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階燼火：默語承光 第337章 薑老之辣與先天之虧

    水玲瓏宮深處，星輝如練，靜水無痕，將方纔那場由默“幡然醒悟”引發的、帶著幾分滑稽與控訴的姑嫂“對峙”餘韻，悄然吸納、撫平。默那番關於“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指控”，冰璃雪那番“順勢而為”的清冷回應，以及水清漓那句意味深長的“她長大了”的總結陳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雖已散去，卻在各自心中留下了不同的印記。

默氣鼓鼓地重新埋首於水清漓冰涼的頸窩，看似在生悶氣，實則心中早已百轉千回。那點被“算計”的惱怒，在冰璃雪近乎預設的坦然和水清漓不著痕跡的“偏袒”下，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奈，以及一種更深層次的……瞭然與自省。

她維持著“委屈”的姿態，沉默了片刻，忽然悶悶地笑出聲來。那笑聲起初很低，帶著點自嘲，隨即越來越大，最後竟成了抑製不住的、帶著幾分暢快與釋然的大笑，笑得肩膀都微微顫抖起來。

水清漓感受到懷中人的震動，冰藍色的眼眸低垂，落在她因發笑而微微泛紅的耳廓上，並未出聲打擾，隻是攬著她的手臂，無聲地傳遞著穩定與包容。

笑了好一陣，默才抬起頭，眼角還帶著笑出的淚花。她伸手抹去淚痕，長長地、誇張地舒了一口氣，彷彿要將胸腔裡那點憋悶全都吐出去。然後，她轉過頭，目光再次投向遠處那抹冰雪般的身影，又掃過身邊這座萬年冰山般的夫君，最後落回自己纖細的手指上，搖了搖頭，用一種混合著感慨、佩服與認栽的語氣，喃喃自語道：

“果然啊……”

“薑還是老的辣。”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帶著一種曆經“社會毒打”後的頓悟。

“老的辣”？這“老”指的是誰？是看似純淨無瑕、實則心思深沉的冰璃雪？還是看似冷漠寡言、實則洞悉一切、縱容妹妹“算計”妻子的水清漓？亦或是……兩者皆有之？

默沒有明說，但那雙狐狸眼中閃爍的光芒，已然道儘了一切。

她掰著手指頭，開始“複盤”自己的“吃虧”經曆，語氣帶著誇張的懊惱：

“我就不該……和你們這些先天仙子鬥心眼兒！”她著重強調了“先天仙子”四個字，語氣裡充滿了“非戰之罪”的感慨。

“你們啊，”她指著冰璃雪，又指了指水清漓，最後無奈地指了指自己，“生來就站在雲端，俯瞰眾生，活得年頭比我見過的星星都多！一個個的，看起來要麼冷得像冰，要麼純得像雪，要麼……嗯，像我家這位，乾脆就是塊不會說話的萬年玄冰！”

她說著，還用手肘輕輕捅了捅水清漓堅實的胸膛，換來對方一個淡漠的眼神。

“可實際上呢？”默話鋒一轉，語氣變得犀利起來，“心思一個比一個深！算計起來，那叫一個不著痕跡！冰璃雪姐姐，平日裡不聲不響，關鍵時刻來個‘順勢而為’，就把我套進去當苦力，還讓我有苦說不出！水清漓大人您呢？更是厲害！明明什麼都看在眼裡，偏偏裝聾作啞，關鍵時刻還來個‘她長大了’的神補刀！合著就我一個傻乎乎地往前衝，又當爹又當媽……啊不，是又當教官又當心理醫生，累死累活，最後功勞苦勞全是你們的，我還落個‘被算計’的名頭！”

她越說越覺得“委屈”，但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我這叫什麼？這叫資訊不對稱！這叫經驗碾壓！我滿打滿算才活了多少年？經曆的那點人情世故、陰謀陽謀，在你們這些動輒以萬年為單位計算壽命、見證過滄海桑田、王朝更迭的老……老前輩麵前，簡直就是小兒科！”

