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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靈玄途 第284章 染坊的青藍與未寄的家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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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辰一行人離開醉翁居時,晨光已漫過鎮口的石橋,將石板路染成金紅色。剛過石橋,就見街角的“青藍染坊”外圍著些人,一個穿靛藍色短褂的中年漢子正急得直跺腳,手裡攥著件染壞的青布衫,布麵上暈開幾塊不規則的白漬,像是被雨水泡過。

“這可咋整啊!張老爺要的這批布明天就得交貨,這成色咋送得出手?”漢子嗓門洪亮,帶著哭腔,染坊門口的竹竿上晾著的布匹隨風擺動,青藍、靛藍、藏藍,層層疊疊如海浪,唯獨他手裡的布像塊掉了色的補丁。

沈知意湊過去看:“王掌櫃,這是染壞了?”

王掌櫃抬頭見是他們,臉更紅了,搓著手道:“可不是嘛!昨兒夜裡忘了關窗,雨水漏進來打濕了染缸,這批布都帶了白漬,偏偏張老爺是出了名的講究人……”他突然注意到林辰腰間的鎮煞佩,眼睛一亮,“林小哥,你這玉佩看著有靈氣,能不能……”

話沒說完,染坊裡跑出來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約莫十五六歲,手裡捧著個陶罐,罐口塞著棉布,她跑起來時,辮子上的藍布條隨風抽打肩頭,喊著:“爹!娘說用陳石灰水試試!”

這姑娘是王掌櫃的女兒,名叫王藍,剛在鎮上的學堂唸完書,放假就來染坊幫忙,袖子卷得老高,小臂上沾著點點靛藍,像是落了片星空。她看到林辰一行人,愣了愣,趕緊把陶罐往身後藏,臉頰泛起與染布同色的紅暈。

“藍藍彆瞎鬨!”王掌櫃嗬斥道,卻沒真生氣,“陳石灰水哪能隨便用?”

“可李婆婆說,當年她給紅軍染軍裝,下雨壞了料,就是用陳石灰水固色的!”王藍梗著脖子反駁,陶罐卻沒拿出來,“我偷偷留了點去年的石灰,埋在老槐樹下發酵著呢……”

林辰注意到她陶罐上貼著張紅紙,寫著“寄往北方”,字跡娟秀,像是姑孃家的筆跡。他剛要開口,鎮煞佩突然微微發燙,玉佩表麵映出個模糊的人影——一個穿軍裝的年輕小夥,正對著染坊的方向敬禮,胸前的紅星在陽光下格外亮。

“這布……是要送往前線的?”林辰問道。

王掌櫃歎口氣:“可不是嘛!張老爺的兒子在北邊當兵,說天冷了,讓給部隊添批藍布做冬衣,我這要是誤了事兒……”他抹了把臉,靛藍的指印在臉上畫出道淚痕。

王藍突然把陶罐往桌上一放,掀開棉布,裡麵是半罐灰撲撲的粉末,她鼓著腮幫子說:“爹,讓我試試!李婆婆說步驟我都記著呢:陳石灰水調溫,加三倍的靛藍膏,再用桑樹枝攪三個時辰……”

“胡鬨!弄壞了更麻煩!”王掌櫃要去搶陶罐,卻被林辰攔住。

“讓她試試吧,”林辰看著王藍眼裡的光,像極了當年在軍營裡見過的新兵,“鎮煞佩剛纔有反應,這法子或許真行。”

王藍立刻手腳麻利地忙活起來,她先往染缸裡舀了瓢水,滴了滴石灰水,水麵立刻浮起層細密的泡沫,她又挖出塊靛藍膏,膏體像凝固的夜空,帶著股草木的清香。王掌櫃在一旁急得轉圈,嘴裡唸叨著:“當年李婆婆是這麼弄的?我咋不記得……”

雲舒突然指著王藍的陶罐:“那紅紙上的地址,是北方第三軍區?”

