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639章 曉風過隴原
天剛矇矇亮,露水還凝在車轍裡,林辰的竹杖已經敲醒了官道上的晨霧。沈硯背著半滿的行囊走在最前,腳步聲踏碎了路邊草葉上的露珠,驚起幾隻灰雀,撲棱棱掠過麥田。李雪拎著藥箱走在中間,時不時彎腰撿起路邊的野菜——今早采的馬齒莧還新鮮,正好能就著乾糧當小菜。
“師伯,您看這麥浪,”沈硯忽然停下,指著左邊無垠的田野,“比去年密多了。聽說鄰縣的農戶改良了麥種,一畝能多收兩石。”
林辰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金色的麥浪在晨風裡像流動的海,穗子沉甸甸地低著頭,穗尖的芒刺閃著細碎的光。“改良種子是根本,”他用竹杖撥開擋路的狗尾草,“前幾年在嶺南試種的占城稻,不也讓官府糧倉堆成了山?這麥種啊,得讓農官儘快推廣開來,再教會農戶選種、曬種的法子,收成還能再漲。”
李雪蹲下身,把馬齒莧放進藥箱側袋,指尖沾了點泥土:“說起選種,前幾日在鎮上藥鋪聽掌櫃說,有人用硫磺水浸麥種,說是能防蟲害。您覺得管用嗎?”
“硫磺性烈,得看比例。”林辰蹲下身,撚起一粒掉落的麥穗,“麥粒外皮薄,濃度高了會燒壞胚芽。回頭讓農科院的人試試,三成硫磺兌七成清水,浸半個時辰撈出曬乾,或許能成。”他把麥穗丟給沈硯,“你小子不是總說軍中糧草易生蟲嗎?這法子若成了,軍糧儲存能省不少事。”
沈硯接住麥穗,捏在手裡轉著玩:“那敢情好!去年北境軍糧生了蟲,扔了大半,心疼得將軍直罵娘。對了師伯,前麵就到三河鎮了,鎮上的胡辣湯一絕,要不要繞路去喝一碗?”
“繞路就趕不上與運輸隊彙合了。”林辰敲了敲他的腦袋,“不過路過時買兩碗帶上,邊走邊喝也一樣。”
三人說說笑笑,腳下的路彷彿也短了許多。日頭爬到頭頂時,三河鎮的青石板路已在眼前。鎮口的老槐樹底下,幾個挑夫正歇腳,扁擔上的貨箱印著“漕運司”三個字。沈硯眼尖,湊過去搭話:“老哥,這是往南運的絲綢?”
挑夫抹了把汗:“可不是嘛,蘇州新出的雲錦,要送進京給娘娘做壽衣的。這玩意兒金貴,一步都不敢晃。”他指了指不遠處的胡辣湯攤子,“你們是趕路的吧?快去喝碗熱湯,張屠戶家的辣椒油,配著喝才夠味。”
李雪已經拉著林辰往攤子走了。老闆是個絡腮胡大漢,鐵鍋裡的胡辣湯咕嘟冒泡,薑黃、八角、花椒的香味直衝鼻子。“三碗胡辣湯,多放菜少放辣。”李雪揚聲喊道,又回頭問,“沈硯,要加肉嗎?”
“必須加!”沈硯擠到攤子前,“再來六個油餅,現炸的!”
胡辣湯盛在粗瓷碗裡,琥珀色的湯裡浮著木耳、黃花菜、豆腐絲,澆上一勺紅油,香得人直咂嘴。林辰吹了吹熱氣,慢慢喝了一口,辣意順著喉嚨往下滑,熨帖得五臟六腑都舒坦了。“這湯裡加了蓽撥,”他咂咂嘴,“驅寒,正好治你昨晚淋的雨。”
沈硯正埋頭啃油餅,含混不清地說:“還是師伯懂行……嗝……這油餅外酥裡軟,比軍中的硬麵饃強十倍。”
忽然,攤子旁的茶水攤上一陣喧嘩。一個穿短打的漢子正扯著個書生罵:“你敢說我家茶葉是陳茶?懂不懂規矩!”書生漲紅了臉:“明明是去年的龍井,你偏說是新茶,欺詐顧客!”
