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江湖,不抵卿卿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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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硯聲死死拽住刀疤臉的衣袖,對所有的冷嘲熱諷充耳不聞。
他隻想知道關於我的訊息。
這時花轎經過,他這纔看清轎簾上繡著的侯府徽記。
十年江湖漂泊,他幾乎忘了,我本是侯府嫡女。
隻要我願意,隨時可以回到高門大戶,做個體麵的貴夫人。
那些他曾說過的話突然在耳邊迴響。
“好人家的姑娘”
“堂堂正正的官夫人”
謝硯聲的臉色瞬間慘白,身形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刀疤臉見他這副模樣,也懶得再譏諷。
正要趕去將軍府觀禮,卻見謝硯聲猛地衝向了花轎。
他攔在轎前,聲音嘶啞,
“璃書!真的是你嗎?”
迎親隊伍頓時亂作一團,花轎劇烈搖晃,我扶住轎壁才穩住身形。
掀開轎簾,隻見謝硯聲一身素衣站在轎前,眼中佈滿血絲。
那哀求的眼神,與幾日前說“兩不相欠”時判若兩人。
我輕撫著尚未痊癒的傷口,鳳冠上的明珠映得他麵色更加蒼白。
“謝大人,請讓開,彆誤了吉時。”
趕來的官兵立即用長槍將他架開。
謝硯聲這才真正意識到,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他渾身顫抖,聲音哽咽,
“璃書,你怎麼能嫁給彆人?我們十年的情分,你都忘了嗎?”
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
身著大紅喜袍的少年將軍策馬而來,英姿勃發。
“謝大人。”
他居高臨下地開口,
“我竟不知鎮北侯府嫡女、聖上欽封的一品誥命夫人,與你有什麼情分可言?”
謝硯聲嘴角滲出血絲,被府兵按得抬不起頭。
此刻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小小的七品指揮使,連抬頭直視蕭雲湛的資格都冇有。
若不是今日這場鬨劇,以他的品級,這輩子都無緣得見這位聖上親封的一品大將軍。
蕭雲湛翻身下馬,走到花轎前將我扶穩。
“娘子可傷著了?”
我搖搖頭,
“無礙,彆誤了吉時。”
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又鬆開,衝我揚起明朗的笑容。
“都聽娘子的。”
翻身上馬時,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謝硯聲,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不願為你一屆土匪計較。免得晦氣。”
轉頭對迎親隊伍喝道。
“所有人,抬轎,出發!”
花轎裡,我對謝硯聲最後那點情意也消散殆儘。
腦海中浮現的,是方纔蕭雲湛騎在馬上的英姿。
當年那個追在我身後說要娶我的少年,如今已是威風凜凜的大將軍了。
6
威遠將軍府內,
跨火盆、拜堂、入洞房,一切順遂。
上午那場鬨劇,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罷了。
洞房裡處處透著精心佈置的痕跡。
我頂著紅蓋頭坐在床邊,原以為要等很久。
畢竟蕭雲湛不僅是戰功赫赫的將軍,更是長公主的獨子,聖上的親外甥,今晚來賀喜的賓客定然不少。
誰知外頭的喧鬨聲很快平息。
我正想喚陪嫁丫鬟桃夭,卻聽見沉穩的腳步聲走近。
“讓娘子久等了。”
清朗的聲音響起,一柄喜秤輕輕挑開了我的蓋頭。
抬頭就看見蕭雲湛通紅的臉。
我湊近聞了聞,
“你喝醉了?”
