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576章 七州藤影係歸人
立春的風帶著料峭的寒,卻吹醒了百草穀的土。沈硯背著個半舊的行囊站在穀口,行囊裡裝著《七州藤譜》的抄本、分籽的量具,還有林辰塞給他的一小包紅糖——“北州的土硬,拌點甜氣,籽好紮根”。
“到了北州記得給兵卒們講講‘鎖龍結’,”林辰拄著柺杖站在他身後,晨光在老人的白發上鍍了層金,“他們的藤甲該翻新了,用這結捆藤條,比鐵環還牢。”
“知道了林爺爺。”沈硯用力點頭,眼眶有些發熱。三個月前,他還是那個被舅舅逼著偷書的怯懦少年,如今卻要獨自踏上七州的路,這轉變像場夢,夢裡滿是藤葉的清香。
阿木爾把一捆曬乾的沙棘枝塞進他行囊:“給北州的驛丞大哥,燒火時扔兩根,能驅潮氣。”蘇文則遞過個畫筒:“裡麵是《七州藤架圖》的縮印版,看不清的地方就按圖搭,彆硬來。”小滿最細心,給每個州的籽袋都縫了個小布袋,裡麵裝著對應的土樣,“想家了就聞聞,跟穀裡的土一個味。”
沈硯把這些叮囑一一記下,最後看了眼穀口的“七州同”藤架——藤條上已經冒出了嫩紅的芽,像無數隻小手在為他送行。“我走了!”他揮揮手,轉身踏上石板路,腳步輕快得像要飛,身後的叮囑聲混著藤葉的沙沙聲,在風裡飄了很遠。
北州的烽火台比沈硯想象的更雄偉,青灰色的城磚上爬滿了“七州同”的藤,橙紫白三色的芽苞鼓得像要炸開。驛丞穿著件藤甲迎出來,甲片上的“鎖龍結”果然鬆了些。“沈小子可算來了!”驛丞拍著他的肩膀笑,“兵卒們天天唸叨,說沒人教新結法,藤甲都快散架了。”
沈硯放下行囊就教大家編結,指尖翻飛間,鬆散的藤條漸漸收緊,像被注入了新的筋骨。“這結要反著繞三圈,”他耐心地演示,“最後一抽,就像藤根在土裡抓石頭,越拽越牢。”兵卒們學得認真,有個年輕的小兵笨手笨腳總學不會,沈硯就握著他的手教,掌心的溫度透過粗糙的布傳遞過去,像春日的陽光落在凍土上。
傍晚,沈硯坐在西城牆的藤架下,看著兵卒們用新結法翻新藤甲。夕陽把藤影拉得很長,映在“守土安邦”的錦旗上,竟與穀裡的藤架影重疊在一起。他掏出林辰給的紅糖,往新埋的籽坑裡撒了點,泥土的腥氣混著甜香,讓他忽然想起穀裡的晨霧。
南州的渡口是另一番景象。烏篷船的櫓聲搖碎了水麵的光,紫藤的花串垂在船頭,漁民們在藤下補網,說著帶水音的方言。船孃看見沈硯,老遠就喊:“沈先生!快來嘗嘗新釀的菱角酒!”
沈硯跟著船孃去看渡口的藤架,發現有幾處藤條長得雜亂,擋住了行人的路。“得搭個‘分藤架’,”他撿起根竹片比劃,“讓主藤順著桅杆爬,側枝往兩邊分,既不擋路,又能遮蔭。”漁民們聽了直叫好,七手八腳找來竹竿,沈硯踩著船幫指揮,竹片在他手裡像有了靈性,很快搭出個菱形的新架,藤條順著竹片蜿蜒,竟像條遊在半空的綠龍。
夜裡,船孃在藤架下擺了桌酒席,菱角酒的清香混著紫藤的花香,醉得人骨頭都軟。沈硯給大家講穀裡的事,講阿木爾劈柴時總砸到腳,講蘇文畫畫時總被貓踩臟紙,講小滿偷偷往藤根下塞糖塊……漁民們聽得入神,有個老漁民歎道:“這日子,跟咱在藤下補網一樣,踏實。”
草原的風最烈,卻吹得“七州同”的藤條格外堅韌。阿古拉大叔帶著沈硯去看北坡的藤田,沙地裡的藤根紮得比胡楊還深。“沈小子,你看這藤結的籽,”阿古拉撿起顆橙紅色的籽,“比去年的飽滿!牧民們說,要給你唱首‘藤籽歌’。”
歌聲在草原上回蕩,粗獷又嘹亮,沈硯跟著節奏拍手,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他掏出畫筒,把藤田的樣子畫下來,畫裡的牧民們圍著藤架跳舞,阿古拉大叔舉著顆大籽實,像舉著個小太陽。畫到一半,有個穿紅裙的小姑娘跑過來,把朵沙棘花彆在他畫筒上:“給沈哥哥的,像穀裡的花嗎?”
