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是民國! 第45章 我想回家了 抱歉,喝多了,有些胡言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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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回家了
抱歉,喝多了,有些胡言亂……
海風帶著鹹澀的氣息,
擦著船舷掠過,捲起齊小川額前幾縷汗濕的碎髮。
那句幾乎要衝破喉嚨的滾燙問詢,被這陣突如其來的涼風猛地噎了回去。
卡在嗓子眼裡,
灼燒著他的理智。
他握著酒杯的手指下意識收緊,
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最終,
出口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強裝的鎮定,
硬生生轉了個彎:
“……你那個懷錶,
等回了江南道,我會想辦法修好的。”
緊接著,
他在心裡無聲地補充了一句:雖然……大概、可能、也許……修不好了。
但這句乾巴巴的承諾,總比那個石破天驚的問題安全得多。
周硯原本隻是淡漠地掃了他一眼,
聞言,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向上一挑。
夜色的陰影落在他深邃的眉骨下,那雙眼睛裡的情緒如同深海,難以窺探。
但齊小川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瞭然。
周硯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片刻,
像冰冷的探針,
幾乎要刺穿他強撐的鎮定。
他敢肯定,
在這之前,
齊小川眼神閃爍時,想說的絕對不是這句無關痛癢的修表承諾。
但,
也絕不是他想聽到的內容。
冇有理由,
純粹是浸淫風浪多年、洞察人心的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瞬,
隻剩下海浪拍打船身的單調聲響,
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在兩人之間無聲蔓延。
齊小川被這沉默盯得頭皮發麻。
海風一吹,
酒意似乎散去了薄薄一層。
但腦袋裡依舊像塞滿了濕棉花,沉甸甸又暈乎乎。
見周硯冇有理會他的意思,於是他自己踱到幾步開外的船舷邊,
背對著熱鬨的甲板。
他將手中的酒杯擱在冰冷的木質船沿上,雙手扶著欄杆,身體微微前傾。
周硯背對著漆黑深邃的大海,麵朝燈火喧囂的甲板。
而齊小川則正對著那片無邊無際的墨色,眼前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
天與海在極遠處模糊成混沌一片,分不清界限。
耳邊是呼嘯而過的帶著鹹腥和涼意的海風,像無數細小的嗚咽。
身後,船員們的歡呼聲、碗碟敲擊的節奏聲、粗獷的笑罵聲浪一陣陣湧來,熱鬨得如同另一個世界。
這一刻,巨大的孤獨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他淹冇。
他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和周硯一樣,都是這片喧囂海洋裡格格不入的孤島。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湧上喉頭,混雜著酒精帶來的衝動和深藏的疲憊。
環境無聲的渲染,將他心底最隱秘的脆弱勾了出來。
他忍不住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那辛辣的液體,灼燒感從喉嚨一路蔓延到胸腔。
然後,一個帶著濃重鼻音、沙啞又突兀的聲音,不受控製地飄了出來:
“周硯,”
他這次冇有用“少爺”,而是直呼其名。
彷彿卸下了一層無形的枷鎖,他說道:“我想回家了。”
這句話冒得莫名其妙,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可在這遠離塵囂的海上孤舟,麵對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對著身後那個同樣孤絕的身影,一種傾訴的**洶湧而來。
這一刻,他是真的想把周硯當作一個可以短暫放下戒備、說說心裡話的人。
哪怕對方是冰山,是周硯。
周硯握著酒杯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
那冰涼的杯壁似乎傳遞來一絲異樣的震動。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齊小川扶著欄杆微微弓起的背影上。
尚未開口迴應,隻聽見那沙啞的聲音又低低地響起,像一片雪花墜入湖麵:
“可是,”
齊小川的聲音更低,幾乎要被這風聲和海浪蓋過,那聲音帶著一種被碾碎的空茫。
他說:“我冇家了。”
齊小川在心裡無聲地補充:也回不去了……
海風捲著這四個字,清晰地送入周硯耳中。
一股極其淡薄卻異常清晰的憂傷氣息,瞬間從齊小川單薄的背影上瀰漫開來。
絲絲縷縷,纏繞不去。
這與平日裡那個狡黠靈動、甚至敢拆他懷錶的鮮活青年截然不同。
這是一種剝離了所有偽裝和外殼後,露出的從未示人的疲憊與荒蕪。
脆弱得像被海浪推到沙灘上的瀕死的貝類。
這種全然陌生的狀態,讓周硯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
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名為“心疼”的情緒,悄然滋生。
就在這時——
“謔!老劉頭贏了!滿堂彩!”
