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572章 藤下驚言破晴空
立秋的風帶著點燥意,吹得百草穀的“七州同”藤葉沙沙響。周小滿蹲在藤架下翻曬草藥,鼻尖縈繞著薄荷與沙棘混合的清香——這是她新配的“七州涼茶”,用七州的草藥混在一起,專治秋日燥火。竹篩裡的藥草還沒翻完,就見阿木爾慌慌張張從穀外跑進來,粗布短褂的領口沾著草屑,像是一路狂奔過來的。
“小滿!出、出大事了!”他扶著膝蓋喘氣,聲音都帶著顫,“街上……街上都在傳,說林爺爺他……他是當年宮裡走失的皇子!”
“你說什麼胡話!”小滿手裡的藥鏟“當啷”掉在地上,薄荷葉子撒了一地。她第一反應是不信——林爺爺的手布滿老繭,指關節因常年握藥鋤而變形,怎麼看都像個再普通不過的藥農,哪有半分皇子的樣子?可阿木爾的臉色白得嚇人,不像是開玩笑。
“是真的!”阿木爾急得直跺腳,“我剛纔去鎮上買紅糖,聽見茶館裡的先生說的,還說有聖旨要下來了,要接林爺爺回宮呢!”他指著穀口的方向,“你聽,是不是有馬蹄聲?”
果然,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在穀口的青石板路上敲出密集的脆響。小滿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下意識地往藤架深處躲了躲,手指緊緊攥住身邊的藤條——那藤條是“七州同”最粗壯的一根主藤,她總覺得握著它,就能抓住點什麼。
傳習處的院門被“吱呀”推開,幾個穿著明黃錦袍的內侍走了進來,為首的人手裡捧著個鎏金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卷明黃的聖旨,卷軸末端的龍紋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林辰正坐在廊下翻《七州藥誌》,聽見動靜,隻是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得像深潭。
“林老先生,”為首的內侍躬身行禮,聲音尖細得像刮過竹片,“咱家奉陛下旨意,特來請您入宮。宮裡查出些舊檔,說……說您是先皇遺落在外的皇子,陛下盼著認回皇叔呢。”
這話一出,滿院的空氣都像凍住了。阿木爾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剛從江南送新茶來的老掌櫃僵在石階上,手裡的茶簍差點脫手;連趴在藤架上打盹的老貓都豎起了耳朵,警惕地盯著那些明黃的身影。
林辰放下書卷,慢慢站起身。他的動作有些遲緩,鐵柺杖敲擊地麵的聲音在寂靜的院裡格外清晰。“老了,走不動遠路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煩請公公回稟陛下,草民隻是個藥農,守著這百草穀,守著這些藤,就夠了。”
“老先生這是說的哪裡話!”內侍臉上的笑容僵了僵,“您是金枝玉葉,豈能一輩子窩在這鄉野之地?宮裡的宮殿都給您備好了,金磚鋪地,玉階環廊,比這藤架舒服百倍。”他說著,眼神掃過院中的“七州同”藤架,帶著點不易察覺的輕蔑,彷彿那些盤根錯節的藤條是什麼登不上台麵的東西。
這話像根刺,紮得小滿心裡發疼。她猛地從藤架後站出來,手裡還攥著把剛采的薄荷:“公公不懂!這藤架比什麼宮殿都好!七州的人都靠它活著呢!”
“你這小丫頭片子懂什麼!”內侍嗬斥道,“皇家的尊貴,豈是這些草木能比的?”
“草木怎麼了?”林辰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響亮了些,“這‘七州同’的藤,根紮在七州的土裡,葉擋著七州的風雨,結的籽能救七州的人。它不尊貴嗎?”他指著藤架上纏繞的七結繩,“這繩上的結,是七州百姓的心,草民守著它們,比守著什麼金磚玉階都踏實。”
內侍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老先生這是要抗旨?”
