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恩怨十年劍 第379章 茅塞頓開
李麗春仍舊居住在古宅附近的小院子裡,靜靜等待著墨堡之中傳來的訊息。
晚飯早已做好了。
李麗春倚門而立,翹首以望,期待著楊延朗的歸來。
她很想看到楊延朗的身影,想要一家人一起吃一頓晚飯,然而她知道,這大抵是不可能的。
若今日事成,楊延朗將不再是自己手底下那個潑皮打鬨的孩子了,而是青龍會的會主。
「唉!」
李麗春歎了一口氣。
按理說,十年謀劃,一朝功成,她該當高興才對,卻不知怎的,心裡頭總覺得空落落的,有些許落寞。
「不等了。」
李麗春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氣,走向屋裡,轉身的瞬間,滿麵憂愁變作一個笑臉,對月兒道:「臭小子不在,咱們娘倆兒吃。」
「嗯。」
江月兒輕輕點點頭,走到桌前,默默將留給楊延朗的第三副碗筷收起來,然後乖巧地坐在凳子上。
她拿著筷子,卻忘記夾菜,默默在白飯裡扒拉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忽的,江月兒眸子一亮,將低埋的頭抬了起來,喊了一聲「朗哥哥」,便將筷子一丟,三兩步奔至門前。
「楊延朗回來了?可是,自己怎麼沒聽到動靜?」
李麗春心中疑惑,又有所期盼,乾脆也隨著江月兒奔去的身影,朝門外張望著。
可房門開啟的一刻,卻隻吹刮來一陣冷風。
「沒有人。」
江月兒眸子裡的光消失了,話音很小,似在低喃。
李麗春也默默收回目光,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知自己在期盼著什麼,隻道:「月兒,回來吃飯吧!彆放涼了。」
「哦!」
江月兒輕輕應了一聲,隨即掩住房門。
然而,那房門剛要關上的片刻,卻忽的有一隻手伸了進來,阻住了即將關閉的房門。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了進來:「娘,月兒妹妹,我回來了。」
「朗哥哥!」
江月兒喜笑顏開,一把將房門拉開,目光向外看去。
楊延朗正站在門口。
「月兒妹妹,」楊延朗一眼看到桌上未動的飯菜,勾起食指,在江月兒鼻頭兒上颳了一把,道:「就知道你們會等我開飯,怎麼樣,餓壞了吧!開飯開飯。」
「嗯。」
江月兒回頭,將早已準備好的楊延朗的座位從桌子下拉出來,又一路小跑著,拿出剛剛收起的碗筷,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楊延朗的麵前。
楊延朗看了看桌上的飯菜,有紅燒肉、鬆鼠桂魚、燒雞和幾個清炒時蔬,狠狠嗅了嗅,一時間味蕾大動,夾起菜來,在飯碗裡大口扒拉著。
李麗春看著楊延朗的樣子,心中十分歡喜,但又想知道墨堡之事究竟如何。
她試探詢問道:「延朗,你的身世……」
「折騰了一天,餓了餓了。」
楊延朗似乎在有意迴避一些問題,見李麗春和江月兒未動筷子,當即揪下燒雞那兩條肥大的雞腿,一人碗裡放了一個,開口道:「快吃啊!出來闖蕩數月,好不容易一家人團團圓圓吃頓飯。」
李麗春象征性地吃了兩口,尋著機會,又開口問道:「那青龍會的會主……」
「會主?什麼會主?」
楊延朗裝傻充愣:「說的我都聽不懂,從前在興隆客棧,娘總教我』食不語寢不言』,我就說你自己都做不到吧!要我說,嘮嘮嗑也好,一家人吃個飯,不說說話多無聊,隻是如同當初在興隆客棧中一般就好,我聽不懂的話,就不要老是提起了。」
一番話說完,李麗春竟不敢再提青龍會之事。
隻是這一頓吃的卻很是沉默。
三人各懷心事,倒更像三個陌生人強行拚桌吃飯,不似當年興隆客棧中談天說地,其樂融融。
如此氛圍之中,就算是美味佳肴在麵前,也吃不儘興。
李麗春隻象征性地吃了兩口。
江月兒則大都咬著筷子,低眉順目,一會兒看看李麗春,一會兒又看看楊延朗,薄唇都快被咬出血來,也沒說出一句話。
楊延朗則低頭大口扒拉著飯菜。
他吃的又多又急,不是因為餓了,而更像是一種掩飾。
「吃飽了。」
楊延朗將碗筷往桌上一磕,撫著肚子後仰在椅子上,碗中已經粒米不剩。
「我來收拾碗筷。」
江月兒見狀,匆匆將吃完了飯的碗筷收走。
她看出娘有話要講,想要借機給他們創造一些獨處的時間。
待江月兒走去廚房,李麗春想了又想,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延朗,其實……」
「娘,我好像吃撐了,得出去消消食兒。」楊延朗仍在刻意迴避。
說罷,他一起身,頭也不回地朝院子裡走去,絲毫不給李麗春開口說話的機會。
月朗星稀,寒風拂麵。
楊延朗不知何去何從,陰差陽錯地,竟又一次登上了屋頂。
前路茫茫,竟是一片未知的漆黑。
「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一切就能回的去嗎?」一個聲音驀地從背後響起。
「誰?」
楊延朗猛地回頭,卻見一身著黑衣黑裙的女子站在屋簷之上,與黑夜融為一體。
楊延朗心中驚異,問道:「賊女,你什麼時候到這來的?」
「很早,」來人正是展燕:「從頭到尾看你扒完了一碗飯。」
「我……」
楊延朗坐在屋頂,將頭埋在膝上,開口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感覺自己的人生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一切都不真實,你能懂這種感覺嗎?」
「我不懂,」展燕回答的很直白,也很誠實,隻是她接著開口道:「但我不覺得有人能安排你的人生,隆城的日子是真實的,李嬸兒對你的愛是真實的,月兒對你的依賴也是真實的……實在不行,我們幾個總是真實的吧!」
「從隆冬將儘的隆城,到春光乍現的洛城,夏日炎炎的西南、東南,水都玄武門、山中桃源村,一路的經曆,應該是真實的吧!他們是暗中為你鋪了路,給予了期待,可選擇權仍舊在你手中,沒有人能強迫你,不是嗎?」
楊延朗沉默了。
他在思考。
「人是要往前看的,強行回到過去,就會像剛才的飯桌上一樣,那才更像是一種表演:每個人都在儘力演出從前的樣子,卻忘了自己真實的模樣。」見楊延朗沒有開口,展燕繼續說道。
「可是,我不願意,為什麼要逼我!我隻是隆城的一個小混混,無憂無慮,耍點小聰明賺點小錢,後來又跟著大家闖蕩江湖,自由自在的,可突然跑過來一群人,說我娘不是我娘,他們纔是我的親人,我要擔起什麼責任,扛起什麼擔子,他們的恩怨情仇和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為壓根兒就不怎麼認識的人負責?」
楊延朗滔滔不絕,訴說著心中的苦悶。
「嗯……」
展燕思考了一陣,開口道:「也是,換做是我,一群不認識的人找我認親,還要我承擔責任,我也不乾,我覺得,你做的對。」
「什麼?」
楊延朗有些納悶兒,尋思展燕不是來勸自己的嗎?
