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骨錐心穿腸 第9章 碎眼:捐角膜後他哭著求我看他一眼
宋芷清把右眼捐給林時宴時,他承諾會照顧她一輩子。
可白月光回國第二天,他就把熱咖啡潑在她臉上:“裝瞎騙同情?”
她沉默著獻出左眼,聽見他跟醫生笑談:“這次角膜給薇薇,她怕黑。”
徹底失明那晚暴雨傾盆,流浪狗叼走了她的導盲杖。
林時宴卻在彆墅為白月光慶生,直到助理衝進來:“捐獻記錄顯示……當年角膜是宋小姐的!”
他瘋了一樣翻遍全城,在巷口看見白月光將熱湯潑向她毀容的臉。
男人徒手攥住滾燙的湯勺嘶吼:“用我的眼,看她怎麼弄死你!”
後來宋芷清縱身躍入深海。
林時宴挖出眼球寄給白月光,附言:“替我看清她腐爛的下場。”
列車轟鳴而至時,他對著錄音筆輕笑:“清清,這次換我先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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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室無影燈的光線慘白得刺眼,像一層冰冷的霜,覆蓋在宋芷清裸露的右半邊臉上。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一種金屬器械特有的冷硬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細小的冰渣刮過喉嚨。
“放輕鬆,宋小姐。”主刀醫生的聲音隔著口罩傳來,有些模糊,帶著職業性的安撫,“區域性麻醉已經生效,不會痛的。”
她看不見,但右眼區域那種被異物侵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壓迫感,卻無比清晰。冰冷的器械邊緣抵著眼眶的骨頭,細微的、幾乎聽不見的“哢嚓”聲,是某種東西被分離的聲音。接著,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粘膩的、濕漉漉的剝離感。嗒。一滴溫熱的液體,毫無預兆地滴落在她耳廓下方的無菌墊布上,聲音在過分安靜的手術室裡被無限放大。她的心臟猛地一縮,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身下的床單,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知道那是什麼。
隔壁手術室隱約傳來儀器規律的滴答聲。一牆之隔,那裡躺著她愛了十年、幾乎耗儘了整個青春去仰望的男人——林時宴。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事故,奪走了他看世界的權利。此刻,她眼球的一部分,正被小心翼翼地取出,即將跨越這短短的距離,移植進他的身體裡,成為他新的光明。
“時宴……”她無聲地翕動嘴唇,乾裂的唇瓣嘗到一絲鹹澀,不知是汗還是淚。全身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那空洞的右眼窩。劇烈的幻痛像電流一樣竄過神經,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
手術前,隔著病房的門,她聽到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虛弱,卻字字清晰地傳入她耳中:“清清,委屈你了…等我好了,這輩子,我林時宴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會照顧你,守著你,再也不會讓你受一點苦。”
那承諾像帶著溫度的藤蔓,纏繞住她因恐懼而顫抖的心,給她注入孤注一擲的勇氣。
手術終於結束。右眼被厚厚的紗布覆蓋,麻藥退去後,那空洞的地方開始傳來一陣陣深可見骨的、悶鈍的抽痛,如同有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在裡麵不停地攪動。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片虛無,痛得她蜷縮在病床上,冷汗浸透了病號服。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腳步聲沉穩有力,帶著她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木質調古龍水的冷冽氣息。
“時宴?”她掙紮著想坐起來,聲音因為疼痛而虛弱嘶啞。一隻溫熱的手及時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躺著,彆動。”林時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比平時低沉許多,似乎也帶著手術後的疲憊。他剛剛拆了紗布不久。
“還疼嗎?”他問,手指拂開她額前被冷汗濡濕的碎發,動作帶著一種她渴望已久的溫柔。這溫柔像一劑強效的止痛藥,瞬間壓過了生理上的劇痛。
“不疼了。”她用力搖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儘管她知道他現在可能還看不清她的表情,“你…能看見了嗎?感覺怎麼樣?”
“嗯。”他簡單地應了一聲,手指停留在她右眼覆蓋的紗布邊緣,指腹的溫熱透過紗布傳遞到敏感的麵板上,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模模糊糊的,醫生說需要時間恢複。但光感很強。”他的聲音裡有種不易察覺的激動,是對重獲光明的本能欣喜。這份欣喜,讓宋芷清覺得一切都值得了,右眼處那錐心刺骨的痛楚彷彿都化作了暖流。
“那就好…”她喃喃道,摸索著抓住他停留在自己臉頰邊的手,緊緊握住,像抓住黑暗中唯一的浮木,“你好了,就好。”
林時宴沉默了片刻,回握了她的手。病房裡隻剩下兩人交纏的呼吸聲。他俯下身,一個輕柔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那一刻,宋芷清覺得,為這個男人獻祭一隻眼睛,是她這輩子做過最正確、也最無悔的決定。未來的路,即使她隻剩下一隻眼睛,隻要有他牽著,就足夠明亮。
然而,命運這雙翻雲覆雨的手,早已在暗處寫好了截然不同的劇本。巨大的幸福如同海市蜃樓,僅僅維持了不到三個月,就在一個名字麵前轟然崩塌。
那個名字是葉薇薇。
葉薇薇回國的訊息,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林時宴的世界裡激起了宋芷清看不見的洶湧暗流。電話開始變得頻繁,他接聽時語氣會下意識地放柔,甚至避開她。他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深夜還能聽到裡麵傳來低低的交談聲。他身上那種冷冽的木質調古龍水氣息,偶爾會被一絲若有似無的、甜膩的晚香玉花香覆蓋。那是葉薇薇最喜歡的香水味道。
一種冰冷的恐懼,如同藤蔓般悄悄纏繞上宋芷清的心臟,越收越緊。她僅存的左眼視力在術後恢複得並不算好,視物常常帶著模糊的光暈。她開始頻繁地絆倒,打翻東西。林時宴起初還會皺緊眉頭扶她一把,後來,那眉頭越擰越深,眼神裡逐漸堆積起一種她越來越看不懂的煩躁和不耐。
導火索在一個陰沉的午後被點燃。林時宴帶她去參加一個對他公司至關重要的商業酒會。衣香鬢影,觥籌交錯。水晶吊燈折射出無數晃眼的光斑,香檳塔折射的碎光,女士們璀璨的珠寶反光,都像無數根細針,狠狠紮進她脆弱的左眼。眩暈感一陣強過一陣,她臉色蒼白,腳步虛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挽住身旁林時宴的胳膊,尋求一點支撐。
“小心台階!”她低呼,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昂貴的西裝麵料時,林時宴猛地一甩手!動作快得帶著一股狠厲的厭惡。
“啊!”宋芷清猝不及防,本就重心不穩的身體被這力道一帶,整個人重重地向前撲倒。嘩啦!她撞翻了侍者托盤裡一杯剛倒好的黑咖啡。深褐色的、滾燙的液體,如同帶著惡意,精準無比地潑濺在她臉上,順著額角、臉頰、脖頸流下,留下一片灼熱的刺痛,狼狽不堪。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她身上。難堪和灼痛讓她幾乎窒息。
“宋芷清!”林時宴冰冷的聲音在她頭頂炸開,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種徹底爆發的鄙夷,“你到底要裝到什麼時候?!”
