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囚籠千年回響 第4章 花坊的微光

    淩晨零點的鐘聲，像老舊座鐘的擺錘，第五次沉悶地敲在陸哲遠的意識裡。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睜開眼，沒有驚訝，沒有煩躁，隻有一種宿醉未醒的混沌——前一晚在酒吧喝到斷片，此刻太陽穴還在突突地跳，喉嚨乾得像被砂紙磨過。

窗外的景象，與過去四天分毫不差。便利店店員正第三次（對陸哲遠而言是第五次）擦拭同一扇櫥窗，街角的流浪貓精準地鑽進垃圾桶旁的紙箱，連尾巴翹起的弧度都與記憶重疊。陸哲遠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鼻腔裡還殘留著昨夜酒精的味道。

放縱的新鮮感，在第四天傍晚就已悄然褪色。

第三天他還在遊戲廳裡為通關歡呼，在西餐廳裡對著“固定劇情”的路人舉杯；第四天，他試著去飆車（反正撞了也會重置），去奢侈品店把信用卡刷爆（反正明天賬單會消失），甚至去遊樂園把所有刺激專案玩了個遍，可當夜幕降臨時，隻剩下渾身痠痛和深入骨髓的無聊。那些曾經讓他覺得“自由”的放縱，漸漸變成了重複的機械動作，就像窗外那些迴圈往複的路人，麻木得令人心慌。

“又是8月8日。”陸哲遠喃喃自語，聲音沙啞。他賴在床上，直到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臉上，才慢悠悠地起身。沒有換衣服，依舊是昨天那件皺巴巴的花襯衫，頭發隨意抓了抓，趿拉著拖鞋就出了門。

他沒有目的地，隻是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路過遊戲廳，老闆熱情地招呼他“今天還續幣嗎”，他擺擺手走開；路過西餐廳，服務員笑著引他入座，他搖搖頭繼續往前走。放縱帶來的快感早已消散，隻剩下一種空洞的疲憊，彷彿靈魂被泡在重複的時光裡，慢慢發漲、褪色。

不知不覺，他又走到了熟悉的商業街。午後的陽光有些晃眼，陸哲遠眯起眼，腳步踉蹌了一下——宿醉的後勁還沒過去，眼前的街道開始微微晃動。就在這時，一陣清淡的花香，像帶著涼意的風，突然鑽進他的鼻腔。

那是一種混合著向日葵的明亮與青草的溫潤的味道，與周圍汽車尾氣、快餐油煙的氣息截然不同。陸哲遠下意識地轉頭，目光落在街角那家小小的花店上。

“清禾花坊”——木質的招牌上，刻著娟秀的字跡，門口擺著兩排白色的柵欄，柵欄上爬著嫩綠的藤蔓，藤蔓間點綴著幾朵細碎的小白花。以前他每天上下班都會路過這裡，卻從未真正停下腳步，隻記得這家店總是安安靜靜的，像一幅被遺忘在喧囂街頭的水彩畫。

此刻，花店的玻璃門半開著，一個穿著淺藍色連衣裙的女孩，正站在門口的花架旁整理花束。陽光落在她身上，給她的頭發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微微低著頭，手指輕柔地梳理著向日葵的花盤，動作專注而認真，彷彿手中捧著的不是一束花，而是一件珍貴的寶物。

陸哲遠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他靠在路邊的路燈杆上，眯著眼打量那個女孩。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她——以前路過時，他要麼匆匆趕路，要麼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從未留意過這個每天擦肩而過的人。女孩的側臉很柔和，鼻梁小巧，嘴唇抿成一道溫柔的弧線，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輕輕晃動，露出光潔的額頭。她整理花束時，會時不時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如何搭配才更完美，那副專注的模樣，與周圍迴圈往複、麵無表情的路人截然不同，帶著一種鮮活的、生動的氣息。

“先生，要買花嗎？”

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陸哲遠猛地回神，發現女孩不知何時已經抬起頭，正微笑著看向他。那笑容很淡，卻像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乾淨又溫暖，瞬間驅散了他心頭的幾分混沌。

陸哲遠愣了一下，下意識地點點頭。他走到花架旁，目光掃過那些姹紫嫣紅的花束，玫瑰太豔，百合太素，直到看到那束被女孩剛剛整理好的向日葵——金黃色的花盤朝著陽光的方向，花瓣舒展，像一個個小太陽，充滿了生命力。

“就這個吧。”陸哲遠指著向日葵，聲音還有些沙啞。

女孩笑著應了一聲“好”，轉身走進店裡拿出包裝紙。她的動作很輕柔，手指靈巧地將包裝紙裹在花莖上，用絲帶係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還在花束裡插了幾片嫩綠的尤加利葉，瞬間讓整束花顯得更加靈動。

“向日葵的寓意很好，代表著希望和溫暖。”女孩將花束遞給陸哲遠，笑容依舊溫柔，“先生是送給自己，還是送給朋友呀？”

陸哲遠接過花束，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女孩的手，她的手很涼，像剛從清水裡撈出來。他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送給自己。”

“送給自己也很好呀，”女孩笑得更甜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偶爾也要給自己一點溫暖嘛。”

陸哲遠看著她的眼睛，那是一雙很乾淨的眼睛，像盛滿了星光，沒有絲毫雜質。不知為何，前幾天積累的疲憊和空虛，在這一刻突然消散了不少，就像被這束向日葵的光芒照亮了心底的角落。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最終隻是低聲說了句“謝謝”，轉身離開了花坊。

走出去幾步，陸哲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女孩已經重新低下頭整理花束，陽光依舊落在她身上，像一幅安靜美好的畫。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向日葵，金黃色的花瓣在陽光下格外耀眼，清淡的花香縈繞在鼻尖，驅散了身上的酒氣。

他不知道女孩的名字，不知道她每天在這裡待多久，甚至不知道明天再路過時，她是否還會記得今天這個買花的陌生男人。但他記住了她的笑容，記住了她整理花束時專注的模樣，記住了這束向日葵帶來的、短暫卻真實的溫暖。

陸哲遠抱著花束，繼續沿著街道往前走。腳步依舊漫無目的，但心底的空洞，似乎被這束小小的向日葵，填補了一絲微光。他抬頭看向天空，陽光正好，風很輕，遠處傳來孩子們的笑聲——這些曾經被他忽略的、重複的日常，在這一刻，突然有了不一樣的溫度。

他不知道，這束偶然買下的向日葵，這個偶然遇見的女孩，會成為他在無儘迴圈裡，第一個真正想要抓住的“錨點”；他更不知道，這份短暫的溫暖，會在日後千年的時光裡，成為支撐他走出黑暗的光。

此刻的他，隻是抱著一束向日葵，慢慢地走著，感受著陽光落在臉上的溫度，感受著花香縈繞鼻尖的清新，第一次覺得，這個永恒的8月8日，似乎也不全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