沈硯的七州行走了整整三個月。他在江南的圩田看紫藤繞著稻架爬,在中州的市集教小販用藤條編筐,在西州的山澗幫藥農搭藤梯……每到一處,他都把當地的藤情記在《七州藤譜》的空白頁上,畫下奇特的藤結,記下特彆的培育法,有時還會撿塊當地的土,裝進小滿給的小布袋裡。
回程那天,沈硯的行囊鼓得像座小山——裡麵有北州兵卒送的藤甲片,南州船孃給的菱角乾,草原牧民釀的馬奶酒,江南老掌櫃題的字……最珍貴的是那袋七州的土,混在一起,像捧沉甸甸的鄉愁。
快到百草穀時,沈硯遠遠看見穀口的藤架下站著幾個人影。走近了才發現,林辰拄著柺杖站在最前麵,阿木爾和蘇文左右陪著,小滿正踮腳往路上望,手裡還攥著顆剛冒芽的籽實。
“我回來了!”沈硯喊了一聲,聲音在風裡打著顫。
“可算回來了!”小滿跑過來,接過他的行囊,“林爺爺天天在藤架下等,說你今天準到。”
林辰看著沈硯曬黑的臉,粗糙的手,眼裡的光軟得像春水:“路上順利?”
“順利!”沈硯開啟行囊,把七州的土倒在石桌上,“您看,七州的土都混在一起了,像咱穀裡的‘七州同’。”
眾人圍過來看,七州的土在陽光下泛著不同的光澤,卻在春風裡漸漸融成一片。沈硯掏出《七州藤譜》,獻寶似的遞給林辰:“添了好多新東西,有江南的‘水纏藤’,有西州的‘岩縫結’……”
林辰翻著譜子,指尖劃過沈硯畫的藤田、藤架、藤下的人,忽然合上書,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沈小子,以後這《七州藤譜》,就交給你續吧。”
沈硯愣住了,阿木爾拍著他的背笑:“傻小子,林爺爺這是認你了!”蘇文也點頭:“以後咱們一起,把七州的藤都畫進譜裡。”
小滿拉著沈硯走到藤架下,指著最粗的那根主藤:“你看,你走後它又長了半尺,我們給它留了個位置,等你回來係新結。”
沈硯看著那根藤,忽然明白了——他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依附舅舅的少年,他的根,早已紮進了百草穀的土,紮進了七州的藤蔭裡。他伸手撫摸著藤條,觸感溫暖而熟悉,像握著無數雙七州人的手。
夕陽西下,藤影在地上織出張巨大的網,把穀裡的人都網在其中。沈硯拿出七州的土,撒在藤根下,又把帶來的籽實埋進去。“明年,這裡也會長出七州的藤吧?”他輕聲問。
林辰笑著點頭,目光望向七州的方向。風穿過藤架,帶著七州的氣息,像無數聲溫柔的呼喚。沈硯知道,這隻是開始,以後的每一年,他都會走在七州的路上,看著藤條爬過城牆,繞過桅杆,纏著山岩,把七州的土地連得更緊,把七州的人心係得更暖。
而百草穀的藤架下,永遠會有群等他回家的人,像根最結實的主藤,無論他走多遠,都牽著他的魂,讓他知道,無論在七州的哪個角落,都有一片藤蔭,等著他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