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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夏天 知時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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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時書店

二十九歲的相至,在城南的老街轉角,經營著一家名為“知時”的書店。

這是座兩層的老房子,外牆爬滿了常青藤,四季變換著深淺不一的綠。推開厚重的木門,門楑上的銅鈴會發出清越的聲響,不刺耳,像是久彆重逢的問候。而後,訪客便會踏入一個書頁與花香交織的異質空間——這裡不僅是書店,更是一個以文字為土壤、鮮花為呼吸的複合生命體。

清晨六點,城市尚未完全蘇醒,相至已經出現在店裡。他先開啟所有的窗戶,讓新鮮空氣流進來,然後開始他最重要的工作——打理鮮花。今天新到的是一批白色洋桔梗,花瓣帶著晨露的濕潤,像少女的裙擺。他修剪花枝的動作很輕,彷彿怕驚擾了它們的睡眠。每一枝花在他手中停留的時間都很短暫,卻足夠他完成一次無言的對話。

“洋桔梗到了。”他在心裡說,像是在向誰彙報。

七點,他開始調整店內的陳列。不是隨意擺放,而是有著精密的佈局——文學區的窗邊是淡紫色的薰衣草,社科類的書架旁配著挺拔的鳶尾,兒童區永遠放著活潑的向日葵。每一處花器的選擇都暗合著所在區域的氛圍:陶土的拙樸配哲學,玻璃的剔透配詩歌,粗陶的厚重配曆史。

“今天要把那本《草木春秋》移到鳶尾旁邊。”這個念頭突然浮現在腦海,他便順從地照做了。書挪過去後,那個角落頓時生動起來,彷彿書與花原本就該在一起。

八點,他開始煮今天的;更多的,是那些把這裡當作第二個家的人——大學生在這裡寫論文,自由職業者在這裡工作,附近的老人在這裡讀報。

所有人都默契地遵守著這裡的規則:輕聲細語,不隨意移動書籍,不觸碰鮮花,但可以儘情欣賞。

中午時分,一個年輕的女孩在花架前徘徊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問:“老闆,我想買一束花送給媽媽,她剛做完手術……”

相至停下手中整理書單的工作,靜靜地聽著。女孩說得很亂,時而擔心母親的恢複,時而愧疚自己不能常伴左右。他始終沒有打斷,直到女孩說完,才走到花架前,選了幾枝淡粉色的康乃馨,配著白色的滿天星,用素色的棉紙包好。

“康乃馨,祈願健康。”他輕聲說,這是今天他說的第一句超過五個字的話。

女孩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連聲道謝。相至隻是微微頷首,目送她抱著花束離開。那束花他沒有收費,就像他經常做的那樣。

午後兩點,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相至坐在櫃台後麵,開始整理新到的書單。他的閱讀障礙依然存在,但經過這些年的刻意練習,已經能夠比較流暢地閱讀了。隻是速度還是很慢,需要逐字逐句地辨認,像是在破解某種密碼。

“相至先生,”陳先生不知何時站在櫃台前,“這本書,我想你會喜歡。”

那是一本《花的語言》,精裝本,封麵是壓紋的薔薇圖案。

相至接過書,指尖在封麵上停留了片刻。“謝謝。”他說。

“你這裡的每一處花藝佈置,都暗合著花語,不是嗎?”陳先生微笑著說,“洋桔梗——永恒的愛,鳶尾——希望,薰衣草——等待。這不是巧合。”

相至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摩挲著書脊。

陳先生也不追問,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些答案,本就不需要說出口。

下午四點,孩子們放學了。書店的兒童區頓時熱鬨起來。相至特意在這個區域鋪了軟墊,矮書架上擺著繪本,旁邊的花瓶裡永遠是明亮的向日葵。他從不阻止孩子們在這裡玩耍,隻要他們愛惜書本。

“相至哥哥,這朵花叫什麼?”一個小女孩指著向日葵問。

“向日葵。”他蹲下身,與孩子平視。

“為什麼它總是朝著太陽呀?”

“因為,”他頓了頓,“它在追隨光明。”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跑回去繼續看繪本了。相至站在原地,看著那些向日葵,久久沒有移開目光。

傍晚六點,他開始更換枯萎的花枝。這是每天必做的工作,從無遺漏。即便是最嬌嫩的花,在他手中也能維持比彆處更長的花期,但該凋零的,他從不強留。

“該換水了。”他輕聲自語,拿著噴壺細心地為每一瓶花添水。這個動作他重複了七年,從書店開業第一天起,從未間斷。

夜幕降臨時,最後的客人也離開了。相至沒有立即關門,而是像每個夜晚一樣,在書店裡慢慢地巡視。他的手指輕輕劃過書架,像是在確認每一個老朋友都在原位;他的目光掠過每一瓶花,像是在與它們道晚安。

最後,他停在窗前。夜色中的書店,像一個散發著溫暖光暈的島嶼。書架上的書沉默地站立,花朵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白日的喧囂沉澱為此刻的靜謐。

這就是他用了七年時間建造的世界——一個讓書與花共生的空間,一個讓孤獨者得以棲身的角落,一個用靜默對抗喧囂的堡壘。

街燈次第亮起,相至終於鎖上店門。銅鈴發出最後的輕響,像是為這一天畫上句號。

而明天,當晨曦再次照進這間老房子,洋桔梗依然會如期綻放,書頁依然會被輕輕翻開,這個複合空間的生命,依然會安靜而蓬勃地延續。

在這個由書與花共同編織的宇宙裡,時間以另一種方式流淌——足夠慢,讓每一朵花完成它的花期;足夠快,讓每一個故事找到它的讀者。而相至,這個沉默的守護者,始終站在兩者之間,維係著這份脆弱的平衡,彷彿在等待某個永遠不會推門而入的人,又彷彿,那個人從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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