王藍的動作頓了頓,小聲說:“是……我哥在那兒當兵,這罐石灰是他去年臨走前幫我埋的,說‘陳石灰能固色,就像咱家人的念想,越陳越牢’。”她說著,指尖在紅紙上輕輕摩挲,紙上的“北方”二字被摸得發亮。

林辰的鎮煞佩又燙了下,這次映出的人影更清晰了——小夥穿著和張老爺兒子同款的軍裝,手裡拿著塊藍布,布角繡著個“王”字,他正把布往戰友手裡遞,笑著說“我妹染的,保準不褪色”。

“你哥叫王勇?”林辰問道。

王藍猛地抬頭,眼睛瞪得溜圓:“你咋知道?”

“玉佩映出他了,”林辰指了指鎮煞佩,“他說你染的布最結實,去年冬天他們連穿的棉衣,都是你家的布。”

王掌櫃一下子紅了眼眶,蹲在地上捂住臉:“這孩子……咋不早說……”

王藍的臉更紅了,手裡的桑樹枝攪得更快,染缸裡的水漸漸從灰藍變成深沉的靛藍,那些白漬像被墨汁吞掉似的,慢慢隱去。她突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封信,信紙邊緣已經發皺,上麵寫著:“妹,部隊要添冬衣,你讓爹多留意,彆用新石灰,陳石灰水固色,記得加桑樹枝……”落款是“哥

王勇”,日期是三個月前。

“我哥特意寫信說的,我怕爹嫌麻煩,沒敢拿出來……”王藍的聲音越來越小,辮子上的藍布條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

沈知意突然拍手:“好了!白漬沒了!”

眾人湊過去看,染壞的布在陽光下泛著均勻的藍光,像浸在深海裡,那些白漬果然不見了,王掌櫃趕緊拿起來擰乾,布麵挺括,比沒壞的還要鮮亮。王藍看著布,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肩膀一抖一抖的,手裡的桑樹枝掉進染缸,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信紙。

“哭啥!成了該高興!”王掌櫃拍著她的背,自己卻抹起了眼淚。

王藍抽噎著說:“我哥說……說今年可能回不來過年,讓我多染些布,他說戰友們穿上暖和,就像家裡人在身邊……”她把信紙小心翼翼地放進陶罐,“這罐石灰水用完,我再埋新的,等我哥回來,給他染件新褂子。”

林辰看著陶罐上的“寄往北方”,突然想起醉翁居的酒壇,那些藏在時光裡的約定,不管是五十年的酒約,還是三個月的家書,隻要心裡記著,總有被成全的一天。他摸了摸鎮煞佩,玉佩已經不燙了,表麵映出王勇和戰友們穿著藍棉衣的樣子,在雪地裡笑得燦爛。

王掌櫃非要塞給他們幾匹新染的布,說“沾沾你們的靈氣”,王藍則偷偷往林辰手裡塞了塊靛藍膏,說“這個泡水喝能安神,我哥說的”。膏體沉甸甸的,像塊凝固的夜空,林辰捏在手裡,彷彿能聞到北方的雪味,還有染坊裡草木與時光混合的清香。

離開染坊時,竹竿上的布匹還在搖晃,青藍、靛藍、藏藍,像是無數麵小旗,在晨光裡招展。王藍站在門口揮手,辮子上的藍布條與布匹同色,遠遠望去,像朵開在染坊門口的藍花。

沈知意拿著新染的布說:“這布真好看,比城裡買的結實。”

林辰點頭,鎮煞佩在陽光下泛著柔光,他突然明白,那些未寄的家書、深埋的石灰、染缸裡的執念,其實都是同一種東西——就像這青藍色,看著沉靜,卻藏著最執拗的溫暖,越陳越濃,越久越亮。

離開染坊時,日頭已過正午,街角的老槐樹下圍了圈人,鑼鼓聲“咚咚鏘”地響,混著孩童的笑鬨,把秋老虎帶來的燥意都衝散了些。林辰順著聲音走去,隻見槐樹下搭著個半人高的白布棚,棚前掛著盞褪色的紅燈籠,一個穿灰布短打的老漢正蹲在地上擺弄皮影,他手邊的木箱上刻著“魏記影戲”四個字,邊角都磨得發亮。

“這不是魏老爹嗎?”沈知意湊過去,“您不是說這月要去鄰鎮演出,咋還在這兒?”

