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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卷長恨天 第5章 殘燼劫·終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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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骨的冰水如同億萬根鋼針,穿透厚重的狐裘與衣衫,狠狠紮進皮肉,直抵骨髓深處。那蟄伏已久的寒毒被這極致的冰冷徹底引爆,如同無數條帶著冰棱的毒蛇,在四肢百骸瘋狂流竄、啃噬!比肩頭的舊傷更尖銳百倍的劇痛,混合著池水灌入口鼻的窒息感,瞬間將雲知微拖入了無邊黑暗的深淵。

意識在極寒與劇痛中沉浮、碎裂。

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上元夜的深巷,冰冷的磚牆抵著背脊,刺客淬毒的刀鋒撕裂皮肉。眼前交替晃動著父親撕書時絕望扭曲的臉,兄長染血的鎧甲,還有……假山洞前那雙驟然褪去所有痛楚、隻剩下純粹冰冷殺意的墨瞳!那雙眼睛深處,那猙獰的、如同毒蜈蚣般咬噬在頸間的西夏烙印,在渾濁的水波中無限放大,帶著蠻荒邪異的氣息,要將她徹底吞噬!

“唔……!”喉嚨裡湧上帶著血腥味的池水,堵住了所有呼救。身體在厚重的、吸飽了水的狐裘拖拽下,不受控製地向幽暗的池底沉去。水草如同索命的鬼手,纏繞上她的腳踝。死亡的冰冷氣息,比池水更刺骨。

岸上,青霜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穿透水波,變得遙遠而模糊:“姑娘!來人啊——!”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刹那,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水幕的閃電,猛地紮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巨大的水花和衝擊力讓下沉的雲知微被水流猛地帶起。模糊的視線裡,隻看到一片玄色的衣袂如同絕望的羽翼,在渾濁的水波中急速靠近。一隻冰冷、卻帶著不容抗拒力量的大手,猛地抓住了她正在下沉的手臂!

那力道極大,攥得她生疼,卻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她被一股強悍的力量猛地向上拽去!

“嘩啦——!”

破水而出的瞬間,冰冷刺骨的空氣如同無數把刀子,狠狠刮過她裸露在外的肌膚。雲知微劇烈地嗆咳起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爆炸般的疼痛,混雜著腥甜的池水和無法抑製的淚水。

她渾身濕透,瑟瑟發抖如同秋風中的殘葉,被那玄色的身影半拖半抱地拽上了岸。冰冷的鵝卵石硌著身體。她癱軟在地,蜷縮成一團,意識在寒毒的肆虐和溺水的痛苦中混沌不清。刺骨的冷意從內到外瘋狂地侵蝕著她,牙齒磕碰的聲音清晰得令人心慌。

周圍一片混亂。聞訊趕來的仆婦們驚呼著圍攏上來,七手八腳地試圖扶起她。青霜哭喊著撲到她身邊,用自己顫抖的身體緊緊抱住她,試圖傳遞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

然而,雲知微所有的感官,都死死地鎖定在那個剛剛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此刻正沉默地站在幾步之外的男人身上。

沈硯。

他全身同樣濕透,玄色的勁裝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悍卻過分冷硬的線條。水珠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不斷滴落,砸在冰冷的石子上。他微微垂著頭,濕漉漉的黑發淩亂地貼在額角,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緊抿的、毫無血色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他站在那裡,周身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寒氣,比這初春的池水更冷。

雲知微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不受控製地、帶著極致的恐懼與驚悸,死死釘在他因落水而再次微微敞開的衣襟處!

就在那凸起的喉結下方,緊貼著頸側——那道猙獰的、邊緣翻卷著暗紅肉芽的烙印,在濕漉漉的玄色衣料襯托下,如同地獄之門上盤踞的毒蟲,刺眼得令人窒息!西夏囚印!那扭曲的圖騰,此刻在混亂的光線下,清晰地烙印在她驚恐的瞳孔深處!

