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是民國! 第46章 是不是有點太“超標”了? 小川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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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點太“超標”了?
小川哥,你……
舟山港的輪廓終於在灰濛濛的天色中顯現。
當雲帆號穩穩靠上簡陋的埠頭,
拋下沉重的船錨,船上緊繃了數日的空氣彷彿瞬間鬆弛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腸胃更加清晰的抗議。
連日來以鹹魚乾和硬得硌牙的粗糧餅果腹,船員們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船剛泊穩,
纜繩剛繫牢,
饑腸轆轆的大家迫不及待地三三兩兩跳下船,
腳步虛浮地朝著岸上飄來的食物香氣奔去。
“少爺,
齊先生留了話,
下船了。”
陸青來到船舷邊,對著正凝望港口、不知在思量什麼的周硯低聲稟報。
雨水雖歇,
但甲板依舊濕漉漉的,映著鉛灰色的天光。
周硯的目光從遠處鱗次櫛比的商鋪和攢動的人頭上收回,
神色未動,隻淡淡吩咐:“派人跟著吧。”
他的語氣裡聽不出監督的意味,更像是一種出於責任的本能。
周硯確實是在——擔憂。
這陌生的港口魚龍混雜,齊小川孤身一人,
又頂著那樣一張過於清俊、與周遭粗糲格格不入的臉孔,
難保不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陸青心領神會,
微一點頭:“明白。”
轉身便朝暗處打了個手勢,
兩個不起眼的灰衣漢子悄無聲息地混入了下船的人流。
齊小川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彙入了碼頭的人潮。
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海腥味,還有各種食物混合的誘人香氣。
他循著最濃鬱的那股麪湯香味,
一頭紮進一家門臉不大卻人頭攢動的小麪館。
油膩的木桌條凳,
嘈雜的南腔北調,
他卻覺得無比親切。
一碗熱騰騰地撒著翠綠蔥花和薄薄肉片的湯麪端上來,
他顧不上燙,
幾乎是狼吞虎嚥。
滾燙的麪湯熨帖了乾涸的喉嚨和空癟的腸胃。
幾口下去,額角便沁出了細汗,四肢百骸那股因饑餓和疲憊帶來的虛浮感才稍稍退去。
祭完了五臟廟,
齊小川纔有心思打量這個因港而興的城鎮。
果然如他所料,比起溫州青牙巷的沉肅,舟山港熱鬨得如同一個沸騰的市集。
寬闊的碼頭旁,貨棧林立,商行雲集,各色招牌迎風招展。
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
賣水產乾貨的、販南北雜貨的、售布匹綢緞的……甚至還有專賣南洋新奇玩意的攤子。
琳琅滿目,令人眼花繚亂。
腳伕扛著大包小包穿梭如織,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充滿了勃勃生機和世俗的煙火氣。
他信步閒逛,目光掃過那些琳琅的商品,心思卻漸漸飄遠。
隨後,擡手摸著懷裡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懷錶。
雖說事出有因,但終究是毀了人家珍視之物。
反正他是修複無望了,那,總得……做點什麼吧?
好歹緩和一下和少爺表麵和諧的關係。
齊小川開始留意街邊那些售賣精巧物件的鋪子。
金玉之物太俗,而囊中實在羞澀,再者周硯也不缺這些。
尋常玩物則顯輕佻。
他一家家鋪子踱步過去……都不是太滿意。
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太窮!
聽著那些令人咋舌的報價,齊小川心裡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攢下的零錢,竟連個零頭都湊不夠。
唉,他真是太難了!
三日時光轉眼飛逝。
周硯不知動用了何種關係,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舟山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船上那批原本準備在溫州出手的貨物儘數脫手。
不僅價格出乎意料地好,還迅速換回了滿滿一船艙緊俏的南貨新茶、精細絲綢。
這趟原本驚險萬分的航行,峯迴路轉,竟成了滿載而歸的大捷!
回航的行程海風變得和煦,天光也明朗起來。
然而,在這表麵平靜的航程中,周硯卻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
這異樣,來自齊小川。
起初隻是細微的感覺。
周硯發現,齊小川似乎在……躲著他。
不是那種明目張膽的迴避,而是帶著點暗戳戳的、不易察覺的疏離。
比如在甲板上迎麵相遇,齊小川的目光會先飛快地掃他一眼,然後迅速垂下,裝作冇看見般側身而過。
比如在艙內用餐,齊小川會下意識地選擇離他最遠的位置。
再比如議事時,齊小川總是低垂著眼簾。
專注地盯著桌麵或自己的手指,儘量避免與他有任何視線的直接接觸。
更讓周硯在意的是齊小川看他的眼神。
偶爾不經意間四目相對,周硯能清晰地看到那雙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極其複雜的情緒。
那不再是之前或平靜、或警惕、或帶著點探究的眼神。
裡麵混雜了某種難以言喻的……閃躲?糾結?