魏老爹抬頭,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菊花,手裡的皮影“哢嗒”合在一起:“彆提了,小孫女病了,走不開。本想讓徒弟先去,那小子笨手笨腳的,昨兒練《長阪坡》,把趙雲的槍頭都弄折了,隻好我留下再教教他。”他指了指布棚後,一個穿藍布衫的青年正對著油燈比劃皮影,動作生澀,皮影在布上的影子歪歪扭扭,像條蹦躂的泥鰍。

“這是您新收的徒弟?”林辰問。

“算是吧,”魏老爹歎口氣,“這小子叫阿竹,老家遭了災,來鎮上投奔親戚,沒成想親戚搬走了,身無分文的。我見他可憐,又說喜歡皮影,就留下他搭把手。”

阿竹聽見說話,手裡的皮影“啪”掉在地上,臉騰地紅了,慌忙撿起來,皮影上的“趙雲”腦袋歪在一邊,更顯滑稽。他訥訥地說:“魏老爹,我……我再試試。”

魏老爹擺擺手,從木箱裡翻出個布包,層層開啟,裡麵是副新做的皮影,驢皮雕的穆桂英,鳳冠霞帔,翎子上的細穗都刻得根根分明。“你看這走線,”他捏著皮影的竹杆,手腕輕轉,穆桂英的影子就在布上活了過來,揚鞭、轉身、勒馬,動作行雲流水,“皮影戲講究‘手隨心動’,你心裡想著她是個活脫脫的人,她才會有靈氣。”

阿竹盯著布上的影子,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手指無意識地摳著衣角,那衣角磨得發毛,還沾著點漿糊——早上糊皮影時蹭的。

正看著,布棚外一陣風似的跑進來個小姑娘,梳著雙丫髻,紅頭繩在風裡飄,手裡舉著串糖葫蘆,嚷嚷著:“爺爺,囡囡好了!你看,王大夫說能來看皮影戲了!”她跑到魏老爹身邊,才發現有外人,突然害羞起來,往爺爺身後躲,隻露出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林辰腰間的鎮煞佩看。

這是魏老爹的小孫女魏囡囡,前兩天染了風寒,臉還有點紅。魏老爹笑著摸摸她的頭,從木箱底層掏出個小布偶,是用皮影邊角料做的小兔子,耳朵上還綴著點碎金箔:“早給你備著呢,看完《穆桂英掛帥》,咱就回家熬粥。”

囡囡接過布偶,突然指著阿竹手裡的皮影:“哥哥的趙雲沒精神,不如讓林哥哥試試?”她剛才聽見沈知意叫林辰,便脆生生地跟著喊。

阿竹的臉更紅了,把皮影遞過來,聲音細若蚊蚋:“您……您試試?”

林辰接過竹杆,指尖剛碰到,鎮煞佩就微微發熱。他定了定神,想起魏老爹說的“手隨心動”,腦海裡浮現出戲文裡趙雲的模樣——白袍銀槍,護著阿鬥在亂軍裡殺出血路,槍尖挑著曹營的旗幟,馬蹄踏過塵土飛揚。手腕轉動間,布上的趙雲竟真的活了,槍出如龍,馬踏聯營,影子掠過布棚邊緣的紅燈籠,彷彿帶起片血色殘陽。

“好!”圍觀的人喝彩,囡囡拍著小手跳,阿竹張著嘴,手裡的竹杆都忘了動。

魏老爹眯著眼笑,嘴裡卻唸叨:“臭小子,比我當年還靈。”他從木箱裡翻出個泛黃的本子,“說起來,我這兒還有半闕詞呢,是早年個看影戲的老先生留下的,說能配《穆桂英》,可惜他走得急,沒寫完。”

