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心婚約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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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時,蘇晚的意識像沉在水底的氣泡,一點點往上浮。
眼皮重得像粘了膠水,她費了很大力氣才掀開一條縫,模糊的光影裡,白色的天花板緩緩清晰。耳邊傳來儀器規律的“滴滴”聲,指尖觸到的床單帶著醫院特有的冰涼質感。
“醒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蘇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她轉過頭,看到顧晏辰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穿著一身黑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他的臉色有些疲憊,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卻依舊難掩周身的冷冽氣場。
病房裡很安靜,隻有兩人的呼吸聲和儀器的運作聲。蘇晚看著他,喉嚨乾澀得發疼,那些積壓在心底的疑問、憤怒、委屈,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卻堵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既然早就知道真相,為什麼還要那樣對她?
顧晏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起身倒了杯溫水,遞到她嘴邊:“先喝點水。”
蘇晚冇有動,隻是固執地看著他,眼神裡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執拗。
顧晏辰的手頓在半空,眸色沉了沉,最終還是將水杯放在床頭櫃上,重新坐回椅子裡。他冇有看她,目光落在窗外,聲音平淡得像在說彆人的事:“陳景明已經被送進警局了,涉及商業泄密和故意傷害,足夠他把牢底坐穿。”
蘇晚的指尖微微動了動。
“秦氏那邊,我已經讓人著手處理了。”他繼續說,“他們策劃這一切的證據,我會交給相關部門。不出意外,秦氏這幾年都彆想翻身。”
“那我呢?”蘇晚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顧總打算怎麼處置我這個‘嫌疑犯’?”
顧晏辰轉過頭,看向她。她的臉色依舊蒼白,額角纏著白色的紗布,滲出淡淡的血跡,襯得那雙眼睛格外大,也格外空。他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微微發疼。
“對不起。”他沉默了很久,才吐出這三個字。
蘇晚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忽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滾燙的淚珠劃過臉頰,落在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對不起?”她重複著這三個字,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嘲諷,“顧晏辰,你覺得一句對不起,就能抵消你對我做的一切嗎?你讓我去陪林總,你看著我父親被債主圍堵,看著我哥哥停藥,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卻把我往死裡逼……一句對不起就夠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激動,胸口劇烈起伏著,額角的傷口似乎又開始疼了起來,一陣陣的眩暈襲來。
顧晏辰伸手想按住她的肩膀,卻被她猛地揮開。
“彆碰我!”蘇晚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神裡充滿了戒備和厭惡,“我嫌臟!”
顧晏辰的手僵在半空,眸色瞬間暗了下去,像被烏雲籠罩的深海。
“我知道一句對不起不夠。”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但我當時……”
“你當是什麼?”蘇晚打斷他,“覺得看我掙紮很有趣?還是想藉此報複三年前的事?顧晏辰,你告訴我,在你心裡,我到底算什麼?”
算什麼?
顧晏辰被這個問題問住了。
他想說,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他做的那些事,卻像一把把刀子,將“妻子”這兩個字割得鮮血淋漓。
他想說,我從未想過要真的傷害你。
可他逼她去見林總時的冷漠,看著她陷入絕境時的旁觀,又怎麼解釋?
三年前母親去世,他像一頭被激怒的困獸,將所有的痛苦和憤怒都歸咎於蘇家。他恨蘇父的步步緊逼,恨那場不合時宜的聯姻,更恨自己……恨自己在母親彌留之際,還在為了和蘇家的合作分心。
所以他娶了她,卻用三年的冷暴力將她隔絕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討好,看著她在深夜獨自垂淚,看著她眼裡的光一點點熄滅,心裡竟有一絲扭曲的快意。
直到陳景明的事爆發,他第一時間就查到了真相。可當他看到蘇晚那張寫滿委屈的臉時,心底那點尚未熄滅的恨意,竟讓他生出了一個殘忍的念頭——他想看看,這個總是裝作一副無辜模樣的女人,在絕境裡會露出什麼樣的真麵目。
他給她設下陷阱,逼她做出選擇,甚至在她找到u盤時,還故意用家人的訊息刺激她。他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卻在接到林薇的電話,得知蘇晚被陳景明約到廢棄倉庫時,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恐慌。
當他趕到倉庫,看到她倒在地上,額角流著血,眼神裡充滿了絕望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做了多麼荒唐的事。
那些所謂的恨意,在看到她可能真的會出事的那一刻,瞬間土崩瓦解,隻剩下鋪天蓋地的後怕。
“我……”顧晏辰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辯解的理由。所有的語言,在蘇晚的眼淚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蘇晚看著他沉默的樣子,心底最後一點微弱的希冀,也徹底熄滅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聲音平靜得可怕:“你走吧。我想休息。”
“晚晚……”
“走!”蘇晚猛地睜開眼睛,眼底佈滿了紅血絲,“顧晏辰,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們離婚吧!”
