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仙劫 第111章 星穹棋局
劫蓮峰頂，劫蓮殿深處。
並非華麗的大殿，而是一間極其樸素、甚至有些空曠的靜室。四壁無窗，隻有穹頂鑲嵌著無數自發幽光的星辰石，構成一片微縮的、緩緩運轉的浩瀚星穹。地麵光滑如鏡，倒映著上方的星辰，行走其上，如同漫步虛空。
淩絕盤坐於靜室中央的蒲團上，對麵是掌教玄微子。莫離大長老則如一道沉默的灰影，靜靜侍立在玄微子身後半步，幾縷灰白發絲垂落，遮住了大半麵容，氣息如同融入這片星穹背景，幾不可察。
「星隕宗祭壇雖毀，然赤屑魔宗根基猶在。此獠不除，永無寧日。」淩絕開門見山，聲音平靜，卻帶著斬斷一切的決心。新生的右臂隨意搭在膝上，指尖一絲寂滅灰芒若隱若現。「請掌教師尊示下，此方天地，敵蹤何處？魔巢何方？」
玄微子微微頷首，並無多餘言語。他抬起枯瘦的手掌，掌心向上，對著穹頂那片微縮星穹輕輕一拂。
嗡——！
靜室內星光大盛！穹頂鑲嵌的無數星辰石光芒流轉、彙聚，在玄微子掌心上方尺許之處，投射出一幅巨大而清晰的、由純粹星光構成的——炎國及周邊地域的勢力星圖！
星圖之上，山川河流、城池國度、靈氣節點纖毫畢現。然而，最刺目的，卻是幾處散發著濃烈不祥氣息的標記。
玄微子的指尖，點在星圖西北邊緣一片被濃重血色籠罩的區域。
「赤霄魔宗。」他的聲音平淡，卻讓靜室溫度驟降。
星圖驟然放大！那片血色區域清晰呈現：無數扭曲蠕動的血肉山脈，流淌著汙穢血河的巨大盆地，盆地中央，一座由森森白骨與蠕動內臟堆砌而成的、高達千丈的恐怖魔宮巍然矗立！魔宮周圍，無數穿著血色骨甲、氣息暴戾的身影如同螻蟻般跪拜、廝殺、進行著血腥的活祭！空氣中彷彿彌漫著濃烈的血腥與絕望的哀嚎。
「此宗奉行血祭邪法，以生靈精魄怨魂為資糧，供奉其所謂『血海魔神』。其魔宮『萬骸殿』藏於『泣血盆地』深處，有上古血河大陣守護，汙穢神識，侵蝕道基，擅闖者極易被魔化，淪為血傀。其宗主『血獄老祖』，修為深不可測，疑為化神後期魔頭，手中『萬魂血幡』可布血海煉獄，凶威滔天。」
指尖移向正北方向，一片被幽藍色冰晶和粘稠黑暗籠罩的廣袤冰原。
「星隕宗。」玄微子的指尖點中冰原深處一座如同巨大黑色冰晶棱柱般的堡壘，「永寂堡壘。」
星圖再次變化：極北冰原，寒風如刀，終年飄散著幽藍色的星煞冰晶。冰原深處，一座通體由巨大黑色冰晶構築而成的、棱角猙獰的堡壘如同巨獸蟄伏。堡壘表麵銘刻著無數扭曲的、彷彿在痛苦哀嚎的星紋，散發著冰冷、死寂、吞噬一切生機的氣息。堡壘周圍，地麵布滿了巨大的環形坑洞，如同星辰撞擊的傷痕，坑洞底部幽光閃爍，隱隱有粘稠如活物的黑暗流淌。
「此宗乃赤屑魔宗於地表之爪牙，擅引動汙穢星煞，佈置吞噬陣法。其堡壘深嵌於『永凍星淵』裂隙邊緣，借星淵混亂之力與極寒為屏障，易守難攻。堡壘內部如同迷宮，遍佈星煞陷阱與扭曲空間。其宗主身份神秘，常年閉關堡壘深處，疑在溝通星淵魔巢。據秘錄，堡壘核心或藏有接引『星骸之主』意誌的『星淵祭壇』雛形。」
玄微子的指尖並未停止，繼續在星圖上劃過幾處或明或暗、散發著陰冷氣息的區域。
「此外，西南腐毒沼澤，盤踞著五毒教，擅驅蟲禦蠱，施瘟放毒，與赤霄魔宗多有勾連。東南葬魂海域，有幽魂殿餘孽興風作浪，駕馭亡靈鬼物，收集生魂。西陲荒漠，沙傀門以秘法操控沙暴傀儡，劫掠商隊，蹤跡詭秘。這些勢力雖不及赤霄、星隕，然其行蹤詭秘，如同附骨之疽，亦需警惕，或為魔宗耳目爪牙。」
一幅幅清晰而恐怖的景象隨著玄微子的講述在星光中呈現，如同將這片天地的毒瘡徹底揭開。赤霄魔宗的血海骨山，星隕宗的冰原堡壘，五毒教的蟲沼毒瘴…每一處都散發著令人窒息的邪惡氣息。
淩絕靜靜地看著，血色的星璿瞳孔中倒映著這些魔窟的景象，冰冷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流在靜室中彌漫。他新生的右臂上，細微的暗紅脈絡無聲搏動，指尖的寂滅灰芒微微吞吐。
「魔蹤已明，魔巢已現。」玄微子收回手指，星圖緩緩淡去，目光卻變得更加深邃，如同蘊藏了無儘星海，落在淩絕身上。「然欲破魔巢，非僅憑殺伐之力。淩絕，汝身負混沌星力，掌寂滅道痕，噬靈根更是異數。可知大道為何？大義何存？」
他並未等待淩絕回答，寬大的道袍衣袖再次拂過虛空。
嗡！
靜室穹頂的微縮星穹驟然活了過來！無數星辰不再是靜止的光點，而是沿著玄奧莫測的軌跡開始運轉、生滅！星雲旋轉，星係碰撞，黑洞吞噬，超新星爆發…浩瀚宇宙的演化、毀滅與重生，在這方寸之地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呈現！
