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296章 渡口的舊船票
東江渡口的石階被江水泡得發烏,每級台階的縫隙裡都嵌著細碎的貝殼,像誰不小心撒落的銀屑。石階儘頭的老樟樹下,總擺著塊裂了縫的青石板,板上用紅漆寫著“候船”二字,字跡被雨水衝得發淡,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筆鋒——那是渡口老艄公陳老漢寫的。
陳老漢走了五年,渡口早換了電動渡船,可這塊青石板誰也不敢動。鎮上的人說,每逢月圓夜,石板上就會憑空多出張泛黃的船票,票麵上的日期是五年前的中秋,目的地欄裡空著,隻在角落畫著隻銜著蘆葦的水鳥。更奇的是,誰要是撿起船票,就能聽見江麵上飄來櫓聲,像是有人在哼《渡江口》的調子。
這天傍晚,沈知意替林辰去渡口送個包裹,剛踏上石階,就見青石板上果然躺著張船票。票根處沾著點乾泥,像是從江底撈上來的,他彎腰去撿,指尖剛觸到紙麵,就見票麵上的水鳥突然動了動,翅膀展開的紋路裡,露出行極小的字:“阿水,等你回家吃蟹。”
“這是陳老漢的字!”守渡口的老張頭湊過來,煙杆在石板上磕得“邦邦”響,“五年前中秋前,陳老漢的兒子阿水去江對岸收蟹籠,說是要趕在中秋當天帶最大的螃蟹回來,爺倆喝兩盅。結果那天起了大霧,船翻了,人沒撈著,就剩隻漂在江麵的蟹籠,籠門上刻著阿水的小名。”
沈知意把船票翻過來,背麵用鉛筆描著個簡易的航線圖,從東江渡口到下遊的蘆葦蕩,每個轉彎處都畫著個小小的記號。老張頭指著最末個記號說:“這是‘回龍灣’,阿水小時候總在那兒摸魚,陳老漢說那地方水急,不讓他去,爺倆為此吵過好幾回。”
正說著,江麵上突然起了層薄霧,淡得像紗,卻把電動渡船的馬達聲都隔在了外麵。沈知意聽見石板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往外鑽,他蹲下身,借著最後點天光往裡看,隻見裂縫裡塞著個鐵皮盒,盒蓋上用紅漆畫著隻螃蟹,螯鉗舉著張船票。
他把鐵皮盒摳出來,剛開啟,就有堆泛黃的紙滑了出來——都是陳老漢的日記。
“三月初五,阿水今天學搖櫓,把船劃得像醉漢,罵他兩句,反倒咧著嘴笑,說‘爹,等我學會了,帶你去回龍灣看白鳥’。”
“七月廿三,阿水說要去江南學養蟹,收拾行李時偷偷往我枕下塞了包桂花糖,這臭小子,以為我不知道他總偷藏糖。”
“中秋前三天,阿水托人帶信,說今年的蟹能長到斤半,讓我備好黃酒。我在他常坐的船板上墊了棉墊,那小子腰不好,坐硬板子總喊疼。”
最後一頁停在五年前的中秋,字跡被水洇得發皺:“霧太大了,阿水還沒回來。我把蟹籠收好了,籠門留著縫,他要是回來了,能自己解開。”
沈知意正看得發怔,鐵皮盒突然“當啷”響了聲,從最底下滾出個銀質的小哨子,哨身上刻著“水”字。老張頭眼睛一亮:“這是阿水的哨子!他小時候怕水,陳老漢就做了這哨子,說‘要是在水裡迷了路,就吹三聲,爹聽見就來撈你’。”
就在這時,江麵上的霧突然變濃,隱約能看見艘烏篷船的影子,船頭立著個戴鬥笠的老者,手裡握著支櫓,櫓繩隨著動作輕輕晃動,正是陳老漢生前常穿的那件藍布衫。沈知意握緊哨子,鬼使神差地吹了三聲——哨音清越,穿透霧層,竟引得江麵泛起圈圈漣漪。
“是陳老漢!”老張頭指著船影,聲音發顫,“他在等阿水吹哨子呢!”
