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劍 第6章
-蕭羽心跳微頓,隨即毫不猶豫地邁步跟上。
山穀幽邃,月華如水,萬籟俱寂,隻餘兩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
老者步履不快,背影在朦朧月色下與山水融為一體,每一步都彷彿踏在某種玄妙的韻律之上,飄逸而沉凝。
蕭羽緊隨其後,心中激盪。
他原以為老者會帶他去什麼隱秘洞府,或是靈氣氤氳的奇絕之地,不料老者僅是領著他,繞過竹屋,來到山穀中央一片最尋常的草地。
此地空曠,唯有一塊半人高的青石,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
“坐。”老者指了指青石,言簡意賅。
蕭羽依言坐下,石麵冰涼,那股涼意順著肌膚滲入,讓他因激動而發熱的頭腦瞬間清明。
老者圍著青石踱步,雪白的眉毛在月下微動,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此刻竟透出幾分老狐狸般的狡黠。
蕭羽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
“小子,想學老夫的本事,可不是嘴上說說就行的。”老者負手而立,聲音變得嚴肅,“我這門功夫,霸道無比,心性稍有不純,立時便會反噬其主,輕則功力儘廢,重則爆體而亡,遺禍蒼生。傳你真功之前,須得先掂量掂量,你的這顆心,究竟有多硬。”
“前輩儘管考驗!”蕭羽挺直腰背,目光灼灼。
半月挑水,他早已明白世上冇有白來的機緣。
“好,有膽氣。”老者讚許地點頭,隨即從懷中摸索半天,掏出一個看不出原色的布袋。
他解開袋口,小心翼翼地倒出一枚鴿蛋大小、通體烏黑、散發著異樣甜香的藥丸。
“張嘴。”
蕭羽未曾猶豫,依言張口。
老者屈指一彈,藥丸化作一道烏光射入他口中,入口即化,化作一道甘甜夾雜著辛辣的暖流,直衝臟腑。
“這是……?”蕭羽驚疑不定,隻覺周身氣血奔湧,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異常舒泰。
“開胃小菜。”老者嘿嘿一笑,仙風道骨的形象蕩然無存,活像個惡作劇得逞的老頑童,“你不是要複仇嗎?老夫這就送你去‘身臨其境’。記住,裡頭的一切,皆為虛幻,亦為真實。守不住本心,就爛在裡麵吧。哦對了,屆時老夫還得費力給你挖個坑,麻煩得很。”
話音未落,蕭羽眼前驟然一黑,整個世界的光亮彷彿被瞬間抽乾。
那股暖流在他體內轟然引爆,意識如斷線風箏,墜入一片無邊無際、粘稠如墨的黑暗深淵。
……
“羽兒!快跑!”
淒厲的慘叫如淬毒的尖刀,劃破黑暗,狠狠刺入蕭羽的耳膜。
他猛然睜眼,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爭先恐後地灌入鼻腔。
眼前不再是幽靜山穀,而是火光沖天、屍橫遍野的景安侯府!
他又回來了!
回到那個讓他肝膽俱裂的滅門之夜!
父親高大的身軀擋在他身前,胸口透出一截刀尖,鮮血汩汩,他圓睜雙眼,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吼:“跑——!!”
母親倒在血泊中,臉上凝固著不敢置信的驚恐。
年幼的妹妹被一個獰笑的黑衣人提在半空,脆弱的脖頸被“哢嚓”一聲,輕易扭斷……
“不——!!!”
蕭羽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眼球血絲滿布,幾欲迸裂。
他想衝上去,身體卻被無形的力量死死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個慘死,看著那些黑衣人獰笑著,用刀劍將他溫暖的家,變成人間煉獄。
極致的悲慟與無力感,化作跗骨之蛆,瘋狂啃噬著他的神魂。
“冇用的廢物!”一個冰冷而充滿誘惑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你太弱了。若你有力量,這一切本可避免。”
場景陡然一變。
他站在懸崖邊,身後是那名追殺他的黑衣高手。
但這一次,他不再是手無寸鐵的少年。
他手中,握著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劍,體內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
“殺了他!”那聲音慫恿道,“殺了他,為你自己報仇雪恨!”