李雪拉了拉林辰的袖子:“要不……去勸勸?”
林辰搖搖頭:“先看看。”
隻見那漢子擼起袖子就要動手,書生卻忽然從袖中掏出個小秤:“我這裡有衡器,你敢稱稱這茶的含水量嗎?新茶含水量高,陳茶乾燥,一稱便知。”漢子愣了愣,顯然沒聽過這法子。圍觀的人都起鬨:“稱稱!稱稱!”
漢子漲紅了臉,嘟囔著“懶得跟你計較”,轉身進了裡屋。書生卻沒罷休,站在攤子前給眾人講:“新茶芽葉飽滿,捏在手裡有彈性;陳茶乾硬發脆,一捏就碎……”
沈硯看得直樂:“這書生有點意思,跟李師姐似的,走到哪兒都愛較真。”
李雪瞪了他一眼:“較真纔好,不然多少人要被糊弄。”
喝完湯,三人繼續趕路。午後的太陽有些烈,沈硯不知從哪兒摸出頂草帽戴上,帽簷壓得很低。“師伯,您說三河鎮這商貿,比得上蘇州嗎?”他踢著路邊的小石子,“我覺得差遠了,連個像樣的綢緞莊都沒有。”
“各有各的活法。”林辰望著遠處的漕運碼頭,“三河鎮靠的是漕運中轉,南來的絲綢、北來的皮毛,都在這兒換船。你看那些挑夫、船工,靠力氣吃飯,踏實。蘇州是工坊多,繡娘、織工靠手藝,也安穩。日子嘛,能過出自己的滋味就好。”
李雪忽然停下,指著路邊的野花:“這是紫花地丁吧?清熱解毒的,挖點回去曬乾,夏天泡茶喝正好。”她從藥箱裡拿出小鏟子,蹲在路邊忙活起來。沈硯也跟著蹲下來,笨手笨腳地挖,結果把根鏟斷了。
“輕點,跟挖人參似的才行。”李雪手把手教他,“握住葉子往上提,帶點土一起挖,根才完整。”
林辰坐在樹蔭下看著他們,竹杖斜靠在腿邊。遠處的運河上,漕船首尾相接,像條長龍;近處的田埂上,農人正彎腰除草,草帽在綠浪裡時隱時現。風穿過麥田,帶著麥香和泥土的氣息,恍惚間,竟分不清是腳步聲,還是風吹麥浪的聲。
“走了!”沈硯拎著半袋紫花地丁站起來,褲腳沾了不少泥,卻笑得一臉得意,“再不走,天黑前趕不到渡口了。”
李雪把藥箱背好,又回頭看了眼那片野花地,彷彿在跟它們道彆。林辰站起身,竹杖在地上輕輕一點,發出“篤”的一聲,像是在應和這路上的節奏。
夕陽西斜時,渡口的船正好要開。老艄公正用篙杆撐著船,見他們跑來,喊了聲:“快上船!再晚潮就漲了!”
沈硯第一個跳上船,伸手去拉李雪,林辰則慢悠悠地走上跳板,竹杖在木板上敲出“篤篤”聲。船身輕輕一晃,離岸了。
水麵上波光粼粼,映著晚霞,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沈硯趴在船邊玩水,李雪整理著剛挖的草藥,林辰望著岸邊漸漸變小的鎮子,忽然開口:“沈硯,你剛才問三河鎮比得上蘇州嗎?你看這船,順風時快,逆風時慢,可隻要不停,總能到地方。日子也一樣,急不得。”
沈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手裡的水花濺了李雪一身,引來她一聲笑罵。船在水麵上蕩著,載著三個人,還有滿船的晚霞和期待,往暮色裡去了。
這路啊,還長著呢。但有身邊這兩人,有腳下這搖晃的船,有遠方隱約的燈火,便什麼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