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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骨錐心穿腸 第215章 請君入我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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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天,那夜窗外的異響彷彿隻是我驚悸之下的錯覺,再未出現。宮殿內外一切如常,除了那叢梔子花被蕭執下令連根鏟除,原地換上了幾株不起眼的蘭草。

蕭執依舊忙碌於前朝戰事,但來我宮中的頻率明顯高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沉默地枯坐,有時會帶來一些精巧的民間玩意兒,比如會自己走動的木偶,或者造型彆致的九連環,隨手丟給我,然後便坐在一旁批閱奏摺,或是看著窗外發呆,彷彿隻是順手為之,並不期待我的反應。

我大多時候隻是沉默地接過,放在一邊,並不去碰。替身的猜測像一根刺,紮在心底,讓我對他任何示好的舉動,都本能地感到抗拒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屈辱。

他似乎也並不在意我的冷淡。隻是偶爾,在我低頭沉思,或者無意識摩挲著腕間那道被他捏出的紅痕時,會敏銳地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那種熟悉的、令人不安的探究。

他在透過我,看誰?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齧噬著我的心。

我的傷勢好了七八成,已經能自由活動。蕭執對我的限製似乎也放寬了些,允許我在兩名嬤嬤的“陪同”下,去禦花園更遠的地方散步,甚至可以去宮中的藏書樓借閱書籍。

這或許是他另一種形式的試探,或者……補償?

我無心揣度。藏書樓,成了我目前唯一可能找到答案的地方。不是關於這個時代,而是關於蕭執,關於那幅畫,關於他那些反常的舉動。

這日午後,我以想找些雜記遊記打發時間為由,來到了宮中藏書樓。樓內靜謐,書香與陳舊木料的氣息混合,帶著一種曆史的厚重感。兩名嬤嬤守在門口,如同兩尊門神。

我漫無目的地在高大的書架間穿梭,指尖拂過一排排或新或舊的書籍。《山河誌》、《異物考》、《梁宮紀事》……我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幾本看起來年代頗為久遠的、有關大梁皇室和世家譜係的典籍上。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我抽出那本最厚、紙頁已然泛黃的《梁世族譜》,走到靠窗的矮榻邊坐下,借著窗外明亮的光線,深吸一口氣,翻開了沉重的封麵。

灰塵的氣息撲麵而來。

我一目十行地搜尋著。蕭氏皇族,曆代皇帝,後宮妃嬪……我的手指在記錄蕭執生母的那一頁停下。上麵隻有寥寥數語:“元後陳氏,諱婉,出身清河陳氏,性溫良,體弱,於承光十二年薨。”

承光十二年……那是先帝的年號,距今已有十餘年。蕭執是在他母親去世後不久登基的。

清河陳氏……我努力回憶原主沈知意的記憶,對這個家族並無太多印象,隻知是詩禮傳家的清貴門第,但似乎並無女子以美貌聞名。

不是她。

我繼續往後翻,尋找著可能與那畫中少女相關的線索。世家貴女,適齡人選……時間大概在七八年前,先帝在位時期。

手指在一頁記錄著已故安親王家眷的地方停頓了一下。安親王是先帝的幼弟,早逝,留下一女,據說自幼體弱,養在深閨,很少見人,後來……似乎是病逝了?

記錄語焉不詳。但安親王郡主的年齡,若活到現在,應與畫中少女成長的年紀相仿。

會是嗎?

我正凝神思索,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伴隨著內侍尖細急促的通傳聲:“陛下駕到——”

我心下一驚,下意識地想將族譜合上藏起,但已經來不及了。蕭執的腳步聲沉穩而迅速,轉眼已踏入了藏書樓內。

兩名嬤嬤慌忙跪地行禮。

蕭執的目光掃過她們,隨即落在我身上,以及我麵前攤開的那本《梁世族譜》上。他的眼神驟然一凝,周身剛剛還算平和的氣息,瞬間冷了下去。

“在看什麼?”他走到我麵前,聲音聽不出喜怒,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得如同冰錐。

我站起身,垂下眼瞼:“閒來無事,隨意翻翻。”

他伸出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在那泛黃的書頁上,正好是安親王家眷記錄的那一頁。他的指尖微微用力,紙張邊緣泛起細微的褶皺。

“安親王……”他低聲念出這三個字,語氣帶著一種古怪的意味,像是嘲諷,又像是彆的什麼。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鎖住我,“對他家的事,很感興趣?”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果然敏感多疑。

“隻是偶然翻到,”我竭力保持鎮定,“妾身並不知安親王是何人。”

他盯著我,良久,忽然冷笑一聲:“不知最好。”

他“啪”地一聲合上了族譜,動作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煩躁。厚重的書本發出一聲悶響,在寂靜的樓內格外刺耳。

“這些陳年舊事,沒什麼好看的。”他拉起我的手腕,力道不容拒絕,“跟朕回去。”

他幾乎是半拖半拽地將我帶離了藏書樓。一路上,他抿緊薄唇,一言不發,側臉線條繃得緊緊的,周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回到寢殿,他屏退了所有宮人。

殿內隻剩下我們兩人,空氣凝滯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鬆開我,背對著我,站在窗前,望著外麵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宮牆殿宇。良久,他才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

“以後,不要去打聽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

他的背影挺拔,卻莫名透出一股孤寂。

“你隻需要待在朕身邊,哪裡都不要去,什麼都不要想。”

這句話,像是命令,又像是一種……無力的祈求。

我看著他的背影,那個荒謬的猜測再次浮上心頭。安親王郡主……那個早逝的宗室女,會是他心頭的白月光嗎?所以他如此忌諱旁人提及?甚至連相似的容貌,都成了他強行掠奪的理由?