“草民不敢。”林辰彎腰,從藤架下撿起片飄落的橙藤葉,葉麵上還帶著七州同生的紋路,“隻是草民的根在這裡。公公請看,這藤葉的脈絡,像不像七州的地圖?草民的血脈,早就跟這藤、跟這七州的土地纏在一起了,分不開了。”
正說著,穀外傳來一陣喧嘩。北州的驛丞帶著十幾個兵卒衝了進來,他們的鎧甲上還沾著塵土,顯然是剛從城牆上趕來的。“誰敢動林老!”驛丞把刀“哐當”插在地上,刀光映著他臉上的疤,“北州的城牆還等著林老的藤籽呢!宮裡要是敢搶人,我們就拆了城牆,讓‘七州同’爬進宮裡去!”
緊接著,南州的船孃帶著漁民們撐著竹筏從水道趕來,船頭堆著剛收的漁網,漁網上還掛著新鮮的魚蝦。“林老是我們七州的藥農,不是什麼皇子!”船孃把竹篙往地上一頓,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內侍的錦袍,“要搶人,先問問我們南州的漁民答應不答應!”
草原的阿古拉大叔騎著馬,帶著牧民們浩浩蕩蕩地來了,馬頭係著七結繩,馬蹄聲震得地麵發顫。“俺們草原的藤還等著林老指點呢!”他從馬背上卸下個羊皮袋,往石桌上一倒,滾出一堆飽滿的“七州同”籽實,“這些籽,是俺們牧民一顆一顆選的,要種滿整個草原,誰也彆想把林老從這藤架下帶走!”
眨眼間,傳習處的小院就被七州的人擠滿了。藥農們扛著鋤頭,漁民們握著漁網,兵卒們按著刀柄,牧民們牽著馬,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倔強——他們或許不知道什麼皇子舊聞,卻知道是誰教他們種藤,是誰讓荒坡長出綠,是誰讓七州的風都帶著藥香。
內侍被這陣仗嚇得後退了兩步,看著圍得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看著那些緊握著農具的手,看著藤架上飄揚的七結繩,忽然明白了什麼。他手裡的聖旨彷彿變得千斤重,再也舉不起來。
林辰望著眼前的七州百姓,渾濁的眼睛裡泛起淚光。他慢慢走到藤架下,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七州同”的主藤。藤條上的紋路在他掌心起伏,像七州的脈搏在跳動。“你們看,”他輕聲說,“這藤從來不會問哪根枝是皇子,哪根蔓是草民,它們隻知道往一起纏,往一處長。”
七州的人安靜下來,聽著藤葉的沙沙聲,像在聽一首古老的歌謠。小滿忽然走上前,把手裡的薄荷撒在藤根下,又往每個葉腋裡塞了顆紅糖塊——就像小時候林爺爺教她的那樣,用甜氣給藤條鼓勁。
內侍最終還是帶著聖旨走了,離開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那片濃蔭蔽日的藤架,望瞭望那些圍在藤下的七州人,眼神複雜。馬蹄聲漸漸遠去,穀裡又恢複了平靜,隻剩下藤葉的輕響和七州人低聲的笑語。
阿古拉大叔把帶來的奶酒分給大家,酒碗碰撞的脆響在藤架下回蕩。“我就說嘛,”他喝了口酒,抹了把鬍子,“林老就是咱七州的藥農,什麼皇子不皇子的,哪有咱的藤重要!”
老掌櫃笑著點頭,給林辰續上杯荷葉茶:“您看這茶,用七州的水,泡七州的葉,才最合口味。”
林辰端著茶杯,望著藤架上纏繞的七結繩,繩結在風中輕輕晃,像七顆跳動的心。他知道,從今天起,或許還會有更多的風言風語,還會有更多的人來探究他的過去,但隻要這“七州同”的藤還在,隻要七州的人還圍在這藤架下,他就永遠是那個守藤的藥農,永遠是這七州土地上的一根藤,紮著自己的根,纏著大家的暖。
夕陽西下,藤影被拉得很長,把七州人的影子都疊在了一起。小滿蹲在藤架下,數著新結的花苞,忽然發現最頂端的那朵花苞是七色的,像顆濃縮了七州春景的寶石。她悄悄對藤條說:“彆怕,我們都在呢。”藤葉輕輕晃了晃,像在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