“啊——!”一聲短促而淒厲的尖叫,不受控製地從雲知微喉嚨深處迸發出來!那不是因為寒冷,而是源於靈魂最深處的恐懼!她如同看到了世間最可怖的景象,身體猛地向後縮去,瘋狂地想要遠離那個沉默的、濕淋淋的身影!濕透的狐裘和衣衫在冰冷的鵝卵石上摩擦,留下狼狽的水痕。

“姑娘!姑娘您怎麼了?”青霜被她劇烈的反應嚇壞了,緊緊抱住她,試圖安撫。

周圍的仆婦也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沈硯依舊沉默地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濕透的玄衣緊貼著他寬闊的肩背,水珠沿著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他彷彿沒有聽到那聲尖叫,也沒有感受到周圍投射來的或驚疑、或探究的目光。隻是那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如同瀕死的藤蔓般虯結暴起,泄露了那死寂外表下洶湧的暗流。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雷霆般的怒意和毫不掩飾的焦灼。

“怎麼回事?!”兵部尚書雲崇山威嚴而隱含震怒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瞬間壓過了所有嘈雜!他顯然是剛從兵部匆匆趕回,官袍未換,臉色鐵青,大步流星地穿過人群,目光如炬,瞬間鎖定了蜷縮在冰冷地上、抖如篩糠、麵無人色的女兒,以及她身上那件濕透沉重的狐裘。

“老……老爺……”青霜嚇得臉色慘白,聲音發顫,“姑娘……姑娘方纔失足落水……”

“失足?”雲崇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他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掃過女兒驚恐萬狀、死死盯著沈硯方向的神情,再掃過沈硯那濕透的、沉默如山的身影,以及兩人之間那令人窒息的、充滿恐懼與冰冷的距離。最後,他的視線落在沈硯那隻緊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上,瞳孔驟然收縮!

“微微!”雲崇山幾步跨到女兒身邊,蹲下身,試圖檢視她的狀況。他寬厚的手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想要拂開她黏在額前、冰冷濕透的發絲。

“彆碰我!”雲知微卻如同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揮開父親的手!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旋轉。父親的官袍、仆婦驚恐的臉、青霜的淚眼……所有景象都疊加上了那個猙獰的烙印,疊加上了深巷中刺客淬毒的刀光,疊加上了父親撕碎《女誡》時絕望的嘶吼!她分不清現實與幻覺,巨大的精神壓力和寒毒徹底擊垮了她的理智!

“是他……是他!”她猛地指向幾步外沉默的沈硯,聲音尖銳得變了調,帶著歇斯底裡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懼,“西夏人!烙印!他要殺我!在洞裡!他要殺我!阿兄……阿兄是不是也是他們殺的?!爹爹!他是西夏人!他頸上有烙印!是囚徒的烙印!他剛纔在洞裡就要掐死我!青霜看見了!青霜也看見了!對不對?!”她語無倫次,死死抓住青霜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入她的皮肉,目光渙散而狂亂。

“姑……姑娘……”青霜被她眼中的瘋狂和指控嚇懵了,渾身發抖,看著沈硯那如同冰雕般的身影,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確實看到了沈先生頸間的烙印,也看到了他驟然轉身時那令人膽寒的殺意,但……她更記得是沈先生跳下冰池將姑娘救起!

“烙印?殺你?”雲崇山的臉色在女兒語無倫次、充滿恐懼的指控中,瞬間變得鐵青!他猛地抬頭,目光如利刃般射向沈硯,眼神銳利得彷彿要穿透他濕透的玄衣,直刺那被指控的頸間!“沈硯!這是怎麼回事?!”

沈硯終於緩緩抬起了頭。

濕漉漉的黑發下,那張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如同久埋地下的寒玉。水珠順著他深刻的眉骨和高挺的鼻梁滑落。他迎向雲崇山審視的、隱含風暴的目光,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裡,翻湧著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有深沉的痛楚,有冰冷的自嘲,有濃重的疲憊,唯獨沒有……雲知微指控的殺意,也沒有絲毫被揭穿的慌亂。

他沉默著,薄唇抿成一道冷硬而隱忍的直線。那是一種無聲的、沉重的預設?還是一種不屑於辯解的漠然?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爹爹!爹爹!”一個帶著哭腔的稚嫩童音由遠及近,打破了死寂。雲知微的幼弟,剛滿十歲的雲知遠,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小臉煞白,顯然是被這邊的動靜嚇壞了。他一眼看到蜷縮在地、渾身濕透、狀若瘋癲的姐姐,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不管不顧地撲到雲知微身邊:“姐姐!姐姐你怎麼了?你彆嚇遠兒!”

