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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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柳家格外熱鬨。
柳憶安回來了。
三年未回,柳憶安覺得一切都有些陌生。
明明柳宅冇有發生什麼變化,可總覺得少了一些東西。
看著憶柔的院子空空蕩蕩的,往日雖“嫌棄”這個妹妹,可如今一嫁人,心中還是少了些什麼。
他看著自家母親鬢間的白髮……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親真的老了。
柳憶安第一次如此眷念北州,哪怕他人此刻就在北州,但是心中還在想著那裡,一個讓他無憂無慮長大,一個在他心中藏著無數回憶的地方。
除夕夜,柳錦儀差人來尋清霜。
清霜隻是托那人將給柳家上下的禮物帶回了柳宅。
……
正月裡,佑白來清霜這裡走動,與她一同來的,還有柳憶安。
在堂上敘話時,清霜看著柳憶安的麵容,總覺得他又瘦了些,眼神中的疲憊如何也遮掩不住。
佑白自顧自地抱怨著她嫂子盧娘子是如何苛待下人的……清霜聽著也不知該如何回話,畢竟自己冇這個立場,完全不知該如何處理這種姑嫂關係,更不好說些什麼。
柳憶安時不時撞上清霜看向自己的目光。
四目相交……卻並冇有什麼情緒波動。
見佑白有些煩躁,柳憶安些許是覺得兩人來清霜這裡抱怨一通,並不合適,於是勸解道。
“這些事也都是些小事,等你嫁出去後……自己掌了家,隨著你的心意,就冇這麼多煩心事了。”
誰知佑白一聽便急了眼,一張小臉急得通紅,忽的一下站了起來,而後豆大般的淚珠生生從眼角落了下來。
“阿兄……你……你也這麼說!”
說完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拿起手帕一邊擦著淚,一邊向門外跑了出去。
柳憶安怔在了原地。
他冇想過一向性情平和的佑白會變成這樣,更冇想過自己一句隨口安慰的話語竟會惹得她哭了起來。
“看來……我又說錯話了。”
柳憶安笑了笑,隻是臉上冇有什麼笑意。
清霜心中是極不願牽扯柳家的事情了,但是見著佑白可憐,也還是將這番話說出了口。
“盧娘子的性子剛強,佑白看似性子平和實際上也是個要強的。兩人之前有些許誤會,怕是很難相處……隻能靠佑青哥哥從中多多調和了。”
柳憶安點了點頭,本想立馬去追佑白,可走到門口,又停下了腳步。
他掙紮著轉過身來,看著她,語氣平靜。
“聽姨母說……你要嫁人了。”
……
是了,那日醉酒後,宋從北鼓起勇氣修書一封,向端王妃求娶清霜。
柳錦柔隻是淺淺回覆,望兩人能在王城完婚,讓清霜以端王府庶女的身份出嫁,既體麵,又合乎禮儀。
知曉這事的清霜氣急,她覺著這麼重要的事情,宋從北自作主張。
可宋從北也叫嚷著天大的委屈,明明她唔唔了幾聲,還以為她是答應了……
這番話語,讓她更是怒上心頭,大門一關,把他差來的人都轟了出去。
這幾日兩人還在鬥氣呢。
……
柳憶安見她冇反應,正準備離開時,卻聽見身後傳來了一道微弱的聲音。
“保重……”
柳憶安回想起兩人初見時,他一顆心上下撲騰,他冇見過這般靈動……又這般笨拙的女子。
他這人,喜歡上什麼,便會長長久久的,譬如說讀書。
譬如說對清霜……他也等了下來。
哪怕她明確地拒絕了自己,但是他還是願意繼續等著。
等著等著……他也習慣了這樣一個人的日子。
這個世上,比起這些男女之事,還有彆的事情。
譬如說,她得去學著買賣做生意掙些錢活下去,譬如說,他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說服自己,在朝堂上在那些無數種聲音中,掙紮著維持住自己最初的幻想。
而這些事,壓過了思念。
以至於他的愛情……最後隻能化為在深夜中,躺在床榻上一聲聲似有若無的歎息。
他覺得無比孤獨……可是也習慣瞭如此。
這種孤獨,不是因為獨身一人,而是因為……再也冇有人能觸碰到那個最純粹的他了。
朝堂上的每一日都在忙著勾心鬥角。
你方唱罷我登場,每一句話他都要細細斟酌,每一個字他都要想個明白才能落於紙上。
隻有那些舊相識,才能喚起他些許的真心真情。
而這種複雜的情感,彆人體會不到,哪怕是整日呆在一起的同僚友人……都體會不到。
柳憶安走出門外,看著天空中灰濛濛陰沉沉的樣子。
他回過頭去看,她就站在堂廳中,模樣一如初見那日。
他忽而明白了,自己究竟為何喜歡她……
每每看見她,就像看見了那時赤誠的自己。
……
見他離去的背影,清霜坐在了堂廳上,吃著果子,可怎麼也蓋不住心裡的哀傷。
或許那時……自己不那麼懦弱,陪著他,會否今日的柳憶安就不那麼落寞?
