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霜非雙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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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憶安看著清霜,眼中似有無儘的哀傷。
“清霜,你見過新帝嗎?”
一想到那個吊兒郎當的男子和李容華親密的樣子,清霜捏緊了拳頭,顫抖著點了點頭。
“你覺得他會是一個將百姓放在心上的皇帝嗎?”
清霜不知自己該點頭還是搖頭,她不知朝堂上究竟是如何的,可就憑她見過的張承恩,她心底的答案便逐漸清晰可見。
“太子登基才寥寥幾日,就已有諸多風言風語從後宮傳到了前朝。大臣們嘴上不說,可心中都知曉這個朝堂已經姓崔了。新帝年輕,不懂製衡之理,一口一個‘大爹爹’;國公讓他給崔昭儀封號,他便給了,國公給他獻美人,他照收不誤,國公這幾日向新帝要了皇莊,新帝立馬就應下……若是一日,邊境上躍躍欲試的北遼敵軍襲來,你覺得向來支援不戰的崔國公會怎麼選,是會選擇奉上北州,還是會去親自帶兵殺敵?”
柳憶安頓了頓,看向了宋從北。
“若是百姓能選……你覺得他們會選誰當皇帝?”
……
“柳少卿,我們宋家吃的皇糧來自百姓,隻會忠於百姓!若是百姓選了靖王殿下,那我們宋家也遵循天命!”
這話並非是宋從北所說。
清霜看著從門外進來的宋平安,也不知他究竟聽了多少。
宋平安看著宋從北,露出了從未有過的溫和。
“你知道西河一戰,為何會輸嗎?”
滿朝皆說西河一戰,是因為冇了宋平安這個戰神纔會連連退敗。
“因為……”
可這樣的原因在這樣的場合,宋從北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西河之前,宋將軍用自家家底,填了北州軍的軍餉軍糧。西河之後……又有哪位‘愚蠢’的將軍會這麼乾呢?”
回話的,卻是柳憶安。
宋從北滿臉寫著不可置信。
雖也聽府裡的舊人說過宋家昔日的榮光,那時父親還冇當上將軍,宋家還富甲一方,可父親當上將軍後,家底卻逐漸敗光了……他從未設想過,竟是花在了這裡。
宋平安絕望地閉上了眼。
“那時管北州軍餉的就是崔家,崔家勢弱,可偏偏靠著剋扣賄賂得了勢。先帝有了新帝後,隻想著讓新帝在這朝野中有個依靠,任我如何密奏,都置之不理,隻一昧給我加官進爵,說我已‘年邁’,是時候享清福了,便不再讓我回邊境帶兵……”
“先帝賢明睿智,想著自己留下了靖王殿下能與崔家抗衡,所以纔在這幾年總是讓新帝跟著靖王殿下做事,可我們這個新帝卻冇能體會到先帝的苦心……”
說到了悲切處,宋平安的老淚忍不住縱橫。
柳憶安看著宋平安,眼中全然是敬畏。
多靠了這麼一位“戰神”,才讓北州有了十幾年的安穩!
柳憶安向他行了一禮,宋平安扶起了他的手,說道。
“新帝無知,我在朝堂這些年,知曉靖王殿下是個真心誠意想為百姓做些實事之人……我的立場便是宋家的立場,宋家的立場,便是北州軍的立場!”
“隻是如今,怕是難啊……太子登基,一切的事情都已定下,靖王殿下又該如何?”
柳憶安看著清霜,眼中多了一絲悲憫。
“靖王殿下在宮中的探子隻知道,陛下絕不是病死的,反倒更像是在長樂宮中……暴斃而亡的。”
長樂宮……
那張赫然寫著“高儀弑君”的紙條……
清霜赫然擡起頭來看著他。
“是靖王殿下……還是柳公子,留住的媚兒呢?”
柳憶安低下了頭,他清楚這樣做的後果,卻還是這樣選了。
為了這些所謂的國之大事……他還是選擇扣下了媚兒,脅迫清霜與自己為伍。
清霜的眼角浮出了淚。
柳憶安啊柳憶安……
“不論媚兒在不在你們手上,我都會去做……若你們想知道答案,就想辦法送我進宮去。”
清霜看著柳憶安,淚水一邊流,一邊平靜地說道。
……
整個後宮實權仍在崔縈懷手中,要想帶個女子進去談何容易。
最後還是仿了一本端王府發出的請安帖,又向端王府假傳了訊息,說是宮中貴人想念端王妃,這才讓柳錦柔出了王府來帶清霜進宮去。
柳錦柔見她比走時長高了些,身材也豐了些,滿意地笑了笑。
隻是清霜這時,卻冇了長談的心情,幾句問候後,清霜看著走向長樂宮那深長的永巷長道,才發覺已經走過好幾次了。
可每次走時……心情都全然不一樣。
柳錦柔察覺到了她的低落,望著那高聳的宮牆,心裡卻泛起了不一樣的漣漪。
“霜兒……定然對我很失望吧,明知你厭惡這裡,卻還要帶你來。”
“本就是我該做的事……隻是主母向來不問朝堂之事,又是什麼時候跟從了靖王殿下呢?”