裝?宋芷清趴在地上,滾燙的咖啡順著臉頰往下淌,黏膩又刺痛,像無數隻灼熱的小蟲在啃噬。耳朵裡嗡嗡作響,蓋過了周圍那些細碎的、充滿探究的議論聲。她僅存的左眼努力聚焦,透過被咖啡模糊的視線,看到林時宴鋥亮的皮鞋尖就停在自己麵前,像兩座冰冷的墓碑。她掙紮著想撐起身體,手指觸到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麵,黏著褐色的咖啡漬。
“我…我沒裝…”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發出的聲音嘶啞難辨,每一個字都帶著灼痛和絕望,“眼睛…真的很難受…燈光太刺眼…”
“難受?”林時宴的聲音陡然拔高,像淬了冰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身上。他猛地彎下腰,那隻骨節分明、曾無數次溫柔撫摸過她臉頰的手,此刻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道,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他粗暴地將她從地上硬生生拖拽起來,動作毫無憐惜,像對待一件礙事的垃圾。
宋芷清踉蹌著,被他拽得幾乎雙腳離地,右眼空洞處的幻痛和左眼真實的刺痛混合著,讓她眼前陣陣發黑,世界都在旋轉扭曲。咖啡的汙漬在她昂貴的禮服上暈開一大片難看的深色痕跡。
“燈光刺眼?”林時宴的臉逼得很近,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翻騰的怒火和一種讓她心寒刺骨的嫌惡,那嫌惡甚至蓋過了他右眼剛剛重獲光明時曾流露過的、短暫的感激。“薇薇的眼睛也受過傷!她怎麼沒像你這樣,走到哪裡都裝柔弱、裝可憐、裝瞎子來博同情?!”
“葉薇薇”三個字,像三把燒紅的匕首,狠狠捅進宋芷清的心臟。原來,他這段時間所有的反常,那些深夜的電話,書房裡的低語,身上陌生的晚香玉氣味,都是為了那個女人!那個他心口永遠無法磨滅的白月光!而她獻出的那隻眼睛,此刻在他身上,卻成了他用來衡量、比較她和葉薇薇的工具!他看得見世界了,卻唯獨看不見她的痛苦,看不見她的付出,隻看見她礙了他的眼!
“我沒有…”巨大的委屈和悲憤如同海嘯般衝垮了她搖搖欲墜的理智堤壩,眼淚混合著臉上的咖啡漬瘋狂湧出,灼痛著被燙傷的麵板,“時宴,我沒有裝!我的眼睛…”
“夠了!”林時宴厲聲打斷她,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痛得她幾乎要暈厥過去。他眼中最後一絲耐心也消失殆儘,隻剩下**裸的厭棄。“收起你那套把戲!宋芷清,你讓我惡心!”
他猛地將她往前一搡,力道之大,讓她再次失去平衡,重重撞在冰冷的香檳塔基座上,後背一陣劇痛。
周圍的目光如同針芒,帶著無聲的嘲諷和憐憫。她像一條被扔在岸上瀕死的魚,徒勞地喘息著,在冰冷的地麵上蜷縮起來,試圖用殘破的尊嚴包裹住自己。右眼空洞處傳來的劇痛,此刻竟遠不及心口被撕裂的萬分之一。她獻祭了光明,換來的不是救贖,而是他親手將她推入更深的、名為葉薇薇的煉獄。
酒會的鬨劇像一塊沉重的烙鐵,在宋芷清和林時宴之間留下了無法彌合的焦痕。林時宴的冷漠和厭惡不再掩飾,彆墅裡空氣凝滯得如同凍住的冰湖。他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甚至徹夜不歸。偶爾回來,身上那甜膩的晚香玉氣息便濃得化不開,像無聲的宣告,刺得宋芷清殘存的左眼陣陣發澀。
她的左眼視力急劇惡化。強光刺激帶來的後遺症遠比預想的嚴重。視野裡彷彿永遠蒙著一層擦不掉的、晃動的濃霧,物體的輪廓扭曲變形,白天如同黃昏,黃昏則徹底沉入黑暗。她開始頻繁地撞上傢俱的尖角,小腿和手臂上布滿了青紫的淤痕。碗碟碎裂的聲音成了廚房裡最常響起的背景音。傭人張媽起初還會小心翼翼地收拾,後來,林時宴冰冷的眼神掃過那些狼藉,張媽便也噤若寒蟬,默默清理,看向宋芷清的目光裡隻剩下無聲的歎息。
“林先生,”家庭醫生又一次被叫來,檢查完宋芷清幾乎隻剩下光感的左眼後,語氣沉重地轉向坐在沙發上的林時宴,“宋小姐的左眼角膜損傷非常嚴重,之前的舊傷加上強光刺激引發的炎症持續惡化…如果不儘快進行角膜移植手術,恐怕…永久性失明隻是時間問題,而且這個時間視窗很短。”
林時宴交疊著雙腿坐在昂貴的真皮沙發上,指尖夾著一支燃燒的雪茄,嫋嫋煙霧模糊了他俊美的輪廓。他聞言,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甚至沒有從手中的財經雜誌上移開,彷彿醫生談論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宋芷清的心沉到了冰冷的穀底。她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坐在離他最遠的單人沙發裡,手指緊緊摳著沙發的扶手,指甲幾乎要嵌進皮革裡。右眼空洞處的幻痛又開始隱隱發作,提醒著她那場獻祭的徹底失敗。她僅存的希望,像風中的殘燭,隨時會熄滅。
醫生離開後,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偌大的客廳裡蔓延。隻有雪茄燃燒時細微的滋滋聲。宋芷清能感覺到林時宴的視線終於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沒有任何溫度,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剩餘價值。
許久,他終於開口,聲音平直得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在下達一項無關緊要的工作指令:“既然這樣,你這隻左眼,捐了吧。”
宋芷清猛地抬起頭,僅存的微弱視力讓她隻能捕捉到他模糊的輪廓。巨大的震驚和荒謬感攫住了她,讓她一時失去了所有反應的能力。
“捐…捐了?”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嗯。”林時宴撣了撣雪茄灰,動作優雅而冷酷,“薇薇的眼睛最近也不太好,醫生說她的角膜很脆弱,畏光嚴重,晚上幾乎不敢出門。她怕黑,很沒安全感。”他頓了頓,語氣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提到葉薇薇時特有的柔和,“你的角膜反正也保不住,與其徹底爛掉,不如移植給她,也算…物儘其用。”
物儘其用!
這四個字像四把燒紅的鐵錐,狠狠釘穿了宋芷清最後的支撐。她獻祭的右眼,換來了他的光明和此刻的冷酷。而她僅存的、即將熄滅的左眼,在他口中,竟然隻是一件可以“物儘其用”的、為葉薇薇準備的替代品!她的痛苦,她的絕望,她即將墜入的永恒黑暗,在他眼裡,輕飄飄地抵不過葉薇薇一句“怕黑”!
世界在她僅存的、模糊的視野裡徹底扭曲、旋轉、崩塌。巨大的耳鳴聲淹沒了所有。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滾燙的液體無聲地從那隻尚能流淚的左眼中洶湧而出,滑過臉頰,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她連質問和控訴的力氣都被抽乾了。原來,剝開那層“照顧一生”的虛假糖衣,她在他心裡,真的隻是一塊隨時可以剜下、為葉薇薇鋪路的血肉。
最終,她隻是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點了一下頭。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那點頭,不是同意,是徹底的放棄,是對自己命運最後的、無聲的嘲弄。
第二次手術,宋芷清感覺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安靜地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沒有第一次的恐懼,沒有對未來的期許,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鋒利的手術刀劃開左眼周圍的麵板,能聽到那些細小器械在眼球上操作的、令人牙酸的細微聲響。剝離感再次傳來,這一次,她連一絲顫抖都沒有。意識沉浮間,隔壁手術室隱約傳來醫生們輕鬆的低語。
“……林先生真是情深義重,葉小姐有福氣啊。”
“可不是,剛恢複好視力沒多久,就親自陪著來,全程守在外麵呢。”
“聽說這次角膜是…他那位宋小姐自願捐的?”