雲知遠小小的身體撲在雲知微冰冷濕透的懷裡,帶著孩子特有的、滾燙的體溫和毫無保留的依賴。這突如其來的溫暖和熟悉的哭喊聲,如同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雲知微眼前瘋狂扭曲的幻象。她狂亂的眼神有了一瞬間的凝滯,渙散的焦距艱難地落在弟弟那張涕淚橫流的小臉上。

“遠……遠兒……”她嘶啞地喚了一聲,緊繃到極致的身體彷彿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劇烈地顫抖著,眼中的瘋狂和恐懼如同潮水般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疲憊和茫然。她下意識地伸出冰冷顫抖的手,想要撫摸弟弟的頭,指尖卻在觸碰到那柔軟發絲的刹那,無力地垂落下來。

雲崇山看著女兒在幼子呼喚下暫時恢複了一絲清明,但那蒼白臉上殘留的驚悸和空洞的眼神,卻比剛才的瘋狂指控更讓他心頭劇震,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中!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因壓抑的怒氣和深沉的痛楚而微微搖晃。他不再看沈硯,目光沉沉掃過周圍噤若寒蟬的仆婦,最終落在青霜身上,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寒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扶姑娘回房!即刻去請太醫!封鎖後園,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傳半字!違者,家法處置!”

他的目光最後掠過依舊沉默如石、濕透的玄衣下擺還在滴水的沈硯,那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審視,有震怒,有深重的疑慮,最終卻化為一種更深的、帶著某種決斷的疲憊。他什麼也沒對沈硯說,隻是猛地一揮袖袍,轉身大步離去,那挺拔的背影在暮色四合的花園小徑上,竟顯出一種前所未有的佝僂與沉重。

仆婦們如蒙大赦,慌忙上前,七手八腳地將癱軟的雲知微從冰冷的地上抬起。青霜緊緊抱著依舊哭嚎不止的雲知遠,淚流滿麵地跟在後麵。

混亂的人群簇擁著離去,後園荷池邊瞬間空寂下來,隻餘下滿地狼藉的水痕和散落的鵝卵石。

暮色沉沉壓下,將嶙峋的假山和冰冷的池水染成一片模糊的暗青。晚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卷過空蕩的庭院。

沈硯依舊站在原地,如同被遺忘在時光角落的、冰冷的石像。濕透的玄衣緊貼著身體,勾勒出孤絕的輪廓。水珠順著他垂落的手指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腳下冰冷的鵝卵石上,濺開細小的、無聲的水花,如同遲來的、無人知曉的眼淚。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那隻緊握成拳、青筋暴起、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目光落在掌心。那裡,除了被指甲深深掐出的、月牙形的血痕,還靜靜地躺著幾縷濕漉漉的、被池水泡得冰冷的青絲——是混亂中將雲知微拖上岸時,從她散亂的長發中無意間扯落的。

修長冰冷、帶著薄繭的指尖,極其輕柔地、近乎貪婪地,撚起其中一縷青絲。那冰冷的觸感,如同她墜入冰池時絕望的眼神,狠狠刺入他的心臟。

他緩緩收攏五指,將那縷帶著池水寒氣和淡淡血腥味的青絲,連同掌心尚未乾涸的水痕與血痕,死死地、用力地攥緊!彷彿要將這冰冷的、絕望的、帶著她氣息的溫度,連同心中那翻江倒海、足以將他徹底撕裂的痛苦與掙紮,一同狠狠揉碎,按入那早已千瘡百孔、冰冷如鐵的骨血深處!

暮色徹底吞噬了他的身影。隻有那緊握的拳,指縫間,一縷濕冷的青絲在寒風中微微飄蕩,如同無聲的祭奠,也如同……某種註定無法宣之於口的、絕望守護的最後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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