烏篷船在霧中緩緩移動,船頭的老者似乎在往岸邊看,沈知意突然發現,船板上擺著個竹籃,籃子裡露出隻螃蟹的螯鉗,青黑色的殼上沾著點蘆葦絮——那是回龍灣特有的白蘆葦。
“阿水當年肯定沒出事!”沈知意突然想起什麼,翻出日記裡的航線圖,“陳老漢在回龍灣畫了三個記號,說不定阿水被衝到那兒,藏在什麼地方了!”
他拉著老張頭往回龍灣跑,沿岸的蘆葦蕩在風中“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指路。跑到第三個記號處,沈知意看見塊半浸在水裡的木板,上麵刻著個歪歪扭扭的“水”字,正是阿水的船板。板下的蘆葦叢裡,露著個破舊的帆布包,包裡的日記本被水泡得發脹,卻能看清上麵的字:
“落水那天,我抓住塊船板漂到回龍灣,腿被礁石劃破了,走不了路。聽見爹在喊我的名字,想吹哨子,可哨子掉進水裡了。”
“第十天,傷口發炎,看見爹的船在霧裡過,想喊,卻發不出聲。他在船頭擺了隻蟹籠,我知道,他在等我自己回去。”
“第三年,腿好了,卻不敢回家。爹要是知道我讓他等了這麼久,肯定要罵我沒出息。”
最後一頁夾著張新畫的航線圖,終點處畫著個小小的家,門口站著兩個牽手的人影。
沈知意正想把日記收好,就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看見個瘸腿的漢子,背著個裝滿螃蟹的竹籃,正站在蘆葦蕩邊,手裡攥著張揉皺的船票,票麵上的目的地欄,用紅筆填著“東江渡口”。
“你是阿水?”沈知意問。
漢子點點頭,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我看見江麵上有爹的船,就趕緊回來了。”他舉起竹籃,裡麵的螃蟹個個青背白肚,“今年的蟹,真的有斤半。”
沈知意把鐵皮盒裡的哨子遞給阿水:“你爹的哨子,我們替你找著了。”
阿水接過哨子,指尖在“水”字上反複摩挲,突然對著江麵吹了三聲。哨音落時,霧裡的烏篷船慢慢靠岸,船頭的老者轉過身,鬥笠下的臉雖然模糊,嘴角卻帶著笑。阿水撲通跪下,把竹籃舉過頭頂:“爹,我回來了,螃蟹……沒讓你等涼。”
老者的身影在霧中漸漸清晰,他伸出手,像是想摸摸阿水的頭。阿水把船票放進鐵皮盒,又將那隻刻著名字的蟹籠擺在青石板上,籠門大敞著,像是在說“回家了,不用等了”。
當天晚上,老張頭看見阿水在渡口擺了張桌子,桌上放著兩盅黃酒,兩隻蒸好的大螃蟹,對麵的空椅上,擺著頂舊鬥笠。江風穿過蘆葦蕩,帶著桂花糖的甜香,像是有人在低聲說:“臭小子,知道回來就好,酒還溫著呢。”
沈知意站在石階上,看著那艘烏篷船的影子在霧中慢慢消散,青石板上的“候船”二字,像是被誰用新漆描過,紅得發亮。他突然明白,陳老漢哪裡是在等船票上的人,他是在等兒子心裡那艘敢回家的船。
第二天清晨,有人看見青石板上的鐵皮盒空了,隻剩張新船票,目的地欄裡寫著“家”,旁邊畫著兩隻並排的水鳥,正往蘆葦蕩外飛。阿水在渡口蓋了間小木屋,門前掛著塊牌子:“陳記蟹鋪”,每天天不亮就去江裡收籠,嘴裡總哼著《渡江口》的調子,櫓聲搖得又穩又勻,像極了當年的陳老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