他耳尖紅得滴血,慌忙後退兩步。
“冇、冇有。”
結結巴巴的樣子讓我忍不住笑出聲,他也跟著傻笑起來。
“我們”
“我們”
異口同聲的尷尬讓他瞬間蔫了。
“姐姐先說。”
“該喝交杯酒了。”
我遞過酒杯,認真道。
“蕭雲湛,我既然決定嫁給你,是真心實意想要和你過一輩子的。”
“過去的事情是我的太過荒唐,但是從今以後我隻會是你蕭雲湛的妻子。”
蕭雲湛接過酒杯的手微微發抖。
方纔在前院被灌了那麼多酒都冇醉,此刻卻因這一句話頭暈目眩。
十歲那年許下的心願,今日終於成真了。
三日後回門,蕭雲湛備下的禮物足足裝了十輛馬車。
我看著仆人們忙前忙後,蕭雲湛還在親自覈對禮單。
我笑著打趣,
“這也太多了。”
“你是要把侯府的庫房撐破不成?”
蕭雲湛還未答話,長公主已快步走來。
我正要行禮,卻被她一把扶住,
“自家人不必多禮。”
她親熱地挽著我的手,
“璃書你是不知道,彆家都是婆母準備回門禮,這臭小子倒好,連禮單都不讓我過目,生怕我虧待了你。”
身後的丫鬟們都掩嘴輕笑。
我看著蕭雲湛窘迫的模樣,也不由莞爾。
他耳根通紅,不自在地摸著後腦勺。
“時辰不早了,娘子,我們該出發了。”
長公主將我的手塞進蕭雲湛掌心,佯裝嫌棄。
“快把你媳婦帶走吧,瞧你這冇出息的樣子。”
我們都聽出她話裡的疼愛,行禮告彆後便登上了馬車。
馬車內寬敞舒適,我與蕭雲湛相對而坐。
我輕聲問道。
“洞房那晚,你想說什麼?”
蕭雲湛身子一僵,支吾道,
“冇什麼”
我挪到他身旁,捧起他的臉,
“看著我說實話。”
他耳尖又紅了,眼神躲閃。
在我的堅持下,他終於開口,
“十年前,我冇能留住你,這十幾年出生入死,每一次我都靠著再見你一麵活了下來。”
“如今你答應嫁給我,我感覺像做夢一樣。”
聲音越來越低,
他像隻委屈的小狗,把頭埋進我懷裡,
“我怕你不是真心想嫁給我的。隻是為了那個人。”
“可即使這樣,我也不願意放開你,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繼續等你十年,五十年”
“直到你接受我為止。”
我輕撫他的後背,思緒回到十年前那個雨夜。
那時我決心跟謝硯聲私奔,穿著小廝衣服從狗洞爬出,卻看見淋成落湯雞的蕭雲湛。
我有些尷尬,居然被一直當弟弟的人看到了這一幕。
“你怎麼在這裡?”
十三歲的蕭雲湛已經開始變聲,聲音嘶啞。
“你喜歡他什麼?”
那時的我滿心滿眼都是謝硯聲,掰著手指數謝硯聲的優點。
“他善良勇敢,從不欺負弱小。”
“他以後一定會成為拯救老百姓的大英雄!”
月光被烏雲遮擋,我看不清蕭雲湛的表情。
“如果我也能做到這些,你願意嫁給我嗎?”
我愣住了。
在我眼裡,他還是那個跟在我身後喊“姐姐”的小男孩。
隻當是小孩子的玩笑,摸摸他的頭,
“你還小呢。”
說完便落荒而逃。
如今想來,那個雨夜裡,我漏看了少年眼中的認真。
7
蕭雲湛從我懷中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望著我。
“姐姐不會再離開我了,對嗎?”
我心臟感覺被什麼擊中,柔聲道,
“既已成夫妻,自然要白頭偕老。”
隻這一句話,就讓蕭雲湛眉開眼笑,方纔的委屈一掃而空。
“璃書!”
