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恩怨十年劍 第107章 票決生死
隻有把屠刀真正交到某一個人的手上的時候,他才會意識到自己是在殺人。
投票的石頭,就是一把把殺人的屠刀。
陳忘之所以要票決生死,就是要把屠刀遞到每一個人的手上。
三天的時間很快,快到大家夥兒來不及和這個被他們救下的姑娘產生太多的交集。
一大早,大家夥兒又匆匆出門去了,在鎮子入口的牌坊處支起一黑一白兩個箱子,黑色表示死亡,而白色代表生存。
兩個箱子均用黑幕遮擋的嚴嚴實實,防止被人偷窺到內部的情況。
楊延朗準備好特意染過的石子,等安南鎮鎮民聚齊的時候,便會將石子挨個兒的分發下去,再由這些人決定將石頭投入黑色或白色的箱子裡,以此決定淩香姑孃的生死。
茲事體大,幾乎所有人都來到這裡,隻留下尚在休養的淩香姑娘和負責照顧她的芍藥。
事關生死,淩香的心中卻並無忐忑,可她還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並非為自己的生死大事,而是在思慮陳忘跟她說的那一件事情:那個嗎?」
道不同尚未開口,站在一旁的陳忘倒先插進話來,字字句句擲地有聲,甚至夾雜著些許憤怒的情緒。
老鎮長聽了這一番話,不禁氣的渾身顫抖起來,畢竟在安南鎮中,他一向以德高望重自居,還從沒有遭受過如此近乎斥責般的呼喝。
不過,他卻並沒有立即反駁,對於這些隻知道動用武力的粗野漢子、江湖草莽,他一向是不怎麼瞧得起的。
等投票結果出來,老鎮長倒要看看,這些一向自稱信義為先自詡俠士之人,竟還能當眾抵賴不成?
不過,在正式投票之前,老鎮長還是走到安南鎮鎮民麵前,大聲疾呼:「鄉親們,妖女之禍,曆曆在目;山神之怒,隻在旦夕。如今我們隻有齊心協力,在妖女尚未成形之時將其誅殺,方能讓安南鎮永保安寧太平。祖輩教訓,萬不可忘,切記,切記。」
說罷,老鎮長還不忘喊幾句口號:「誅殺妖女,誅殺妖女。」
他本以為振臂一呼之下,鎮民們會像前幾日在聖地那般群情激憤,一呼百應。不料這次結果卻大不相同,響應者寥寥無幾,更多的鎮民則在小聲議論。
張小虎悄悄拽了拽張三爺的衣袖,小聲問道:「爺爺,我們怎麼投?」
張三爺俯下身子,對孫子說:「山神顯靈,說這姑娘不是妖女,你說怎麼投。鎮長這老頑固不信老夫,可老夫親眼所見,還能有假?你不也親眼看到山神顯靈了嗎?胡亂殺人,是要遭天譴的。」
張小虎連連點頭,表示肯定。
另外一邊,剛剛成婚不久的小夫妻梁原以及周萍萍也在小聲嘀咕著。
周萍萍對丈夫耳語道:「原,那個小姑娘,看起來還蠻可愛的呢!對吧!」
梁原聽了妻子的話,連連點頭,附和道:「嗯,那姑娘長的蠻漂亮,說話也輕聲細語,溫柔的緊……」
說到這裡,梁原敏銳地發現妻子的臉色有些變化,急忙改口道:「除了比我的萍萍差些,其他都挺好的,怎麼看也不像個妖女。」
周萍萍聽了這恭維的話,再次露出笑容,嘴上卻說:「我們談論淩香姑娘,提我做什麼。我隻是想,這樣一個姑娘,這麼不明不白死了,唉!」
「要不,咱們……」梁原試探地提了一嘴。
「原,咱們投她活好不好,至於能不能成,就看她的造化了。」周萍萍搶在梁原之前開口了。
梁原也是這個意思,既然妻子已經開口,便順坡下驢,道:「就聽娘子的。」
恰在此時,梁原的父親梁山走了過來,拍了拍梁原的肩膀,特意囑咐道:「原兒,當年妖禍之時你年紀尚小,可為父也為你講過許多當年安南鎮的慘狀。今日,妖女必須要死,安南鎮才能永保安寧。」
梁原嘴上答應著,心裡卻想:「反正有帷幕遮擋,大家夥兒也不知道是誰投的,不用擔袒護妖女的罵名。何況就算自己投了那姑娘活命,也未必能影響大局。」
梁山自然不知道兒子兒媳已經下定決心,定會違逆他的意思。
交代完畢,未等兒子反駁,便匆匆離開,加入他那一幫老夥計的集會中去了。
「哼,張三爺鬼迷心竅了,山神誅妖除邪,怎會袒護妖女。」李木公揮舞著手臂,大聲吆喝著。
周天元撓了撓花白的頭發,咳嗽幾聲,道:「妖女淩若蕊之事曆曆在目,彷彿昨日,我等安南老人,怎能容許再出一個妖女。」
「自然不許,」梁山聽老夥計談的熱鬨,也插了一嘴,道:「老夥計們,咱們都聽老鎮長的,誅殺妖女,人人有份。這是正義之舉,必會得到山神庇佑的。」
一向狂妄的鎮中少年高歌此刻正銜著一枚樹葉,無所事事地坐在路邊,聽到這幫老家夥們談話,忍不住湊了上來。
聽了幾句之後,不由得自說自話道:「老頑固們心狠手毒,還妄想山神庇佑?且不說小虎親見山神顯靈,要求寬恕淩姑娘;單說咱們祖傳的幾幅壁畫,都流傳出淩懷斌將軍與巫的生死愛戀,我聽了,也不是沒有可能的,想來那故事繪聲繪色,生離死彆之情讓人潸然淚下,總比先前那利用與背叛的故事要順耳許多。」
老梁山聽這小子如此初生牛犢不怕虎,氣不打一處來,嘴裡說道:「年輕崽子,不知天高地厚。」
聲音不大,卻鑽到曾經欺負過淩香的一群少年混混兒的耳朵裡,為首的叫梁化成的反駁道:「老叔,您可彆一棒子打死了。且不管她妖女不妖女的,似我等這般鎮中年輕後生們,可是心係自身安危,絕對不會在乎一個要飯小叫花子的死活。」
紛紛議論,無休無止……