“嗯,說是反正也保不住了,不如給需要的人。嘖,林先生手腕真高,這都能談妥…”
自願?手腕真高?宋芷清在心底無聲地、淒厲地笑。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淹沒了她。這一次,連最後一絲微弱的光感也徹底消失。永恒的、無邊無際的黑暗,降臨了。她獻祭了一切,連帶著最後一點殘存的自尊,換來的,是成為他心尖上那個“怕黑”的女人眼中的光明。多麼諷刺,多麼徹底的獻祭。
手術後的世界,隻剩下永恒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沒有光,沒有形狀,沒有顏色,隻有虛無。宋芷清被安置在彆墅最偏僻的一間客房裡,像一件被使用完畢、徹底廢棄的舊物。林時宴再也沒有出現過。彆墅裡屬於他的腳步聲、說話聲,甚至那種冷冽的木質調古龍水氣息,都徹底消失了。傭人張媽每天會按時送來冰冷的飯菜和水,放在門口,偶爾會低低地歎一口氣,但也僅此而已。沒有人會再扶她一把,沒有人告訴她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起初,她還存著一絲卑微的幻想,幻想他或許會有一點點愧疚,會來看看她,哪怕隻是站在門口。但日複一日的死寂和黑暗,碾碎了這最後一絲不切實際的泡沫。她成了這棟華麗牢籠裡一個會呼吸的幽靈。
直到一個暴雨傾盆的深夜。狂躁的雨點瘋狂敲打著窗戶,像無數隻冰冷的手在拍打。彆墅裡似乎格外嘈雜,隱隱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聲、傭人們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林時宴難得一聞的、帶著明顯愉悅的說話聲,似乎是在指揮著什麼。
“小心點!薇薇的行李!彆淋濕了!”
“房間都準備好了嗎?熏香點上她喜歡的那個!”
“時宴哥,外麵雨好大,我好怕雷聲…”一個嬌柔得能滴出水來的女聲響起,帶著刻意的顫抖。
是葉薇薇!她搬進來了!就在她徹底墜入黑暗深淵的此刻,那個女人,帶著她“怕黑”的柔弱,登堂入室,成為了這棟彆墅新的、光明正大的女主人!而林時宴那殷勤備至的聲音,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紮進宋芷清早已麻木的心口,帶來遲來的、尖銳的劇痛。
巨大的羞辱和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她猛地從床上掙紮起來,像一個真正的瞎子,憑著記憶和摸索,跌跌撞撞地衝出那間囚禁她的客房。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隻想逃離!逃離這令人作嘔的甜蜜,逃離這徹底將她碾碎的黑暗牢籠!
“砰!”她撞在走廊冰冷的牆壁上,額頭一陣劇痛。她顧不上,摸索著牆壁,踉蹌著衝向大門的方向。黑暗中,她踢翻了什麼東西,瓷器碎裂的聲音刺耳地響起。
“誰?!”林時宴警惕冰冷的聲音從客廳方向傳來,腳步聲快速逼近。
宋芷清的心臟狂跳,恐懼攫住了她。她不能再被他抓住,不能再被他關回那個地獄!她摸索到冰冷的門把手,用儘全身力氣擰開,不顧一切地衝進了外麵狂暴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豆大的雨點瞬間將她澆透,刺骨的寒意讓她劇烈地哆嗦起來。狂風卷著雨水抽打在臉上,生疼。腳下是濕滑冰冷的地麵,她一步踏空,重重地摔倒在彆墅門前的台階下,泥水瞬間浸透了她的衣服。她掙紮著想爬起來,卻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黑暗、暴雨、寒冷、劇痛…所有的一切都在撕扯著她。
就在這時,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從側麵撞上她!伴隨著一聲凶狠的、低沉的嗚咽!是隻流浪狗!它餓極了,被彆墅裡食物的香氣吸引,又被突然衝出來的宋芷清驚擾,混亂中,它狠狠一口咬住了她手中那根唯一的依靠——導盲杖!猛地一拽!
“啊!”宋芷清驚叫一聲,本就虛弱的身體被這股力量帶倒,再次摔進泥水裡。導盲杖脫手而出,被那隻受驚的流浪狗拖著,迅速消失在狂暴的雨幕和濃稠的黑暗裡。
沒有了!她唯一能依靠、能在這無邊黑暗中艱難前行的東西,被奪走了!
宋芷清趴在冰冷刺骨的泥水裡,雨水瘋狂地衝刷著她,像要將她徹底溶解。彆墅大門透出的那點暖黃的光暈,在她身後,卻比地獄的入口更加冰冷絕望。她失去了眼睛,失去了尊嚴,失去了最後的支撐。整個世界,隻剩下這片將她吞噬的、永恒而狂暴的黑暗雨夜。她像一粒塵埃,被徹底拋進了絕望的深淵,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
徹底失明又失去導盲杖的宋芷清,在暴雨後的城市裡,如同一片被狂風捲走的枯葉,開始了她漫長而絕望的流浪。
最初的幾天是最難熬的。饑餓、寒冷、恐懼,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她。她隻能依靠聽覺和觸覺,在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摸索。汽車的鳴笛聲像猛獸的咆哮,每一次都嚇得她渾身僵直;行人匆匆的腳步聲如同密集的鼓點,敲打在她緊繃的神經上;下水道口散發出的腐敗氣味,垃圾堆裡濃烈的酸餿味,混合著雨後泥土的腥氣,構成了她黑暗世界裡揮之不去的背景。她像一隻驚弓之鳥,任何一點聲響都能讓她瑟縮顫抖。
她學會了在街角乞討。蜷縮在冰冷的牆角,麵前放一個好心人給的破碗。硬幣偶爾落下的清脆聲響,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更多的時候,是漫長的死寂和路人不耐煩的驅趕。
“走開走開!臟死了!”
“瞎子?誰知道真的假的!”
“晦氣,彆擋道!”
刻薄的話語像冰冷的針,紮在她心上。她隻能把臉埋得更低,把自己縮得更小。
她摸索著在垃圾桶裡翻找食物。腐爛的水果散發出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餿掉的飯菜黏膩冰冷。饑餓最終戰勝了惡心,她閉著眼,把那些散發著怪味的東西塞進嘴裡,強迫自己嚥下去。冰冷的汙水是常態。她常常因為摸索水源而打翻乞討來的那點少得可憐的錢,或者因為看不見路邊的水坑而一腳踩進去,冰冷的泥水灌進破爛的鞋子裡。
夜晚是最恐怖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她單薄的身體。她隻能蜷縮在銀行自動取款機那個小小的、勉強能擋點風的隔間裡,或者某個店鋪關了門後冰冷的台階角落。身體的疼痛無處不在:被撞傷的淤青,摔倒時擦破的傷口在肮臟的環境裡隱隱發炎,右眼空洞處持續的幻痛,以及左眼摘除後眼窩深處那種空落落的、時常抽搐的悶痛。它們交織在一起,成了她黑暗世界裡永不停歇的伴奏。
時間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她不知道自己流浪了多久。也許幾天,也許幾周?身體越來越虛弱,咳嗽開始纏上她,每一次都撕扯著胸腔。意識常常在寒冷和饑餓中變得模糊。她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片無邊的黑暗徹底溶解了,像一滴水彙入肮臟的下水道,無聲無息地消失。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燈火通明。
林氏集團頂層總裁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璀璨的都市夜景,流光溢彩,像一條鋪滿鑽石的河流。室內卻彌漫著一種緊繃的低氣壓。
林時宴煩躁地將一份檔案狠狠摔在紅木辦公桌上,發出“啪”的一聲巨響。他扯開領帶,眉頭擰成一個死結。自從葉薇薇搬進彆墅,日子並沒有想象中的順遂。葉薇薇的“怕黑”和“沒有安全感”被無限放大,要求他無時無刻的陪伴。她挑剔傭人,抱怨彆墅太大太空,一點細微的聲響都能讓她驚叫連連。她像一株極度需要精心嗬護的溫室花朵,汲取著他所有的精力和耐心。而公司最近一個至關重要的跨國並購案,因為對方臨時提高價碼,陷入了僵局,令他焦頭爛額。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他對著麵前噤若寒蟬的幾個高管低吼,“這點事都辦不好!我養你們乾什麼吃的!”