本子上的字跡清瘦,寫著“槍挑滑車勇,裙釵勝兒郎。風卷旌旗動,_______”。空白處畫著個小小的皮影,穆桂英勒馬回頭,眼神淩厲。

“這老先生是誰?”沈知意問。

“姓蘇,當年是鎮上的教書先生,”魏老爹回憶,“總愛帶著壺酒來看戲,看完就往我這本子上寫兩句。後來他去了南方,說是找故人,臨走前把本子給我,說‘等我回來,咱們把詞填完’。這都二十年了,再沒見過他。”

阿竹突然低聲說:“我……我見過類似的字。”他從懷裡掏出張揉得皺巴巴的紙,是張舊藥方,邊角都爛了,上麵的字跡和本子上的如出一轍。“這是我老家藥店的藥方,去年災荒時我娘病了,抓藥時老大夫給的,說‘這方子是個南方來的蘇先生留下的,治風寒特彆靈’。”

林辰接過藥方,鎮煞佩燙得厲害,恍惚間,布上的皮影影子晃了晃,竟映出個穿長衫的老先生,正坐在油燈下寫藥方,旁邊擺著本影戲詞,紙上的筆尖懸著,像是在琢磨那半句詞。

“蘇先生在藥方背麵寫了句話,”阿竹指著藥方背麵,那裡有行小字,“‘桂英旗動時,應見故人來’。”

魏老爹猛地站起來,手裡的穆桂英皮影差點掉地上:“這……這就是那半句的下文啊!”他把本子和藥方並在一起,“風卷旌旗動,應見故人來!可不是嘛!穆桂英在戰場上望見旗號動,就知道援軍到了,可不就是等故人嘛!”

囡囡似懂非懂,舉著兔子布偶說:“那蘇爺爺會回來嗎?”

魏老爹看著布上趙雲的影子,又看看阿竹手裡的藥方,突然笑了:“說不定已經回來了。你看阿竹,帶著蘇先生的藥方來學皮影,不就是把他的念想帶回來了?”

阿竹把藥方小心翼翼地摺好,放進貼身的兜裡,又拿起趙雲皮影,這次動作穩了些,布上的影子雖還有點晃,卻比剛才英氣了不少。魏老爹在一旁指點:“手腕再沉點,對,想象你就是趙雲,懷裡揣著阿鬥,身後是千軍萬馬,不能慌。”

日頭偏西時,魏老爹要收攤,阿竹卻攔住他:“老爹,我想把《長阪坡》再練一遍。”他捏著竹杆,眼神裡的怯懦少了些,多了點魏老爹說的“靈氣”。布上的趙雲縱馬揚槍,影子投在紅燈籠上,像團跳動的火。

囡囡趴在爺爺耳邊說:“我覺得阿竹哥哥以後能演好趙雲。”

魏老爹笑著點頭,給林辰和沈知意各塞了個皮影小玩意,是用邊角料做的小老虎:“帶回去當個念想,說不定哪天,你們也能遇到要等的人。”

離開時,阿竹還在練皮影,鑼鼓聲又響起來,這次的節奏穩多了。林辰摸著兜裡的小老虎皮影,鎮煞佩的溫度慢慢降下來,像是完成了場無聲的約定。沈知意舉著自己的小老虎,對著陽光看:“你說,蘇先生要是知道詞填完了,會不會在哪個地方笑著呢?”

風穿過老槐樹,把鑼鼓聲送出去老遠,布棚上的紅燈籠輕輕晃,穆桂英的影子在布上定格,彷彿真的在等故人來。林辰望著那片晃動的光影,突然覺得,這世間的緣分真像皮影戲,看似隔著層白布,其實心連著心,念想連著念想,哪怕隔了二十年、千裡路,總有一天,影子會在某個時刻重合,把沒說完的話、沒填完的詞,都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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