老鎮長的口號淹沒其中,顯得蒼白無力。見此情形,他也隻好強掩尷尬,悻悻退到一旁。
道不同卻在此刻站了出來,作為本鎮的官員,他有必要也有義務最後爭取一下。
道不同大聲喊:「鄉親們,大家安靜一下,在投票開始之前,請聽我一言。」
實話說,自從道不同懲治了鎮中豪強朱大昌,鎮民對這個清廉無私、不畏權貴的大人還是心服口服的。
也正因為這段時間積攢下的威信,在聽到道不同的聲音之後,鎮民們逐漸停止了議論,慢慢安靜下來。
道不同看著台下的鄉親們,心中始終相信:他們不過都是普通的老百姓而已,善良、淳樸,隻是安南鎮地方偏僻,訊息閉塞,才使他們無知而生畏,迷信妖魔之說,造成如今的局麵。
道不同醞釀了一下情緒,方纔開口,說出瞭如下的一番話。
「鄉親們,道不同自上任之初,便立下誓願,為官一任,便要造福一方。我初到安南,便整治豪強,定了安南一霸朱大昌的罪。本想從此之後,還地於民,借安南特有之地利,發展苦茗,定能使人人致富,安居樂業。如今一切安置妥當,光大安南指日可待,不成想,不成想……」
道不同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又將這口氣緩緩吐出,待心緒平複,方繼續開口。
「不成想,安南竟還有活人祭祀之舉,迷信妖魔之說,未有開化之象。愚至於此,何堪大任!如今不僅不遵法度,私刑殺人,竟還要用此等荒謬之舉決人生死,視人命若兒戲,實在是愚不可及。」
話音剛落,鎮民又陷入紛紛議論之中,然而除個彆讀過書的人以外,多數人對他這文縐縐的官話是似懂非懂的。
而道不同隻是在發泄心中抑鬱,也不指望他們聽懂,隻是在抨擊票決生死乃荒謬之舉時,特意觀察了一下提出這個建議的陳忘的反應,卻見他麵色如常,似無波瀾。
道不同繼續說下去,言辭懇切。
「鄉親們,淩香姑娘隻是一個女孩子,她就像你們的姐姐、妹妹、女兒,正是大好的年華。
她流落安南鎮,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她渴望你們像對待親人一樣對待她,渴望得到溫情與嗬護,渴望一頓飽飯、一碗熱湯、一個玩伴、一聲問候,僅此而已。
說到底,她隻是個無辜的弱女子罷了,既無害人之心,又無害人之行,更沒有害人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沒有妨礙過你們,反而是你們中的某些人,經常的欺負她。如果沒有那瘋瘋癲癲的李醜護著,誰知道這姑娘還會不會受更多的欺負,也許會死在山林裡。
她被大家最看不起的瘋子撿了回來,可是,在這個號稱民風淳樸的百年古鎮,卻因為一個極其荒謬未得證實的傳說,要將這個死裡逃生的姑娘活活殺死在祭壇之上。
承蒙上天開眼,幾位俠士將命懸一線的姑娘救了回來,避免了大家都成為殺人犯的可能。可是,事已至此,眾位鄉親卻仍舊被蠱惑心智,執迷不悟。
如今,我們竟要用手中的石頭,來草率地決定淩香姑孃的生死。
這是大家的決定,道不同無力乾涉。
但是,我希望大家能夠明白,你們每一個人手上,拿著的不是輕飄飄的石塊,而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你們感受到它的分量了嗎?想一想你們的姐姐、妹妹、女兒,甚至是你們自己,我相信,安南鎮的鄉親們,會做出正確的判斷,以及正確的選擇。」
終於,道不同的話說完了。
現場的氣氛隨著道不同的話逐漸變得嚴肅起來,鎮民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手裡捏著的,是一條鮮活的人命。
這裡的每一個手中的石塊,都有可能變成殺人的屠刀。
這一次,鎮民們終於**裸的站在人前,至少站在自己的內心麵前,而不是躲在人群中,被裹挾著喊一些自己都不懂的口號,做出一些不經思考的判斷來。
投票正式開始了。
除去吃奶的孩童,以及站在帷幕前監督的老鎮長和道不同之外,安南鎮共來了三千七百九十三人。
他們依次排成長隊,從楊延朗或者張博文手中領取屬於他們的石塊,並輪流走到帷幕後,將石塊放進黑色或者白色的箱子裡,做出自己的選擇。
待投石結束,時間已經過午。
黑幕被慢慢揭開,一生一死兩個箱子呈現在眾人麵前。
展燕拄著柺杖,一瘸一拐走到兩個箱子麵前,將裡麵的石頭倒了出來,在道不同和老鎮長的監督下,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一個一個地清點數目。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在展燕將生與死兩個箱子的石塊一一抵消之後,場上便隻剩下了一塊石頭。
這是最後一個石塊,再沒有彆的石塊可以與它配對。
展燕將石塊拿起來,她的手有些顫抖,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終於,她宣佈了最終的投票結果:
「生,一千八百九十六個。」
「死,一千八百九十七個。」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