高管們低著頭,大氣不敢出。空氣凝固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突然,辦公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林時宴的首席助理陳鋒,一個素來以冷靜沉穩著稱的年輕人,此刻卻臉色煞白,額頭上布滿冷汗,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種近乎世界崩塌的恐慌。他甚至連門都忘了敲,就這麼失魂落魄地闖了進來,手裡死死攥著一個薄薄的牛皮紙檔案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林…林總!”陳鋒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是剛從冰水裡撈出來。
“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林時宴正在氣頭上,看都沒看他,抓起桌上的鎮紙就想砸過去。
“林總!出事了!出大事了!”陳鋒幾乎是撲到辦公桌前,完全無視了老闆的怒火和那幾位高管驚愕的目光。他顫抖著雙手,將那個牛皮紙檔案袋推到林時宴麵前,彷彿那東西有千鈞重,又像捧著燒紅的烙鐵。“您…您當年…當年移植的角膜…捐獻記錄…找到了!”
林時宴的動作猛地頓住,舉著鎮紙的手僵在半空。他陰鷙的目光掃過陳鋒慘白的臉,最終落在那份檔案袋上。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
“說什麼胡話!”他厲聲嗬斥,但聲音裡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當年那場爆炸後,他視力受損嚴重,急需角膜移植。是葉薇薇第一時間哭著說她去想辦法,動用了她所有的人脈,最終為他找到了匹配的供體。他一直以為,是薇薇救了他。
“不是胡話!林總!是真的!千真萬確!”陳鋒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手忙腳亂地開啟檔案袋,抽出一份有些年頭的醫療檔案影印件,因為激動和恐懼,紙張在他手中嘩嘩作響。他指著檔案上一處被紅色記號筆重重圈出的地方,聲音拔高,帶著一種破音的尖銳:“您看!捐獻者資訊!名字是…是宋芷清!宋小姐!捐獻日期…就是您手術的前一天!右眼角膜!”
“宋芷清”三個字,如同三道九天驚雷,在林時宴的頭頂轟然炸響!
他臉上的暴怒和煩躁瞬間凝固,隨即像劣質的石膏麵具一樣寸寸碎裂。他一把奪過陳鋒手中的檔案,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他死死地盯著那份檔案,眼球因為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而劇烈震顫,幾乎要凸出眼眶!那上麵,白紙黑字,登記得清清楚楚!捐獻者姓名:宋芷清。捐獻專案:右眼角膜。受體:林時宴。日期…正是他重獲光明的前夕!
“不…不可能…”林時宴的嘴唇哆嗦著,發出破碎的氣音。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右眼死死盯住陳鋒,那眼神像瀕死的困獸,充滿了瘋狂和毀滅欲,“這記錄…哪來的?!誰偽造的?!是不是宋芷清那個賤人搞的鬼?!她想乾什麼?!”他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嘶力竭地咆哮著,試圖否定眼前這足以顛覆他整個世界的事實。
“是正規檔案庫調出來的!林總!千真萬確!”陳鋒急得快哭了,語速飛快,“是葉小姐…葉小姐最近眼睛複查,需要調取一些曆史資料作參考…醫院係統升級,關聯到了您當年的移植檔案…這…這記錄一直存在,隻是…隻是之前被…被刻意遮蔽了資訊!”
最後幾個字,陳鋒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刻意遮蔽!
這四個字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林時宴最後一絲僥幸!他高大的身軀猛地晃了一下,踉蹌著後退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落地窗玻璃上!那份檔案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紙張散開,飄落在地毯上。
宋芷清…右眼…捐獻…給他…
那些被他刻意遺忘、被他扭曲誤解的畫麵,如同被強行解封的惡魔,瘋狂地湧入腦海:
——手術台上,她蒼白隱忍的臉,空洞的右眼被紗布覆蓋…
——酒會上,她痛苦地捂住左眼,被燈光刺得搖搖欲墜,而他卻將滾燙的咖啡潑向她,罵她“裝瞎”…
——客廳裡,他冰冷地宣佈要將她“反正保不住”的左眼“物儘其用”給葉薇薇時,她臉上無聲滑落的、滾燙的淚…
——暴雨夜,她像被遺棄的破布娃娃衝出彆墅,消失在黑暗裡…
“啊——!!!”
一聲淒厲絕望、不似人聲的嘶吼從林時宴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那聲音裡充滿了被欺騙的狂怒、被愚弄的恥辱,以及…一種足以將他靈魂碾碎的、滅頂的悔恨!他猛地用雙手抱住了頭,十指深深插進濃密的黑發裡,身體因為巨大的痛苦和崩潰而劇烈地痙攣、蜷縮下去!
是她!一直都是她!他賴以看見這世界的眼睛,是宋芷清的!是那個被他親手剜去雙眼、被他冷酷驅逐、被他罵作“裝瞎”、“惡心”的宋芷清的!而他,卻用這雙眼睛,去嗬護那個真正欺騙他、矇蔽他、奪走宋芷清一切的女人!他逼她獻出了僅存的左眼,給了葉薇薇!
“噗!”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林時宴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順著冰冷的玻璃窗軟軟地滑倒在地毯上。刺目的鮮血從他緊捂著的指縫間汩汩滲出,滴落在散落的檔案上,洇開了“宋芷清”那三個字。
世界,在他剛剛重獲光明的右眼中,徹底崩塌、旋轉、陷入一片猩紅的地獄。
“找!”
林時宴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鬼,一把抹掉嘴角刺目的血跡,掙紮著從冰冷的地毯上爬起來。他雙目赤紅,眼球因為極度的情緒衝擊而布滿猙獰的血絲,幾乎要爆裂開來,死死地釘在助理陳鋒慘白的臉上。“給我找!把全城翻過來也要把她找到!立刻!馬上!”
他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一種毀天滅地的瘋狂和不顧一切的偏執,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胸腔裡硬擠出來的,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那份染血的捐獻記錄影印件被他攥在手裡,紙張在他失控的力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幾乎要被捏成齏粉。
“動用所有能動用的力量!警察、私人偵探、地下渠道…所有人!所有地方!車站、碼頭、醫院、收容所…特彆是那些流浪漢聚集的橋洞、爛尾樓、垃圾場!一個角落都不許放過!”
他像一頭徹底失去理智的困獸,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焦躁地來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得彷彿要將地板踏穿。窗外的璀璨夜景倒映在他猩紅的右眼中,扭曲成一片光怪陸離的、象征著毀滅的圖景。
“林總,您冷靜點…”陳鋒看著老闆瀕臨崩潰的狀態,心驚膽戰,試圖勸解,“宋小姐她…她眼睛看不見,又…又流浪了那麼久,情況可能…”
“閉嘴!”林時宴猛地轉身,布滿血絲的眼球幾乎要瞪出眼眶,那眼神裡的瘋狂和痛苦讓陳鋒瞬間噤聲,後背冷汗涔涔而下。“找不到她,你們所有人,都給我滾蛋!滾出這個城市!”
