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靈玄途 第764章 草露凝情愫,風語寄心音
西出陽關的路,比想象中更顛簸。馬車碾過戈壁的碎石,發出“咯吱”的聲響,車廂裡的草籽箱隨著晃動輕輕碰撞,“星糖草”的甜香混著“斷風草”的清苦,在乾燥的空氣裡漫開,倒成了驅散疲憊的良藥。
林辰靠著車窗,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箱角的經幡。卓瑪係的經幡是五彩的,風一吹就貼在玻璃上,把外麵的黃沙濾成斑斕的色塊。他忽然想起臨行前夜,李雪往他行囊裡塞暖手爐時的模樣——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腕,像被草葉上的露燙了下,猛地縮回去,耳尖卻泛起與“星糖草”漿果相似的紅。
“林先生在想什麼?”蕭野正在擦拭鐵劍,劍穗上的斷風草隨著動作輕晃,“剛才過玉門關時,您盯著關樓看了許久。”
林辰收回目光,望著箱裡那株混種草。它的葉片比在終南時更舒展,冰紋裡竟滲了點淡淡的紅,像是吸收了“星糖草”的甜意。“在想……終南的藥圃,此刻該在澆晨露了。”他說得輕,像怕驚擾了什麼,“李雪總說,‘隨土草’的根在清晨最貪水,錯過了時辰,要蔫一整天。”
蕭野劍眉微挑,忽然笑了:“晚輩雖在西域長大,卻也聽過‘草木知人心’的說法。林先生提起李姑娘時,這草的葉尖就會顫一下。”他用劍尖輕輕點向草葉,果然,那抹紅色又深了些,“您看,它比人誠實。”
林辰的指尖頓在箱沿,想起二十年前初到終南的情景。那時他還是個毛躁的少年,跟著沈硯學認草,總把“三域草”和普通沙蒿弄混。李雪就蹲在他旁邊,用竹片在地上畫草葉的脈絡,陽光落在她發頂,像撒了層金粉,他盯著那金粉看,竟忘了聽沈硯講的草性。
“前麵該歇腳了。”車夫的吆喝打斷了思緒。馬車停在一處泉眼旁,泉邊生著叢低矮的駱駝刺,刺上掛著片乾枯的草葉——竟是“隨土草”!它的根須深深紮進泉眼邊緣的濕泥,葉片雖已發黃,卻依舊保持著向水而生的姿態。
“是終南的草!”林辰蹲下身,指尖撫過草葉。葉片背麵的絨毛還在,隻是積了層沙,他用泉裡的水輕輕衝洗,竟露出與藥圃裡一模一樣的細小白點,“沈先生當年說過,‘隨土草’能跟著商隊的足跡走,看來是真的。”
蕭野望著泉眼周圍的沙:“這泉叫‘望鄉泉’,據說早年出關的人,都要在這裡飲最後一口故鄉水。這草,怕是跟著某位念家的人,一路落到了這裡。”
林辰忽然想起李雪給他的那包腐葉土。她把土裝在棉布包裡,說“混著他鄉的土,草就不會認生”,包土的布,是她用“潮間草”莖稈織的,帶著淡淡的海味。他當時隻當是尋常囑托,此刻摸出布包,才發現布角繡著株極小的“隨土草”,針腳歪歪扭扭,像是偷偷繡的。
“林先生,您看這草的根!”蕭野的聲音帶著驚訝。泉眼深處,“隨土草”的根須纏著塊半透明的玉,玉上刻著個模糊的“雪”字,“這玉……像是終南那邊的岫玉。”
林辰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下。他認得這塊玉——是沈硯送給李雪的成年禮,她總戴在腕上,後來卻說不小心掉在了溪水裡。原來,它被“隨土草”的根須纏走了,跟著草,一路到了這陽關之外的泉眼。
