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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夏天 唯一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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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解藥

寒流過後,城市終於迎來了一個像樣的晴天。陽光透過雲層,把柏油路曬得暖融融的,連街角的流浪貓都懶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曬太陽。可這樣的好天氣,卻照不進相至心中的某個角落——自從那天在衣佳琪家,親眼看見她蜷縮在洗手間地板上,吐得連膽汁都出來,整個人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就像藤蔓一樣,緊緊纏住了他的心臟。

他能在她乾嘔時穩穩扶住她的後背,能在她渾身發抖時把她裹進懷裡,能在她哭到崩潰時一遍遍擦去她的眼淚,卻始終讀不懂她眼中那些藏得最深的痛苦。那些痛苦被鎖在她每天吃的藥瓶說明書裡,藏在心理諮詢師給她的康複指南中,寫在她情緒日記裡那些被淚水暈開的字跡上。而所有這些滿是文字的載體,對有閱讀障礙的相至來說,都是一道道無法破解的密碼。

“這是什麼藥呀?”一天傍晚,相至坐在衣佳琪房間的地毯上,指著她手裡那個白色小藥瓶問道。夕陽透過窗戶落在藥瓶上,標簽上的黑色字型反射著光,晃得他眼睛有點疼。

衣佳琪正低頭整理藥盒,聽見問話,擡起頭勉強笑了笑:“是醫生新換的助眠藥,之前的藥讓我總做噩夢。說明書上說可能會有點頭暈,但沒關係,過幾天就適應了。”

相至伸手接過藥瓶,指尖碰到冰涼的玻璃,心裡也跟著一沉。他盯著標簽上的文字,那些字母和漢字像活過來一樣,開始在他眼前扭曲、旋轉,最後變成一團模糊的墨跡。他眯著眼睛,費了好大勁才勉強認出“嗜睡”“勿駕車”“避免飲酒”幾個字,其他關於副作用、禁忌症的內容,全都變成了看不懂的符號。

那一刻,一股鑽心的疼從胸口蔓延開來。他突然意識到,如果連她吃的是什麼藥、可能會有什麼風險都不知道,他所謂的“保護”,不過是一句空話。他甚至想象,如果有一天衣佳琪出現緊急情況,他連說明書都讀不懂,該怎麼幫她?

那天晚上回到家,相至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對著書桌前的台燈坐了很久。書桌上攤著他的數學筆記本,上麵畫滿了衣佳琪教他的影象記憶法,那些公式和定理在他眼裡清晰又親切。可一想到藥瓶上那些扭曲的文字,他就覺得喉嚨發緊。最終,他攥緊拳頭,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征服這些文字,不是為了應付考試,不是為了提高成績,隻是為了能讀懂衣佳琪的世界,能真正站在她身邊,替她分擔哪怕一點點痛苦。

這個決定在彆人看來或許微不足道,甚至有點可笑,但對相至而言,不亞於一場革命。從小到大,閱讀對他都是一種折磨——語文課上,他總是最後一個讀完課文的人;考試時,他要比彆人多花一倍時間讀題乾;就連同學遞給他一張紙條,他都要偷偷躲起來,逐字逐句地辨認。可現在,他有了足夠的理由去麵對這種痛苦,這個理由,叫衣佳琪。

他開始了一場近乎自虐的閱讀訓練。

每天清晨五點,天還沒亮,城市還在沉睡,相至就已經坐在書桌前,開啟那盞陪伴他多年的台燈。燈光暖黃,落在書頁上,卻照不亮那些在他眼中“叛逆”的文字。他從最簡單的材料開始——衣佳琪之前給他整理的影象記憶法筆記。這些筆記他早就背得滾瓜爛熟,每個圖畫、每個符號代表什麼意思,他都一清二楚。但現在,他要做的不是“記憶”,而是真正地“閱讀”,是讀懂那些寫在圖畫旁邊的注釋文字。

“相至,加油。”他盯著筆記上衣佳琪娟秀的字跡,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汗水順著額角流下來,滴在書頁上,暈開一小片墨跡,“你可以的,再堅持一下。”