他像輸光了所有籌碼的賭徒,發出了最後的、歇斯底裡的咆哮。
龐大的林氏機器,因為老闆這喪失理智的命令,開始超負荷地、不顧一切地運轉起來。懸賞金額高得令人咋舌,黑白兩道的眼線被悉數調動。城市如同被一張無形的、巨大的網籠罩,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都被反複篩過。時間在瘋狂的搜尋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對林時宴來說都是淩遲。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坐在總裁辦公室巨大的皮椅裡,煙灰缸裡堆滿了扭曲的煙蒂,右眼死死盯著不斷震動的手機螢幕,每一次震動都讓他心臟驟停,每一次失望都讓眼底的血色更深一分。悔恨如同最毒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窒息般的劇痛。他想起她最後消失的那個雨夜,想起自己當時的冷漠,想起她可能遭遇的一切…胃裡翻江倒海,他衝到洗手間,對著馬桶劇烈地乾嘔,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無儘的痛苦和膽汁的苦澀。
三天。整整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
當陳鋒的電話再次打來時,林時宴幾乎是瞬間按下了接聽鍵,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手機螢幕。
“林總!有…有訊息了!”陳鋒的聲音急促而顫抖,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悸,“城西…老城區…靠近廢棄麵粉廠那邊…有個拾荒的老頭說…昨天傍晚,在…在一條死衚衕裡…看到一個…很像宋小姐的女人…但…但是…”
“但是什麼?!”林時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種比絕望更可怕的預感攫住了他。
“他說…有個開豪車的、打扮很漂亮的女人…也在找她…然後…然後好像起了衝突…他…他聽到慘叫聲…像是…像是被燙到了…”陳鋒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燙?!豪車?!漂亮女人?!
葉薇薇!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林時宴混亂的腦海!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凍結了他的血液!
“位置發給我!”他對著電話狂吼,身體已經像離弦之箭般衝出了辦公室,帶倒了椅子也渾然不覺。
引擎發出瀕臨極限的咆哮,黑色的賓利如同脫韁的瘋獸,在城市的車流中蠻橫地衝撞、漂移,刺耳的刹車聲和憤怒的喇叭聲被遠遠拋在身後。林時宴的右眼死死盯著導航上那個不斷接近的紅點,握著方向盤的雙手因為用力過度而骨節青白,手背上血管暴凸。恐懼,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懼,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
當他終於一個急刹,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尖叫,停在陳鋒共享位置的那條肮臟狹窄的死衚衕時,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
巷子儘頭,廢棄的牆壁斑駁脫落,散發著潮濕的黴味和垃圾的腐臭。一個瘦弱得不成人形的身影蜷縮在肮臟的角落裡,像一堆被世界遺棄的破布。她的頭發枯槁糾結,沾滿了汙垢,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身上單薄破爛的衣服無法蔽體,裸露在外的麵板布滿了青紫的淤痕、結痂的傷口和新鮮的擦傷。最刺目的,是她那張臉!
那張曾經清秀、如今卻布滿汙跡的臉上,從右額角一直到下巴,覆蓋著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深紅色的燙傷!麵板猙獰地翻卷著,邊緣還冒著細微的白煙,散發出皮肉被灼傷的焦糊氣味!那燙傷顯然是剛剛造成的!她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抽搐,喉嚨裡發出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
而站在她麵前,手裡還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印著某高檔餐廳logo的保溫湯桶的,正是葉薇薇!
葉薇薇穿著一身價值不菲的米白色羊絨套裝,妝容精緻得無懈可擊,與這肮臟汙濁的環境格格不入。她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嫌惡、快意和殘忍的扭曲笑容,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痛苦蜷縮的宋芷清,紅唇輕啟,聲音嬌柔,吐出的卻是淬毒的冰針:
“嘖嘖嘖,宋芷清,你這副鬼樣子,連路邊的野狗看了都要繞道走呢。時宴哥要是看到你這張爛臉,怕是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吧?”她故意將手中的湯桶又往前傾了傾,桶裡滾燙的湯汁還在微微晃動,“你說你,好好待在陰溝裡爛掉不好嗎?非要像臭蟲一樣爬出來礙眼?真是…臟了我的手。”
她看著宋芷清因為劇痛而蜷縮得更緊的身體,臉上扭曲的快意更深了:“哦,忘了告訴你,時宴哥最近可疼我了,他說我眼睛恢複得特彆好,看東西比以前還清楚呢!這都得謝謝你啊,你這雙眼睛,用著…真舒服。”
她故意拖長了語調,帶著惡毒的炫耀。
“既然你這麼不識趣,那我就發發善心…”葉薇薇眼中閃過一抹狠戾的凶光,她猛地抬起腳,細長的高跟鞋鞋跟,對準宋芷清那隻在泥汙中徒勞摸索、想要支撐身體的手,就要狠狠踩下去!“送你一程,讓你徹底安分點!”
就在那尖細的、足以踩碎骨頭的鞋跟即將落下的一刹那——
一道黑影裹挾著狂暴的颶風,如同地獄裡衝出的複仇魔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從巷口猛衝過來!
“葉薇薇!你敢——!!!”
林時宴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震得整個狹窄的巷子嗡嗡作響!他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的本能已經快過了思維!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他看到了葉薇薇手中保溫桶裡那柄長長的、用來舀湯的、沉甸甸的金屬湯勺!勺柄正暴露在桶外!
沒有一絲猶豫!林時宴的右手如同閃電般探出!帶著摧毀一切的力量和不顧一切的瘋狂,狠狠一把攥住了那滾燙的金屬湯勺勺柄!
“滋啦——!!!”
令人頭皮發麻的皮肉灼燒聲瞬間響起!伴隨著一股刺鼻的白煙!
“啊——!”葉薇薇猝不及防,被這巨大的力道和突然的變故嚇得魂飛魄散,尖叫一聲,手中的保溫桶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旁邊的牆壁上,滾燙的湯汁四濺!
林時宴卻彷彿感覺不到手上那鑽心蝕骨的劇痛!他死死攥著那柄滾燙的湯勺,如同攥著一把複仇的利刃!巨大的衝力帶著他狠狠撞在旁邊的牆壁上,但他穩住身形,布滿血絲、如同惡鬼般的右眼,燃燒著毀天滅地的瘋狂火焰,死死地、一寸寸地釘在葉薇薇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寫滿驚駭和難以置信的臉上!
“用我的眼——”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極致的痛苦和暴怒而徹底撕裂變形,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和毀滅的氣息,如同來自地獄最深處的詛咒,“看她怎麼弄死你!!!”
他攥著那滾燙湯勺的手,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指縫間被燙傷的皮肉焦黑翻卷,慘不忍睹,發出令人作嘔的焦糊味。但他毫不在意,那猩紅的右眼,像淬了血的探照燈,將葉薇薇臉上每一個細微的驚恐和絕望都清晰地捕捉、放大!他要讓她看清,看清他眼中此刻翻騰的、足以將她焚燒成灰的滔天恨意!
葉薇薇被這如同實質般的、充滿血腥殺氣的目光釘在原地,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凍結了。她看著林時宴那隻被燙得皮開肉綻、還在冒著煙的手,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瘋狂恨意,巨大的恐懼終於衝垮了她所有的偽裝和算計。
“時…時宴哥…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踉蹌著後退,高跟鞋踩在濕滑的垃圾上,差點摔倒,“是她!是她想害我!她撲過來要搶我的東西!我…我隻是不小心…不小心把湯弄灑了…我…啊!”