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總之,齊小川整個人都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他像一隻突然豎起尖刺又把自己蜷縮起來的刺蝟,小心翼翼地維持著一個無形的距離。
這刻意維持的距離感,像一層無形的薄霧,悄然瀰漫在兩人之間。
周硯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不喜歡這種捉摸不透的感覺,尤其當這感覺來自齊小川。
這個他以為已經能看清幾分的人。
終於,在一次齊小川幾乎要貼著船舷溜走的瞬間,周硯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海風和波浪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齊先生。”
齊小川身形一僵,彷彿被無形的繩索絆住。
他極慢地轉過身,臉上擠出一個略顯生硬的笑容:“少爺?您……有事吩咐?”
周硯冇有立刻回答,隻是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臉上。
那視線像是帶著實質的重量,讓齊小川幾乎想立刻彆開眼。
“無事便不能叫你?”周硯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
“這幾日,你似乎很忙。”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齊小川略顯蒼白的臉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或者說,很累?”
“冇、冇有的事!”
齊小川連忙否認,語速快了幾分,“就是……就是準備到家了,有些激動,睡得晚了些。”
他垂下眼,盯著自己沾了些許水漬的鞋尖,不敢再看周硯。
周硯的視線掠過他微微泛紅的耳根,心中那絲異樣感更濃了。
他緩步走近,甲板在他腳下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隨著距離的縮短,齊小川的身體明顯繃得更緊,幾乎是屏住了呼吸。
“是嗎。”周硯的聲音就在他頭頂響起,帶著一絲探究。
“我原以為,你是遇上了什麼麻煩,或是……”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敏銳地捕捉到齊小川肩膀細微的顫抖,“……在躲著什麼。”
齊小川猛地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真實的慌亂,脫口而出:“冇有!我怎麼會躲著少爺!”
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自己這是不打自招了。
他懊惱地咬住了下唇,重新低下頭,聲音也低了下去,“……真的隻是冇休息好。”
海風吹拂著兩人的衣袂,空氣陷入短暫的沉默。
周硯的目光在齊小川低垂的發頂停留了片刻。
那強裝的鎮定下,分明藏著慌亂和某種難以啟齒的……心虛?
周硯心中疑慮叢生,但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還是不要把人逼太緊。
他最終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彷彿接受了這個解釋。
當腳底終於踏上這堅實且帶著泥土芬芳的陸地時,齊小川這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胸腔裡那股在海上漂泊了兩個多月積鬱的鹹腥氣彷彿被徹底置換出去,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這趟遠航,簡直不是人乾的活!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明顯鬆垮了些的衣袍,伸手摸了摸凹陷下去的臉頰。
瘦了,瘦了一大圈。
海風不僅帶走了水分,似乎連血肉也一併颳去了不少。
回到周家,到了自己房間,他幾乎是倒頭就睡。
這一覺,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纔將透支的精力勉強補回了幾分。
骨頭縫裡的疲憊感消退了些,他纔想起被自己冷落許久的畫眉鳥。
這鳥,倒是被喂得圓潤了些。
他拎著鳥籠來到院中的公園,熟悉的啁啾聲響起,卻帶著一絲生疏的試探。
籠中那隻色彩斑斕的畫眉,歪著小腦袋瞅他,冇有像往常那樣歡快地撲騰翅膀,反而往後縮了縮。
齊小川無奈地笑了笑,手指輕輕敲了敲籠子:“兩個月不見,連主人都認不得了?”
“小川哥!”一道清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齊小川回頭,隻見周暖暖穿著一身水粉色的新式學生裙,俏生生地站在幾步開外的陽光裡。
兩個月不見,這小妮子彷彿抽條的柳枝,身形又拔高了些許。
眉眼間的稚氣褪去不少,顯露出少女特有的明媚,確實又變漂亮了。
她快步走近,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上下打量著齊小川。
隨即發出一聲小小的驚歎:“咦?小川哥,你怎麼……都冇變黑呢?”
陸青哥和他哥都黑了一些。
周暖暖甚至湊近了些,語氣裡帶著點不可思議,“不光冇黑,皮膚好像……還更白了點?”
她捏了捏自己曬成健康小麥色的手臂,又看看齊小川那在陽光下近乎透亮的白皙臉龐。
忍不住嘟囔道:“一個大男人,白成這樣……真讓人羨慕嫉妒恨啊!”
齊小川被她直白的評價弄得有些窘迫。
他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可能……是遺傳了我媽媽。”
他記得母親生前也是這般,肌膚勝雪。
周暖暖“哦”了一聲,注意力很快轉移,興致勃勃地問:“這趟航海好玩嗎?”
“是不是像書上說的,特彆驚險刺激?”
“驚險刺激?”齊小川苦笑一聲。
眼前瞬間閃過驚濤駭浪和深不可測的黑暗海麵。
“有機會的話……我應該不會再想體驗第二遍了。”
那語氣裡的疲憊和心有餘悸是真實的。
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帶著一種共同經曆了某種“劫後餘生”般的默契。
“對了,小川哥!”周暖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眼睛亮晶晶的。
“你之前講的那個《泰坦尼克號》的故事,太感動了!”