第一個星期,進展慢得讓人絕望。那些文字像是故意跟他作對,他越是著急,它們就越躁動。有時候,一頁隻有三百字的筆記,他要花兩個小時才能勉強讀完,而且讀完後,腦子裡一片空白,根本記不住內容。有一次,他對著一句“閱讀障礙並非智力缺陷,隻是資訊處理方式不同”反複讀了二十分鐘,還是沒完全理解意思,急得他把筆摔在桌子上,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挫敗感像潮水一樣湧來,有好幾次,他都想把筆記本扔到一邊,乾脆放棄。可每當這時,他的腦海裡就會浮現出衣佳琪的樣子——她蜷縮在洗手間地板上,臉色慘白,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聲音微弱地說“我快撐不住了”。一想到這些,他就覺得自己的這點困難根本不算什麼。

“她能在那麼痛苦的副作用裡堅持吃藥,能在情緒崩潰時還想著不拖累我,我這點閱讀的困難,又有什麼理由放棄?”他撿起地上的筆,重新坐回書桌前,深吸一口氣,繼續與那些文字搏鬥。

衣佳琪很快就察覺到了相至的變化。他眼下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原本光滑的手指上,出現了握筆過久留下的繭子;以前他總是跟她一起在圖書館學到傍晚,現在卻總是提前走,說要“回家做題”;甚至在她偶爾情緒低落時,他也會拿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麵寫寫畫畫,偶爾還會皺著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麼難題。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一天放學後,衣佳琪在圖書館門口叫住相至,伸手摸了摸他的黑眼圈,指尖能感覺到他麵板下的疲憊,“要是複習壓力大,我們可以放慢一點進度,沒關係的。”

相至搖搖頭,從揹包裡拿出一個用牛皮紙包著的盒子,遞到她手裡,耳朵有點發紅:“給你的,算是算是幫你記錄情緒的小工具。”

衣佳琪疑惑地開啟盒子,裡麵是一本手工裝訂的冊子。封麵是用硬紙板做的,上麵用彩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佳琪的情緒日記輔助手冊”,旁邊還畫了一個小小的笑臉,看起來有點笨拙,卻格外可愛。

她翻開冊子,眼眶瞬間就濕潤了。裡麵沒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相至親手繪製的圖畫。有一張“情緒溫度計”,從淺黃到深藍,標注著不同的情緒狀態;有一頁畫著各種小圖示,笑臉代表開心,皺眉代表焦慮,下雨的雲朵代表難過;還有簡單明瞭的流程圖,上麵畫著“情緒低落時該做什麼”——第一步是深呼吸(配了一個小人深呼吸的示意圖),第二步是聽音樂(畫了一個音樂符號),第三步是給相至打電話(畫了一個小小的手機,螢幕上是他的頭像)。

“這是你自己做的?”衣佳琪的聲音有點哽咽,手指輕輕撫摸著那些圖畫,能感覺到紙張上留下的鉛筆痕跡,顯然是修改了很多次才畫好的。

“我想幫你更好地記錄情緒,”相至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你有時候情緒不好,連寫字的力氣都沒有,更彆說寫日記了。所以做了這個手冊,你到時候隻需要在對應的圖示上打勾,或者畫個圈就可以了,不用寫很多字。”

衣佳琪繼續往後翻,每一頁都藏著相至的用心。在“焦慮”那一欄,他畫了一個小人坐在懸崖邊,但懸崖下麵不是深不見底的深淵,而是一片柔軟的雲朵,旁邊寫著“你不是在墜落,隻是在休息”;在“絕望”那一頁,他畫了一扇緊閉的窗戶,窗戶上落滿灰塵,但窗外的天空中,有幾顆星星在閃爍,下麵標注著“星星一直都在,隻是你暫時沒看見”;最讓她感動的是最後一頁,畫著一個簡單的表格,記錄著她每天服藥的時間、劑量和可能的副作用,所有內容都用影象表示——藥片的圖案代表服藥,溫度計代表體溫,心跳的線條代表身體感受,一目瞭然,完全不用讀文字。

“你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些啊?”衣佳琪擡起頭,眼淚已經掉了下來,她知道,以相至的閱讀和繪畫水平,做這樣一本手冊,肯定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

相至沒有回答,隻是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他不能告訴她,為了做這本手冊,他連續三個晚上隻睡了四個小時;不能告訴她,那些簡單的圖示,是他在網上查了幾十張參考圖,反複畫了上百次才確定下來的;更不能告訴她,他做這一切的初衷,是源於自己連藥瓶說明書都讀不懂的無力感——他怕她知道後會難過,怕她覺得自己拖累了他。