「我被你說服了,」展燕雙手一攤:「就這麼簡單。」
「啊?」
楊延朗反而有些急了,開口道:「賊女,你還有沒有立場,剛才還一堆大道理。」
「那些是我剛纔在屋頂上絞儘腦汁尋思出來的,唉,跟陳大哥一起待的久了,道理都多了起來,」展燕說到一半,話鋒一轉,道:「可講道理很費勁的,說來說去,還不如想乾嘛乾嘛,為什麼要那麼彆扭呢!」
「可他們畢竟是我的親人,多年謀劃,在各種勢力之間周旋,他們也很辛苦的。」楊延朗爭辯道。
「你好糾結啊!」展燕道:「不知道你這小子到底想乾嘛,我勸你,你滔滔不絕;我支援你,你又不肯就範。」
楊延朗想了想,開口道:「我也不知道,可墨吟她畢竟是我生母,若是完全不理,我也……」
「啊?」
展燕張大了嘴巴,開口道:「誰說墨吟是你孃的?」
「不是嗎?」楊延朗同樣驚訝。
「嗨!其實她是你姑姑啊!」展燕道:「你連真相都不去瞭解,就在這裡自怨自艾,臭小子,真有你的。」
說罷,展燕又將楊延朗的身世跟他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
「我本該姓墨?」楊延朗有些許驚訝。
展燕點點頭,道:「所以呢!那些楊家人,充其量隻是你孃家人,沒有那麼親近的。你看墨吟要你執掌青龍會時,那幫首領扭扭捏捏的樣子,很牽強嘛!所以,你答不答應呢,其實無傷大雅,說不準人家盼著你不答應,好乘機上位呢!」
「不至於吧!」楊延朗開口。
「那可未必,你也看到了,偌大一座機關城,誰不想要?不要白不要,」展燕道:「信不信,明天你說不要,他們就敢兄弟成仇,打他個頭破血流的。」
「其實,我也不是不想要,就是我什麼都不懂,有點兒怕,覺得擔子太重,」楊延朗道:「再說,萬一真當了會主,一輩子留在墨堡,不能跟你們繼續闖蕩江湖,不能跟娘和月兒一直在一起,那還有什麼意思。」
「那你問問唄!」展燕直言不諱。
「問什麼?」楊延朗有些迷茫。
「笨,」展燕罵了一聲,道:「問問能不能繼續跟我們走,問問能不能跟李嬸兒和月兒妹妹在一起,問問當會主要乾些啥!嘴長在你身上,有什麼疑問就問問唄,問清楚了,乾不乾,還不是由你說了算。怎麼著,還能把你捆在會主座位上不成。」
楊延朗撓撓頭,嘿嘿一笑,道:「好像,是這麼回事兒。」
而展燕得出的結論是:陳大哥勸人的方法不成,還是打直球比較方便些。
二人正談著話,卻聽梯子處有響動,是江月兒洗完碗筷,怕楊延朗受凍,拿了條薄毯子上了房簷,卻不想展燕也在上麵。
「展燕姐姐,」江月兒看著二人,有些不知所措,開口道:「我就送條毯子給朗哥哥,毯子給你,我下去了。」
「月兒妹妹,」展燕走了過去,看了看江月兒,回頭對楊延朗道:「你的小青梅來了,我就不打擾你們卿卿我我了,不過回頭記得也跟李嬸兒聊聊,把你這臭小子拉扯大,她挺不容易的。」
江月兒聽了展燕過於直白露骨的言語,耳根一紅,默默低下頭來。
「誰是臭小子,你這個賊女。」楊延朗嘴上不饒人。
江月兒挽留道:「展燕姐姐吃了嗎?下麵還有些飯菜,我給姐姐熱一熱,夜裡寒涼,不宜趕路,今晚就在這兒住吧!」
「算了,不打擾你們一家團圓了,」展燕看了看墨堡的方向,開口道:「我娘好不容易來一趟,我也得跟她多待一待,嘮一嘮,省的她不放心,非要帶我回草原去。」
說罷,展燕也不多留,腳下一蹬,如一隻黑色燕子,沿屋簷一路飛去。
看著展燕遠去的背影,楊延朗茅塞頓開。
他似乎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