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夏天 初吻與誓言

    初吻與誓言

五月的風裹著梧桐葉的清香，漫過高三教學樓的走廊。距離高考隻剩最後一個月，公告欄上的倒計時牌鮮紅刺眼，連空氣中都飄著緊張的味道——但在相至和衣佳琪心裡，更多的是期待，是對“南方醫科大學”這六個字的渴望。

他們剛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手裡捏著還帶著油墨香的高考誌願確認表。表格上，“第一誌願”欄裡，兩人的筆跡並排躺著：“南方醫科大學”，他填的是心理學係，她填的是藝術治療係。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落在表格上，把校名照得格外清晰。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衣佳琪輕輕摩挲著表格上的字，指尖有點發顫。從去年冬天在山頂許下約定，到現在終於能把“南方醫科大學”填進誌願表，這一路的辛苦，好像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

相至握緊她的手，掌心傳來溫熱的觸感：“還有最後一個月，我們再拚一把，等考完，就能去廣州看榕樹了。”

他們的手心都有些汗濕，分不清是初夏的燥熱，還是對未來的忐忑——就算約定了同一所大學，高考後的漫長暑假，依然像一道無形的溝，橫在他們麵前。一想到要分開兩個月，連每天一起複習的時光都要暫停，心裡就空落落的。

沿著校園小徑往教室走，走到岔路口時，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轉向了通往舊藝術樓的方向。那棟紅磚老樓已經立了幾十年，牆麵上爬滿了爬山虎，聽說暑假就要被拆掉，蓋新的實驗樓。對彆人來說，這隻是一棟即將消失的舊建築，但對他們，這裡藏著太多隻有彼此知道的秘密。

“想進去看看嗎？”相至的聲音裡帶著懷念，目光落在那扇半掩的後窗上——那是他們去年冬天發現的“秘密入口”，不用經過門衛室，就能悄悄溜進去。

衣佳琪點點頭，腳步已經先一步朝著窗戶走去。相至跟在後麵，伸手托了她一把，幫她翻進窗台；等她站穩後，他自己也敏捷地跳了進去，動作熟練得像做過無數次。

舊藝術樓裡彌漫著老木材和灰塵的味道，陽光從破損的窗欞斜射進來，在地板上切割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帶，灰塵在光裡慢悠悠地飄著，像凝固的時光。他們踩著熟悉的樓梯往上走，木質台階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在與過去對話。

二樓最裡麵的琴房，是他們的“秘密基地”。高二上學期，衣佳琪因為抑鬱症複發，不想待在人多的教室，無意間發現了這裡；後來，她帶相至來，教他用音樂記古詩詞——他記不住“楊柳岸曉風殘月”，她就彈一段溫柔的旋律，說“這就是月亮的聲音”；他畫不出“大漠孤煙直”，就坐在鋼琴邊，聽她彈激昂的曲子，說“這是風沙的感覺”。

推開門，琴房還是老樣子。那架黑色的立式鋼琴蓋著白布，上麵落滿了灰塵；窗台上的綠蘿竟然還活著，嫩綠的藤蔓繞過窗框，執著地朝著陽光的方向生長，像在努力抓住希望。

衣佳琪走到鋼琴前，指尖輕輕拂過白布上的灰塵，然後慢慢掀開——露出泛黃的琴鍵，有些鍵上的漆已經掉了，露出裡麵的木頭。“不知道還能不能響。”她輕聲說，手指懸在中央c鍵上方，猶豫了一下，輕輕按了下去。

“咚——”一個沉悶卻乾淨的音符在房間裡散開，帶著老鋼琴特有的厚重感。那一刻，時間好像突然倒回了去年冬天：她坐在琴凳上彈《星光》，相至坐在旁邊的地板上，手裡拿著素描本，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畫的是她低頭彈琴的側臉。

衣佳琪在琴凳上坐下，手指在琴鍵上輕輕滑動，先是幾個零散的音符，然後漸漸連貫起來——是《星光》的旋律。她彈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間老琴房裡的時光，指尖偶爾會碰到相鄰的鍵，卻一點也不突兀，反而多了幾分溫柔。

相至靠在牆邊，靜靜地聽著。這首曲子對他來說，早就不是簡單的旋律了——是他第一次送她手工音樂盒時的驚喜，是她抑鬱症發作時的安慰，是他們在山頂看星空時的背景音，是刻在骨子裡的回憶。