接下來的日子裡,衣佳琪的病情依然時好時壞。藥物的副作用雖然比最開始減輕了一些,但還是會時不時找上門——有時候是一整天的頭暈,有時候是毫無胃口,有時候甚至會突然情緒低落,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眼淚無聲地往下流。

每當這種時候,相至就會拿出那本情緒手冊,坐在她身邊,一頁一頁地陪她翻看。沒想到,這個用圖畫做的手冊,效果竟然出奇地好。對於衣佳琪來說,有時候情緒太複雜,根本無法用語言描述,而相至畫的那些小圖示,卻能精準地捕捉到她的感受,就像一把鑰匙,開啟了她封閉的內心。

“今天的情緒是什麼顏色呀?”相至會指著“情緒溫度計”問她,聲音溫柔得像羽毛。

衣佳琪的目光在那些漸變的色彩上停留一會兒,手指慢慢滑向深藍色的區域,聲音輕輕的:“在這裡好像快要到黑色了。”

相至點點頭,沒有追問,而是翻到“深藍色情緒應對措施”那一頁,指著一個畫著音樂符號的圖示問:“要不要試試這個?我把《星光》下載到手機裡了,我們一起聽一會兒?”

衣佳琪通常會點點頭。相至就會拿出手機,把音量調小,讓舒緩的音樂在房間裡流淌。有時候,他們會一起靠在沙發上聽音樂;有時候,相至會拿著手冊,陪她一起畫那些簡單的塗鴉模板。漸漸地,衣佳琪的呼吸會慢慢平穩下來,眼中的陰霾也會一點點散去。

而在這個過程中,相至的閱讀能力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或許是因為這些文字都與衣佳琪有關,充滿了他在意的情感;或許是長期的訓練終於有了效果,那些曾經在他眼中“叛逆”的字元,開始變得溫順起來。至少,在閱讀與抑鬱症、藥物副作用相關的材料時,它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難以駕馭了。他甚至能偶爾讀懂衣佳琪情緒日記裡的一些短句,比如“今天相至給我帶了熱牛奶,很暖”“看到手冊上的星星,突然覺得沒那麼難過了”。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一個飄雪的夜晚。

那天晚上,衣佳琪的抑鬱症突然發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相至接到衣母的電話時,正在家裡研究一份“抑鬱症緊急應對指南”,電話裡衣母的聲音帶著哭腔:“佳琪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肯說話,也不肯吃藥,隻是坐在床角哭,我真的沒辦法了”

相至掛了電話,抓起外套就往外麵跑。雪下得很大,鵝毛般的雪花落在他的臉上,瞬間就融化了。他一路跑,鞋子裡灌滿了雪水,凍得腳趾發麻,卻絲毫感覺不到冷。他滿腦子都是衣佳琪的樣子,生怕她出什麼事。

趕到衣佳琪家時,她的房間門還關著。相至輕輕推開門,就看到衣佳琪蜷縮在床角,懷裡抱著一個枕頭,渾身發抖,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她看到相至進來,也沒有擡頭,隻是把自己縮得更緊了。

“佳琪,我來了。”相至慢慢走過去,跪在她麵前,聲音裡滿是焦急,“你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給你拿藥?還是我們現在聯係醫生?”

衣佳琪隻是一個勁地搖頭,手指緊緊攥著被單,指節都泛白了,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聲,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相至沒辦法,隻能先去翻找她的藥盒,想看看有沒有能緩解情緒的應急藥物。就在他開啟藥盒時,發現裡麵多了一個他沒見過的藥瓶,標簽上的文字很陌生。他拿起藥瓶,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汗水從額頭滴落,落在標簽上。那些文字又開始在他眼前跳舞,像調皮的小精靈,怎麼抓都抓不住。

“適應症重度抑鬱症急性發作”他盯著標簽,一個字一個字地辨認,嘴唇無聲地動著,“用法用量每日一次每次一片飯後服用”

就在他全神貫注地閱讀時,衣佳琪突然從枕頭下抽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條,輕輕塞到他手裡,然後又用被子矇住了頭,肩膀還在微微顫抖。