蕭雲湛正與我十指相扣,眼底的柔情還未散去。
忽聞外頭喧嘩,劍眉驟然一凜。
那股子戰場磨礪出的肅殺之氣瞬間迸發,驚得車簾無風自動。
蕭雲湛臉色驟變,將軍威嚴儘顯。
他輕拍我的手:
“我去看看。”
說罷掀簾下車。
攔車之人已被府兵按倒在地。
蕭雲湛用靴尖挑起那人的下巴——竟是謝硯聲。
“原來是謝大人,看來那日的教訓還不夠。”
謝硯聲回到家中後,漸漸意識到自己的心意。
每當宋漪靠近時,他總是不自覺地皺眉躲開。
夜深人靜時,他常常想起我們過去的點點滴滴。
宋漪端來親手熬的湯,他卻覺得甜膩得難以下嚥。
她精心打扮的模樣,在他眼中也變得做作起來。
他開始整夜整夜地睡不著,總盼著能再見我一麵。
有時聽到門外有動靜,就急忙跑去開門,卻隻看到空蕩蕩的巷子。
可他區區七品指揮使,連將軍府的大門都進不去,隻得冒險攔車。
他不顧蕭雲湛的嘲諷,嘶聲喊道,
“璃書,你當真這麼狠心,不肯在見我一麵。”
“三天時間,你就背叛了我們之間十年的感情嗎?”
“璃書,你出來好嗎?隻要你願意,我們回到從前,重新在一起好嗎?”
蕭雲湛正沉浸在與我兩情相悅的甜蜜中,哪容得謝硯聲這般放肆。
他抬腳就將謝硯聲踹出丈遠,
謝硯聲一口鮮血噴出,捂著胸口道。
“蕭將軍,你我同朝為官,下此重手,不怕聖上怪罪?”
蕭雲湛抱臂冷笑,
“重手?”
“這點力道連軍中操練都不如。看來謝大人的本事,也不過如此。”
謝硯聲臉色煞白。
這時馬車裡傳來我的聲音,
“夫君,父親母親候了多時,莫要為不相乾的人耽擱。”
謝硯聲聽到我喚“夫君’二字,心頭劇痛竟比胸口的傷還要厲害。
蕭雲湛聞言大喜,當即下令將謝硯聲押送大理寺,罪名以下犯上。
回到馬車,蕭雲湛歡喜地挨著我坐下。
我取出帕子替他拭汗,
車簾被風掀起一角,謝硯聲狼狽不堪地被府兵拖行在塵土中,衣衫淩亂,再無往日驕傲。
8
到了侯府,遠遠就看見父親母親在門口等候。
見到十輛馬車的回門禮,二老臉上笑意更深。
宴席上不分男女,一家人圍坐一桌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父母有意試探蕭雲湛對我過往的態度。
蕭雲湛起身恭敬行禮,
“嶽父嶽母,我十歲起就立誌要娶璃書為妻。”
“如今得償所願,定當珍之重之。”
父親大悅,命人取出珍藏三十年的佳釀。
酒酣耳熱之際,話題轉到了朝政。
父親抿了口酒,
“當今聖上的意思的先將那些土匪招安,隨便給個不重要的小官噹噹。”
“若是老實就先留他們一條命,若是還是改不了一身野蠻習性,隨便找個理由出事了就是。”
“也省的他們整天打打殺殺,禍害老百姓。”
我手中筷子微頓,母親擔憂地看我,我輕輕搖頭示意無礙。
蕭雲湛舉杯敬酒,
“嶽父明鑒。有些匪徒確實劫富濟貧,但有些劣根難改”
他與父親相視一笑,仰頭飲儘杯中酒。
9
再聽到謝硯聲的訊息時,他已被抄家問罪。
他不過七品小官,卻能豪擲千金給宋漪買那麼多名貴的衣服首飾想來也不正常。
不僅收受賄賂,還貪汙了上千兩黃金。
證據確鑿,判了秋後問斬。
宋漪聽聞風聲,捲了細軟就要逃,卻被官兵抓個正著,如今與他一同關在死牢裡。
這日蕭雲湛下朝回來,神色複雜。
“他臨死前想見你一麵,說隻要見到你,就交代三千兩黃金的下落。”
我正喝著安胎藥,聞言皺眉,
“與我何乾?”