她的話被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打斷!
林時宴根本沒有聽她任何狡辯!在葉薇薇後退的瞬間,他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凶獸,猛地一步踏前!那隻攥著滾燙金屬湯勺、皮肉焦黑的手,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和不顧一切的毀滅欲,狠狠地、精準無比地朝著葉薇薇那張寫滿驚恐的臉抽了過去!
“啪——!!!”
一聲極其沉悶、極其響亮的、如同重物拍擊爛肉的聲音,在狹窄的巷子裡轟然炸開!
滾燙的金屬勺麵,帶著林時宴手上淋漓的鮮血和被灼傷的皮肉碎屑,結結實實、毫無保留地,狠狠地抽在了葉薇薇的左臉頰上!
“啊——!!!”
比之前淒厲十倍、百倍的慘嚎從葉薇薇喉嚨裡爆發出來!那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她整個人被這狂暴的力道抽得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狠狠地向側麵摔飛出去!身體重重砸在堆滿廢棄紙箱和腐爛垃圾的牆角!
她的左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變形!一道清晰無比的、被金屬勺邊緣劃開的血口子猙獰地裂開,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滾燙的溫度瞬間在她嬌嫩的麵板上燙起了一片巨大的水泡!鮮血混合著被燙傷的皮肉組織液,糊滿了她半張臉!精心打理的頭發淩亂不堪,昂貴的羊絨套裝沾滿了惡臭的汙穢。她蜷縮在垃圾堆裡,捂著臉,發出撕心裂肺的、不似人聲的痛苦哀嚎,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恐懼而劇烈地抽搐著。
林時宴看都沒看如同爛泥般在垃圾堆裡翻滾慘嚎的葉薇薇一眼。他像丟垃圾一樣,將那柄沾滿血汙的滾燙湯勺隨手扔開,金屬勺砸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
他猛地轉身,所有的瘋狂和暴戾在看向角落裡那個蜷縮的身影時,瞬間化為一種足以將他自己焚毀的、滅頂的絕望和恐懼。
“清清…”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破碎得如同嗚咽。他踉蹌著,幾乎是撲跪到宋芷清麵前的地上,肮臟的泥水浸透了他昂貴的西褲膝蓋也渾然不覺。
眼前的景象讓他肝膽俱裂!
她蜷縮著,瘦骨嶙峋的身體在肮臟的地上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寒風中即將徹底破碎的枯葉。臉上那片被熱湯燙傷的紅痕猙獰刺目,邊緣還冒著細微的白煙。嘴角破裂,一絲暗紅的血跡蜿蜒而下,滴落在同樣肮臟的衣襟上。而最讓他心臟被徹底撕裂的,是她那雙眼睛的位置!
那裡,隻有兩個深陷的、被汙垢覆蓋的眼窩輪廓!空洞!死寂!再也沒有一絲光亮!再也沒有一絲屬於宋芷清的神采!他獻祭般為她換來的光明,最終被他親手葬送給了那個毀掉她的毒婦!
“清清!清清!看著我!是我!是時宴!”林時宴顫抖著伸出雙手,想要觸碰她,卻又在即將碰到她身體時猛地僵住,像是怕自己的觸碰會弄碎了她。他那隻被燙傷的手還在滴滴答答地淌著血,混著汙泥,狼狽不堪。巨大的悔恨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讓他窒息。
“對不起…對不起清清…是我錯了…是我眼瞎!是我心盲!”他語無倫次,聲音哽咽破碎,滾燙的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從他那隻猩紅的右眼中洶湧而出,混合著臉上的雨水和汙泥,滾落下來,砸在宋芷清麵前冰冷的地麵上。“我回來了…我找到你了…我們回家…我帶你回家…我們去找最好的醫生…治你的臉…治你的眼睛…我把我的眼睛還給你!還給你!”
他泣不成聲,巨大的痛苦讓他的身體佝僂下去,額頭抵在冰冷肮臟的地麵上,肩膀劇烈地聳動。他試圖去握宋芷清那隻在泥汙中微微蜷縮的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冰冷麵板的刹那——
一直如同失去靈魂的木偶般蜷縮顫抖的宋芷清,身體猛地一僵!
那細微的觸碰,像一道帶著劇毒的電流,瞬間貫穿了她麻木的神經!
她像是被最恐怖的噩夢驚醒,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而淒厲的抽氣!下一秒,她整個人爆發出一種驚人的力量,猛地向後縮去!彷彿林時宴伸過來的不是手,而是燒紅的烙鐵,是擇人而噬的毒蛇!
“彆碰我!”一聲嘶啞到極致的、充滿了無儘恐懼和憎惡的尖叫,從她乾裂流血的唇間迸發出來!那聲音像是用儘了生命最後一絲力氣,尖銳得劃破了雨巷的死寂!
她雙手胡亂地在身前揮舞著,像是要驅趕什麼無形的、可怕的惡魔。她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想要爬起來逃離,卻因為虛弱和劇痛再次重重摔倒在地。
“清清!彆怕!是我!我不會再傷害你了!再也不會了!”林時宴心如刀絞,看著她如此劇烈的抗拒和恐懼,悔恨的毒液幾乎要腐蝕掉他的五臟六腑。他不敢再貿然靠近,隻能跪在原地,徒勞地伸著手,聲音哀求得如同最卑微的乞丐,“讓我看看你的傷…讓我帶你走…求求你…求求你看看我…哪怕一眼…就一眼…”
“看看你…?”宋芷清的動作突然頓住了。她停止了徒勞的掙紮,就那麼狼狽地趴伏在冰冷的泥水裡,臉側貼著肮臟的地麵。她空洞的眼窩“望”向林時宴聲音傳來的方向,臉上那片猙獰的燙傷在昏暗的光線下更顯可怖。
一個極其詭異的、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緩緩地、緩緩地在她破裂染血的唇角勾起。
那是一個笑容。
一個空洞的、絕望的、帶著無儘嘲諷和死氣的笑容。
“林時宴…”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清晰地穿透了雨聲和他痛苦的嗚咽,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我的眼睛…早就…碎在你身上了…”
“現在…你讓我…拿什麼…看你?”
拿什麼…看你?
這輕飄飄的、帶著血腥味的反問,像一把淬了寒冰的重錘,狠狠砸在林時宴的心臟上!瞬間將他砸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渾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了。他那隻曾因她而重獲光明的右眼,此刻清晰地倒映著她空洞的眼窩和臉上那抹絕望的、嘲諷的笑容,那景象比任何酷刑都更殘忍地淩遲著他!
她的話音落下,那詭異的笑容還未完全消散在冰冷的空氣裡,宋芷清的身體卻猛地爆發出最後一股駭人的力量!那力量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燃燒殆儘的灰燼,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清清!不要——!!!”
林時宴目眥欲裂,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身體如同炮彈般向前撲去!
然而,太遲了!
宋芷清像一道投向深淵的、燃燒殆儘的流星,用儘生命最後的力量,猛地從地上彈起,朝著巷子另一端——那條被城市遺忘的、通往廢棄碼頭的、布滿鐵鏽和斷裂鋼筋的狹窄通道,跌跌撞撞地、義無反顧地衝了過去!