相至愣了一下,慢慢展開紙條。上麵的字跡潦草而虛弱,有些地方還被眼淚暈開了,顯然是衣佳琪在極度痛苦的狀態下寫的。那些文字在他眼中起初依然有些模糊,但這一次,他沒有退縮。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在腦海裡回想衣佳琪教他的所有閱讀技巧——調整書頁角度,把長句子拆成短句,聯想文字對應的畫麵

幾秒鐘後,他睜開眼睛,奇跡般地發現,那些原本扭曲的文字,竟然漸漸穩定下來,排列成了他能夠理解的句子。而第一個完整讀懂的句子,是衣佳琪寫給他的:

“相至,你要快樂。”

這六個字像一記重錘,狠狠擊中了相至的心臟。他怔怔地看著那張紙條,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在這樣的時候,在她自己痛苦得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她想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快樂。

他繼續往下讀,紙條的末尾還有一行更小的字:“即使沒有我,你也要快樂。”

相至再也忍不住,猛地掀開衣佳琪身上的被子,將她緊緊抱在懷裡。他的眼淚滴在她的頭發上,與她的淚水混合在一起,帶著滾燙的溫度。

“沒有你,我怎麼可能快樂?”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雙手緊緊抱著她,像是怕她會突然消失,“你是我每天早上五點起床練習閱讀的唯一理由,是我想變得更好的全部動力,是我這輩子最想守護的人。沒有你,我的快樂還有什麼意義?”

衣佳琪在他懷裡微微發抖,過了很久,才終於開口,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聲音微弱得像耳語:“可是我太累了相至,我總是這樣,一會兒好一會兒壞,還要你花時間照顧我我不想再連累你了”

“你不是連累!”相至捧起她的臉,用拇指擦去她臉上的眼淚,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裡滿是堅定和心疼,“你是我的救贖,你忘了嗎?是你教會我,閱讀障礙不是我的缺陷,隻是我獨特的地方;是你在我被同學嘲笑時,站出來保護我;是你讓我知道,即使全世界都覺得我不行,也還有一個人相信我可以。”

他拿起那張紙條,放在兩人中間,一字一頓地重新讀了一遍:“相、至、你、要、快、樂。佳琪,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讀懂一整句話,沒有藉助任何影象,沒有任何人幫忙。”

衣佳琪的眼淚還在流,但眼神裡多了一絲疑惑。

“因為這句話裡有你的心意,”相至的聲音變得輕柔而堅定,“那些藏在文字裡的關心和愛,比任何閱讀技巧都有用。你的心意,是我唯一想讀懂的文字,也是我唯一能讀懂的文字。”

那一刻,衣佳琪的眼中終於重新有了光。她看著相至,看著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愛意和堅定,心裡的那塊堅冰,像是被這股愛意融化了一角。她伸出手,輕輕抱住相至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比之前堅定了很多:“我我會努力好起來的。”

相至緊緊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感受著她身體的溫度:“我們一起努力,慢慢來,不著急。”

那晚,相至一直陪著衣佳琪。他幫她倒了溫水,看著她吃下應急藥物;等她情緒稍微穩定後,又陪她一起聽《星光》,一頁一頁地翻看那本情緒手冊。直到後半夜,衣佳琪在藥物的作用下沉沉睡去,他才輕輕鬆開她,靠在床頭,一直握著她的手,生怕她醒來時看不到自己會害怕。

他的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張紙條。“相至,你要快樂”這六個字,像是刻在了他的心裡,他知道,自己會用一輩子去閱讀這句話裡的心意,用一輩子去實現她的願望。

窗外,雪花還在靜靜飄落,覆蓋了城市的喧囂,也覆蓋了所有的煩惱。而在溫暖的房間裡,一個少年因為愛,完成了一場屬於自己的革命。他或許永遠無法像彆人那樣流暢地閱讀,但他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式——用心靈去解讀那些最重要的文字,那些與愛有關的文字。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照進房間,落在衣佳琪的臉上。她緩緩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就是相至——他靠在床頭,眼睛閉著,眼下有著明顯的疲憊,但嘴角卻帶著溫柔的笑意,手還緊緊握著她的手。

“你醒了?”相至似乎察覺到她的動靜,立刻睜開眼睛,聲音還有點沙啞,“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衣佳琪搖搖頭,目光落在床頭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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