仇恨的火焰瞬間燎原,蕭羽想也未想,一劍刺出。
劍光如電,輕易洞穿了黑衣人的心臟。
黑衣人臉上帶著錯愕,緩緩倒下。
手刃仇敵的快感如潮水般湧來,讓他忍不住仰天長嘯。
“不夠!這隻是個雜碎!”聲音繼續誘惑,“你的仇人,高居廟堂,權傾朝野。你需要更強的力量!而力量,需要代價。”
眼前景象再變。
他站在一座巨大的祭壇上,壇下,是無數被捆綁著、麵帶驚恐的無辜百姓。
他的麵前,懸浮著一本散發著邪異黑氣的秘籍——《噬魂魔典》。
“看到了嗎?”那聲音充滿了魔力,“獻祭這些螻蟻的性命,你就能獲得足以顛覆乾坤的力量!屆時,你的仇人,將由你主宰生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羽低頭,看著那些瑟瑟發抖的百姓。
他們的眼神,像極了滅門之夜,他死去的家人。
他的心,猛地一顫。
“猶豫什麼?”聲音變得急切,“婦人之仁,隻會讓你重蹈覆轍!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妹妹!犧牲這些不相乾的人,才能為你的親人討回公道!”
蕭羽握緊雙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無與倫比的力量,手刃仇敵的快意,彷彿唾手可得。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雙眼再次被血色覆蓋。
——“若公道隻剩下殺戮,那便不是公道,而是冤冤相報的修羅場。”
——“你父景安侯,一生戎馬,為的是家國安寧。他希望看到的,是一個被仇恨吞噬,以殺止殺的兒子嗎?”
——“若有餘力,我手中之劍,將來不僅要斬儘仇寇,也要守護這世間,如我家人一般的無辜善良之人!”
老者的質問,和他自己在水缸前的誓言,如驚雷,轟然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炸響!
是啊……如果為了複仇,就要變成和凶手一樣的惡魔,那樣的複仇,父親會瞑目嗎?
那樣的自己,和那些屠戮滿門的野獸,又有什麼區彆?
他追求的,是公道!
是真相!
而不是被仇恨奴役,淪為隻知殺戮的魔頭!
“滾!!!”
蕭羽猛然抬頭,對著虛空中的魔音,發出一聲源自靈魂深處的怒吼。
“我的仇,我會親手去報!我的道,我會親手來討!但絕不是用無辜者的性命來換!”
“我蕭羽之劍,為複仇而出,更為守護而立!我絕不會,變成我最痛恨的模樣!”
隨著這聲怒吼,整個幻境世界如鏡麵般寸寸碎裂。
《噬魂魔典》與祭壇下的百姓,皆化作黑煙,消散無蹤。
無邊的黑暗再次湧來,緊接著,是無窮無儘的折磨。
他時而被烈火焚身,時而被寒冰凍骨,時而萬蟻噬心,時而千刀萬剮……精神與**的雙重痛苦,彷彿永無止境。
但蕭羽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咬緊牙關,任憑那虛假的痛苦如何折磨,始終死守心中那一點清明。
他想起了那半個月挑水的日子,想起了在極致的疲憊中,如何控製呼吸,穩住腳步。
他開始嘗試在痛苦的風暴中,尋找一種精神上的“節奏”與“穩固”。
不屈,不降,不瘋,不魔。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瞬,又彷彿千年。
當最後一絲痛苦如潮水般退去,蕭羽的意識終於從深淵中浮起。
他猛地睜開雙眼,劇烈喘息,冷汗早已浸透衣衫,彷彿剛從水中撈出。
眼前,依舊是那片幽靜的草地,清冷的月光灑在身上,帶著真實的涼意。
他依然端坐在青石上,似乎從未動過。
老者就站在他麵前,斂去了頑童般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與發自內心的讚許。
“百折不撓,善念不泯……好,好,好!”老者連道三聲“好”,眸中精光湛然,“景安侯有子如此,當可含笑九泉!你的心性,遠比老夫預想的更堅韌、更純粹。這《玄天訣》,傳給你,老夫放心!”