夜裡宿在驛站,林辰把那株泉邊的“隨土草”移進備用的陶盆,用李雪給的腐葉土蓋住根須,又將那塊玉放在盆沿。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玉上的“雪”字泛著柔光,與草葉上的露相互映,像撒了把碎星。
蕭野在院裡練劍,“穿林式”的劍風帶著斷風草的清苦,吹進窗來。林辰望著陶盆裡的草,忽然想起李雪總在藥圃的石桌上擺兩盞茶——一杯是他愛喝的薄荷味,一杯是她偏愛的野菊香,說是“草各有性,人各有心,不必強求一樣”。那時他隻當是說草,此刻才懂,她是在說他們。
“林先生,這草好像在長。”蕭野練完劍進來,指著陶盆。“隨土草”的新葉正頂著沙土冒頭,葉尖帶著點怯生生的紅,像極了李雪被他撞見繡布時的模樣,“看來它知道,自己要跟著您回家了。”
林辰沒有說話,隻是往盆裡添了點泉眼的水。水落在玉上,順著“雪”字的筆畫往下淌,剛好潤到新葉的根須,那抹紅竟深了些,像在回應。他忽然從行囊裡翻出沈硯的筆記本,借著月光翻開——夾在裡麵的斷風草葉,不知何時與李雪繡的布角纏在了一起,草葉的鋸齒勾著布上的草紋,像不願分開。
西行的路還在繼續,馬車過了疏勒河,戈壁漸漸有了點綠意。某日清晨,林辰被車廂外的爭執聲吵醒,掀簾一看,蕭野正和個賣花的姑娘說話,姑娘手裡的竹籃裡擺著束沙棘花,橙紅色的小花在黃沙裡格外惹眼。
“這花能活多久?”蕭野的語氣有些生硬。
“插在水裡能開三日,”姑娘笑著說,“若是種在土裡,沾著人的念想,能開一整季呢。”
林辰的心忽然一動,買下那束沙棘花,找了個空瓶養著。沙棘花的香氣不濃,卻帶著股韌勁,像極了李雪——她從不把關心掛在嘴邊,卻總在他熬夜整理手稿時,悄悄在石桌上留塊溫熱的糕點;在他遠行前,把腐葉土縫進最貼身的布袋。
夜裡歇在烽火台遺址,林辰把沙棘花放在陶盆旁。月光下,“隨土草”的葉片輕輕向花傾斜,像是在觸碰。他忽然拿出紙筆,想寫封信,筆尖落在紙上,卻隻畫出株“隨土草”,根須纏纏繞繞,最後在旁邊畫了朵小小的野菊——那是李雪最愛種在藥圃角落的花。
“其實不必寫。”蕭野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手裡把玩著劍穗,“等我們找到‘鎮風草’,帶著它回終南時,您親自說給李姑娘聽,不是更好?”他指了指那束沙棘花,“花會謝,但草記得。您這些日子摸過的草葉,看過的月光,心裡想的人,它們都替您記著呢。”
林辰望著紙上的草與花,忽然笑了。他把紙折成小船,放進烽火台的積水裡,小船載著草與花的影子,順著水流往東方漂去,像在朝著終南的方向航行。水麵倒映著月亮,像李雪總放在石桌上的那碗薄荷茶,清清涼涼,卻藏著化不開的暖。
第二天清晨,沙棘花真的開得更盛了。林辰把最豔的一朵摘下來,插進蕭野劍穗的斷風草間,橙紅與青綠相映,倒成了戈壁上最亮眼的色彩。“讓它跟著劍走,”他拍了拍劍鞘,“等回終南,再還給它的根。”
馬車再次啟程時,林辰靠在車窗上,不再看外麵的黃沙。他望著箱裡的混種草,它的葉片上,冰紋與紅痕交織,像幅未完成的畫。他知道,這趟西行不僅是為了草與武,更是為了看清心裡那株悄悄紮根的“情愫草”——它早在二十年前的終南晨光裡發了芽,在無數個並肩澆草的日子裡抽了葉,如今,終於要在這西行的風裡,慢慢舒展,等待著回到故土的那一天,開出最真的花。
風穿過車廂的縫隙,帶著沙棘花的香,像誰在耳邊輕輕說: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