衣佳琪閉著眼睛，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密的陰影，陽光落在她的發梢，鍍上一層淺金。她彈得越來越投入，身體隨著旋律輕輕晃動，連呼吸都和節奏同步。相至看著她，心跳慢慢加快——她好像在發光，像落在凡間的星星，溫柔又明亮。

曲子彈到一半，她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肩膀微微顫抖。相至走過去，才發現有一滴眼淚從她的眼角滑落，滴在琴鍵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怎麼了？”他蹲下身，聲音放得很輕，生怕嚇著她。

衣佳琪搖搖頭，想擠出一個笑，嘴角卻怎麼也揚不起來：“就是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去年這個時候，我還在因為不敢在課堂上發言而哭，你還在為讀不懂語文課本而發愁；現在，我們都要填高考誌願了，連這棟樓都要沒了。”

相至懂她的感傷——這棟琴房，見證了他們最脆弱的時刻，也記錄了他們最堅定的約定。他伸出手，輕輕擦掉她臉上的眼淚，指尖碰到她的麵板，帶著溫熱的觸感：“樓會消失，但我們的回憶不會。就算畢業了，就算去了廣州，我們還能創造新的回憶，比如一起去音樂學院聽音樂會，一起在宿舍樓下彈吉他。”

衣佳琪看著他認真的眼睛，心裡的委屈漸漸被溫暖取代。她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他的麵板很軟，下巴上冒出了一點胡茬，有點紮手，卻很真實。“相至，這一年，謝謝你從來沒有放棄過我。”

她的指尖微涼，卻讓相至的臉頰瞬間發燙。他覆蓋住她的手，緊緊攥住，像是要把她的溫度刻進骨子裡：“我答應過你的，無論健康或疾病，永遠不離不棄。這個承諾，不會變。”

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相遇，沒有說話，卻好像交換了千言萬語。琴房裡很安靜，隻有窗外風吹樹葉的聲音，灰塵在陽光裡慢慢飄著，像是為他們伴舞。

衣佳琪慢慢站起身，與相至麵對麵站著，兩人的距離很近，能聞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她身上有淡淡的薄荷香，是洗發水的味道；他身上有墨水和紙張的味道，是每天刷題留下的痕跡。他們的手還緊緊握著，心跳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咚咚”地，像在打節拍。

“相至，”她輕聲喚他的名字，聲音裡帶著一絲他從未聽過的顫抖，“閉上眼睛。”

相至沒有猶豫，立刻閉上了眼睛。下一秒，他感覺到她的氣息靠近，帶著薄荷的清香；然後，一個輕柔得像羽毛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那個吻很輕，很短，卻像一道電流，瞬間竄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心跳猛地加速，連呼吸都停了半拍。等他驚訝地睜開眼睛時，看見衣佳琪的臉已經紅透了，從臉頰到耳根，像染了晚霞，眼睛不敢看他，微微低著頭，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

“這是我的初吻。”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卻清晰地傳進相至耳朵裡。

相至的心臟像要跳出胸腔，他看著她羞澀的樣子，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湧了上來。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輕聲說：“也是我的。”然後，他俯身，再次吻上她的唇。

這一次的吻，沒有了剛才的試探，多了幾分堅定和認真。衣佳琪起初僵了一下，然後慢慢放鬆下來，手環上他的脖子，手指輕輕插進他的短發裡，感受著他的溫度。他們的吻帶著青澀和笨拙，卻無比真摯，像是要把所有的喜歡和依賴，都融進這個吻裡。

當他們分開時，都微微喘著氣，額頭抵著額頭，分享著彼此的呼吸。衣佳琪的嘴唇有點紅，眼神裡帶著水汽，看起來格外柔軟；相至的心跳還沒平複，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幫她順氣。

“相至，”衣佳琪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針，紮在相至心上，“你要記住，就算我以後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著，要去實現你的夢想，要幫助更多像我們一樣的人。”

相至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他猛地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我們不是約定好了，要一起去南方醫科大學，一起變老嗎？”

衣佳琪的眼睛裡泛起水霧，眼淚又開始往下掉：“我知道我也想。可是我害怕，相至。抑鬱症就像藏在我身體裡的怪物，我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醒過來，不知道下次發作會不會撐不住我隻是想讓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好好的，不要因為我，放棄你自己的人生。”