這不再是地圖，而是一幅蘊含宇宙至理的——星穹棋局！
玄微子的聲音如同洪鐘大呂，直接敲擊在淩絕的神魂深處：
「大道如星軌，浩瀚無垠，生滅輪轉，自有其序。非為毀滅，亦非為創生，乃是平衡，是迴圈，是萬物依其本性執行之『理』。」
一顆代表新生恒星的棋子光芒萬丈，其光輝卻滋養了周圍數顆代表生命的行星棋子。
「汝之混沌，乃萬物未形之始，亦為萬物歸墟之終。包容萬有，孕化生機，亦可…吞噬一切，重歸寂無。」一顆灰色的、代表混沌的棋子出現，時而化作滋養星雲的母體，時而化作吞噬星辰的黑洞。
「汝之寂滅，乃終焉之點，萬法歸墟。然寂滅儘頭，亦是混沌原點，蘊育新生之機。」一顆邊緣閃爍著灰芒、內部一片死寂的棋子浮現，其核心一點微不可察的亮光，頑強地穿透死寂。
「噬靈根…乃逆天而生的變數，是枷鎖，亦是鑰匙。用之正則滋養天地，用之邪則吞噬萬物。」一顆不斷搏動、散發著暗紅光芒的棋子出現，其光芒時而融入星軌滋養星辰，時而化作觸手瘋狂攫取周圍棋子的能量。
玄微子的目光穿透星穹棋局，如同實質般落在淩絕身上，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
「殺伐，可斬妖除魔，滌蕩寰宇，乃護道之手段！然若心中唯餘殺意，視萬物為芻狗，則與魔何異？終將被殺意反噬，淪為寂滅道痕的傀儡，噬靈根亦將化為吞噬己身的黑洞！」
星穹棋局中，那顆代表淩絕的、纏繞著暗紅混沌與灰敗寂滅的棋子，驟然爆發出恐怖的殺伐氣息，瘋狂攻擊吞噬周圍的棋子，自身的光芒卻迅速變得混亂、黯淡，內部隱隱出現裂痕！
「大義，非空談！乃守護！」玄微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振聾發聵的力量，「守護此方天地之平衡不被魔道傾覆！守護這星軌之上，億萬生靈存續之權！守護汝身後同袍之道途與性命！守護汝心中那一點，縱使身處煉獄、手握寂滅，亦不曾磨滅的——人性本真！」
星穹棋局隨著他的話語轟然變化！那顆代表淩絕的棋子，狂暴的殺意驟然收斂，核心一點微弱卻無比堅韌的、代表「守護」意誌的純淨光芒亮起！這一點光芒，如同定海神針，瞬間穩住了混沌與寂滅的狂暴！其散發的暗紅與灰芒不再無序擴散，反而凝聚起來，化作一道堅固的屏障，將數顆代表被魔氣侵蝕的棋子籠罩其中，隔絕了外部洶湧的魔氣黑潮！屏障之內，生機流轉！
「以殺止殺，是衛道！以寂滅終結魔禍，是護生！以混沌吞噬邪祟，是守序！汝之力，是破滅魔巢的利刃，亦是守護身後淨土的神鋒！心中若無這『守護』之念為根，為錨，汝終將迷失於力量，步天都府主後塵，成為下一個『鑰匙』，甚至…容器！」
玄微子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星穹王座之上的恐怖存在，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那『星骸之主』所代表的，便是吞噬一切守護、終結一切平衡、唯餘永恒死寂的『終焉』！汝等此行，非僅斬妖除魔，更是為這方天地，守一線生機！」
星穹棋局轟然倒轉！所有星辰的軌跡都指向北方那片被濃重血色與粘稠黑暗籠罩的冰原——永凍星淵！魔巢所在！彷彿整個宇宙的殺伐與守護之道，都凝聚成一股洪流，朝著那個方向奔湧而去！
淩絕渾身劇震！
玄微子的話語，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開了他因力量暴漲、殺意沸騰而略顯混沌的識海！星穹棋局的演化，將大道、力量、殺伐、守護的關係，以最直觀、最震撼的方式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中！
他眼前彷彿再次浮現：
九幽裂隙深處，陳墨師兄被七釘鎖魂、冰封鎮壓，右手卻依舊頑強結印傳遞資訊的悲壯。
煉獄熔爐中，雲璃、蕭破嶽等人在生死邊緣掙紮蛻變的不屈身影。
林小滿枯木逢春時，眼中重燃的生之喜悅。
孫烈掙脫星煞鎖鏈後，那劫後餘生的粗重喘息…
還有劫蓮峰上，無數同門浴血奮戰、守護宗門的決絕眼神！
這些畫麵，與星穹棋局中那顆因「守護」之光而穩固的棋子，轟然重合！
守護！
這兩個字，如同最熾熱的烙印，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他體內奔騰的混沌星力，識海中沉浮的寂滅道痕，甚至噬靈根那貪婪的吞噬本能，在這一刻彷彿都找到了一個全新的、無比堅實的支點！