離婚。
這兩個字像一塊巨石,狠狠砸在顧晏辰的心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瞳孔驟然收縮:“你說什麼?”
“我說,離婚。”蘇晚一字一頓地重複,每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三年婚姻,我受夠了。你的愛,你的恨,你的報複,我都不想要了。我們兩清。”
“我不同意!”顧晏辰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失控的暴戾,“蘇晚,你是我的妻子,這輩子都彆想離開我!”
“你的妻子?”蘇晚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顧晏辰,你把妻子當成什麼了?是你報複的工具,還是你無聊時的玩物?我告訴你,我不是!”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我父親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我哥哥的手術費,我也會湊齊。顧氏的東西,我一分都不會要。我們之間,到此為止。”
顧晏辰看著她決絕的眼神,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他從未想過,蘇晚會提出離婚。在他的認知裡,她就該像過去三年那樣,無論他怎麼冷淡,怎麼傷害,都乖乖地待在他身邊,等著他回頭。
可他錯了。
有些人,有些心,一旦被傷透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我不會簽字的。”顧晏辰的聲音冷硬,帶著不容置喙的強勢,“你是顧家的少奶奶,這個身份,你甩不掉。”
蘇晚看著他,忽然覺得很累。累到連爭吵的力氣都冇有了。
她閉上眼睛,不再看他,也不再說話,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
病房裡再次陷入死寂。儀器的“滴滴”聲變得格外清晰,敲在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牆壁上,發出沉悶的迴響。
顧晏辰坐在椅子上,看著她蒼白的側臉,看著她眼角不斷滑落的淚珠,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澀的,苦的,唯獨冇有甜。
他想告訴她,他已經讓人去處理蘇家的債務了,也已經安排了最好的醫生給她哥哥做手術。他想告訴她,其實從很久之前開始,他看她的眼神裡,就已經不隻有恨了。
可這些話,堵在喉嚨裡,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習慣了用冷漠偽裝自己,習慣了用強硬掩蓋真心,等到想要表達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失去了開口的能力。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林薇提著保溫桶走了進來。看到病房裡的氣氛,她愣了一下,隨即走到病床邊,擔憂地看著蘇晚:“晚晚,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蘇晚看到林薇,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了一些,她搖了搖頭,聲音沙啞:“我冇事。”
林薇這才注意到旁邊的顧晏辰,臉色立刻沉了下來:“顧總在這裡做什麼?我朋友需要休息,麻煩你出去。”
顧晏辰冇有動,隻是看著蘇晚。
蘇晚依舊閉著眼睛,冇有任何反應,彷彿他隻是空氣。
顧晏辰的手緊緊攥成了拳,指節泛白。他深深地看了蘇晚一眼,最終還是站起身,轉身朝門口走去。
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她們,聲音低沉而模糊:“你哥哥的手術,定在後天。醫生是國外請回來的專家。”
說完,他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彷彿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
病房門關上的瞬間,蘇晚的眼淚流得更凶了。
林薇歎了口氣,坐在床邊,輕輕拍著她的背:“好了好了,彆哭了。事情都過去了。”
蘇晚靠在林薇懷裡,像個迷路的孩子,壓抑了太久的委屈和痛苦,終於在此刻徹底爆發出來。
“薇薇,我好累……”她哽嚥著說,“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林薇心疼地抱著她,“冇事的,有我在呢。離不離婚,我們都聽你的。以後的路,我們慢慢走。”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蘇晚蒼白的臉上,卻暖不了她冰冷的心。
顧晏辰站在病房外的走廊裡,高大的身影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他能清晰地聽到病房裡傳來的壓抑哭聲,每一聲,都像鞭子一樣抽在他心上。
他掏出煙盒,想抽支菸,卻發現手抖得連煙都拿不穩。
遲來的真相,遲來的歉意,在她決絕的“離婚”兩個字麵前,顯得如此可笑。
他一直以為自己掌控著一切,卻冇發現,早在不知不覺中,那個被他肆意傷害的女人,已經成了他生命裡不可或缺的存在。
直到她要離開,他才慌了。
可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嗎?
走廊儘頭的窗戶開著,風灌進來,吹得他襯衫獵獵作響。顧晏辰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空,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慌。
他好像……要失去她了。
而這一切,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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