相至的心像被一隻手緊緊攥住，疼得快要呼吸不過來。他走過去，用力抱住她，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裡，聲音帶著顫抖：“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們會一起去看醫生，一起調整治療方案，一起等你好起來。你答應過我，不會再想放棄，這個承諾，你不能不算數。”

衣佳琪在他懷裡哭出了聲，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沒忘我一直在努力可是我好怕怕我會讓你失望”

“你不會的。”相至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哄小孩一樣溫柔，“你能站在朗誦比賽的舞台上，能堅持治療，能把南方醫科大學填進誌願表，已經比很多人都勇敢了。佳琪，彆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不管那個怪物什麼時候來，我們都一起打敗它。”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格外認真：“我答應你，會好好活著，會實現夢想；但你也要答應我，永遠不要放棄，永遠不要離開我。這是我們的約定，要一起遵守。”

衣佳琪在他懷裡點點頭，眼淚浸濕了他的校服襯衫，卻讓兩顆心靠得更近。這個約定，沒有華麗的辭藻，卻比任何誓言都沉重，都珍貴——是關於生命，關於愛，關於彼此的承諾。

哭夠了，衣佳琪從他懷裡擡起頭，眼睛紅紅的，卻亮了起來。他們並肩坐在琴凳上，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握著她的手，一起看著窗外的夕陽。

“再彈一次《星光》吧，”相至輕聲說，“為這間琴房，也為我們的高中時光，好好告個彆。”

衣佳琪點點頭，手指再次落在琴鍵上。這一次，旋律比剛才更流暢，更有力量，帶著對未來的期待。相至靠在她身邊，閉上眼睛，聽著熟悉的曲子，心裡突然明白了什麼是永恒——不是永遠不變的事物，而是某個瞬間，因為有彼此，就變成了永遠。

最後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時，夕陽已經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他們站起身，相至仔細地為鋼琴蓋上白布，像是在封存一段珍貴的記憶；衣佳琪則走到窗台邊，掐下一段綠蘿的嫩枝，放進隨身的小袋子裡。

“我要把它種在我的花盆裡，”她說，“等它長出新葉，我們應該已經在廣州了。就像我們的愛情，不管到哪裡，都能生根發芽。”

相至笑著點頭，伸手牽住她的手，一起走出琴房，走出舊藝術樓。回頭望時，夕陽正落在老樓的屋頂上，紅磚被染成了金色，像在和他們做最後的告彆。

“就算它不在了，記憶也會一直在。”相至輕聲說。

“嗯，”衣佳琪握緊他的手，“我們會創造更多新的記憶。”

往教室走的路上，遇見了班主任李老師。李老師看著他們緊握的手，臉上露出瞭然的笑，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溫和地問：“誌願表都交了？”

“交了！”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聲音裡滿是期待。

李老師點點頭，目光裡帶著欣慰：“最後一個月，彆太緊張，注意休息。也要好好珍惜彼此，這樣的感情，很難得。”

這句話讓他們相視一笑，心裡暖暖的。是的，他們會珍惜——珍惜剩下的高中時光，珍惜眼前的人，珍惜這份在困境中發芽、在風雨中成長的愛情。

那天晚上，衣佳琪在日記本上寫下：

“今天在琴房，我給了相至我的初吻。我告訴他我的害怕，我的不安，他卻告訴我，我們要一起麵對。原來愛不是單方麵的守護，是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一起對抗黑暗，一起期待光明。就算未來還有風雨，隻要他在，我就不怕。”

而相至的素描本上，多了一幅新畫——夕陽下的舊琴房，窗戶敞開著，裡麵有兩個相擁的身影，窗外的綠蘿藤蔓纏繞著窗框，朝著陽光生長。畫的下麵，是他認真寫下的一行字：

“你的吻，是我見過最亮的星光；你的誓言，是我此生最珍貴的承諾。不管未來有多遠，我都會牽著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窗外的星空很亮，像撒在黑夜裡的鑽石。兩個年輕的心靈，因為愛而緊緊相連，他們知道，前路或許還有坎坷，但隻要彼此在身邊，就沒有什麼能阻擋他們——因為他們的愛情，是經過時光考驗的約定，是永遠不會熄滅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