殺伐，是手段！寂滅，是武器！混沌，是根基！而這一切力量的源頭與歸宿，皆係於這「守護」二字！
為身後同胞，為這方天地，守一線生機！
一股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清泉滌蕩神魂，又如同熔岩點燃血脈！他新生的右臂上，暗紅脈絡光芒流轉，指尖那一絲寂滅灰芒不再僅僅是終結的死寂，其最核心處，一點微弱的、卻無比堅韌的守護意誌，如同星火般被點燃！
他緩緩抬起手，指尖凝聚著一縷精純的混沌星力，帶著那絲新生的守護意誌，輕輕點向星穹棋局中那片代表「永凍星淵」的、粘稠黑暗的核心區域。
嗡——！
當淩絕的指尖帶著那一縷蘊含新生守護意誌的混沌星力，點在星穹棋局中那片代表「永凍星淵」的粘稠黑暗核心時，整個靜室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
那片由星光構成的黑暗區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墨池，驟然劇烈地波動、扭曲起來！粘稠的黑暗瘋狂翻滾，試圖吞噬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混沌星芒。然而，那一點星芒雖微弱，其核心處那絲堅韌的守護意誌，卻如同定海神針，任憑黑暗如何洶湧衝擊，兀自巋然不動，甚至頑強地散發出微弱的淨化之光，將周圍一絲絲最細微的黑暗驅散。
與此同時，整幅星穹棋局彷彿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無數星辰的運轉軌跡似乎發生了一絲極其細微、卻又影響深遠的調整。一些原本黯淡的、代表生機與秩序的星辰棋子，光芒似乎明亮了一絲；而幾顆散發著濃鬱魔氣的棋子，其侵蝕的軌跡則被無形的力量微微阻滯。
淩絕的意識彷彿被瞬間抽離，無限拔高！他「看」到，自己指尖那一點蘊含守護意誌的混沌星芒，如同投入宇宙洪流的一顆種子，其引發的漣漪，正沿著玄奧的星軌，向著那遙遠的、真實的永凍星淵魔巢方向擴散而去！一種奇異的、彷彿被某個沉睡的、冰冷而宏大的意誌「注視」到的感覺，如同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過他的脊椎！眉心那道暗金豎紋猛地一跳，一股強烈的刺痛傳來！
「唔！」淩絕悶哼一聲，指尖的混沌星芒瞬間潰散，點向星圖的手指觸電般收回。意識瞬間回歸本體，額角已滲出細密的冷汗。剛才那一瞬間的感應，雖模糊短暫，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冰冷惡意與浩瀚威壓，比之前遭遇的血眸凝視更加直接、更加本源！
玄微子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捕捉到了淩絕那一瞬間的異樣感應，以及星穹棋局隨之產生的微妙變化。他古井無波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凝重，隨即又化為深沉的歎息。
「星淵魔巢，氣機交感…其主意誌，已然蘇醒。」玄微子的聲音低沉了幾分，「汝之所感，便是此行最大之凶險。然箭已在弦。」
他大袖一揮，星穹棋局緩緩消散，重歸穹頂星辰。
「大道在心，大義在肩。汝既明悟守護為根，當知此行之重。」玄微子的目光如同實質，落在淩絕身上，「曙天之刃，當為破曉之光，亦為護生之盾。去吧，整合汝之鋒芒，劍指永凍星淵！」
淩絕緩緩起身，對著玄微子深深一禮。這一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也更加堅定。他血色的星璿瞳孔深處，冰冷殺意依舊，卻多了一份磐石般的沉凝。守護之念，如同淬火後的劍脊，深藏於殺戮鋒芒之下，成為支撐他掌控混沌、駕馭寂滅的無形脊梁。
他沒有言語，轉身，大步走出靜室。步伐沉穩，背影如山，每一步踏下，都彷彿帶著整個星穹的重量與身後所要守護的一切。
玄微子望著他消失在靜室門口的背影，良久，才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目光投向穹頂星穹，彷彿穿透了無儘虛空，看到了那冰原深處翻湧的黑暗。
「變數已生，星軌偏移…此去，是破曉之光，還是…歸墟之始？」他的聲音低如呢喃，消散在空曠的星穹之下。身後，莫離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