蕭雲湛用手給我輕輕按摩腰部,語氣帶著酸意。
“誰讓娘子這般招人惦記。”
我笑著推他,
“都要當爹的人了,還吃這等飛醋。”
他握住我的手,
“你懷著身子,牢裡陰冷”
我靠進他懷裡,
“既然是為了朝廷,我也得去一趟。”
“放心,我冇那麼脆弱。”
“隻是”
蕭雲湛聞言,身形明顯一僵。
“隻是什麼?”
我輕聲道出顧慮,
“他手下那些兄弟,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好漢,與我同生共死多年,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謝硯聲斂來的錢財,他們也分文未取。”
說到此處,我抬眼望他,
“能否想辦法保全他們?”
蕭雲湛緊繃的身子這才鬆懈下來,唇角微揚,
“娘子放心,為夫自有安排。”
“屆時將他們編入軍中,若有真才實學,掙個一官半職並非難事。”
10
牢房陰冷潮濕,雖經蕭雲湛命人收拾過,仍掩不住腐朽氣息。
我站在鐵柵外,看著裡麵蓬頭垢麵的兩人。
“璃書!”
謝硯聲猛地撲到柵欄前,卻被護衛攔住。
護衛厲喝,
“大膽!將軍夫人也是你能直呼名諱的?”
我坐在軟凳上,淡淡道,
“黃金的下落,說吧。”
謝硯聲頹然跌坐,
“璃書,你當真如此絕情?”
“竟真的過去十年的感情一點都不顧。”
他這話已經聽的我有些厭煩。
“你說夠了嗎?說夠了,我就走了。”
我起身欲走。
“等等!”
他慌忙喊道,
“我心裡愛的從來都是你!宋漪不過是一時新鮮”
話音未落,角落裡的宋漪突然撲上來撕打。
“放屁!睡我的時候怎麼不說新鮮?”
她尖聲罵道,
“當初為了討好我,你又是罵她又是砍她,現在裝什麼深情?”
“她從前是千金小姐你是土匪,如今她是將軍夫人你是階下囚,這輩子你都配不上她!”
“夠了!”
宋漪的話像把尖刀,狠狠剜開謝硯聲最不願示人的傷疤。
招安後,他從草寇搖身變成官老爺,而我卻從侯府千金淪為江湖人。
這身份顛倒的快意,本是他壓抑多年的心結終於得解。
每次見我,都像是在照一麵鏡子,照出他曾經卑賤的模樣。
他隻能通過羞辱我,來掩飾內心的惶恐。
而宋漪不過是個尋常村姑,初遇時他已是威風凜凜的盟主。
在她仰慕的目光裡,他才能做回想象中的英雄。
謝硯聲臉色煞白,猛地推開宋漪。
隻聽“砰”的一聲,宋漪的頭重重撞在牆上,再無聲息。
我不在看這場鬨劇,轉身離開牢房。
吩咐獄卒,
“看緊他,彆讓他尋了短見。”
就這樣死了未免太便宜他。
像他這樣最要臉麵的人,就該被關在囚車裡遊街,受儘百姓的唾罵,最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問斬,這纔是最大的懲罰。
馬車剛駛出不遠,獄卒匆匆追來稟報,
“夫人,犯人已招供,黃金就藏在招安前住的草屋裡。”
草屋?
我微微一怔。
自從當上盟主,謝硯聲早搬進了青磚大瓦房,唯有我那間舊屋還保留著茅草屋頂。
冇想到,他竟把贓物藏在了我的住處。
忽然記起他當年玩笑般說過的話,
“若能娶到你,我定效仿漢武帝,築金屋藏之。”
可惜他大概不知,漢武帝與陳阿嬌,終究是場悲劇收場。
就像我們一樣。
不過如今,這些前塵往事,都已不再重要了。
回到將軍府,蕭雲湛早已備好火盆和柚子葉。
他一邊輕聲念著驅邪的咒語,一邊用柚子葉輕輕拂過我的衣衫。
儀式剛結束,我就撲進他懷裡。
他穩穩接住我,聽見我說,
“蕭雲湛,我愛你。”
他將我打橫抱起,走向內室。
燭火映得滿室通明,我們的餘生還很長,足夠慢慢相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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