默特意用了“老前輩”這個詞，帶著點戲謔，卻也道出了實情。先天仙子，尤其是像水清漓、冰璃雪這樣本源強大的存在，其生命形態、思維方式、對時間的感知，與後天修煉而成的仙子（尤其是她這樣還帶著人類轉世痕跡的）截然不同。他們或許不擅表達，但漫長的歲月賦予他們的，是洞察世事的深邃眼光和近乎本能的佈局能力。

“跟你們玩心眼，”默攤了攤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我可不就是太吃虧了嘛！”

她這番自我剖析兼“控訴”，看似在抱怨，實則是一種豁達的認輸和更高層次的理解。她不再糾結於自己是否被“利用”，而是站在了一個更宏觀的角度，看清了彼此間的“段位”差距。這種差距，並非智力或能力的不足，而是時間與閱曆沉澱出的、近乎降維打擊般的優勢。

冰璃雪在遠處，聽著默這番“高論”，冰雪般的容顏上依舊無波，但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卻極快地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莞爾？或許，她也覺得這位嫂子“幡然醒悟”後的樣子，頗為有趣。

水清漓則依舊沉默，但默能感覺到，他周身那冰冷的氣息，似乎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絲。他低頭，用那雙能映照萬古寒冰的眼眸看著默，忽然，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了一句：

“你不傻。”

你不傻。

簡單的三個字，從水清漓口中說出，卻帶著千鈞重量。這不是安慰，而是陳述一個事實。默若真的傻，又怎能看穿冰璃雪的“算計”？又怎能在這錯綜複雜的仙境與禁忌之地夾縫中，活得如此遊刃有餘？她的“吃虧”，並非源於愚蠢，而是源於……她選擇了以一種更直接、更鮮活的方式去麵對這個世界，而非像他們這些“老家夥”一樣，習慣於隱藏在冰山與白雪之下。

默愣了一下，隨即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她用力抱緊了水清漓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口，悶聲道：“哼！算你會說話！”

她知道，水清漓這話，既是肯定，也是……某種意義上的“道歉”或“安撫”？雖然方式依舊是他那標誌性的簡潔冰冷。

經此一番“頓悟”與交流，默心中那點小小的芥蒂徹底煙消雲散。她重新抬起頭，看向冰璃雪的方向，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揚聲說道：

“好吧好吧！璃雪姐姐，這次算你厲害！我認栽！”

“不過嘛……”她拖長了語調，眼中閃爍著狐狸般的光芒，“這‘栽樹’的辛苦費，我可記下了！以後有什麼‘乘涼’的好事，你可彆忘了分我一份！”

這話，半是玩笑，半是……未來的“敲詐”預告？

冰璃雪聞言，並未回應，隻是微微側過身，冰雪般的裙擺劃過一個清冷的弧度，算是……預設？

默心滿意足地收回目光，再次懶洋洋地靠回水清漓懷中。經過這番插曲，她非但沒有感到挫敗，反而有種“棋逢對手”般的興奮感。與這些“老辣”的先天仙子打交道，雖然“吃虧”，但也充滿了挑戰與樂趣不是嗎？

至少，她現在更清楚地認識到，在這靜水湖，乃至整個波瀾壯闊的舞台上，她麵對的，從來都不是簡單的對手或盟友。每一個存在，都如同一本厚重的古籍，需要用心去閱讀，去理解。

而她默，或許年輕，或許“經驗不足”，但她擁有他們不曾有過的視角與活力，這何嘗不是一種獨特的優勢？

“薑是老的辣，但辣椒還是小的嗆呢！”默在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大殿內，再次恢複了寧靜。隻是這份寧靜中，多了一絲經過“交鋒”與“和解”後，愈發深厚的默契與……趣味。角落裡的顏爵，依舊在無人打擾的寂靜中，進行著他脫胎換骨的蛻變，對這場關於“薑老之辣”與“先天之虧”的討論，渾然不覺。他的命運，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與這些“老辣”存在的博弈，緊密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