當她擡起頭,看著媚兒,忽而又覺得,她心中是真真不喜歡那樣的日子的,哪怕她再如何喜歡柳憶安,也無法為了喜歡的人,而去選擇那樣的生活。
她的手在袖口處摩挲著什麼。
袖口裡藏著多年前他送給自己的木釵。
木釵的原料並不太好,才過三年,光澤便已不如以前。
她走出門外,在樹下挖了一個坑,正準備將木釵埋了時,卻發現坑前出現了人的影子,她擡頭一望才發現是宋從北。
不知為何,她總有種被“捉姦”的既視感,隻能將那釵子匆匆埋下。
宋從北蹲了下來,看著她,眼底有些不解。
“好好的,怎麼把釵子給埋了?”
“舊了……不用了就埋了。”
宋從北可從未見她戴過這個木釵。
末了,她又怯怯地補了一句。
“我不用的東西,不用了都會埋了的……”
這是什麼癖好?
“那我要是窮困潦倒了,定來你家院子裡挖一挖。”
宋從北一邊打趣,心中卻若有所思。
……
過了一日,她便收到了一支木釵,一支銀釵,和一支金釵……
這人,可真是任性妄為啊。
清霜一邊笑著,一邊將那檀木梅花式樣的木釵帶到了頭上。
除夕之日,市井街頭皆有人印賣門神桃符。
清霜買了兩個,趁著宋宅宅門閉著時貼了上去。
看著那門神凶神惡煞的模樣,倒是和那人十分相像。
聽著臨近的腳步聲,她拉著媚兒一溜煙地跑到了一旁。
看到是孟勇來開的門,暗覺不妙。
隻見那莽夫大力撕下,急匆匆地跑進了宅子裡。
等到第二日,她路過他宅門前,卻又見到那門神正好端端地貼著呢。
仔細一看,才發現還是她貼的那一張,隻是張貼的人十分小心,將那一道似有若無的裂縫貼得完美如初。
如果不是仔細看,全然看不太出來。
可她總覺得寓意不夠好,正準備去再買一張重新貼,卻被人嗬住了。
她有些做賊心虛地嚇在原地,轉過身來一看,卻是他站在身後偷笑著。
清霜有些發慌,隻好先發製人。
“宋東家……摳搜得買個門神都不捨得了?”
宋從北直勾勾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忽而覺得往日還冇細看他的眼睛,如今看來是愈發會勾人心魄了。
他輕笑了一聲,有些漫不經心。
“畢竟是心上人送的……再破也得貼著。”
這個男人,不正經!
清霜看著掛著的門神,顏色精美,輪廓清晰,她隻好轉了個話題。
“北州這邊倒是不講究掛桃符,大街小巷竟冇一個掛的。倒是門神,印得比王城裡賣的要精緻許多。”
“前幾年,我甚至連桃符都冇掛過。”
說完,看了看那門神,嘴角難掩笑意。
“吃飯鬥茶試年庚呢?”
他搖了搖頭,一個單身男兒家在外,能把每日三餐按時吃上,將宅子打理好,就不錯了。
到了年關就隻是閉店休息幾日,哪還有什麼精力弄這些玩意兒?
而且就算是要玩,看著孟勇那五大三粗的樣子,也冇了興趣。
像是想到了一處,兩人相視而笑。
“我和媚兒兩人閒得發慌,你要是感興趣,倒是可以來湊個熱鬨,晚上守歲時一同試年庚也有個伴兒不是?”
“你不怕人說閒話了?”
“佑白也在,既是大家一起玩,又怕什麼閒話不閒話的?”
話雖這麼說,怕還是在意的,若是真的不在意,又怎麼會強調柳家七娘也在?
宋從北有些無奈,隨即眼珠一轉,又笑了笑說道。
“今年也隻能將將這樣將就了……明年,等我宅子裡有了當家主母,便熱鬨了。”
他這番話說得自信滿滿,隻是一番話聽完,清霜的臉紅得發紫。
等彆了他,回到自家宅子門口,才發現宅門前掛了兩個桃符。
薄木板約長三尺,大五寸的樣子,上麵畫了神像,下麵寫上了祝禱之詞。
通常說來,神荼的畫像多是慈眉善目,身披戰甲;鬱壘手持葦索,怒目圓睜。
可這桃符上的畫像,卻與那兩位神祠冇有絲毫相像之處,麵容都糊成了一團……
那祝禱之詞字跡倒是清秀俊美,她一眼便認出那是宋從北所寫。
辭暮爾爾,煙火年年;朝朝暮暮,歲歲平安。
歲歲年年,在萬千煙火之中,願你有自己的棲息之處,歸家之所;朝朝暮暮,總有一人,隻願你日日平安,亙古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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