她的動作笨拙、踉蹌,幾次被地上的碎石絆倒,又掙紮著爬起,像一隻撲向烈焰的飛蛾。破爛的衣袂在鹹腥的海風中狂亂飛舞,獵獵作響,彷彿一麵宣告徹底毀滅的殘破旗幟。
“清清!停下!求求你停下!”林時宴發瘋般地追在後麵,嘶吼聲被呼嘯的海風撕扯得破碎不堪。他跌跌撞撞,幾次被地上的障礙物絆倒,昂貴的西裝被鋒利的鐵鏽和碎石劃破,膝蓋和手掌磨得鮮血淋漓,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眼中隻剩下那個在斷壁殘垣間決絕前行的、越來越小的身影,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緊了他的心臟,幾乎要將其捏爆!
碼頭的邊緣終於出現在視線儘頭。那是被歲月和海水侵蝕得支離破碎的混凝土平台,邊緣犬牙交錯,下方是墨綠色、深不見底的、翻湧著白色泡沫的冰冷海水。海浪拍打著腐朽的木樁和鏽蝕的鋼鐵,發出沉悶而恐怖的咆哮,像巨獸張開的、等待吞噬的口。
宋芷清的身影,停在了那斷裂的邊緣。狂風捲起她枯草般的頭發,撕扯著她單薄襤褸的衣衫。她背對著他,麵向那片無邊無際、翻滾著死亡氣息的墨綠色深淵。瘦弱的身影在海天之間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孤絕,彷彿下一秒就要被狂暴的風撕碎、捲走。
“清清——”林時宴拚儘全力撲到距離她隻有幾步之遙的地方,肺部火辣辣地痛,喉嚨裡全是血腥味。他猛地停下腳步,不敢再前進一步,生怕任何一點刺激都會讓她瞬間墜落。他伸出手,那隻被燙傷、還在淌血的手,徒勞地伸向她,聲音哀慟絕望得如同瀕死的獸鳴:“回來…求你回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把一切都還給你!我的眼睛!我的命!都給你!求求你…彆跳…”
宋芷清緩緩地、緩緩地轉過了身。
海風狂暴地吹拂著她枯槁的臉頰,吹乾了那上麵混合著血汙的淚痕。那張布滿汙垢和猙獰燙傷的臉上,此刻卻奇異地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平靜。沒有恨,沒有怨,隻有一片空茫的死寂,比腳下翻湧的海水更深沉,更冰冷。
她空洞的眼窩,準確地“望”向他聲音傳來的方向。儘管那裡隻有永恒的黑暗,但她彷彿穿透了這層黑暗,清晰地看到了他此刻的狼狽、他的悔恨、他那雙因她而重獲光明此刻卻寫滿絕望的眼睛。
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
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林時宴看清了那個口型。
她說的是:“林時宴…太晚了…”
太晚了。
這三個無聲的字,像三把淬了劇毒的冰刃,狠狠捅進了林時宴的心臟最深處!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維!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凝固在空中,臉上的表情徹底碎裂,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滅頂的絕望!
下一秒,宋芷清的身體,如同失去了所有牽線的木偶,向後一仰。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林時宴眼睜睜看著,看著她枯瘦的身影,像一片被狂風卷落的枯葉,輕飄飄地、決絕地,墜向那片墨綠色的、翻滾著死亡泡沫的深淵。
噗通。
一聲沉悶的、幾乎被海浪咆哮淹沒的落水聲。
墨綠色的海水瞬間吞噬了那抹渺小的身影,隻留下一圈迅速擴散、又迅速被更大浪湧抹平的漣漪。
彷彿她從未存在過。
“不——!!!!!”
林時宴的喉嚨裡爆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極致的慘嚎!那聲音充滿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悲鳴,瞬間撕裂了碼頭狂暴的風聲和海浪的咆哮!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粗糙的混凝土邊緣,身體因為極致的痛苦而劇烈地痙攣、蜷縮。他徒勞地朝著那片墨綠伸出手,五指在空氣中瘋狂地抓撓,卻隻抓住了一把冰冷鹹腥的海風。
“清清…清清…”他喃喃地呼喚著,聲音破碎不堪,滾燙的淚水混合著臉上被碎石劃破的血跡,洶湧而下。悔恨如同最毒的硫酸,瘋狂地腐蝕著他的五臟六腑。他害死了她。用他的冷酷,用他的愚蠢,用他眼盲心瞎的背叛,親手將那個把眼睛獻祭給他的女人,逼上了這條萬劫不複的絕路。
他跪在那裡,對著那片吞噬了她的、死寂的墨綠海水,像一尊被徹底摧毀的石像。世界在他那隻曾因她而重獲光明的右眼中,徹底失去了所有色彩,隻剩下無邊無際、令人窒息的、永恒的黑暗和絕望。冰冷的雨絲開始落下,越來越大,打濕了他淩亂的黑發,衝刷著他臉上混合著血淚的汙跡,卻洗不淨那深入骨髓的罪孽和冰冷刺骨的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林時宴僵硬的身體終於動了動。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隻曾因宋芷清而重獲光明的右眼,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瞳孔深處卻是一片死寂的空洞,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枯井,倒映著灰濛濛的天空和翻滾的、墨綠色的死亡之海。
他慢慢抬起自己那隻被滾燙湯勺灼傷、皮肉焦黑翻卷、還在滲著血和膿水的手。傷口猙獰可怖,深可見骨,散發著皮肉燒焦的糊味。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是用一種近乎癡迷的、冰冷的眼神,死死地盯著自己的掌心,又緩緩移向自己那隻完好的、此刻卻承載著無邊罪孽的右眼。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最惡毒的藤蔓,帶著徹骨的寒意和毀滅一切的瘋狂,在他徹底死寂的心湖中,悄然破土而出,迅速蔓延、纏繞、收緊。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站了起來。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鏽的機器。膝蓋上的傷口因為用力而再次崩裂,鮮血順著昂貴的西褲布料滲出,他卻渾然不覺。他最後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宋芷清的、翻滾著白色泡沫的墨綠色海水,眼神裡隻剩下一種令人膽寒的、徹底放棄的平靜。
然後,他轉過身,一步,一步,踏著冰冷潮濕的混凝土,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沉默地、決絕地,走向碼頭外那輛濺滿了泥汙的黑色賓利。背影在淒風冷雨中,孤絕得如同一座移動的墓碑。
三天後。
葉薇薇躺在私立醫院最頂級的vip病房裡。昂貴的鮮花堆滿了房間,卻掩蓋不住消毒水的味道。她左臉上纏著厚厚的紗布,隻露出腫脹變形、布滿青紫的右半邊臉和一隻驚惶未定的眼睛。林時宴那狂暴的一擊,不僅在她臉上留下了深可見骨、註定毀容的傷口和嚴重的燙傷,更在她心裡種下了無法磨滅的恐懼陰影。她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林時宴那雙布滿血絲、充滿毀滅欲的猩紅眼睛和他手中那柄滾燙的、帶著皮肉焦糊味的湯勺。
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
葉薇薇嚇得渾身一哆嗦,猛地看向門口。當她看清來人時,僅剩的那隻眼睛裡瞬間爆發出濃烈的恐懼,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縮,緊緊抓住了身上的被子。
門口站著的,是林時宴的首席助理陳鋒。他臉色蒼白,眼神裡帶著一種深深的疲憊和難以言喻的沉重,手裡捧著一個方方正正、包裹得異常嚴實的深棕色快遞紙盒。盒子不大,卻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冰冷氣息。
“葉…葉小姐…”陳鋒的聲音乾澀沙啞,目光甚至不敢與葉薇薇那隻驚恐的眼睛對視。
“他…他讓你來的?”葉薇薇的聲音抖得厲害,帶著哭腔,“他還想怎麼樣?我的臉…我的臉已經毀了!還不夠嗎?!”她指著自己纏滿紗布的臉,情緒激動。
陳鋒沒有回答,隻是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病床邊。他的動作很慢,很僵硬,彷彿手裡捧著的是什麼極其沉重、極其危險的東西。他將那個深棕色的快遞盒,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葉薇薇病床旁邊的床頭櫃上。盒子落在桌麵上,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
“林總…讓我把這個…交給您。”陳鋒的聲音低沉得幾乎聽不見,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裡硬擠出來的。
“什麼東西?拿走!我不要!拿走!”葉薇薇驚恐地盯著那個盒子,如同看著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身體拚命往後縮,幾乎要蜷縮排床頭裡。
陳鋒依舊沉默。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盒子,又看了一眼床上驚恐萬狀的葉薇薇,眼神複雜難辨。然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用儘了全身力氣,轉身,快步離開了病房,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
病房門輕輕關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奢華卻冰冷的病房。隻有葉薇薇自己粗重恐懼的呼吸聲和心臟狂跳的咚咚聲。
她的目光,像被無形的磁石吸引著,死死地釘在那個深棕色的快遞盒上。盒子靜靜地躺在那裡,像一個沉默的潘多拉魔盒,散發著冰冷而邪惡的氣息。那股氣息,莫名地讓她想起林時宴最後看她的眼神,想起他手上皮肉被燙焦的味道…
一個極其恐怖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上了她的心臟!讓她渾身冰冷,血液都彷彿凝固了!