“陛下,”我忍不住開口,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妾身……長得像誰嗎?”

窗前的背影猛地一僵。

他緩緩轉過身,夕陽的金光在他身後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暈,讓他臉上的神情看不真切,隻有那雙眼睛,在逆光中顯得格外幽深。

“像誰?”他重複著這兩個字,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極淡、卻冰冷刺骨的弧度,“你覺得……你像誰?”

他一步步朝我走近,步伐緩慢,卻帶著千鈞之力,每一步都踩在我緊繃的心絃上。

“或者說,”他在我麵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目光如同實質,一寸寸地刮過我的臉,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你希望自己像誰?”

他的問題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中了我內心深處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和屈辱。

我希望自己像誰?我誰也不想像!我隻想做我自己!

可在這個時代,在這個暴君麵前,“我自己”根本無足輕重。

我咬緊下唇,倔強地迎視著他的目光,不肯退縮,也不肯回答。

我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又或許,是觸動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經。他眼底翻湧起熟悉的狂躁,猛地伸手,再次扼住了我的下巴,力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疼得我瞬間湧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給朕聽清楚了,沈知意。”他的臉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呼吸灼熱,帶著一種毀滅般的氣息,“你就是你!你不像任何人!也休想成為任何人!”

他的聲音低沉而凶狠,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你是朕的!從裡到外,從頭到腳,都隻屬於朕一個人!明白嗎?!”

他不是在透過我看彆人?還是說,他連“替身”這個身份,都不允許我擁有,隻允許我作為“沈知意”這個純粹的、被他占有的物品而存在?

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將我淹沒。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因為暴怒而有些扭曲的俊美臉龐,看著他眼底那幾乎要將我焚燒殆儘的偏執,忽然覺得無比疲憊。

眼淚不受控製地滑落,滴在他扼住我下巴的手指上,冰涼。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手指幾不可查地顫了一下。眼底的狂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近乎無措的慌亂。

他猛地鬆開了手,像是碰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東西。

我失去支撐,踉蹌著後退一步,跌坐在冰冷的金磚地麵上。胸口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因為這番動作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我蜷縮起身體,低低地抽著冷氣。

蕭執站在原地,看著跌坐在地、無聲流淚的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猛地轉身,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衝出了殿門。

殿內重歸死寂。

我坐在地上,任由眼淚肆意流淌。不是因為身體的疼痛,而是為這具身體原主的命運,也為我自己這看不到希望的囚徒生涯。

替身?或者連替身都不是?

那幅畫中的少女,究竟是誰?蕭執這複雜難辨的態度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秘密?

我抬手,擦去臉上的淚痕,目光落在自己纖細卻布滿細微傷痕的手腕上。

不能坐以待斃。

無論他是把我當成誰,無論他有著怎樣瘋狂的執念,我都必須想辦法,找到真相,找到……或許存在的,一線生機。

夜色深沉。

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白天地麵上那冰冷的觸感,彷彿還殘留在我身上。蕭執離去時那倉皇的背影,和他平日裡冷酷殘暴的形象格格不入,像一根細微的刺,紮在我心裡。

殿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是守夜宮女在換班。

趁著這細微的動靜,我悄悄起身,披上一件深色的外衫,如同鬼魅般溜出了寢殿。

我要去一個地方——蕭執日常處理政務的紫宸宮偏殿,他的書房。那裡,或許藏著那幅畫的更多線索。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我避開巡夜的侍衛,憑借著原主記憶中模糊的宮廷路徑,小心翼翼地靠近紫宸宮。

偏殿內還亮著燈,但門外並無守衛。看來蕭執今夜並未在此處,或許還在禦書房議事。

我屏住呼吸,輕輕推開虛掩的殿門,閃身而入。

殿內陳設簡潔而冷硬,巨大的書案上奏摺堆積如山,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龍涎香的氣息。我的心跳得飛快,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開始搜尋。

書案的抽屜上了鎖。我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靠牆的一個多寶閣上。上麵擺放著一些玉器、瓷器,看起來並無特彆。但我注意到,其中一個放置著青銅鎮紙的格子,似乎比旁邊的要乾淨一些,像是經常被觸控。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個沉重的青銅鎮紙。下麵,赫然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暗格!