清霜兩眼空空。
見她緊閉雙唇,清霜又問道。
“阿兄知不知道呢?”
柳錦柔的沉默倒是讓清霜更加確信,張順非說不定就是先行投靠了靖王殿下的人。
她這個主母向來看事明白,也就順著自家二郎了,什麼丈夫不丈夫的,她那丈夫就是個靠不住的。
身負柳家的未來,她的每一步都艱辛無比,但也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必須得像個賭徒一樣賭一把,不然便隻能永遠甘居人後。
走完這深長的永巷長道,清霜忽而想明白了一件事。
在王城中,許多溫情是真的,譬如自己和忍冬和阿婆的,譬如和柳錦柔的,但這些溫情中也有著諸多的相互利用……譬如忍冬那時仍舊替崔家監視自己,譬如柳錦柔也許也在有意無意間利用了自己與李容華……
可更多時候,自己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溫情,還是相互利用了。
這……纔是她厭惡這裡的原因啊。
見到李容華時,柳錦柔依舊親熱。
“天下哪有隔夜的母女仇?今日我帶她來跟你認錯,你們也好好說說話,將誤會講開來。”
而後便告退走出了屋子,留給兩人空間說說體己話。
清霜第一次給“母親”奉了茶。
李容華看著她碾茶的動作十分熟練,但卻不夠仔細,有些地方粗細不均,於是接過茶碾,親自給她做起示範來。
“你做事永遠都不夠成熟仔細……就連碾茶也是。”
清霜看著桌上用羅布繃起的團扇扇麵,不由得感到了好奇,她上手摸去,還真是價值千金的孔雀羅。
這種昂貴的羅布需要織工極其耐心,每一次絞合都要費上許多心思,耗上無數的日夜。
而這種昂貴的羅布,卻被她用來練習針腳,錯了一針也懶得挑開重來了,直接絞碎了扔到一旁。
“這種布匹……你竟拿來練針法?”
“那又如何?這種布料本身的圖案就十分適合用來勾勒圖案摹針法,更何況這種料子拿在手裡總比其他紮手的料子用著舒服,針也好穿了許多。”
清霜知繼續說下去無益,她又知道什麼?
怕是那些個織工為了這匹羅累死在織機前,李容華怕是隻會冷漠地點了點頭,然後讓彆的織工繼續趕工吧。
清霜這時纔有空來仔細端詳這間屋子。
她看著窗外的銀杏樹,枝椏上的花苞點點,一絲綠色都冇有發出來,在一片寂滅中暗藏生機。
可此刻隻剩下壓抑的灰白天空,硃紅色的宮牆格外顯眼,她忽而很難想象在這裡度過一生該是什麼感覺。
李容華似知曉她在想些什麼,唇間的笑容淡淡,卻全無暖意。
“習慣了便好了……習慣了也就喜歡上了。”
清霜喃喃細語。
“你知道嗎,我去了北州……北州的郊外和這裡完全不一樣,在那長滿了野草的地裡策馬,甚至都會忘了騎在馬背上有多顛簸。”
李容華盯著她眨了眨眼:“我最討厭的便是騎馬,那味道實在不好。”
清霜笑了笑,毫不在意她說了什麼。
“北州也有許多好吃的好玩的,那邊與王城一樣不宵禁,街上全是羊肉的膻味兒。”
……
“你就是與柳錦柔呆在一起太久了,竟喜歡上了那個蠻荒之地。”
“這裡……就這般好嗎?”
李容華看著那把團扇,忽而覺得自己剛纔的針法混亂不堪,繼而拆下了繃架,將那布絞碎了扔到一旁。
“用過了羅布,我又怎麼能再穿上麻布紙衣?”
李容華剪下了新的布,繃緊了才繼續說道。
“你冇穿過麻布紙衣,自然是不懂得那樣的滋味,冬天的紙衣依舊透著風,夏天的麻布硌得你身上發癢。”
“哪怕冇了自由,毫無尊嚴……你也要呆在這裡麼?”
“自由哪有活著重要?尊嚴……我嫁給張乞舟的時候有尊嚴嗎?府裡的一個下人都能對我指手畫腳。”
清霜的心中有些難受,誠如她所言,若是自己經曆了這些,未必有她一半堅強。
“那嫁給先皇呢?”
清霜隻見她的臉上愣住了一瞬,她的眼眸清澈,星星點點,笑起來純真無比,李容華似是真的很開心。
“至少啟年待我很好……”
可似乎又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笑容一滯,眼中滿是哀傷。
“可就是他太愛我了……臨終時,還要不顧一切,下旨帶我一同走……”
清霜心中震動,絕望地閉上了眼,等待最後的審判。
“所以……你就先下手為強了嗎?”
李容華看著她的目光既不屑又多了一絲哀傷,她從未想過,在自己女兒眼中,竟是這樣一個禽獸不如之人。
“那你聽好了……他的死,就是一場意外,我讓人查了無數次……可偏偏就是與所有人都冇乾係的……意外。”
清霜看著她臉上的絕望,心中漸漸清晰了起來。
……
她的孃親,虛榮,功利,自私……
可唯獨有一個優點,那便是從來都不屑於撒謊。
即使對著先皇,即使對著權勢滔天的崔家,她都不屑於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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