,試圖從他偶爾的失神、從他看我的複雜眼神、從他批閱奏摺時緊蹙的眉頭中,尋找蛛絲馬跡。
我發現,他書案的抽屜深處,壓著一幅小小的、似乎經常被摩挲的畫卷。有一次他離開片刻,我忍著傷口的疼痛,掙紮著下床,偷偷開啟看了一眼。
畫捲上是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站在一株開得繁盛的海棠樹下,巧笑嫣然。眉眼間,竟與我有六七分相似!不,更準確地說,是和沈知意少女時期極為相似!
畫紙已經有些泛黃,邊緣磨損,顯然年代久遠。
我的心跳驟然失序。
這畫中的少女是誰?蕭執為何如此珍藏?他對我異常的執著,難道是因為……我長得像他記憶中的某個人?
一個大膽的、荒謬的猜測,逐漸在我腦海中成型。
難道……是替身文學?
我是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的替身?
所以他才如此瘋魔,如此不計代價地要將我困在身邊?所以他才會在深夜哽咽,哀求我不要看彆人?因為他害怕透過我這張臉,看到的是另一個永遠無法得到的人?
這個認知,讓我在炎炎夏日裡,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和趙清珩,乃至那些死去的趙府下人,我們所遭受的一切,豈不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傷勢在禦醫的精心調理和蕭執近乎偏執的看守下,一天天好轉。我已經可以下床慢慢行走。
蕭執對我的看管似乎放鬆了一些,允許我在宮人的陪同下,在宮殿附近的小花園裡散步。但我能感覺到,那雙眼睛,無時無刻不在暗處注視著我。
這天下午,我在花園裡慢慢踱步,看著牆角一叢開得正盛的梔子花,潔白的花朵散發著濃鬱的香氣。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觸碰那柔嫩的花瓣。
“彆動!”
一聲急促的、帶著驚慌的低喝自身後響起。
我嚇了一跳,猛地縮回手,回頭看去。
蕭執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臉色有些發白,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捏得我生疼。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叢梔子花,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一絲恐懼?
“這花……”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乾澀,“以後不許碰。”
我愣住了。梔子花?這花有什麼問題?
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鬆開了我的手,但臉色依舊難看。他深吸一口氣,彆開視線,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風大了,回去。”
回到殿內,他顯得有些焦躁不安,在殿內來回踱步。目光幾次掃過我,欲言又止。
最終,他停在我麵前,沉聲問道:“你……對梔子花,可有印象?”
我茫然地搖頭:“妾身……不知陛下何意。”
他盯著我,眼神銳利得像要把我看穿:“你可曾……在什麼地方,聞過類似的花香?或者……發生過什麼與之相關的事?”
他的問題沒頭沒腦,帶著一種急切的探究。
我仔細搜尋著原主沈知意的記憶,關於梔子花的,似乎隻有她閨閣院子裡也曾種過幾株,夏日香氣襲人,並無任何特殊之處。
“沒有。”我肯定地回答。
蕭執眼底那絲微弱的期待,瞬間熄滅了。他周身的氣息重新變得冷硬,不再看我,轉身走到窗邊,負手而立,隻留給我一個冷漠疏離的背影。
“朕還有政務,你好生休息。”
他離開了,帶著一身的低氣壓。
我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心中的疑團越滾越大。
梔子花……
那幅少女畫像……
他反常的問話和態度……
還有他珍藏的那幅畫,畫中的少女,與沈知意如此相似……
這一切,似乎都指向某個被掩埋的過去。
而我,這個來自異世的靈魂,陰差陽錯地頂替了沈知意的身份,是否也因此,捲入了一場我根本不明所以的陳年舊事之中?
蕭執對我,究竟是怎樣的感情?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還是……
我不敢再想下去。
隻覺得胸口那剛剛癒合的傷疤之下,有什麼東西,在隱隱躁動。
那不再是生理上的疼痛,而是一種源於未知和命運的,更深沉的不安。
夜幕再次降臨。
我躺在床榻上,毫無睡意。窗外的梔子花香,似乎還能隱隱約約地飄進來,混合著殿內安神香的氣息,形成一種古怪的味道。
蕭執今夜沒有留在殿內,據說前朝軍務繁忙,他宿在了禦書房。
殿內隻剩下我和守夜的宮女,呼吸聲清晰可聞。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意識朦朧,即將睡去之時,一陣極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響,自窗外傳來。
那聲音很輕,像是風吹過樹葉,又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撥動窗欞。
我猛地清醒過來,屏住呼吸,心臟驟然收緊。
是錯覺嗎?
還是……這深宮之中,除了蕭執,還有彆的什麼,在暗中窺伺?
我悄悄握緊了枕下藏著一根尖銳的發簪,那是這幾日我偷偷藏起來以防萬一的。
聲音消失了。
夜,重歸死寂。
隻有那若有若無的梔子花香,依舊固執地縈繞在鼻尖,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詭異。
我睜著眼睛,望著黑暗中模糊的帳頂,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
答案,似乎就在那濃得化不開的夜色之後,呼之慾出。
而我,還能安然置身事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