她顫抖著,用那隻還能動的手,極其緩慢地、帶著巨大的恐懼和抗拒,伸向那個盒子。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紙殼,如同觸電般猛地縮回。她大口喘著氣,像是在積蓄勇氣。最終,對未知的恐懼壓倒了一切,她咬著牙,顫抖著手指,用力撕開了盒子上的封口膠帶。
紙盒被粗暴地開啟。
裡麵沒有填充物,隻有一個小小的、透明的、充滿防腐液的圓柱形玻璃容器。
容器裡,靜靜地懸浮著兩顆東西。
那是兩顆眼球。
人類的眼球。
瞳孔散大,失去了所有光澤,呈現出一種死寂的灰白色。眼白的部分佈滿了細密的血絲。它們就那麼浸泡在冰冷的液體裡,在玻璃容器的折射下,呈現出一種詭異而驚悚的形態。
“啊——!!!!!”
一聲撕心裂肺、淒厲到非人的慘嚎瞬間劃破了醫院頂層的死寂!那聲音裡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崩潰和徹底的瘋狂!
葉薇薇像被最恐怖的惡鬼扼住了喉嚨,身體猛地從病床上彈起,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她僅剩的那隻眼睛死死地、死死地瞪著玻璃容器裡的那兩顆眼球,瞳孔因為極致的驚駭而收縮到了針尖大小!她認出來了!認出來了!
那是林時宴的眼睛!
那灰白色的、布滿血絲的瞳孔,那熟悉的輪廓…就是林時宴的眼睛!那個曾用這雙眼睛,對她投來最後那記毀天滅地的、充滿詛咒的眼神的眼睛!
“嘔——!”
巨大的恐懼和惡心瞬間衝垮了她的神經!她猛地趴在床邊,劇烈地乾嘔起來,胃裡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膽汁的苦澀!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在盒子底部,那兩顆眼球的下麵,壓著一張折疊起來的、血跡斑斑的紙條。
她顫抖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那紙條抽了出來,抖抖索索地開啟。
紙條上是列印出來的、冰冷的宋體字,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紮進她的心臟:
「葉薇薇,」
「現在,」
「用我的眼睛,」
「看清你自己,」
「腐爛的下場。」
看清你自己…腐爛的下場…
葉薇薇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最後一行字上,如同被無形的鎖鏈勒緊。她猛地抬起頭,視線再次撞進玻璃容器裡那兩顆死寂的、灰白色的眼球。那散大的瞳孔,此刻彷彿擁有了生命,正穿透冰冷的防腐液和玻璃壁,死死地、充滿惡意地“盯”著她!那目光冰冷、怨毒,帶著無儘的詛咒!
“啊——!不是我!不是我!彆看我!滾開!滾開啊!”
葉薇薇徹底崩潰了!她發出歇斯底裡的尖叫,瘋狂地揮舞著手臂,想要打翻那個恐怖的盒子!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而劇烈抽搐、翻滾!她猛地扯掉了自己臉上纏著的紗布,露出下麵皮肉翻卷、深可見骨、布滿燙傷水泡的猙獰傷口!她像個真正的瘋子,在病床上翻滾、嚎叫、撕扯著自己的頭發和衣服!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在看我!在詛咒我!啊——!林時宴!你這個瘋子!魔鬼!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淒厲的、充滿了無儘恐懼和瘋狂的尖叫,如同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哀嚎,在奢華的vip病房裡久久回蕩,再也無法平息。
冰冷的鐵軌在初冬的寒夜裡泛著幽暗的金屬光澤,一路延伸向望不到儘頭的黑暗深處。空氣裡彌漫著鐵鏽、機油和凍土混合的刺鼻氣味。嗚嗚的風聲穿過空曠的田野,如同無數冤魂在低泣。
林時宴靜靜地站在鐵軌旁。他穿著單薄的黑色大衣,身形在凜冽的寒風中顯得異常孤寂蕭索。臉上,原本是眼睛的位置,此刻覆蓋著厚厚的、潔白的紗布。紗布的邊緣很新,沒有一絲血跡滲出,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決絕和冰冷。他“看”著鐵軌延伸的方向,那裡隻有一片永恒的、濃稠的黑暗,一如宋芷清最後留給他的世界。
他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一隻手。那隻手纏著同樣嶄新的紗布,包裹著被滾燙湯勺灼傷的傷口。紗佈下,一個微型的錄音筆被他輕輕握在掌心,金屬外殼冰涼刺骨。
他摸索著,用纏著紗布的手指,極其小心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按下了錄音筆側麵的紅色按鈕。細微的電流啟動聲在寒風中幾不可聞。
他微微側過頭,彷彿在傾聽風中是否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然後,他對著錄音筆,緩緩地、清晰地開口。他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如同凍結的湖麵,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疲憊和解脫,在嗚咽的風聲中清晰地響起:
“清清…”
他頓了一下,似乎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足以灼傷靈魂的溫度。
“…這次…”
他的唇角,極其輕微地向上彎了一下,勾出一個蒼白而溫柔的弧度,彷彿想到了什麼極其美好的畫麵。
“…換我先瞎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
嗚——!!!
遙遠的地平線儘頭,傳來一聲撕裂夜空的、淒厲到極致的火車汽笛長鳴!如同巨獸發出的死亡宣告!兩道刺目的、如同審判之劍般的光柱,驟然刺破了濃重的黑暗!鐵軌開始發出低沉而恐怖的嗡鳴!大地在車輪的碾壓下劇烈地顫抖起來!
冰冷的、巨大的鋼鐵車頭,裹挾著毀滅一切的力量和速度,如同從地獄深淵衝出的死亡洪流,帶著碾碎一切的轟鳴和狂風,朝著鐵軌上那個孤零零的、覆蓋著白色紗布的身影,狂猛地、無情地吞噬而來!
刺目的強光瞬間將他單薄的身影徹底吞沒!
狂風捲起他黑色大衣的下擺,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幡。
林時宴的臉龐,在那吞噬一切的強光中,清晰地定格。覆蓋著紗布的眼窩下方,那蒼白的唇角,依舊凝固著那抹溫柔到令人心碎的、釋然的弧度。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鋼鐵與血肉猛烈撞擊的恐怖巨響,瞬間淹沒了世間一切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