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夏天 藥物的依賴
藥物的依賴
六月的風裹挾著考場的緊張氣息,吹遍高三教學樓的每一個角落。倒計時牌上的數字一天天減少,“21天”的紅色字型像根細弦,繃在每個學生的心上。但對相至來說,比高考更讓他焦慮的,是衣佳琪近來越發明顯的異樣——她眼底的烏青越來越重,手指總在不自覺地發抖,連曾經最愛的橘子糖,都很少出現在她的課桌裡了。
他第一次捕捉到異常,是在一個週四的早晨。早讀鈴響了三分鐘,衣佳琪才從後門悄悄溜進來,校服外套的拉鏈沒拉好,露出裡麵皺巴巴的襯衫。她走到座位旁,彎腰放書包時,相至清楚地看見她的手在抖,連書包帶都纏了好幾次才理順。
“不舒服嗎?”相至把一張寫好字的紙條推到她手邊,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冰涼得像剛從冰箱裡拿出來。
衣佳琪搖搖頭,拿起筆在紙條上回了三個字“沒睡好”,筆尖劃過紙張時,留下了幾道歪斜的痕跡。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卻沒敢看相至的眼睛,目光很快落回課本上,可相至注意到,她的視線根本沒有聚焦,隻是在機械地盯著文字。
這種狀態太熟悉了——是抑鬱症發作前的征兆,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
午休時,衣佳琪從書包裡拿出白色藥盒,指尖在裡麵翻找藥片。相至眼角的餘光掃過,突然愣住了——藥盒裡的藥片數量比上週多了不少,還多了一種他沒見過的藍色藥片,形狀是細長的橢圓,和之前的白色圓形藥片完全不同。
“換藥了?”他假裝整理課本,聲音放得很輕,生怕嚇到她。
衣佳琪的動作猛地一頓,迅速合上藥盒,手指攥得發白,聲音有些發緊:“嗯,醫生說高考壓力大,調整了劑量。”
她的慌亂像一根針,紮進相至心裡。他太瞭解衣佳琪了,每次想隱瞞什麼,她都會下意識地加快動作,避開他的目光。這個細微的反應,讓他心裡的不安像潮水般湧了上來。
放學後,衣佳琪收拾書包的動作很快,嘴裡說著“要回家趕模擬卷”,罕見地沒有等他一起走。相至站在校門口,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孤單。他掏出手機,想給她發訊息,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又刪,最終隻發了一句“記得吃晚飯”——他怕追問會讓她更緊張,隻能把擔憂壓在心底。
那天晚上,相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衣佳琪蒼白的臉、發抖的手、慌亂的眼神,在他腦海裡反複出現。他拿出手機,搜尋“抗抑鬱藥藍色細長”,螢幕上跳出的“阿普唑侖”四個字讓他心臟一緊——他隱約記得,這種藥是管製類鎮靜劑,雖然能緩解焦慮,卻容易產生依賴性。
不行,他必須弄清楚。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即使閱讀對他來說依然是種折磨,即使那些專業的醫學術語會讓他頭暈惡心,他也要知道衣佳琪正在承受什麼。
第二天是週六,天剛亮,相至就背著書包去了市圖書館。醫藥區的書架很高,他踮著腳找了半天,才翻到幾本關於抑鬱症治療的專業書。翻開書頁,密密麻麻的文字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在他眼前爬動、扭曲,熟悉的眩暈感瞬間襲來,他扶著書架,才勉強站穩。
“同學,需要幫忙找書嗎?”管理員阿姨走過來,看著他蒼白的臉色,關切地問。
“不用了,謝謝阿姨。”相至搖搖頭,深吸一口氣,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他拿出筆和本子,手指點著文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遇到不認識的專業術語,就用手機查拚音,再標註上簡單的解釋。
“血清素再攝取抑製劑——幫助大腦保留更多血清素,讓人情緒穩定。”
“阿普唑侖——短期抗焦慮,長期用可能依賴。”
“帕羅西汀——常見副作用:失眠、手抖、惡心。”
他把這些資訊記在本子上,用彩色筆畫出示意圖:用藍色波浪線代表血清素,用紅色叉號代表副作用,用綠色圓圈代表安全劑量。本子上的字跡歪歪扭扭,畫圖也有些笨拙,卻每一筆都透著認真。
整整一天,他都待在圖書館,午飯隻啃了個麵包。傍晚離開時,他的眼睛酸澀得厲害,手指因為握筆太久而發麻,但看著本子上記滿的筆記,心裡卻踏實了些——至少,他離衣佳琪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晚上視訊通話時,衣佳琪的臉色看起來更差了,眼下的烏青像被墨染過。“今天複習得怎麼樣?”她強打精神,聲音有些沙啞。
相至沒有接話,看著螢幕裡的她,輕聲問:“佳琪,你最近吃的藥,是不是有帕羅西汀和阿普唑侖?”
衣佳琪的眼神瞬間慌了,像被戳穿秘密的孩子,嘴唇動了動,半天沒說出話:“你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去圖書館查了。”相至的聲音裡帶著心疼,“醫生是不是說你的焦慮加重了?所以才加了藥?”