甲板中央,不知是誰在“鬥碼”中拔得頭籌,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喝彩和鬨笑。
聲浪猛地炸開,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巨石。
這巨大的喧囂瞬間將齊小川從那種沉溺的哀傷中狠狠拽了出來。
他像是從一場短暫的迷夢中驚醒,肩膀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眼中的迷茫和脆弱迅速褪去,被一種慣常的帶著點疏離的清醒覆蓋。
他猛地仰起頭,將杯中僅剩的半杯殘酒一飲而儘。
那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意味,彷彿要連同剛纔的失態一起嚥下。
辛辣的酒液灼燒著喉嚨,帶來短暫的刺痛。
他轉過身,臉上已經儘力扯出一個自然的帶著點歉意的笑容。
隻是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幾分僵硬。
他對著周硯,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穩,甚至刻意帶上了一點輕鬆:“抱歉,喝多了,有些胡言亂語了。”
他頓了頓,目光飛快地從周硯臉上掠過。
不敢深看對方眼中可能存在的審視或彆的什麼情緒。
“那個……不勝酒力,先回房休息了。”
說完,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側身繞過周硯,邁開有些虛浮的步子,朝著船艙的方向走去。
他的腳步有些快,幾乎是逃離。
齊小川確實是在逃離。
他怕。
怕再在這片星光下,在這孤絕的身影旁多待哪怕一刻鐘。
那被海風和喧囂暫時壓下的最初那個滾燙又禁忌的問題,會再次衝破他搖搖欲墜的理智,然後脫口而出。
而現在,顯然不是時候。
這片海,這個人,這個夜晚,都承載不了那樣的答案。
或者,是更深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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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航程出奇地順利,再未遭遇那等要命的驚濤駭浪。
風帆飽滿,一路向北。
半個月後,溫州青牙巷口輪廓,終於在深沉的夜色中顯現。
船是半夜悄然抵岸的。
舷外燈火稀疏,隻有岸上幾點昏黃的光暈在濃墨般的夜色裡暈染開。
齊小川被甲板上刻意壓低的卻又透著利落的腳步聲驚醒。
他心頭莫名一跳,迅速起身,隻來得及抓過搭在椅背上的外衫胡亂披上,便輕手輕腳地推開了艙門。
夜風裹挾著細微的雨絲撲麵而來,帶著夜晚海麵的寒意。
他隱在艙門投下的陰影裡,眯眼望去。
不遠處,船頭甲板的燈籠光暈下,周硯挺拔的身影清晰可見。
他正與一個站在更深暗處的中年男人低聲交談。
那人身形模糊,麵目隱在鬥笠和夜色中,看不真切。
隻見那人似乎微微頷首,隨即擡手一揮,他身後的陰影裡立刻無聲地現出十數條精悍的身影。
這些人動作迅捷,魚貫登船,秩序井然。
直奔貨艙方向。
整個過程除了靴底與甲板極輕的摩擦聲,幾乎不聞人語。
很快,兩人一組,擡著一個個沉重的用油布裹得嚴嚴實實的狹長箱子。
步履沉穩地沿著搭好的跳板迅速下船,消失在岸邊的黑暗裡。
齊小川靜靜地看著,身體緊繃。
他並非刻意窺探,隻是這深夜的秘密交接,透著一種與尋常商船截然不同的、刀鋒般的肅殺氣息。
“喂,”一個帶著點懶散又有些挑釁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很近的地方響起。
驚得齊小川肩頭微聳。
“你不好奇他們搬運的貨是什麼嗎?”
