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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橡樹的影子 第7章 銀針與蒸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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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記·乙酉年四月初八

夜色如墨,燈火下的銅管與齒輪在案幾上投下交錯的影子。窗外雨聲潺潺,院中那株老橡樹隨風搖曳,枝葉摩挲著瓦簷,如通某種沉默的低語。程聿將指尖抵在胸口,感受那不屬於常人的機械心跳——每一次震顫,都像是時間敲響的微弱鐘聲,提醒他既是造物者,也是受困者。

今夜,他的工作室比往日更加擁擠。屋內不僅有油燈下的零件,還有一位陌生的訪客。那人身著西式剪裁的黑色綢服,袖口嵌銀,言談間吐露著京師官場的腔調。一張請柬擺在程聿案前,紙邊沾著雨水,字跡清晰:太醫院副使,奉命請他入宮,修複一位重臣之子的心疾。

訪客的聲音低而急切:“程師傅,太醫院自認無力,隻有你這洋法子能救人。京裡如今風起雲湧,若能助力,前程必不可限量。”

程聿低頭,指尖在銀針與齒輪間遊移。救人,他早已習慣;但救的是誰,出於什麼目的,他不能不問。他本能地警覺——宮廷的召喚,從來不僅僅是醫者之責,更是權力的試煉。

“宮裡用人,不問來路,隻問去向。”訪客話音未落,程聿已聽出其中的威脅與誘惑。

他記起過去數年,自已如何在洋務廠和民間診坊間奔波。最初,是為母親造心;後來,是為陌生病人重續命脈。銅齒輪、發條、細絲、銀針,都是救人的工具。可眼下,這些工具已被權貴盯上,成了權力的籌碼。他胸口的機械心臟,彷彿也隨之沉重起來。

“我有條件。”程聿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可抗拒的堅定,“入宮可以,但我要見病人本人,不許旁人插手。若有一絲欺瞞,我立刻退出。”

訪客沉默片刻,嘴角浮現一絲笑意,“程師傅果然爽快。宮裡等著你。”

訪客離去,程聿獨自坐在案前。雨勢漸密,屋簷下的橡樹影子愈發濃重。他取出母親遺留的銀針,和那枚舊時洋表的齒輪。銀針是治病的利器,齒輪是維繫心跳的根本。他將二者擺在掌心,思緒如雨滴般亂落。

程聿翻開自已的手記。每一頁都記載著不通的病人:有為救子而傾家蕩產的農婦,有因戰亂心疾的少年,有洋務廠裡被鍋爐蒸汽灼傷的工人。他在每一例治療中都竭力守護本心,不問身份,隻問生死。可如今,身份與生死卻被權力緊緊纏繞。

師父的教誨在腦海中迴響:“機巧雖能續命,但人心不可被驅使。”程聿不禁自問,自已是否已在無形中被驅使,淪為權力的工具?

清晨的雨水洗淨了院中的塵埃,也洗亮了程聿的思路。他換上灰布長衫,將銀針和齒輪收好,披上舊時西洋風的皮箱。臨行前,他在案上留下一行字:“救人不問貴賤,機巧不問權勢。”

宮門外的馬車早已等侯。程聿登車時,眼角餘光瞥見院中橡樹下,一隻麻雀在雨中撲騰。那一刻,他忽然想起童年——母親曾說,橡樹的影子下,總有生路,隻要不迷失方向。

馬車顛簸,窗外京城的街道漸次展開。宮牆高聳,外頭是雨後的泥濘與喧囂,內裡卻藏著無數暗流。程聿的機械心臟在胸腔裡微微作響,那是時間的聲音,也是命運的倒計時。

進宮的路比想象中更漫長。守門的太監細細端詳他的皮箱,反覆詢問齒輪和銀針的用途。程聿一一應答,既不卑也不亢。他知曉,這些人不過是權力機器上的小齒輪,彼此牽連,卻無力改變什麼。

終於,他被引至一處幽靜的院落。院中冷香襲人,廊下掛著西洋鐘錶和藥爐。重臣之子病榻在前,麵色蒼白,胸口隱約有舊傷。程聿細察病情,發現這人先天心臟畸形,且因誤服激烈藥物,病情加劇。

太醫院的醫者們在旁竊竊私語。有人嗤之以鼻:“洋人之法,豈能勝我中醫?”又有人低聲辯解:“程師傅的機巧,救過多少人……”

程聿不為所動。他取出銀針,在病人胸口淺淺試探,感受脈動與寒熱。隨後,他取出自製的銅齒輪和發條,開始組裝一個微型機械裝置——這是他多年改進的心臟輔助器,相容銀針刺激與蒸汽驅動,既能穩心跳,又能淨血氣。

組裝過程中,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權勢,而是因為這一次,他必須在權力與仁心之間讓出抉擇。機巧可以救人,但若被濫用,便是禍端。他想起母親彌留之際的叮嚀:“聿兒,心不可偏,手不可僵。”

病人睜開眼,目光迷離。“師傅……我會死嗎?”

程聿輕聲道:“隻要心不死,命便有續。”

銀針刺入穴道,機械裝置嵌入胸腔。蒸汽緩緩注入,銅齒輪開始轉動。病人麵色漸轉紅潤,呼吸平穩。院中眾人震驚,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麵露敬畏。

程聿收拾工具,轉身麵向太醫院副使。“病人需靜養,機巧不可隨意拆卸。你們若敢私用此法,我自會收回。”

副使冷笑:“程師傅以機巧救人,自當有賞。但宮裡規矩,豈容你置喙?”

程聿不語,將銀針收入袖中。他知曉,自已已經踏入了無法回頭的深淵。

離開院落時,雨已停歇。程聿在宮牆下停步,抬頭望見天光從雲縫中滲下,灑在高牆與橡樹的影子上。他胸口的機械心臟輕輕跳動,彷彿在訴說著一個無人能解的謎題。

今夜之後,他已無法再回頭。銀針與蒸汽,是救人的利器,也是權力的枷鎖。程聿在權力與仁心的夾縫中踟躕,心頭的橡樹影子愈發幽深。他不知未來將會如何,但他明白,自已的初衷,尚未熄滅。

他走出宮門,風起雲湧,卻依然堅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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