沉默了幾秒,衣佳琪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著說:“最近總是失眠,一閉眼就想高考考砸了怎麼辦,想我要是又複發了怎麼辦醫生說加藥能幫我穩定情緒,我不想讓你擔心,才沒告訴你。”
看著她哭紅的眼睛,相至的心像被揪著疼。他知道,她從來都是這樣,習慣把痛苦藏在心裡,怕給彆人添麻煩。“以後彆一個人扛著了,好不好?”他輕聲說,“你的擔心,你的害怕,都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麵對。”
從那天起,相至開始了他的“秘密計劃”。每天淩晨四點,他就起床,坐在書桌前研究抑鬱症的知識,整理衣佳琪的用藥記錄;白天在學校,他會悄悄觀察她的狀態,記錄下她每天吃了多少藥,有沒有手抖、惡心的反應,晚上睡眠怎麼樣。
他還做了一個特製的藥盒,分成七個小格子,每個格子上標著星期幾,旁邊畫著小圖示:太陽代表早上,飯碗代表中午,月亮代表晚上。他把每天該吃的藥提前分好,放在對應的格子裡,這樣衣佳琪就不用每次都在藥盒裡翻找,也不會記錯劑量。
一天午休,衣佳琪拿藥時,手又開始發抖,藥片不小心撒了一地。她蹲下身,看著散落的藥片,突然紅了眼眶——她討厭這種失控的感覺,討厭自己連拿藥都拿不穩。
相至沒有說話,默默蹲下來幫她撿藥片,然後從書包裡拿出那個特製的藥盒,遞到她麵前:“以後用這個吧,提前分好了,早上吃太陽格子裡的,中午吃飯碗的,晚上吃月亮的。”
衣佳琪看著藥盒上可愛的小圖示,看著裡麵分好的藥片,眼淚突然湧了出來:“相至,你不用為我做這些的我不想讓你因為我,花這麼多時間”
“我想做。”相至握住她發抖的手,指尖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我想瞭解你的一切,包括這些你覺得‘麻煩’的部分。你的痛苦,你的依賴,你的害怕,我都想知道,都想和你一起承擔。”
那天放學後,他們去了天台。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遠處的教學樓籠罩在金色的光裡,格外溫柔。衣佳琪靠在欄杆上,風吹起她的頭發,露出蒼白的側臉。
“你知道嗎,”她輕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迷茫,“有時候我會覺得,我不是在靠自己活著,是在靠這些藥片活著。我害怕有一天,藥物也沒用了,我該怎麼辦?我還能是我自己嗎?”
相至走到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依賴藥物不可恥,佳琪。就像我需要用影象記單詞,需要你幫我讀課文一樣,這隻是我們應對困難的方式,不是我們的全部。”
他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厚厚的筆記本,遞給她:“這是我這段時間整理的筆記,有你吃的每種藥的作用,還有應對副作用的方法。可能有很多錯的地方,你彆笑我。”
衣佳琪翻開筆記本,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裡麵記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還有各種示意圖:帕羅西汀的副作用被用紅色筆圈出來,旁邊寫著“如果惡心,就吃點蘇打餅乾”;阿普唑侖的注意事項下麵畫著一個鬨鐘,標注著“最多連續吃兩周,要提醒佳琪複診”。
翻到最後一頁,她看到了相至歪歪扭扭的字跡:
“衣佳琪的抑鬱症——是她需要麵對的挑戰,不是她的標簽。
我的閱讀障礙——是我需要跨越的難關,不是我的缺陷。
我們在一起——是彼此的支撐,是比任何藥物都更有效的治癒。”
“你你每天淩晨都在做這個嗎?”衣佳琪哽咽著問,她知道,以相至的閱讀能力,整理這些筆記要花多少時間,要承受多少痛苦。
相至點點頭,伸手擦去她的眼淚:“每次覺得難的時候,我就想,你每天吃那些藥,要忍受副作用,比我難多了。我這點辛苦,算不了什麼。”
衣佳琪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他,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安都傳遞給他:“相至,答應我,如果有一天我因為藥物變得很奇怪,你一定要叫醒我,告訴我真正的我是什麼樣子。”
“我答應你。”相至回抱住她,聲音堅定,“但你也要答應我,以後不管遇到什麼,都彆再一個人躲起來。我們是一起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夕陽漸漸落下,第一顆星星在天邊亮起。衣佳琪靠在相至的肩膀上,看著遠方的燈火,心裡突然踏實了——或許她還需要依賴藥物,或許抑鬱症還會反複,但她不再害怕了。因為她知道,有一個人會陪著她,幫她記錄每一次服藥,幫她應對每一次副作用,幫她找回真正的自己。
對衣佳琪而言,藥物是她對抗抑鬱症的武器;但對相至而言,她是他願意對抗一切困難的理由。而那個厚厚的筆記本裡,記錄的不隻是冰冷的藥理知識,更是一份滾燙的、能跨越所有障礙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