齊小川冇有回頭,也知道是白青。
對方嘴裡似乎還咬著什麼,發出細微的哢嚓聲,聞著香氣,大概是什麼瓜類。
他緩緩搖了搖頭,目光依舊追隨著那些消失在黑暗中的沉重箱影。
“不好奇。”聲音平靜無波。
他是真的不好奇是什麼。
但他心中已有了模糊的猜想。
總之,絕不是周家明麵上那些供人賞玩的商物。
而是……某種這個時期,見不得光的、卻能要人命的東西。
白青似乎覺得無趣,哢嚓一聲咬斷了嘴裡的黃瓜,嘟囔了一句:“冇勁。”便轉身離開了。
他確實不喜歡齊小川。
這人,和他哥一樣,心思太深。
像蒙著霧的海麵,讓人看不透底,也撈不著好處。
冇一會兒,那夥人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搬空了目標貨物。
雲帆號重新陷入了沉寂,彷彿剛纔的一切隻是一場幻覺。
隻有岸上更夫敲擊梆子的聲音,單調地穿透雨幕傳來,恰好是三更。
天空飄落的細雨似乎稠密了些,沙沙地落在甲板上,也濡濕了齊小川額前的髮梢。
他仍站在原地望著那些人消失的方向,以及岸邊零星幾點彷彿沉睡的燈火。
就在這時,一盞燈籠的光暈移動過來。
周硯撐著一把油紙傘,正朝著船艙這邊走來。
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依舊是那副沉靜如水的模樣。
他目光掃過隱在艙門陰影處的齊小川,腳步未停,但眉頭卻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顯然對於齊小川此刻出現在這裡有些意外,或許還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二十一響。”
齊小川的聲音不高,他的目光從岸邊收回,落在周硯微微蹙起的眉間。
周硯的腳步頓住,油紙傘邊緣的水珠連成一線墜落。
他身後的陸青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警惕。
“齊先生什麼意思?”陸青上前半步,手已按在腰間暗器上。
齊小川冇有理會陸青的敵意,隻是平靜地指向岸邊:“更夫敲梆,三更整,每次都是三更。”
周硯的眼神驟然銳利。
他轉身望向岸邊,雨幕中隱約可見更夫佝僂的背影正緩緩離去。
“連續七次。”齊小川補充道。
“從第一箱貨物下船開始,到最後一箱離開,不多不少正好七聲梆響。”
雨聲忽然變得密集起來。
齊小川感到後頸一陣發涼,不知是雨水還是直覺帶來的寒意。
“你懷疑更夫有問題。”周硯這句話不是疑問。
齊小川點頭。
陸青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猛地轉頭看向岸邊。
那個孤獨的更夫身影已經消失在巷口轉角。
周硯的傘微微傾斜,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他肩頭,浸透了深色衣衫。
“帶人去查探一下。”他低聲吩咐道。
陸青領命而去,三道身影如鬼魅般掠過甲板。
雨更大了,敲打在甲板上的聲音如同無數細小的鼓點。
周硯忽然轉向齊小川,傘麵傾斜,將他一同籠罩在乾燥的空間裡。
“為什麼要說出來?”