話音剛落,老者並指如劍,點在蕭羽眉心。
一股玄奧無匹的法訣,如浩瀚洪流,瞬間衝入他的腦海。
“天地有常,生息不止,是為玄天……”
《玄天訣》的經文晦澀難懂,卻又彷彿蘊含天地至理。
蕭羽不敢怠慢,連忙收斂心神,將每一個字都死死烙印在靈魂深處。
待他記下全部法訣,老者已繞至他身後,雙掌貼上其後心。
“凝神靜氣,抱元守一!老夫助你築基!”
一股沛然、精純、溫潤如玉的內力,從老者掌心渡入,瞬間湧入蕭羽乾涸的經脈。
這股內力如一條智慧的靈蛇,溫柔而堅定地在他體內開拓道路。
“呃!”
饒是蕭羽意誌堅韌,也不禁發出一聲悶哼。
洗經伐髓!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脆弱狹窄的經脈,正在被這股神妙的內力一寸寸拓寬、加固、洗去所有雜質。
過程痛苦難當,如同碎骨重塑,但每承受一分痛苦,他的身體就迎來一分新生。
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氣海,此刻成了巨大的漩渦。
老者的內力為引,天地間的靈氣被瘋狂捲入,經由《玄天訣》轉化,化作一滴滴淡金色的內力液滴,沉澱在氣海之底。
氣海的容量,從一口池塘,迅速擴張成一片浩瀚湖泊!
不知過了多久,當老者緩緩收回雙掌時,蕭羽的體內已然翻天覆地。
他內視己身,隻見經脈寬闊堅韌如江河,丹田氣海浩瀚如煙,一縷縷淡金色的“玄天真氣”緩緩流淌,充滿了生生不息的韻味。
他甚至有種錯覺,一呼一吸間,山穀的草木清氣、水流韻動,皆能為己所用。
“呼……”蕭羽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這口氣息綿長,在冷空氣中形成一道白色箭矢,射出數尺才緩緩消散。
他睜開眼,整個世界都變得不同了。
眼中的草木紋理清晰,耳邊的風聲彷彿有了情緒,鼻尖的草木香能分辨出上百種層次。
脫胎換骨!
“多謝前輩再造之恩!”蕭羽翻身下石,對著老者,行了一個莊重無比的跪拜大禮。
這一拜,心悅誠服。
“起來吧。”老者扶起他,臉上帶著一絲欣慰的疲憊,“根基已為你打下,剩下的,就靠你自己去走了。記住,《玄天訣》的強大,不在於攻伐,而在於‘生’。你的根基越是穩固,日後修煉任何武學,都將事半功倍。”
他頓了頓,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打了個哈欠:“行了,折騰一宿,老頭子骨頭都快散架了。明兒一早,記得把水缸挑滿,不然冇早飯吃。”
說罷,便揹著手,慢悠悠地晃回竹屋去了。
蕭羽愣在原地,哭笑不得。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緩緩握拳。
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實而強大的力量感,從掌心傳來。
幻境中的血海深仇,水缸前的堅定誓言,青石上的脫胎換骨……一夜之間,他的人生,已然踏上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他抬頭,望向遠方京城的方向,眼中那仇恨的烈焰並未熄滅,而是被千錘百鍊,凝成了一點更加熾烈、更加明亮的,名為希望的星火。
“爹,娘,妹妹……等著我。”
“孩兒,很快就來,為你們討還一個,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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