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555章 新苗破土接舊痕
立冬的暖陽透過薄霧,懶洋洋地灑在百草穀的藥田上。經過一場秋雨的滋潤,新翻的土地泛著油亮的黑,幾株早播的“三色籽”幼苗已頂破泥土,嫩綠的子葉像兩隻展開的小手,怯生生地托著細碎的晨光。
林辰蹲在田埂邊,用手指輕輕撥開幼苗周圍的土塊,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嬰兒的臉頰。鐵柺杖斜倚在旁邊的竹筐上,杖頭的銅包漿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這根陪伴了他半生的柺杖,如今更多時候是用來丈量土地,而非支撐身體。
“林爺爺,這苗的根須比去年更密呢!”周小滿捧著新賬冊跑過來,冊子上畫著幼苗的剖麵圖,根須在土裡盤結成網,像團細密的銀線,“蘇文哥從江南捎來的‘塘泥肥’真管用,您看這須根,能抓住土了!”
她蹲下身,從竹筐裡抓出一把草原的細沙,小心翼翼地撒在幼苗根部:“阿古拉山說,摻點沙能讓根透氣,冬天凍不死。”沙粒落在土上,發出簌簌的輕響,混著泥土的腥氣,是三地泥土混合的獨特氣息。
不遠處,阿古拉其正帶著幾個草原婦女用羊毛氈給藥田搭擋風障。氈子上繡著的紫菀花紋被風吹得起伏,像片流動的花海。“俺們草原的苗都蓋三層氈了,”她直起腰捶了捶背,笑聲洪亮,“你們穀裡的苗金貴,也得好好護著,等明年開春,才能比過草原的!”
春杏的孫子拎著個竹籃走來,裡麵裝著江南的“防寒草”——曬乾的艾草和薄荷,捆成小束,要插在苗間驅蟲。“奶奶說,這草和紫菀是老相識,”小家夥奶聲奶氣地說,“冬天放在一起,開春能一起醒。”
孩子們圍著新苗嘰嘰喳喳,有的用樹枝在旁邊畫圈,說是給苗兒“劃地盤”;有的把自己做的三色繩結係在竹棍上,插在田埂邊當“守護符”;還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偷偷把塊沙棘果乾埋在苗根下,被周小滿撞見,紅著臉說:“想讓它嘗嘗草原的甜。”
林辰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五十年前——那時他也像這些孩子一樣,跟著雲卿先生在藥田學種“三色籽”,周丫總愛往苗根下埋野果,趙墩子喜歡用樹枝給苗搭“小房子”,阿古拉其則會唱草原的歌謠給苗“聽”。時光像條纏繞的藤,把過去和現在緊緊纏在了一起。
“該給新苗做‘身份牌’了。”林辰從竹筐裡取出些小木牌,上麵預先刻好了編號,“每株苗都有來曆,得記清楚。”他拿起最前麵的木牌,遞給周小滿,“這株是用京城帶回的‘平安籽’種的,父本是草原的‘沙棘紫’,母本是江南的‘水韻白’,算是三地的‘小孫子’。”
周小滿在木牌背麵畫了個小小的三色結,認真地插在幼苗旁:“就叫‘念安’吧,紀念咱們從京城平安回來。”
阿古拉山則給另一株苗掛牌,這株的籽來自滄州李家莊——就是李總管的老家,如今那裡的藥田已歸還給百姓,由三地藥農共同照看。“叫‘歸真’,”他甕聲甕氣地說,“不管是誰的地,最後都得歸給種藥的人。”
蘇文給江南來的苗掛牌時,特意在木牌上描了圈水紋:“這株要去江南的新學堂,就叫‘傳薪’,讓它把三地的法子傳到江南的娃娃手裡。”
木牌在田埂邊排開,像列小小的儀仗隊,每塊牌上的名字都藏著故事:“念安”記著歸途的暖,“歸真”說著土地的理,“傳薪”載著傳承的盼……風拂過牌麵,木牌碰撞的輕響,像無數個名字在輕聲應答。
日頭爬到頭頂時,種苗的活兒暫歇。藥農們聚在傳習處的火塘邊,喝著阿古拉其煮的奶茶,吃著春杏捎來的桂花糕。林辰翻開新賬冊,在“新苗譜係”那頁寫下:
“立冬日,播新種,父本草原沙,母本江南水,植根穀中土,故名‘三地親’。”
周小滿在旁邊畫了幅畫:三株新苗的根在土裡緊緊纏在一起,上麵卻分出三個枝丫,一個結著沙棘果,一個開著荷花,一個頂著紫菀花,在同一片陽光下舒展。
“等它們長大,”林辰望著窗外的藥田,聲音裡帶著笑意,“就分不清哪是草原的骨,哪是江南的魂,哪是穀裡的氣了——因為早就長成一家人了。”
火塘裡的柴劈啪作響,映得眾人的臉暖洋洋的。窗外的新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晃,子葉上的晨光像撒了層碎金,彷彿在說:我們會長大的,會長成滿架的綠,滿架的紫,把三地的故事,接著往下寫,一年又一年,一輩又一輩。
第一縷晨光,帶著冰晶的冷,落在百草穀的藥田上。昨夜悄然降下的初雪,給土地裹了層薄薄的白絨,新栽的“三地親”幼苗頂著雪帽,像無數顆鑲了銀邊的綠寶石,在微光裡透著倔強的生機。
林辰踩著薄雪走在田埂上,鐵柺杖插入雪中,沒到杖頭的銅箍,發出“噗”的輕響。他掀開擋風障的一角,雪下的幼苗子葉微微蜷著,卻依舊保持著向上的姿態——這是“三色籽”最讓人疼惜的性子,再冷的天,也不肯輕易低頭。
“林爺爺,您看這雪!”周小滿裹著厚厚的棉襖,手裡捧著個陶盆跑過來,盆裡是剛從雪地裡挖的“冰土”,“阿古拉山說,草原的老法子,把雪化成的冰水澆苗,能讓根更抗凍!”