“我前天聽著聽著都哭了,羅絲和傑克……嗚嗚……”她誇張地做了個抹眼淚的動作。
齊小川:“……”
他感覺額角有點抽。
這妮子今日怎麼儘挑他尷尬的話題聊?
先是膚色,又是他為了應付小姑娘們而隨口摻雜了無數私貨的“海難愛情故事”。
他果斷岔開話頭:“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周暖暖被他看穿,有點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
她期期艾艾地說:“那個……那個……小川哥,你外語是不是很好啊?”
齊小川心頭微動,麵上不動聲色:“?”
“還行,怎麼了?”
無事獻殷勤,還翻舊賬,果然有事。
周暖暖眼睛“唰”地更亮了,帶著點央求:“那你今天下午……有空嗎?冇事吧?”
“你先說什麼事兒。”
齊小川冇立刻答應,直覺告訴他這丫頭古靈精怪,指不定挖了什麼坑。
“就是……”周暖暖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我們在弄一份學習資料,想請你幫個忙,幫翻譯一下。”
“學習資料?”齊小川挑眉。
“嗯!”
“在學校裡?”
“不是……”周暖暖搖頭,“在外麵。”
“外麵?”
齊小川的心‘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悄然滋生。
這傻孩子,該不會……參加了什麼了不得的組織吧?
這年頭,青年學生“在外麵”搞學習,往往意味著……
下午,陽光依舊明媚。
他跟著腳步輕快的周暖暖,穿街過巷,越走越偏。
約莫半個小時後,來到了一處較為僻靜的街道,拐進了一棟不起眼的兩層小樓。
門口冇有顯眼的招牌,隻掛著一個褪色的“茶”字布幡。
一踏進二樓,一股混合著劣質茶葉、陳舊木質和新鮮油墨的奇特味道便撲麵而來。
齊小川迅速掃視全場。
隻見不大的廳堂裡,擺放著幾張舊方桌,圍坐著七八個和周暖暖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
個個神情專注,有的在低聲討論,有的在奮筆疾書。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與普通茶樓截然不同的、緊繃又熱切的氣息。
好訊息是:看衣著氣質,確實都是學生模樣,不像是歪門邪道的組織。
但,壞訊息是——看過無數電視劇和史料的齊小川心裡頓時雪亮:
這是一群懷揣著熱血和理想的愛國青年。
在以他們自己的方式,做著他們認為該做的事。
齊小川:“……”
他隻覺得太陽xue突突直跳。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小川哥!”周暖暖見他愣在門口,生怕他反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就把他拉到靠窗的一張方桌旁。
桌上散亂地攤著幾份報紙。
有中文的,也有幾份是明顯來自國外的英文報紙、
旁邊一男一女兩個學生模樣的青年,正埋頭在稿紙上寫著什麼,顯然也是在翻譯。
“小川哥,快,麻煩你幫我們把這些翻譯出來!”周暖暖指著那幾份英文報紙,語氣急切。
齊小川冇有立刻動手,他拿起其中一份英文報紙,目光快速掃過上麵的標題和內容摘要。
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果然,上麵的英文報道,清一色都是關於國家主權、民族獨立、殖民壓迫、國際局勢的尖銳評論和新聞,
這“學習”的範圍……是不是有點太“超標”了?!
“你們弄這些……翻譯出來乾嘛用?”
齊小川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但眼神銳利地看向周暖暖。
周暖暖被他看得有些心虛,眼神飄忽了一下,隨即又強自鎮定。
她壓低聲音道:“當……當然是學習了!瞭解世界大事嘛!”
這理由顯得蒼白又刻意。
齊小川冇再追問,他沉默地坐了下來,拿起筆。
他冇動,隻是感受著周遭那些年輕臉龐上燃燒的、或許有些天真卻無比赤誠的熱情,心中有些五味雜陳。
一方麵,他欽佩這些年輕人的勇氣。
另一方麵,他深知其中的凶險。
齊小川深吸一口氣,開始拿起麵前一張報紙。
傍晚,周府。
書房內,燈光明亮,周硯與時度正商議著事,氣氛有些沉凝。
突然,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室內的專注。
“進。”周硯頭也未擡。
陸青推門而入,腳步帶著明顯的匆忙,臉上是罕見的凝重。
他語速極快地說道:“少爺!剛接到警署王探長打來的電話!”
“他們傍晚突擊檢查了城西‘清風茶樓’二樓,抓了一批聚眾閱讀違禁刊物的激進學生!”
他頓了一下,“齊先生……和三小姐,也在裡麵!”
周硯:“”
時度:“”
牢房裡,齊小川癱坐在地,一臉的生無可戀。
“小川哥,你放心,我哥一定會來撈我們的。”周暖暖見人悶悶不樂,湊近了些,晃了晃腳寬慰道。
齊小川嘴角抽搐,無言以對。
一聽這熟練的口吻,就知道她準是個慣犯。
“有冇有可能……會是陸護衛,或是周家的誰來啊?”語氣裡有些欲哭無淚地窘態
反正彆是周硯就行。
天知道他現在這副狼狽模樣,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周硯!
太特麼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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