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我顫抖著手,輕輕拉開暗格。

裡麵沒有畫卷。

隻有一枚……已經有些褪色的、用普通紅線編成的平安結。平安結的樣式很尋常,街邊小攤幾文錢就能買到一個。但在平安結的中間,係著一小塊素色的、邊緣有些毛糙的絹布,上麵用極細的墨筆,寫著一個蠅頭小字——

“寧”。

寧?

這是什麼?一個人的名字?還是一個寓意平安的寄托?

這枚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廉價的平安結,為何會被蕭執如此珍而重之地藏在書房的暗格裡?那個“寧”字,又代表著什麼?

我捏著那枚平安結,冰涼的絲線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全身。

畫中的少女,安親王府,還有這個“寧”字……

無數的線索碎片在我腦海中翻騰,卻始終拚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影象。

就在我凝神思索之際,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正朝著偏殿而來!

是蕭執!

他回來了!

我心中大駭,慌忙將平安結塞回暗格,將鎮紙原樣放好,剛直起身,殿門已被“吱呀”一聲推開。

蕭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廊下的燈光,高大而挺拔。他似乎有些疲憊,抬手揉了揉眉心,邁步走了進來。

然後,他的腳步頓住了。

他的目光,越過空曠的殿內,精準地落在了站在多寶閣前的我身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他臉上的疲憊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震驚,以及……一絲迅速掠過眼底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恐慌?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我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被抓個正著,任何解釋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多寶閣,最終,落在了那個剛剛被我動過的、放著青銅鎮紙的格子上。

那一刻,他眼底的平靜被徹底打破,一種近乎猙獰的怒意和某種被觸及逆鱗的狂躁,如同火山般驟然噴發!

“誰準你動這裡的東西?!”他低吼一聲,一步跨到我麵前,猛地伸手,不是抓向我,而是近乎粗暴地一把將我推開!

我猝不及防,被他推得踉蹌著撞在身後的書架上,脊背傳來一陣悶痛,書架上的書籍和擺件被震得簌簌作響。

他看也不看我,如同守護珍寶的惡龍,迅速檢查了一下那個暗格,確認平安結還在裡麵後,才猛地合上暗格,將鎮紙死死按在原位。

然後,他轉過身,赤紅著眼睛,死死地盯住我,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

“沈知意!”他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裹挾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深切的痛苦,“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要挖掘朕的過去?想要找到離開朕的辦法嗎?!”

“不是……”我試圖解釋,聲音卻因為驚嚇和撞擊而微弱不堪。

“不是什麼?!”他猛地打斷我,一步步逼近,周身散發出的恐怖氣壓幾乎讓我窒息,“你以為你找到了什麼?啊?找到你像誰的證據?還是找到能讓你和趙清珩雙宿雙飛的把柄?!”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頭,強迫我抬頭與他對視。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裡麵翻湧著瘋狂、暴戾,以及一種……深可見骨的,被我這個“冒犯”舉動狠狠刺傷的……脆弱?

“朕告訴你,休想!”他幾乎是貼著臉對我咆哮,唾沫星子都濺到了我的臉上,“你是朕的!這輩子,下輩子,永生永世,都彆想逃!”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我的嘴唇上,那裡因為緊張和恐懼而微微顫抖。

下一刻,他狠狠地吻了上來。

那不是吻,是撕咬,是懲罰,是佔有慾的**宣泄。帶著血腥氣的唇舌粗暴地撬開我的牙關,攻城略地,不容絲毫抗拒。我拚命掙紮,推拒著他的胸膛,卻如同蚍蜉撼樹。

窒息感伴隨著巨大的屈辱感,瞬間將我淹沒。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暈厥過去的時候,他才猛地鬆開了我。

我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嘴唇紅腫,舌尖嘗到了血腥味,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

他站在我麵前,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混亂地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被他親手打碎的、卻又無比珍貴的瓷器。憤怒、後悔、痛苦、偏執……種種情緒在他眼中激烈交戰。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彎下腰,將我打橫抱起。

他的動作不再粗暴,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和……小心翼翼?

他抱著我,走出偏殿,走過漫長的宮道,一路沉默地將我送回了寢殿,輕輕放在床榻上。

自始至終,他沒有再看我一眼。

安置好我,他轉身便走。隻是在踏出殿門的那一刻,他的腳步頓了頓,背對著我,用一種極低、極啞,彷彿耗儘所有力氣的的聲音說:

“彆再……試探朕的底線。”

“那個代價……你承受不起。”

殿門在他身後輕輕合上。

我躺在冰冷的床榻上,唇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空氣中彷彿還殘留著他暴戾的氣息,以及……那枚平安結上,冰冷的、帶著陳舊時光味道的絲線觸感。

“寧……”

我無聲地念著這個字。

蕭執。

你心底深處,那個叫“寧”的人……

到底是誰?

而我,究竟是她不幸的影子,還是……一場更深的、我尚未窺見的陰謀中心,無辜的祭品?

夜色濃稠如墨。

答案,彷彿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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