她把冰水倒進竹瓢,小心翼翼地沿著苗根澆下去,水珠落在雪上,洇出一個個小小的黑圈,很快又結了層薄冰。“你聽,”周小滿側耳細聽,冰層下傳來極輕微的“滋滋”聲,“是根在喝水呢!”
不遠處,阿古拉其正帶著牧民們往擋風障上蓋第二層羊毛氈。氈子上的雪被抖落,簌簌落在她的羊皮襖上,像撒了把碎鹽。“俺們昨夜在草原守了半宿,”她嗬著白氣笑道,“雪下得緊,就怕苗凍著,沒想到穀裡的雪更溫柔,剛好能蓋著根,不壓苗。”
春杏的夥計駕著船從河邊趕來,船上載著江南的“暖棚竹”——削得極細的竹條,要給幼苗搭臨時暖棚。“老掌櫃說,這竹條浸過桐油,不怕凍,”夥計邊卸竹條邊說,“等雪再大些,就在上麵蓋油紙,保準苗兒在裡麵暖乎乎的。”
孩子們踩著雪在田埂上跑來跑去,撥出的白氣像小雲朵。趙墩子的曾孫扛著把小鋤頭,學著大人的樣子給苗鬆雪,卻不小心把雪扒到了苗葉上,急得直跺腳。周小滿的妹妹趕緊用小手把雪撣掉,嘴裡唸叨著:“不怕不怕,姐姐給你唱穀裡的歌。”
林辰坐在傳習處的火塘邊,看著窗外的雪。火塘裡的鬆木劈啪作響,架上烤著的沙棘果散發出甜甜的香。他翻開《三地春信賬》的最新卷,上麵貼著各地傳來的苗情簡報:草原的“沙棘紫”已覆雪半尺,根須卻在凍土下紮得更深;江南的“水韻白”在暖棚裡抽出新葉,葉片上還帶著晨露的痕;穀裡的“粉邊1號”雖未冬眠,卻把養分都攢進了根,隻等開春一鼓作氣往上躥。
“林爺爺,您看這個!”周小滿捧著幅畫進來,是她昨夜畫的,畫中百草穀的雪地裡,三條小路彙成一條大道,分彆通向草原的蒙古包、江南的烏篷船、穀裡的學堂,路上都印著深淺不一的腳印,“這是三地的路,不管下多大雪,都能走到一起。”
林辰接過畫,輕輕貼在賬冊裡,旁邊寫下:“雪落無聲,卻潤根生;路有千條,終向同心。”他忽然覺得,這雪下得真好,像層柔軟的被,蓋著三地的希望,等明年春風一吹,被雪滋養的根,定會爆出更旺的芽。
午後,雪停了。陽光穿透雲層,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阿古拉其帶著婦女們給暖棚蓋上油紙,油紙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像給苗兒罩了層金鐘;春杏的夥計們搭好了竹架,孩子們在架下係滿了新做的三色繩結,雪光映著彩結,晃得人眼暈。
林辰拄著鐵柺杖,沿著藥田慢慢走。每株幼苗都頂著雪,卻透著股向上的勁,像無數個小小的驚歎號,寫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他知道,這雪不是結束,是孕育——像那些藏在土裡的根,像那些記在賬上的盼,都在雪下悄悄積蓄力量,等一場春風,便能頂破冰雪,向著陽光生長,把三地的約定,長成又一季的繁花。
暮色降臨時,傳習處的燈亮了。火塘邊擠滿了人,草原的奶茶、江南的茶點、穀裡的烤紅薯,在熱氣裡融成一片暖。周小滿給孩子們講京城的故事,阿古拉山比劃著草原的雪,蘇文則算著明年的收成,笑聲混著柴火聲,在雪夜裡漫出很遠。
林辰望著窗外的雪,又望向賬冊上的畫。畫中的路在雪地裡蜿蜒,卻始終向前,像條看不見的線,把三地的土地、三地的人,緊緊連在了一起。他笑了,端起茶杯,茶裡飄著片紫菀的枯葉,是從京城帶回來的,此刻在熱水裡舒展,像在說:到家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