齊小川迎上他的目光,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落:“因為那些箱子裡裝的是火器和藥材。”
這不是猜測,而是陳述。
周硯的瞳孔微微收縮。
“而我也在船上。”齊小川繼續道,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我說過的,冇人比我更希望你平安。”
周硯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
傘下的空間突然變得逼仄,齊小川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合著海風的鹹腥。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周硯低聲道。
“意味著如果訊息走漏,整船人都得掉腦袋。”齊小川直視周硯的眼睛,“包括我。”
甲板另一端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陸青回來了,臉色陰沉如鐵:“少爺,人冇抓到,但從他身上掉下了這個。”
他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枚銅製令牌。
齊小川不認識這個令牌,但他知道,剛纔的秘密已經暴露。
周硯接過令牌。
“準備撤離。”他下令,聲音恢複了往日的冷靜。
“一炷香內清船。”
陸青領命而去。
方纔還寂靜的甲板瞬間被驚醒。
雜亂的腳步聲、低沉的吆喝聲、繩索摩擦的吱嘎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雨夜的死寂。
原本停泊安穩的雲帆號,再次啟航。
齊小川靠在濕冷的艙壁上,看著人影在昏黃的燈籠光暈下匆忙穿梭。
陸青帶著人飛快地檢查著,確保冇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痕跡。
船錨被沉重的鐵鏈絞起,水手們奮力拉扯著帆索,濕透的帆布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迅速鼓脹起來。
船身微微一震,開始緩緩離開,重新投入深不可測的黑暗海麵。
這倉促的再次啟航,幾乎是在靠岸後不到一個時辰內完成的。
冰冷的雨水沖刷著甲板,也沖刷著所有人心頭的驚悸。
船在夜色的掩護下,如同離弦之箭,向南疾馳而去。
第二日,天色灰濛,鉛雲低垂。
經過一夜近乎亡命的疾馳,海麵漸漸開闊,緊繃的神經並未因此鬆懈,反而因為補給告罄的現實而更加沉重。
船艙裡,食物和淡水早在三日前就已經告急。
駕駛艙內氣氛凝重。
嚴叔攤開海圖,緊鎖著眉頭。
他粗糙的手指在地圖上遊移,最終停留在一個小小的標記點上。
“就這個長灘港吧,”聲音裡帶著疲憊的沙啞。
“離得最近。”無論如何,得靠岸補給了,否則弟兄們撐不住。
齊小川不知何時也來到了駕駛艙門口,他倚著門框,目光同樣落在那張海圖上。
他看到了嚴叔所指的長灘港,一個在地圖上幾乎被忽略的小點。
標註簡單,顯然隻是個供過往小船短暫歇腳、補充些淡水的小巷口。
規模極小,物資恐怕也有限。
他的視線順著海岸線繼續向上移動,最終停留在另一個更大、更清晰的港口標記上。
“嚴叔,”齊小川開口,“長灘港太小,恐怕補不了多少東西。”
他上前一步,指尖輕輕點在距離稍遠的一個標記上,“要不……再堅持一日,到這個舟山港?”
駕駛艙裡幾道目光瞬間聚焦在他身上。
嚴叔也擡起頭。
“舟山港規模大得多,補給充足,選擇也多。”齊小川迎著眾人的目光,繼續平靜地分析。
“而且,”他頓了頓,彷彿不經意地提了一句,“船上還有不少要出的商貨。”
“舟山港埠頭大,商行多,說不定能就地出掉一些。”
他這話說得含蓄,卻點中了要害。
嚴叔是周家的老人,自然明白其中的關節。
周硯此次冒險護送那批要命的“暗貨”是首要任務。
但明麵上,雲帆號還是一艘載著周家商貨的商船。
溫州出了岔子,貨物若原封不動帶回去,不僅損失一筆收益,更會讓周硯在周家那些虎視眈眈的族人麵前落人口實。
他如今雖是掌權人,可位置坐得並不安穩。
內憂外患,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能在舟山處理掉部分貨物,哪怕隻是杯水車薪,也總比空手而歸強。
至少能堵住一些悠悠之口,緩解部分壓力。
嚴叔沉默了片刻,最終,轉頭對旁邊的人吩咐道:“阿啟,傳話下去,調整航向,目標舟山港!”
“讓兄弟們再咬牙撐一日,到了地頭,好好補給!”
“是!”阿啟領命,快步跑了出去。
嚴叔望著齊小川離開的背影,說道:“齊小兄弟,多謝了。”
齊小川腳步未停,隻微微點了點頭。
他之所以冇找周硯而是來找嚴叔,就是因為,他不想周硯多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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